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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家 3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14 19:26:18      字数:5941

  这天晚上,哥哥梁进也来了,是母亲打电话叫来的。
  梁进按母亲的吩咐,在来的路上,进六灶房(熟食店)买了梁云爱吃的熏鱼、酱鸭之类的熟食。
  “你还在船上练拳击吗?”梁进似乎感到站在面前的兄弟梁云比半年前又强壮了些,便这样问道。与梁云站一起,他显得瘦长而单薄,还有些病态。
  “有空时,就打几下沙袋。”梁云一笑道,显然认为这是不值得一提的。他反而问起梁进:“那本《了凡四训》看了吗?”这是半年之前,他推荐给哥哥梁进看的。
  
  半年之前,他也是接到母亲的信回家相亲的。给她介绍的是一位女干部,好像是一家国有公司的团委书记。大概是干部当久了,养成了一种“官腔”。在与他说话时,这位女干部摆出了像倾听下级汇报的姿态,她上身前倾,又微抬着头,本来就有点朝天的鼻头洞,显得更大更难看了。因此,这位女干部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就是两那只大大的朝天鼻孔。
  那天约会回来,母亲却满怀希望地问他道:“人家约你了吗?”一般来讲,两人初次见面后,相约再见面的,就意味着要谈下去的。
  “约我?约我什么?”他心烦意乱地道,“妈,我又不是要找一个‘领导’!我上面的领导已够多的了。”
  “你是什么意思?”母亲一时被弄糊涂了,把自己的话又重说了一遍,“我是问你,人家是不是约你下次再见面?”
  他怎么会听不懂母亲的意思?他也知道母亲最想听的是,他这次很满意所见面的姑娘,已约了人家第二次碰头等等的。然而,他却很不满地道:“她是把我当作了她的部下了!怎么可能再约?”
  “又没看上!”母亲大失所望地道。
  “妈,你一定要我不满意也说满意吗?”他不满地问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母亲伤心地道,“我是怕,你岁数一天天大上去,妈又老了,要看不到你成家……”
  “妈,你不要这样说。”他见不得母亲伤心,便安慰起母亲道,“你怎么会看不到?一定能看得到的。”
  “人老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事。”母亲道,“晚上睡下去,或许第二天就醒不转来了。”
  “妈,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这不是要逼我一定要喜欢人家吗?”他心中沮丧地道。
  “好吧,妈不与你说了。”母亲问他道,“你想吃点什么?妈给你做。”
  第二天,哥哥梁进就来了,显然是母亲请来做说客的。
  “现实点,”梁进果然对他道,“你已毛三十岁的人了,还能让你一直挑挑拣拣下去吗?”
  他一听就知道哥哥是来当说客的,但他相信比他只大了几岁的哥哥还是能理解他的,不会像母亲一样想法难以改变的。“我还只有二十八岁,”他纠正哥哥的夸大道,“当然,不是说可以一直挑拣下去。我自己也不想挑挑拣拣下去,但也不能拣在篮里都是菜,总要看得过去、合得来才可以吧?妈让你来劝我,我也理解你的难处,你也帮我劝劝妈。我已对她说过了,这次这个(女孩),我实在受不了。她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我又不是她的部下,我要找女朋友,以后俩人是要一直生活下去的。”
  “是不是你先入为主,误解了人家?”梁进思索道。
  “她鼻头洞朝天地听我讲话,我没法忍受。”他辩解道,“她习惯了,把我也当作她单位里的下属了。”
  “是有可能,”梁进道,“喜欢打官腔的人,总是处处要打官腔的。我请过一个税务局的局长吃饭,他的官腔、官架子不要太吓人!”
  “你不要讲了。”他提醒哥哥梁进道,“上次回来就听你讲过了,这些人还不是被你们这些人惯出来的?”他是听过梁讲过几遍,好像是说一个税务局的副局长,在饭桌上也架子十足,如果不称他局长、局座什么的,他睬都不会睬人的。
  “你是非不分,”哥哥立即反驳他道,“是他们傲慢、贪婪,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他如果碰到我,试试?”他心中想,你们都是有求于他,我于他无求,怕他打什么官腔?
  “嘿,”哥哥梁进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生意场上的人,与你没有什么好讲的。”
  “问题就在这里了。哥,”他又问梁进道,“你在他高抬贵手下‘合理避税’,少交了多少税收?又是‘商业秘密’,不能对人说吗?”
