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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君子之约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1-10 13:38:37      字数:3652

  那人真的是文耿,不过现在的他是又黑又瘦,早已不是原来玉树临风的样子,竟然比那年从济南出狱时还要狼狈,无怪乎二先生竟然没认出来。
  此时的文耿头朝下趴在河沿缓坡上,长长的头发盖着脸,破衣服又脏又臭……
  “这就是文耿?”高之华很有兴趣,帮着文桐把他抬到河沿上边,把脸翻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个让他觉得神秘而又名声在外的人物,“是不是受伤了?好好检查一下,好,还有呼吸,我去叫卫生员,赶快急救。”
  二先生确认是文耿后,胆子大了许多,大声说:“哎呀,找什么卫生员!是饿的,哪里像受伤的样子!文‘司令’,快抬到你们‘司令部’,好歹喝口稀的,我快快去告诉你大伯。”他对文桐有意见,对他讽刺起来。
  见战士们笨手笨脚,又不大放心,二先生指挥着两个手脚利落的,把文耿抬到油坊里,放在一张木床上,后边用破棉絮顶在文耿的后背,又指挥着一个战士端来一碗稀饭给文耿喂下,看文耿睁开眼,才放心地去大先生家报信。
  接到消息,大先生很快就来了,他让乡邻帮忙,套了一辆马车,把文耿抬到车上,拉回家里。文耿的媳妇回娘家了,文耿的娘一见文耿的样子就大声哭了起来:“说好的,当连长,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哭你娘的腿!还不做饭,他是饿的,哭有什么用?有人就有一切,没人一切是空,放心吧,你没看到他好好的,不要嚎了。”
  文耿娘顺从地去了。
  文耿第一次见父亲对自己这样关心,他鼻子一酸,忍住了,轻声道:“爹,我回来了。”
  “别说话,我都知道了,张玉尧去南京前给我来了一封信,我都知道,你打那两个日本人是对的,他们不仁义,欺负咱中国人,该打。回来就好,养养身子再说,这边都等着你呢,张专员安排人员几天来打听一次。”
  几天后,慢慢的,文耿才与爹说起这次青岛回来的遭遇。
  那天晚上,他偷偷到了火车站,火车站已经人山人海,提着各式箱子的,坐着黄包车的,都只有一个目标——上车。售票口再也没了往日的情形,人挤来挤去,小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咒骂声,男人的怒吼声……售票口的木板被砸坏了,没用,没票。
  等也是白等,文耿只好出了车站,看到手里的箱子,顿时苦笑了,自己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军营没了,租的房子不能回,想走也走不了。广场上人流还是如潮水般不停地涌来,车站如海绵一般,吸了进去,再来再吸,却永远没有挤爆的时候,文耿有些纳闷。
  有人朝东边嚷嚷,文耿顺着声音瞧去,东边不远处燃起了火,黑烟如柱、如球,然后四散开去,把城里的灯光挡住了,天上更黑了。
  一个刚下黄包车的人嚷嚷:“完了,又烧一片,烧吧,把日本人的纱厂都烧干净吧,他妈的,这些年受气可是受够了!”
  出了车站,漫无目的,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出站的人远远地嚷嚷:“坐马车不?不比火车慢,哎呀,你们不要等了,买不着票,现在火车票,关系户,当官的,都不够用的,还有百姓买的?听口音是沂州的,坐马车吧?老乡。”
  一听那人称呼老乡,顿感亲切,一打听,果然是从沂州来的,到青岛送货,不能空着车回去,现在正赶上火车票紧张,马车夫趁机多挣几个,文耿打听了一下行情,去沂州,几个人搭一辆车,最少一人十块钱,是火车票的五倍,嫌贵不坐没关系,有人坐。等他再和马车夫谈价钱时,车夫的价格已经涨到十五,坐吧!
