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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上访(下)

作品名称: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1-12-16 15:31:47      字数:4947

  我正想着的时候,身边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我脚步踉跄几乎摔倒,脑袋同时清醒过来。我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楼梯口望去,两个警察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被押着的人正是陶达。陶达没死,刚才的一幕只是我的幻觉。最近我是怎么啦?经常出现这样的幻觉,就跟真实发生的一样。陶达“跳楼讨账”的戏没唱好,最终,警察以“扰乱社会秩序”把他拘留了十五天。
  转年正月十五,陶达终究是返回到了金城。灰头土脸的,一脸沮丧。不过是半月的工夫,他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儿。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是平平安安地熬过了这个年,人好好的,没被讨债的砸死,这要感谢警察。正是因为他被关进了看守所,他才过了一个清静年。
  只要人不死,就得努力活着;只要活着,就得干事。再苦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干下去。不干是等死,干着是找死,有时候找死不一定会死,而等死却是必死无疑。
  当夜,陶达住在了一家旅社。第二天一早,我拉着他去了银城。我们并没有准确的目标,只是围着城郊瞎转悠,看见正在施工的大楼就过去询问,问有没有外墙装饰的活儿。转来转去,瞎猫碰见了个死耗子,还真让我们联系了一处工地——蓝天汽修厂的办公大楼。
  我和陶达走进工地指挥部,一个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接待了我们。那个男人浓眉大眼,看上去面相憨厚。经过多次交涉,在我的努力下,中年男人终于和陶达签订了工程合同。我看合同署名,才知道那个中年男子姓管。我之所以让陶达签订合同,是觉得他在这一方面是专家。那时候,我一直做着道路铺装工程,毕竟刚刚接触外墙装饰这一块儿。
  合同签了,陶达核算了一下工程量,约计工程款七十多万元。他便安排厂子加工石材,人员进入工地开始施工。一个月过去了,外墙龙骨全部打完,石材挂了一半,而甲方只给了他十万块钱,按照合同约定,甲方已经欠他将近三十万。陶达实在垫付不起资金了,便跟我商量:“兄弟,他们也不按合同办事啊!咱们给他们停工吧?”
  干了这些年工地,我已经干出了经验。我给工程合同下了个定义,所谓的合同,对于那些没有道德修养,或者说对于当今社会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合理诈骗钱财的一种行之有效的工具和手段。
  陶达提到停工,我也表示赞同。我有种预感,这家汽修厂的老板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虽然大老板一直藏着没有露面,但他肯定在幕后一直操控着这件事儿,时刻准备着敲诈讹人。
  我觉得只要一停工,那个幕后老板肯定会跳出来处理这件事情。果然,停工不到一星期,幕后大老板出来了,这家伙姓王,长得矮矮胖胖,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脸凶相。
  事后我才打听到这个王经理的发迹史。他本来在东环路开着一家小型汽修厂,因为与交警队的领导关系甚好,便揽了个好差事。只要是在银城境内出车祸的车辆,一律拖到他的汽修厂维修,他不但收取高昂的拖车费,而且只要是外地的车辆,他就狠狠宰一笔维修费。如此短短几年,他就发了财,在开发区买了一块地皮,盖起了新的厂房和办公大楼。
  王经理终于露面了,露面就杀了个下马威,他对我和陶达毫不客气,见了面照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骂咧咧:“王八犊子,敢给我停工,不想活了。”然后又指着陶达威胁恐吓,“我告诉你,你老老实实把活儿给我干完了,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说完,气呼呼地开车走了。
  王经理的这次粗暴出手让我明白,这是遇到不讲理的痞子了,那一刻我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跟这个王八蛋斗到底。
  “怎么办?兄弟!”陶达见我也挨了一巴掌,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哭丧着脸问道。
  “干。”我咬了咬牙,“边干边跟他要钱,干完了再说。”
  我很明白,假如现在撂脚子跑了,已经投入的钱就别想讨要回一分,如果咬牙干到底,越投入欠款越多,风险可能就越大。陶达听从了我的建议,决定把工程继续做下去。
  九月份中旬,办公大楼的工程终于做完了。陶达一共拿到了十七万元的工程款。而此时,他们已经欠了他五十多万。陶达联系项目部收工程量,搞结算单。忙活了一个多月,结算单终于出来了,扣除石材色差罚款,刨除工程延期罚款,最后结算的结果是:陶达倒找二十七万元。也就是说,陶达这个工地不但白干,他还要把王经理给他的十七万元如数返还,而且还要从家里倒贴十万元。
  陶达把这张结算单递到我手里,他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把结算单浏览了一番,盯着陶达呵斥了一声:“哭什么?跟我走!”随即驱车载着他向市里开去。
  我很明白,对付这样的正统痞子不走歪门邪道绝对行不通。法院起诉必输无疑,即使赢了官司也是输了钱;找当地的黑社会讨账,他们蛇鼠一窝,肯定会联合好了对付人;所谓的上访更是没用,公费上访政府单位还应接不暇,谁会重视这样的工程大承包?