  “嘿,你什么都不知道!”梁进又笑道,“不过,谁不这样做?”
  “有谁不知道?”他想到了社会上对“全民经商”,特别对“官倒”的种种议论,无奈地道,“知道是知道,但水太深了,老百姓也只能发发牢骚,骂骂娘。”
  “何止骂骂娘?”梁进道,“我们快要成为‘公敌’了,但是,又有谁不想发财?骂我们的人自己也做着发财梦!”
  他不以为然,但他的心被一种悲凉浸没住了。因为他看到在汹涌的经济大潮席卷而来的面前,虽也有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但屈指可数,而且越来越少起来。他对自己也有过一个判断,既不像哥哥这些人,一切向钱看,甚至为了金钱可不择手段;也没有像有些人那样清高,而只是希望恪守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
  在迷茫中,他又想到了《了凡四训》,他感慨地道:“现在人一点也不怕因果报应了!”
  “你说什么?因果报应?”哥哥梁进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现代人谁还相信‘因果报应’,相信天堂地狱之类的宗教迷信?你是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的?我小时候,见人把庙也拆了,坟也挖了,也没什么(报应)么。”
  哥哥说的这种事发生在他四、五岁时,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印象的,眼下一点也记不起什么了。
  “我是看《了凡四训》,”他道,“《了凡四训》这本书,我倒认为你也是可以看看的。”
  “讲什么的?”梁进问道,“是谁写的?”
  “是明代一个叫袁了凡的人写的,”他道,“你先看看吧。”
  “好,让我看看。”梁进道,“到底是本什么书?”
  他找出了那位老者赠给他的《了凡四训》,交给了哥哥梁进,并一再道:“你一定要抽时间看的呵!”
   “我看,我看。”梁进当时满口答应。但拿回家后,随便一放就忘记了。
  
  眼下,见哥哥梁进楞着不回答,他想到哥哥可能生意上忙还没有来得及看,便问道:“你大概还没看吧?”
  “看过,里面讲的全是封建迷信。”梁进这时搪塞道。
  “你到底看了没有?”他追问道。显然,对哥哥的话他已不太敢相信了,深感这位哥哥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几年后,讲话变得有些真真假假的,令人感到高深莫测。
  “翻了一翻,”梁进这时只好说了实话,“我没有兴趣。”
  他心头一沉,突然意识到自己考虑的不全,没有充分考虑到哥哥已成家,又做着生意,不再是昔日的哥哥了。但他看了看哥哥道,“我感到里面所讲的,对理解人的命运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我现在只对赚钱养家感兴趣,”哥哥梁进带点懊丧地道。“你还没成家,当然还可以有梦想,还可以‘罗曼蒂克’……”
  “哥,你就说你不想看,就可以了。”他面带微笑地道。
  梁进也微微一笑,问他道:“你现在还写诗吗?”显然,哥哥对弟弟的诗也不怎么看好。
  “写的。”他知道哥哥一直贬低他的诗才,一有机会就嗤笑他。其实他哥哥也不光是不看好他的诗,而且认为诗本身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又自贬地道,“在船上只能看看书,写写‘我的诗’。”
  “嘿嘿,”梁进笑道,“我没有(讥)笑你的意思。”
  他心想,你去笑话好了,我一定要写出拿得出手的诗来让你看看!何况,在单位里自己已有“运洋诗人”的小名气。
  哥哥梁进见他一时无言,又笑道:“你在船上无聊,写写你的诗也好,至少是一种‘自娱自乐’。一个人有一种爱好,比什么爱好也没有,总要好一些。”
  他更无语了,也知道社会上如哥哥这样的人,好像越来越多起来。他们把一切都以金钱来衡量,钱就是一切,认为赚得到钱的是有用的,赚不到钱的都是无用的。
  “我一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梁进又道,“我说过,当一个人温饱还没解决时,你去给他谈诗,给他诗看,还不如给他一片面包、一个大饼吃,你说是不是?写诗的人,欣赏得来诗的人,绝对都是上了一定层次的人。”
  他听了,哭笑不得地道:“你一面抬举我,一面又贬低我,我搞不清楚,都当补药吃了。”
  “不,”梁进笑道,“我贬低的是自己,我既不会写诗,也不会欣赏诗。”
  “只会吃面包、大饼吗?”他跟着开了一句玩笑。“当然,”他接着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时代在变,我也看到了。”他的确看到了,追逐金钱、物质的大潮正冲击着一切,像要吞没一切样子,有不可阻挡之势,前些年的文学大潮正在退去。
  “你也悲观了?”哥哥梁进嘴角处还浮着一丝笑。
  “我不悲观。”他硬撑道,“世界永远在变化的。”
  “当然,你还年轻。”梁进道,“社会也不知会怎样变化哩?”
