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患难 8小节

　　8.
　　
　　走出那片林子，前面的城楼上写着两个字：襄阳。
　　他走了进去，一种熟悉又模糊的回家感情油然而生。他走到城内一个街道拐角处，见一个挂着“某记面馆”幌子迎风招展。
　　是的！简陋的小餐馆里坐着三个客人，她背对着街道正收拾着几个碗筷，抹着桌子。
　　“姑娘！”他感觉有种久违的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他看见一个女孩正在背着他收拾桌上的碗筷。
　　她回头看去，是一个风尘仆仆肌肤黝黑的青年。青年牵着一匹马，俊朗的脸庞上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认出了他，脸上浮上惊喜。“是你！你又回来了？”她扭头对在里面煮面的父亲喊叫：“爹，您快出来看谁来了！”
　　“谁呀，丫头？”一个老者走了出来，也认出站在面前这个人是曾经所救的那个落魄青年。“哦，赵先生您这是打哪来？快请进来歇歇脚！”老汉一脸笑容。
　　赵青山施礼道：“晚生这些年到处飘荡，现在绕道回来，不想又在此与老伯和姑娘相遇！”
　　她笑道：“有缘总是会再见面的。进来吧，赵先生！”说着接过赵青山手中的缰绳将马拴在店旁的柱子上。
　　“有劳英姑娘！”赵青山拱拱手，老汉将他迎进来，坐在一张桌前。
　　“赵先生还没用饭吧？”老汉问道。
　　“晚生来寻老伯和姑娘就是为了讨碗面吃的！”他笑道。
　　老汉嘿嘿一笑，忙叫薛英煮面去。
　　一会一大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面放在面前，她看着他说：“快点吃吧，看你样子一定饿坏了。”
　　他咧嘴一笑，拿起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父女俩说：“晚生确实有些饿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自从上次吃过贵面，心中一直惦记不忘，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面，但只有你们的面让我这个穷琴师恋恋不忘。”说着，埋下头稀里哗啦地吃起来，边吃边说好。
　　老汉坐在他旁边，望着这个狼吞虎咽的年轻人笑道：“赵先生过奖了，其实我老汉这面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达官贵人根本就不吃它，嫌它粗陋得紧。”
　　“非也，非也！老伯，那些人懂什么？晚生倒认为您这面赛过龙肝凤馔美过八味珍馐，作天下第一面一点也不过当！”他吃得一脸是汗，还眉飞色舞地摇头晃耳。
　　父女俩个被他逗笑了。
　　“我说老伯，今儿生意怎么冷冷清清的？”
　　老汉苦笑道：“听说鞑子要向咱大宋进兵了，这襄阳城是阻挡鞑子首要的关卡，好多大户旺门都在搬家南迁，剩下我们这些贫苦的老百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成，搞得人心惶惶，集市混乱，谁还有心来吃面。”
　　他们聊得很开心，想久违的故人。
　　天黑下来了，他别了这家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小面馆，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条道走。
　　就在这时，远远西边的路上走来一个僧人，近看却是混沌大师。
　　“年轻人，你想往哪条路啊？”混沌柱锡问道。
　　“大师，我只想去他们家，他们还等着我吃饭啊。”
　　混沌呵呵一笑，说：“你现在还去不了，还是跟我走吧，跟我随原路回去。”
　　“原路？”青山有些怅然，他看见混沌大师西来的路尽头是一大片白雾中的城池。
　　“为何弟子去不了？”青山忍不住问。
　　“因为你们缘分还未到。”混沌说。又向旁边一指，隐隐见许多村落里竟是元兵在烧杀抢掠百姓，惨不忍睹。“这场浩劫难免！”
　　青山默默看了看，心中哀恸，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想起了师父郭楚望对他的厚望，心中惭愧又说：“大师啊，弟子的琴法老是进步不了，只在江湖上飘荡，蹉跎岁月，空负了这一腔抱负，实在令人悔恨不已。”
　　“赵施主为何不去考取功名，为国家效力呢？”
　　“弟子自小无意于功名，酷爱古琴，随家师苦练琴法，只想在古琴上一番作为，写出传世琴曲，正人心，养浩气，以振大雅之音。”
　　混沌点点头，用手一指，他们就立在一座山崖上，下面瀑布飞湍，足有百丈有余。便说：“老僧正想欣赏施主绝学，可否弹奏一二？”
　　青山正想请教高僧，便取下背上古琴，放于崖边岩石上，端身正坐，瞑目静心片刻便弹奏起来，天空便稀稀落落飘起了白雪。
　　一圈银波从他十指扩散开来，一群鱼儿围着他游弋，时时吐出一个个五光十色的气泡，忽然指法一变，许多黄叶飘落，他坐上一艘小船向远方划去，一个披头散发的蜡黄脸忽然从他船帮钻出，尖爪抓住船帮用力一摇，小船就向一旁倾覆，他也跌下船去，飘在空中。那个蜡黄脸咯咯怪笑，伸爪就要掐他脖子。他慌忙扭头逃逸，却被蜡黄脸一把揪住后背心挣扎不脱。他心神大乱，眼看就要遭那个如鬼魅般蜡黄脸毒手，站在崖边的混沌一看，便高声朗诵经文：“心无挂碍，无挂碍故，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以般若波罗密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经文化作一个个音符流进他心中，他顿时恢复了气力，挣脱了魔爪，一拳打去，那个蜡黄脸就如气泡似的破灭不见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佛殿里，光辉熠熠，一个高僧端坐在蒲团上，一个侍者站在一旁。
　　他俯身行礼，问：“敢问大师法号?”