  思来想去,我决定打一份书面材料,逐级上访。那份书面材料我写得很入骨,用词颇为犀利,先是大体阐述了工程发展的经过,最后的结束语是这样写的:银城也是千年文化古城,共产党执政的天下,怎么会黑社会横行?干了活不但不给钱,还要倒贴钱的这种可笑的事儿能在这个城市发生,足以洞察这个城市的投资环境多么恶劣,即使国民党统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敬请大领导查实,协调。
  拿着这份书面材料,我拉着陶达先去了开发区政府。政府领导没人管,一竿子把我们打到市政府。这个时候,我探明了一桩事情,那个负责签合同的管经理是王经理的舅舅,在市税务局上班。我得到这个消息以后非常高兴,管经理属于政府人员,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我即刻去了税务局,税务局稽查科的一个张主任接见了我们。张主任看完材料很是惊讶,满口答应帮助我们解决这件事情,一定好好处理那个姓管的。
  我并没有就此罢手,拉着陶达又去了市政府,直接进了大院,拿着材料找市委书记。被一个姓刘的办公室主任拦截下来,刘主任把我们让进一楼办公室。陶达刚进了屋,“噗通”一声就给刘主任跪下了,嘴里口口声声喊着:“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啊!”开始哭诉这件事情的经过。刘主任答应一定给他们协调这件事情,马上就办。
  我双管齐下,王经理他们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首先服软的是管经理,某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语气非常和气,请求我们不要再继续闹事儿。我只是推说并不知情,答应他即刻给陶达打电话,让他放弃上访。
  王经理也坐不住了,打电话要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处理此事。第二天,我俩一起去了王经理的办公室。王经理正坐在厨房里喝着一碗粥,我朝着他的背影打了一声招呼:“王经理,你好啊!”
  王经理头都没回,继续把那碗粥汤喝完,语调沉沉地说了一句:“走吧!跟我上楼。”随即出了厨房,向着北边的办公楼走去。三个人在办公室就座,王经理泡了一壶茶,一边斟茶一边和我们聊着天,语气从没有过的平和。喝了一通茶水,王经理转身从身后的书橱里拿出一份材料拍到茶几上,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道谁起草的这份上访材料,我看了,这个人绝对好文采。”
  我咂巴着茶水,没回话。
  “出来混,要嘠伙伙计,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背后搞人,可真不是男人所为。”王经理又说了一句。
  我仍然没说话,但我却暗暗地骂,嘠伙伙计?堂而皇之地坑人就是嘠伙伙计了?出来混,人在做天在看,坑蒙拐骗,心狠手辣,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必定会遭到报应的。
  不管怎么样,陶达还是拿到了这个工程的成本费,虽然他白搭了一年的工夫,总算没赔个血本无归。
  我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终究是认识了一帮这方面的朋友。那年夏天,我接手了河坝改造项目工程,不过承包的仍然是轻工。安装工程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项大项目,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垫付,每天三四十号人在工地干活,一天一付的工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跟甲方商量工费能否日结,甲方的项目部刘经理很生气,说:“哪有这样的事情,你的活儿干得再好,也得等着监理单位验收合格后再结算工资。我把钱给你了,倘若出现质量问题,我们找谁去?”我无奈,解释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自己实在没有钱垫付,求刘经理帮帮忙。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约定,刘经理每天结算工人工费,我的钱先压着,双方还当时签了一份草拟合同。
