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电商

　　因了各种折腾，我与张月的婚礼一拖再拖，到十月份才最终举行。再不举行也不行了，张月身怀六甲，尖尖的肚子伸出去，十分明显。张月早早做了安排，让岳母从江苏回来，照看她坐月子。又请她职中时的好朋友，帮忙照顾茶庄，每月发3000元工资。
　　我本想把原来的张哥现在的岳父一并弄回来，在汽修厂里安排一个工作，一家人从此团团圆圆。张月无论如何不同意，说她爸不成器，不能让他掺合到自己家中来，并且告诫我：“这个家姓梁不姓张，老汉儿兄弟都不得到茶庄厂里和建材店来，你要帮他们，另外想办法，不准掺合进家里。”
　　想不到，她心如此之重，还掺杂些小孩子儿脾气，似乎还在为父母不同意她退学而生气。按照常理，应该利用这种机会，显摆显摆，报当初的一箭之仇。哪个人不是睚眦必报？哪个女儿不是重情重义，都愿父亲兄弟少劳累多收入？张月的想法，让我多多少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我笑笑，不去理会，张家的事就让她去处理，或好或坏，随他去吧。一日，同勤宝吃酒，说到此事，不禁感慨万分。
　　“你觉得张女子做得对不对？”勤宝一听来了兴趣，非要我作个回答。事实上，我内心是不想张家人因为婚姻的关系，齐扑扑地挤进家里来。那样会打乱生活，左右都不方便。
　　“不来有不来的好处，两口子过日子，妈老汉儿在旁边，总觉得岔眉岔眼的。来也有来的好处，可以帮忙照看。”我淡淡的说。
　　勤宝笑我：“不如张月耿直，实际上不想人打扰，却把这个去试探别人，哪知道张月心知肚明，没上你的圈套，要不然两口子的日子啷个过！这女子出生社会才几年，有这般心思，不得了！你注意到，要不到好久，你就要成耙耳朵！”我只管喝酒，不去理会。
　　小李听说我结婚，要从广州赶过来。我劝他不用奔波，这是二婚，范围小，不搞大排场。再说，还在彩妞儿和儿子的丧期内，也不宜大操大办。小李最终还是来了。虽然没发多少请帖，酒席还是有八桌。两家的至亲三桌，汽修厂的同事三桌，张月的同学一桌，平常生意往来的朋友一桌。张月身子不便，也没有搞迎来送往。所有的来客，都住在酒店里，我早上起来将新车扎成彩车，自己开着把张月从新房接到酒店。也没有请婚庆公司，女儿讲了几句祝福的话，我致了感谢辞。张月跳出来，抢走话筒，当着大家的面，向彩妞儿和儿子敬了两杯水酒。女儿和张月抹着眼泪，手拉手坐在一起。
　　送走亲友，在茶庄里陪小李闲聊。小李说：“地震后，石泉名满天下，这可是一件好事。来了四五次，觉得石泉很多东西都不错，可以做一番事业。我最熟悉茶叶这个行道，能不能合伙做做石泉的茶叶。就是简单的开家公司，专门销售石泉茶叶。将就我的店铺，紧挨着开个小间，把石泉的牌子亮出来。可以单独开，也可两家伙在一起，肯定能挣钱。”
　　这让我想起崇智，他不但注册了公司专门售卖石家沟的各类特产，还在石家沟建好了几千亩基地。地里长着春芽、刺龙苞、鹿儿韭、鸭脚板等野菜；建设了专门的养猪场、养羊场，山林里是成百上千的土鸡。还建了一个养梅花鹿的地方，专门生产鹿茸，鹿血酒。看来，商人的想法差不多，总是想着为人们提供意想不到的独特产品。崇智在石家沟搞得轰轰烈烈，租下来的几千亩山地，都用铁丝网圈起来，外人进不去。养猪场、养羊场都是标准整齐的工厂化圈舍，据说还能比照外面的温度，调节气温，进出空气。有专门的加工厂，平常主要制作各种山菇野菜，到冬天农村杀年猪的时候开始忙碌，按照羌族人传统的方法腌猪膘、灌香肠。所有的产品都包装成特色鲜明的农特产品，运销外地。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小李的提议是个好主意，只是我年岁大了，精力不济，能把汽修厂、建材店和茶庄经管好，已经不错了。况且接下来的几年，还得尽心养育小孩儿。勤宝却很有兴趣，干了这么多年，越干越心虚，虽然赚了不少钱，但大起大落，心惊肉跳，一次失误就可能葬送一生的努力。特别是灾后重建这几年，建材市场常常爬高跳低，峰转路变，虽然赚的盆满钵满，但灾后重建项目逐渐减少，建材价格恢复正常，暴利时代正在结束，落袋为安、保存财富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时常想着，寻一个轻闲舒适的工作，安度晚年。茶叶这个市场，发不了大财，也亏不了大钱，关键能集聚一批人，志同道合，修身养性，图个热络。