  他理解哥哥话中的意思,包括话中透露出来的一种害怕心理。
   
  “你们只管说话,饭也不要吃了吗?”母亲烧了两个蔬菜和一碗蛋汤后,笑嘻嘻地从厨房出来,叫他们吃饭了。
  “吃饭。”梁进招呼他到南面窗口下的方桌边前,面对面地坐下后,开起了带来的一瓶茅台酒。
  “还吃酒?”他也遗传了父亲的嗜好,酒量也不错,但他怕多喝了要犯困,就不能陪母亲多说话了,因此有点犹豫。
  “喝一杯,这酒不上头。”梁进一边劝他道,一边已倒好了两杯酒。
  他不想扫哥哥的兴,就道:“好,就喝这一杯。”
  “一杯就一杯。”梁进又道,“我也不能多喝,要开车赶回去的。”
  “你开车还能喝酒?”他感到有点不妥和担心。当时还没有抓酒驾一说,有车的人也实在不多。路上的车,也是不多的。
  “喝一杯算什么酒?”梁进道,“你放心,有一次我喝过一瓶,照样开车,没事的。来,喝。”梁进已举起了杯子。
  “就喝这一杯。”他强调道。
  但当他喝光了一杯酒,梁进又要给他倒酒时,他也没坚决拒绝。倒是母亲提醒着梁进:“少喝一点,你回去,惠芳又要与你不开心了。”
  “妈,她知道我今天与梁云在一起,不会怪我的。”梁进笑着对母亲道。
  “哥,你喝多了,嫂子肯定要怪我了。”他笑道。
  “这杯喝掉,不喝了。”梁进给他斟满一杯后,也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正在这时,那位给梁云介绍女友的唐阿姨来了。听到敲门声,吃得差不多的母亲抢着去开了门。
  “快进来,我是想吃过晚饭后,就去你家的。”在门口母亲眉开眼笑地对唐阿姨道。
  唐阿姨也解释道:“我是听隔壁的老张头说,看到梁云回来了。过来看看的。”
  他与哥哥梁进早已停下了筷子,放下酒杯,等唐阿姨一进门,就站起问好。
  “你们坐下吃吧,”唐阿姨道,“我就走的。”
  “你也吃一点吧?”母亲跟在后面道。
  “我吃过了晚饭的。”唐阿姨道,“你福气真好,两个儿子都好等样啊!”
  “还不是你唐阿姨说得好?”母亲也客套地道。
  “我不是瞎讲的,”唐阿姨道,“我看着他们长大的,从小就看得出,从小就等样。”
  “你说得好。”母亲还是笑呵呵地客套着。
  唐阿姨开始问梁进:“阿进,你怎么没带老婆过来?”
  “刚养好儿子,”母亲抢着回答道,“小孩还小了一点,再大一点就可以带来了。”
  “我怎么忘了呢?”唐阿姨不好意思地道,“我红蛋也吃过了的,竟忘了!真是年纪大了啊。”
  “你看上去,比我妈还年轻。”梁进这时道。其实,唐阿姨看上去,比他们母亲要老许多,实际也是大好多岁数的。
  “你这个做阿哥的,”唐阿姨像批评地道,“你开起我唐阿姨的玩笑了。”
  “没有呀,你不信,就问问我弟弟。”梁进道。
  他含笑不语,他也不愿意跟着说些客套的话。
  “还是做弟弟的,比做哥哥老实。”唐阿姨又看了他一眼道。
  他被唐阿姨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心想她是否替人家来先来看看我人的?
  “你们两兄弟都像你们爸,又高又大!”唐阿姨有点讨好的道。
  “唐阿姨,你是否记错了?我有一阶段,一直生病的。”梁进显得不领情地道。他父亲是那么高大强壮,也仿佛从来不生病的。
  “呵呵,你看我的记性已这么差了!”唐阿姨笑道。
  “阿进,唐阿姨也没说错。”母亲生怕唐阿姨生气,插上来道,“你那点病,也不算什么病。现在不是也好了么?”