  我卖命地指挥着这帮工人施工,由于工人们都是新手,稍微分神那帮人就会出质量问题,我寸步不离。三天下来,我口干舌燥,身体更是累得虚脱,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一个人想干点儿事可真他妈的难啊!我对这句话有了一种入木三分的切身体会。这样干到第三天,刘经理决定不再履行合同,他认为我的活儿根本就不达标,每天付出去的工费也很有可能是打了水漂儿。听到刘经理的这些话,当时的我真是从心底舒了一口气,不干就不干了吧!这活儿做得也太累了。况且我非常明白,做工地工资日结根本就不合乎市场规矩,这样的合作也不会长久,所以这一天必定会来,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那么,工程行业的规矩是什么呢?口头协议,或者合同一签,施工方就得进入工地开始施工,材料、工费垫付进去之后,干到一定的数量就可以跟甲方协商要钱。能按照合同约定支付钱款的甲方在这个社会上是凤毛麟角,一般会象征性地给点儿钱,催促施工方继续干活,说工期紧,尽快施工才是紧要之事。这时候的施工方都已经垫付进去不少钱,一般都是左右为难,不干吧!已经投资了不少;干吧!越投越多。
  有很多人选择宁可瞎了那些钱,一走了之;还有一些胆大的咬着牙继续干。干完了,干好了,验收了,欠款报到财务了,施工方便理直气壮地去要钱,甲方也会理直气壮地说没钱,让他等等。等一年如此,等两年如是,等了十几年,欠款终于讨来了,细细核算,所赚的利润都他妈的不够垫付资金的利息钱,所以工程界的朋友聚在一起诉苦衷,所说的十有八九大抵如此。
  我决定退出河坝改造工程,我美好的赚钱梦在那一刻也破灭了。万事想得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看到从河坝南边慢吞吞开过来一辆白色的江铃半截斗车。那辆车很破旧,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扭捏作态,像个走路故意扭着尻子的风骚女人,惹起一路尘烟。白车在我身边停下了,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壮汉,朝着我呲牙咧嘴地笑。我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站起身子打了声招呼:“何沈?”随即迈开步子迎了过去。果然是何沈。
  在看守所待着的时候,我知道何沈是因为寻衅滋事罪被判了两年半刑期,看样子他是出来了。虽然我们俩都在这个弹丸小城混迹,但却从来没遇到过。如今狱友重逢,我俩自是欣喜不已。
  我打量着他开的这辆交通工具,断定他也是没混明白,不然,依着他张扬的性格绝不会开着这么一辆破车出门招摇。不过,何沈在婚姻的问题上显然比我要场面,他释放出狱之后迅速与那个一直等着他的女人结了婚,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盯着我问道。我便对他说起了在这里做工地的事儿,也说了自己当下遇到的一些难处。他似乎很感兴趣,说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做,共同赚钱。看来,他也在苦苦寻找赚钱的门路,日子过得并不舒畅。
  我当然希望能和他一起做,这些年的工程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工程行业最大的风险就是能不能要上账,要上账就赚钱,要不上账就赔本。这个行业实际上就是痞子行业,只要是耍横充愣的痞子,做这个行当绝对赚钱,而且还很有可能一夜暴富。痞子没人敢欠钱不还,拿起电话来催账也能收到预想不到的后果,他们会操着蛮横的语气直接开骂:“草泥马的电话不接想干吗?想躲账啊!我不管你怎么着,欠我的钱今年必须给我,别说话跟他娘的放屁一样,给我个日子,啥时候还钱?再说话当放屁,我砸死你这个狗癞子!”欠账的人听了这番话,十有八九都乖乖把钱还了。我也听过一些脾气绵和的老实人催账,譬如陶达,他会操着一口温柔的腔调在电话里说道:“喂?王总吗?这快过年了,欠我的钱能否给点儿?王总帮帮忙,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也不容易,家里一群人等着讨账呢!年都不敢回去过了……”他在这头喋喋不休着的时候,那头的王总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话:“别叨叨了,看看再说。”早就挂断了电话。陶达悻悻地收了电话,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暗暗嘟囔了一句:“草他娘的,什么狗逼人啊!”他骂的不只单单是电话里的这个人,还有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社会,本来是别人欠着他的钱,他却像个孙子一样低声下气地讨债,那些大爷们还爱理不理。
  我决定和何沈合伙重新操作这处河坝工地。这是块儿不小的肥肉,倘若做好了,能赚不少钱。这个时候,我俩谁不缺钱呢?我知道当时的何沈开了一家茶艺馆,他对路面铺装并不在行,这也无所谓,我可以负责技术安装这一块儿,他只负责要钱。何沈出面,钱可能会好要一点儿。
  我的谱儿打得不赖,但刘经理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不想再启用我的施工队。我也只好作罢,实际上我和何沈的第一次合作还没开始便就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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