　　他二人越说越投机，真就决定开家公司，要我也出一股。出笔钱投资，总比存银行赚利息强，几十年的朋友，也不怕骗了本金，况且开个茶叶店，金额也不会好大，也就应允下来。最终商定，整个公司只设三股，每股10万，不得转让，每人一股。名字就叫石泉农特产品贸易公司，使用石泉的通用商标，先做茶叶贸易，视情况再扩大经营。我与勤宝负责选择石泉本地特产，小李负责广州等城市铺面销售和网上店铺的运营。公司财务日结月清，按照百分之三十提取公积金，利润三三分成。
　　我和勤宝原本只当作普通店面经营，哪知小李却不断扩大经营范围，逐渐把石泉的野菜干货，腊肉特产，全部搬上店铺。生意一日好过一日，走货量持续上升，利润成倍增长。一年不到，收入居然超过了茶庄。张月便吵吵嚷嚷加入进来，把主要精力放在公司，我和勤宝落得轻闲，便慢慢放手让她去做。张月竟然忙得脚不粘地，整日牢骚不停，总结道：“老板不好当，钱不好挣，还是当服务员安逸，啥心不操。唉，不做吧，请的人胡乱做，那几下我都看不上，自己做吧，真正是累死人。”
　　勤宝便笑她不会享福，放着阔太太不当，整天忙着找钱，典型的自找自受。我却想起彩妞儿生前对张月的评价：她是帮人的命，由她去吧。
　　
　　67、衰老
　　
　　结婚后，张月似乎突然大了几十岁，生活阅历比我还丰富，时常教育我。一一年儿子德润出生，劳苦功高，更加强化了她在家里的地位，我自觉退居二线，家里的一切任由她安排。每天回家，我只管抱着儿子到处闲逛，家里吃啥用啥买啥，不容我插手。给我的定位是，管好厂，挣好钱，养好身体，陪着儿子好好过。给自己的定位是，负责好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保证家里运转正常，管好茶庄网店挣几个零花钱，争取时间逛逛街、做做保养，莫老得太快。时常批评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啥心都不操。”女人总是这样，我笑呵呵的过着日子。
　　我不同她计较，一切随她，高兴就好。但茶庄肯定经营不长了。社区的领导已经找来，说了好几次：“新时代新要求，地震后到处都在增设避难广场。这一片也要旧城改造，茶庄这块地现在规划的是公园，是避难应急场所，这是大政策大方向，任何人都得顺应大趋势。大家要积极支持配合，响应党的号召，支持城市建设。人民城市人民建，建好城市为人民。你们更应该支持。”
　　我和楼下几位商量的结果是：支持政府搞建设！拆迁我们举双手赞成，关键得谈定补偿，还面积得还商铺，说钱款也需按照附近的商铺价格计算。附近还有类似的旧房，只要一事同仁，我们就坚决搬迁。哪知道，附近的几家，比我们懂政策，他们的条件是：还建要按照一比一点五划面积，算钱的话要按照每平方三万元计算。也就落得轻闲，等着他们签字后我们再签。照这样计算，如果还房可以划270多平方门面，如果算成钱，可以领取七八百万补偿。就是一比一还房，也有180多平的门面，算钱也有五百多万的赔偿。无论怎样计算，都是当年投资的几十倍。虽然迟迟没有落实，但无论如何，旧城改造肯定会进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张月的意思是，如果有了新门面，先租出去，等到自己把生意学会了，就自己做。如果补偿成钱，就去买一处门面。这些年，开茶庄也有些心得，自己经营最划算。养老是买好的，有车有房，挣钱就为吃饭，日子终究不难过。只是儿子德润太小，一切都得为他着想，事事需要想得长远些。
