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收粮抵债（下）

　　公司开张的那几天，我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回到家都差不多半夜，孩子们的作业也没时间辅导，春桃既照顾老人，又接钱梦放学，还得喂钱程吃奶，累得也是够呛。多亏了大丫钱美了，钱美能帮着照顾一下妹妹们，春桃也就轻松了一些。
　　每天我即使再晚回家，厨房的锅里总有口热乎的饭食。我坐在饭桌旁吃饭，春桃穿着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从我身后抱着我的脖颈，低声说：“老公，最近你辛苦了。”我拍了拍她的手：“累是累了些，可我跟着康习学到了好多东西。”春桃笑了笑：“只要你高兴就好。”我说：“以前我总是小打小闹，就是因为身上不具备这些东西，这个年头，想要成事，真的要好好学习啊！”
　　她顿了顿话音，说道：“今天，计划生育的人到咱们家里来了。”我问：“他们来做什么？”她说：“罚款，说是咱们超生，罚款三十万？”我说：“甭搭理他们，三十万，他们这是漫天要价呢！”春桃说：“不是，他们还留了一张表格，说是严格按照罚款规章制度计算出来的。”我说：“你甭管，就说不管钱，往我身上推。”春桃说：“老公，咱们这样推，好吗？再说，我……”她欲言又止。我觉得她有事儿，问道：“你咋了？”她吞吐了半天，才说：“我……我可能又怀孕了。”
　　又怀孕了！钱程还不到一周岁呢！春桃可真是少有的好地，土壤肥沃，见种就长啊！夏荷有她的十分之一就好了，如此，她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这就叫做要满管尖，老天爷似乎对我格外恩赐，总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安排着我的命运。自从春桃生了钱程以后，她原本清瘦的体型就像是放了酵母的湿面一样开始慢慢膨胀，又朝着十年前的那个造型发展。十年前她是什么样子呢！我印象深刻，睡觉翻身压得床板“嘎吱嘎吱”地响，呼噜打起来像是开山雷，走路跺得地面都直抖。春桃又纳纳地问道：“老公，这个孩子，咱们还要吗？”我说：“当然要，怎么不要？”她有了些忧虑：“可计划生育的同志说了，倘若再超生，罚款翻倍，那就是六十万了。”我说：“管他呢！你生你的，他罚他们的。”
　　那段日子，我们基本不在公司里待着，就连舜伊也下去跑。到处跑业务，拉关系，揽工程。康习说不管什么活，不论活大小，都要干，农村盖房子的活也可以接。那天，他就接到了一个农村盖房的活儿。他说活儿在钱家庄，户主叫二铁。我听了有些惊讶，他可真能窜啊！居然跑到我老家揽活儿去了。可这个二铁我太了解了，他可是出了名的无赖，给他干活儿等于白帮忙。我说：“二铁家的的活儿可不能接啊！”康习问：“咋了？”我说：“这小子是个无赖，干了活甭想拿到一分钱。”康习又问：“这个二铁以何为生计？”我说：“他家有十亩地，种庄稼。”康习笑了笑：“看来这家伙有钱啊！只是喜欢耍无赖，没事儿。这个活儿咱们接了，你只管领着人去干，要钱的事儿我操作。”
　　我很明白，二铁家的活儿之所以能让康习接到，是因为没人想接，也没人和康习竞争，所以他才得了这个活儿。翌日，我和康习去了二铁家里，和二铁签了一份合同。两天后，我们的施工队伍就进入了现场。工头是涛子。我已经把涛子发展成了项目部经理，涛子干了这么多年工地，有一定的人脉，而且这个人做事踏实勤奋，值得信赖。我信赖涛子，涛子却不相信我。他说：“咱俩嘎伙了这么多年邻居，我信你！只是给那个二铁家盖房子，工费他能给吗？”我说：“你只管干，工钱一分都少不了你的。”涛子说：“我倒是好说，我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工人呢！他们可信不过二铁。”我明白涛子的意思，他说的信不过二铁实际上就是信不过我。我说：“实在不行，我就跟康总商量商量，工资日结。”
　　“那敢情好！”涛子说着，表情疑惑地反问，“怎么还要商量他，这个公司不是你的吗？”
　　我说：“是我的名字，不过还是康总说了算。”
　　我把涛子的意思和康习说了。康习紧蹙眉头思索了一阵子，最后点点头，看着我说：“行！钱的事儿我来想办法，不过你告诉他，一定把活儿干漂亮，如果出现任何差错，我会加倍罚款。”
　　转天，涛子领着二十多个工人进入了工地。那段日子，康习每天都去施工现场转一圈儿，瞅瞅这里，瞄瞄那里，总能瞅出一些毛病来。瞅出毛病他也毫不客气，敕令涛子将已经垒好的砖墙拆了重新砌。涛子说：“康总，垂直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只是个别砖块灰浆不饱满，这不算毛病，我看就算了吧！”康习朝着他一瞪眼：“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看算了？怎么我还得听你的吗？”涛子见康习真发了火，便指挥着工人将砖墙拆了。
　　康习对待工程质量严格要求，现场所有的工人都领教过了，谁都不敢糊弄，技工们使出浑身解数，绝不敢有半点儿疏忽。康习说到做到，坚持每天都给工人分发工资，一天也没落下，他到现场巡视一圈儿，看着我说：“钱龙，这段时间你辛苦一下，好好盯着，一定要把工程质量放在第一位，我得出去借钱去。”说完，就开着普桑走了，傍晚时分又回来了，将钱递到我手里，“这是他们今天的工资。”十天后，二铁家四合院上梁大吉，房子盖到这个地步，按照合同约定，二铁该支付施工款了。我跟二铁说起此事，二铁一脸苦相：“这几天既买钢筋又买水泥的，手里实在紧张，你们再坚持坚持吧，咱俩庄里庄乡的，落不下你一分钱。”