　　那僧人不答反问：“你这一路走来，尽拣些骷髅挂在身上！”
　　“弟子不知哪里拣得来骷髅。”他心中纳闷。
　　“你抖一抖看看！”
　　他轻轻一抖衣襟，见拳头大小的骷髅纷纷掉在地上，足有上百颗。他一阵惊骇：“弟子自忖未作甚恶事，怎会一身都是骷髅？”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也无生。”
　　他似有所悟，再请高僧开示。
　　“心有善恶，善者能升天堂，恶者能堕地狱，心思善便化菩萨，心想恶
　　便做龙蛇，一心向善，念念不灭，滴滴晶莹，流作涓涓溪水，再汇入河流，终会聚成浩浩江涛，百川归海，是时大智慧顿生，了证大道。”高僧又说：“这些骷髅都是你一路上的狂慢心、清高心、愤世心、惭愧心、卑下心、迷乱心。须知千心万灵，终归一心，然心非常住，如流水逝，若为心所牵绊，终成奴仆，无心即无善恶是非，埋心即可越地狱苦海，到无所住而生之心，才是你的真心，所谓：溪声才成广长舌，山河方成清净身。于念念中，自见清净自性。”
　　他一时醒悟，忙请教侍者高僧大号。
　　“这是漕溪六祖大师。”
　　他正要拜揖，却发现自己俯在古琴上，禅师瞑目端坐在对面。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混沌缓缓说道，“你要放下你心中的魔障，才能抵达道的源头。”
　　“何谓禅定?”
　　“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
　　青山如有所得，体内升起一股郁郁葱葱的生气，渐渐充盈了身心。
　　“走吧，我们还要回去。”禅师提起锡杖往西路走去。一路白雾弥漫，魔影憧憧，青山心神恍惚，高一脚低一脚走不踏实。青山问原因，禅师道：“这些都是你往昔的业果幻化的魔障，普庵禅师传有一篇《普庵咒》，我现在传与你，此咒可解千结万业，消除种种魔障烦恼。”说着念道：
　　“唵，迦迦迦研界，遮遮遮神惹，吒吒吒怛那，多多多檀那，波波波梵摩。摩梵波波波，那檀多多多，那怛吒吒吒，惹神遮遮遮，界研迦迦迦，迦迦迦研界，迦迦鸡鸡俱俱鸡，俱鸡俱，兼乔鸡，乔鸡兼，界研迦迦迦，迦迦迦研界……”
　　随着混沌的念咒声，那些白雾魔影渐渐散去，城市愈显明晰。
　　
　　他第一个睁开眼，接着是石洪金、小媛、老谢。四人如刚沐浴完那种感觉。原来这是大师运用经文的内力调养他们。
　　“你们都醒了？”混沌大师呵呵一笑，一大锅土豆和青菜、香菌已经煮熟了。
　　他们一连在大师的洞里住了数天，身心得到很好调养。大师授予青山禅法，叫他早晚打坐，并给他们两本经书：《心经》和《金刚经》，告诉他将这两部经静心诵读，铭记于心，对他的琴法提升会有很大的裨益。大师接着又对石洪金的武功进行了点拨，授予了内功心法。两人好不欢喜，都拜了这位混沌大师为师，混沌又得了这两个文武高徒，也生欢喜。
　　“弟子不知此去京师前程如何？”青山请示混沌。
　　混沌看了看余小媛，知道她去意已决，轻叹说：“天意难违，谋事在人，随心而去吧。”又对小媛说：“姑娘体质较弱，到了京师须多加调养，注意饮食起居。”又对石洪金说：“凡事忍耐，现今世道纷乱，人心难测，要多加谨慎。”又对青山说：“你天赋超群，要多加培护，不可冲动强出头，多从心上修炼。”众人一一拜谢了大师。
　　老谢一时难舍，只把银两、炒饼给小媛做盘缠，又对众人道：“明日隔山丘，世事两茫茫，三位珍重。若到了京师有不如意处，望还回来寒舍。”
　　石洪金拱手笑道：“老兄勿挂，我等一年半载定然回来与你老兄比邻而居！”
　　众人拱手而别，青山三人投道临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