  马车到了日照,前边道路不通,原来,听说日本人占了青岛,日照自发的武装和县政府的警察们都把各个路口把控好了,好像现在和往常一样,只要在那儿一站,日本人看到穿黑制服的警察就不敢前进似的。
  马车走不了,马车夫不愿意退钱,文耿耽搁不起,只好下来步行,到了日照西,又被抓了民伕,替当地驻军修了一个月的战壕,瞅机会偷偷跑出来,步行一路向西,在一个村子又病了十几天,好歹能走路了,准备到莒县,才听说前边已经打起来了,日本人与刘震东的队伍打得正欢,他有时真想参加莒县的队伍,和日本人好好打一仗,但是,他不敢停留,沂州还有更重的担子等着他。
  大约走了十多天,走走停停,再加上病体没有完全恢复,想走也走不快。等到沂州地界的时候,已经交了腊月。眼看到了固庄,在河沿上能看到二先生家的油坊时,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一头栽到河沿下。
  听了文耿的诉说,文耿娘一天抹泪几次,满指望儿子去青岛投奔张玉尧,多少有个依靠,弄个一官半职回来光宗耀祖,谁成想竟是如此结果。
  大先生最看不得老婆子的絮叨与哭泣,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这个家要依靠文耿来支撑,现在文耿又是如此境遇,他长叹一声:“我本不想让你投身张专员,这个人毕竟不是咱知根知底的,可又能如何?好歹他比荣子桓强一些,张玉尧不在第五战区,你总不能再去南京投他,文桐那边已经不可能,你还是在家好好实实待几天,等休息好了,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你大小也是个连长,总不能再回你岳父家训练团丁,传出去也不好听。”他内心是希望文耿去张专员那里的,人家是正规的国民政府,在他手下参加队伍,那是官军,你文桐算什么?才几天不被围剿?“不过,眼下有一个要紧事,你先去谢谢你二叔,你永劼叔,那天是他救了你,按礼节,也该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这事自然照办,文耿第二天就去了二先生家,二先生和刘氏脸上满是笑容,专门请了高先生来作陪,尤氏杀了一只鸡,办了几个菜,从粮囤里找出一瓶兰陵酒,算是招待了文耿一顿。
  这顿饭让高之华很奇怪,在文桐的家里,竟然不见文桐回来,听文桐的口气,好像对文耿不太满意,到底什么原因,问他也不说。
  吃过了饭,二先生忙活自己家里的事,留下高之华和文耿坐在客厅里说话,其实也是高之华的意思,想单独和文耿谈谈,二先生与文耿真的不知从何谈起,有高先生毛遂自荐,倒是给自己解了围,很高兴地躲了出去。高之华有意无意地问起文耿在青岛那边的情况,然后引到沂州这边:“固连长这一路上甚是惊险,好在平安回到沂州,高某虽来沂州时间不长,对固连长可是仰慕得很,在济南带领学生反抗田督军,回来后训练民团,参加暴动,都是英雄壮举,不知道固连长下一步有何打算?”
  文耿对面前这个高先生内心很矛盾,他知道高之华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也知道他来沂州的使命,但是,自己内心对红军也罢,八路军也罢,心灰意冷,脸上自然不太热情,也只是维持着面子罢了:“高先生,咱们都是明白人,我说话自然不用绕圈子,开门见山吧。以前,文耿年轻不懂事,做事冲动,在济南犯了不少错,与政府为难,被抓到监狱,好歹活了下来。沂州参加暴动,现在想想,也是太孟浪了,在青岛几年,多少也经历了些,文耿渐渐成熟起来,要我说我的过去,没有辉煌,如果非要找点面子,就是训练民团,那是正事,是为了保家安民,为了一方百姓,再无其他。至于下一步打算,文耿现在真的说不上,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福份,现在守着父母双亲,守着老婆孩子,在地里收点粮食,一家子其乐融融,也是不错的,其他现在真是没考虑。”
  这就把下面的话堵死了,高之华本想和他谈一谈,把他拉过来,即使临时做不到,让他保持中立也不错,最起码不会树立一个敌人,沂州的情况大家都明白,日本人临时没来之前,有三股势力,一是荣子桓、李世营、固永功为代表的老势力,一是张士元为代表的新势力,再就是共产党,荣派最顽固,张派相对开明,现在,如果能让文耿帮助共产党最好,不帮也可以,最好是动员他加入张派,绝对不能让他加入荣派,想到这,高之华笑笑:“首先,我代表八路军向你致歉,红军时期,听说你和崔参谋长发生过一点误会,客观地讲,那时的红军领导没有妥善处理好人民内部矛盾,你和崔的争议,只是军事指挥观点不同,不是政治意识问题,对你当时受的委屈表示歉意。”他起身鞠躬。
  听了这话,文耿心里一阵释然,红军还是有讲大局的人,并不都是崔明桂、固文桐那样的人,他脸上缓和了许多,又听高之华接着说:“固连长一路上历尽劫难,回来好好休息几天,访访朋友,不过,这日本人已经到了我们的大门口,我说话不中听的话,以后日本人占了沂州,天天把枪支在我们眼皮底下,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怕也难呢!固连长,我与你开门见山,你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虽说眼下没有出山,我看你终不是池中之物,我与你定一个君子之约,只要我还在鲁南,共产党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也希望固连长解开心结,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不枉来世上一回。将来,若干年后,我们都不在了,后人提起,也知道沂州人在面临外族侵略时,不是缩头乌龟。眼下是国共合作,你参加哪支队伍,只要是抗日,我们共产党都视你为朋友,我只劝一句,不要与人民为敌,与民族为敌,也就可以了,高某今日不会劝你回到我们的队伍,从今天起,我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爱国者,谁才是为民所想、为民所谋。”
  文耿点点头,他冷漠的心似乎又热了起来,回家有几天了,一直很矛盾,自己和共产党已经没有未来,但是,自己绝不甘心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不过是一句托词罢了,从内心他是认可高先生的话,觉得人不可貌相,面前这个人,长得一般,说出的话,倒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比起黄政委还要高明。
  两人说着话,二先生从外边探了一下头,文耿忙起身:“二叔,您进来坐。”
  “不坐,我忙得很。是这样的,你爹捎来话,说张专员好像一会儿到固庄,还有一个什么庞长官要来,也可能是张专员来,庞长官不来,我也没听仔细,总之,你爹让你回去。”
  听了这话,文耿忙与高先生和二先生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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