　　结婚十年，我做过最大的决定，是在一三年，卖掉最早购买的住房，再用张月的住房公积金贷款，一次性购买了早已看好的两套别墅，一套自用，一套送给女儿作婚房。每幢别墅售卖面积200多一点，加上赠送的平台地下室和停车位，可用面积超过400平。如果一零年看好就买，可少花40万，两家也可院子挨院子。回头看来，一三年买房的决定依然无比正确，大房子虽然不好出售，但价格始终在上涨，别墅的单价已经过万，两幢别墅价值已过四百万，无论如何都赚了。
　　眼见当年的投入，成百上千倍的增值，我不高兴更不得意，淡淡地看着。从打工到现在，时代造就了成功，我与勤宝敏感地抓住了机遇，与国家和社会一同发展，与城里人一起进入了小康。虽然经历了大灾大难，总算熬了过来，眼看着人之将老，还搭上了国家的养老政策。儿女们也算争气，依靠读书这座独木桥，努力走出了乡村，在这广阔的世界争得了自己的空间。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和勤宝比许多至今游离在城市和乡村的打工者幸运得多。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地震带来的焦虑一日日减少，况且每天陪儿子上窜下跳，到晚便觉得劳累，睡眠也渐渐好起来。
　　也有担心难言之事。人老力衰，精力不如从前，每与张月同房，总是不能尽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已年过半百，力不从心，总感觉绿帽正在头顶盘旋。她的每次动作，正在竭尽全力掏空我的身子，我对夫妻生活又渴望又害怕。原来的抑郁中，平添了许多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的内容。人们说，老返小老返小，难道我就到了返小的年纪？怎么就变得这样小肚鸡肠，净想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知道这一切不是真的，可就是控制不了，不断去想，想得恶心起来。便去想日进斗金的汽修厂、茶庄、建材店、农特公司，升值两倍的房产，正在住着的别墅，山林里正在生长的财富，不断变现的农特产品。还会想到让我骄傲的女儿和正在茁壮成长的儿子，想着他们的未来。还不算老，可我总想以后怎样分割财产，怎样留下遗嘱。每一次同房，就增加一分思虑和焦躁。
　　得到满足的张月，伴随着轻微的鼾声睡去。我毫无睡意，看着她酣睡的样子，总怀疑当年与她结婚的决定。想到儿子德润，又觉得非常幸运，对她满怀感激。两次婚姻，总是顺势而成，至于爱与不爱，早就不在思想中，更多的只有亲情。况且，到了我这种年龄，还说爱情，是不是太假！地震后，为了想像的爱情，好些原配夫妻，离了婚又结婚，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是真的英雄，应当追求到了真正的幸福！可没有听说谁过得满意，个个都在诅咒地震。
　　人越老越多疑，把社会经验和对人的防范，带到了家里，时刻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在还比较大度，不是视钱如命，可以避免葛朗台的悲局。但一句话也不敢泄漏，独自承受，平添了烦恼，加重着焦虑。又感谢着地震。地震为所有行为提供了背景，作了注解。地震后试图改变生活模式的人，特别是那些家里无人伤亡又不断折腾的人们，应当感谢灾难。这样左思右想，免不了辗转反侧，弄出不少声响。为了不影响张月和儿子的睡眠，夫妻二人干脆分房独居，每次同房，想方设法避开儿子，偷偷摸摸，就如偷情般刺激。我的抑郁症状，就在这种状态下，时好时坏，总体上讲正在逐渐好转。山里人常讲，人到六十，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我很快就六十岁了，还有啥放不下！这样想着，就觉得似乎真的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