　　我把二铁的回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康习，康习努了努嘴巴：“没事儿。说不定他真有困难呢，我再借钱去。”说着，又出去借钱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借钱，反正能借的人他都借了，就连舜伊也给他借了不少，不过这个钱不白借，康习答应给人家二分钱的利息。这个时候，我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将家里仅有的五万元的存款交给了舜伊。康习很感动，看着我说道：“这五万元就算是你在公司里入的股份了，将来公司发展好了，一定给你分红。”其实，当时我真没想着他能给我分红利，我甚至都怀疑公司是否能顺利发展下去，只是觉得康习东跑西颠地借钱，觉得他太不容易了，就算是拿这个钱帮他一把，我甚至都做好了把这些钱扔出去的打算。
　　如此又过了半月，二铁家的院房圆满完工。我和康习找二铁收取工费，一共是四万八千元。二铁依然是愁眉苦脸：“不是不给你们，现在是真没钱啊！盖了这栋房子，真把我盖穷了。”康习也愁眉苦脸：“兄弟，你也知道，工人费我们是一天一支，没欠一分钱，你就多少给点儿吧。”二铁眉头紧蹙，琢磨了一阵子：“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给你些吧！”二铁果然给了些钱，只给了两千元。这两千块钱，都不塞牙缝的。康习也没在乎，叫二铁打了一张欠条，随即退出了工地。
　　转年的五月份。这段时间，康习一直打听农村收麦粮的情况，他打探到二铁家的麦粮晒到了场院里，便叫我多买尼龙袋，聚集人马，准备去钱家庄装粮。
　　第二天一早，涛子招呼了二十几个工人，开着五辆挂着托盘的拖拉机，在康习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直赶钱家庄。二铁家的麦粮就晒在村头的场院里，场院的边侧停着一辆拖盘车，拖盘车上支着一个塑料纸搭成的简易帐篷，二铁就睡在这个帐篷里看麦粮。二铁是被两个人从帐篷里架出来的，架着他胳膊的两个人一直没松开他的胳膊。其余的人便开始装粮食。二铁急得直窜身子，盯着康习问道：“你要干什么？你这是抢劫。”
　　康习笑了笑：“兄弟，我们这哪是抢劫呢！咱们有合同，有欠条，又有言在先，当初你也是同意了的，没钱可以装粮食，不必麻烦你了，你只管看着，我不会多要你一斤粮食。”
　　一众人又推又铲，要把麦粮堆成一道长垅，几个人撑袋子，几个人握木插，一个小时的工夫，就把满地的粮食装了个干净。专门有人过秤，舜伊负责记账，很快就计算出了粮食的总重量。康习盯着二铁说道：“你欠我46000元，如今麦粮的市场价是七角五分，我也不按这个价格给你算了，让你赚点儿便宜，照八角算，一共是57500斤麦粮。每袋一百斤，就是575袋。你数着，我可要装车了。”他说着，朝着工人一摆手，“装车。”又看着我说，“你点着数，声音大点儿，别让二铁兄弟不放心。”
　　工人开始装车，我便大声喊数：“一，二……五百七十五。”喊完最后这个数的时候，我觉得嗓子都哑了。我拨楞着脑袋四下查看，场院里空空荡荡，一袋粮食也没剩下。康习走到装满粮食的几辆拖盘车跟前，转着圈儿地挨个打量了一番，最后指着车上的一个半袋问道：“这是咋回事儿？”涛子回道：“这半袋是多出来的。”康习勃然大怒，横横地骂了起来：“多出来的？谁让你们装上去的？这可是抢劫，你们知道吗？给我卸下来。”吓得涛子忙把那半袋粮食提了下来。
　　五辆满载着粮食的拖拉机冒着黑烟，在二铁的嚎啕大哭声中离开了钱家庄。场院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了半袋粮食。二铁坐在那半袋粮食上捶胸顿足：“老天爷啊！我可怎么活啊！”
　　场院和公路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都朝着坐在拖盘车粮食袋子上的康习伸大拇指，康习也朝着众人挥手致意。好像是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大英雄。
　　从那以后，康习“收粮抵债”的事儿就在农村传开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县城里的“康乾建筑有限公司”。不过传的都是美誉，康乾公司按合同办事，盖的房子质量上乘。从那以后，康乾公司的生意火爆起来，生意主动上门。康习知道，这就是口碑的力量。
　　公司有了业务，急需大力发展人员，仅靠涛子的一个项目部已经远远不够了。我征得康习的同意之后，又把陶达聘请了过来，由他成立了一个项目部。康习说：“光靠自己人可不行，还得到社会上挖掘人才，明天你到人才市场去看看。”按照康习的指派，我又发展了十几个领导阶层的新成员。一时间，康乾公司似乎走上了轨道，风风火火，逐渐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