  “妈说得是。”梁进认错地道,“我是与唐阿姨开开玩笑的。唐阿姨是自己人,开得起玩笑的,对不对,唐阿姨?”
  “是自己人,”唐阿姨高兴地道,“阿进现在这张嘴,就是棺材里的人也哄得起来了。”
  “我哪有这种本事?你冤枉我了。”梁进继续道,“我现在只能请求唐阿姨,多多原谅我啦!”
  “你不需要原我谅的,”唐阿姨像宽慰他似地道,“以后要你多多包涵,年纪大了,不服输也不行了。梁云弟弟,你来说说看,我唐阿姨的话,对还是不对?”
  他在旁边只是偷笑着,见唐阿姨如此问他,笑笑道:“你与我哥哥真是旗鼓相当,你们说话,我很要听的。”
  “唷,梁云弟弟说这话,让我难为情了。”唐阿姨道,“我会说些什么?你哥哥倒是‘辩才无碍’。”这“辩才无碍”,本是佛教用语,指菩萨为人说法时,义理通达,言辞流利。后来泛指一般的普通人的口才好,辩论起来,能滔滔不绝地讲说道理。
  他看了一眼哥哥梁进,他是提醒哥哥注意,人家能说得出“辩才无碍”这样成语的,看来,不是很好惹的人。
  “你们都站着做什么?母亲这时道,“唐阿姨,我们进小房间坐一会,让他俩先把晚饭吃好。”
  “好的,好的。”唐阿姨边答应,边随母亲进小房间里去了。
  “你要小心了,”梁进小声地对他道,“唐阿姨这人,你得罪不起的。”
  “哥,我看到了。”他心想,我不会再做出那种一点不给人面子的傻事。
  小房间里传出了唐阿姨高声说话的声音。
  “这你放一百个心,”唐阿姨在对母亲说,“小姑娘的父母都是从上海过去支疆的,小姑娘的爷爷、奶奶,都是老工人,爷爷还是一个老党员。”
  “你看老妈,”梁进悄悄对他道,“让她问的都不问,她问这些有什么用?”
  他不以为然地道:“问问也没有什么坏处。”
  “那当然,”梁进悻悻地道,“老妈的观念还停留在十年前,特别关心人家的家庭出身,这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有谁还讲这些!不过,现在知道了,要给你介绍的姑娘是‘苦大仇深’的工人阶级家庭出来的,至少不会娇生惯养,将来老妈干活(家务)有了帮手。若讨一个娇生惯养的来,老妈有苦头好吃哩!”
  “不一定的,存在决定意识。”他是从哲学层面上的看的,又道,“有时社会环境的影响,远远大于家庭的影响。因此,同一父母所生的,也天差地别。否则,哪来‘本是同根生……’”
  “你说得对。”梁进打断了他的话。
  他见哥哥此时眯缝起眼看着自己,心想哥哥也应该在课文中读过曹植的七步诗的,不知眼下哥哥在想什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哥哥完整地背了一遍曹植的七步诗后道,“为了皇位总是血雨腥风!”相传,曹丕称帝后,仍对曾经与他争宠的曹植耿耿于怀。并担心这个有学识又有政治志向的弟弟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就想方设法要除掉他。一天,曹丕要他在七步之内作一首诗。曹植当然也知道哥哥存心陷害自己,可又无法开脱,只好在极度悲愤中,走不到七步便做成了这首诗。
  “想不到哥记性这么好!”他还记得另一个版本: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梁进笑道:“在学校里时,我也‘文学青年’过!”
  “没想到。”他真的是第一次听哥哥这么说。
  “我也是酒后吐真言了。”梁进道。
  他只是会心地笑着。
  “你听,”梁进提醒他道,“唐阿姨又为你唱赞歌了。”
  他仔细一听,唐阿姨在恭维母亲,说什么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等等,母亲被哄得开心地笑着。
  他有点担忧地道:“唐阿姨这么会说话,要是被她骗得卖掉,妈也不会知道了。”
  “反正你明天见了人,就什么都清楚了。”梁进对他笑道,“也许你会感激人家,还来不及哩!”
  他想到自己已有了不想急于找朋友的打算,因此平静地道:“我也随缘了。”
  哥哥又眯缝起眼看着他,他也沉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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