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1-12-09 20:22:11 字数:3850
应征人员体检开始了,市区的体检站设在城东的农校院子里。应征青年们一早就集中来到了这里。天气很冷,刮着凛冽的寒风,屋顶和光秃的树枝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暗淡无光的太阳,悬挂在阴沉沉的天空。院里的试验田里,堆着一堆堆的农肥,鸡群在农肥上啄食,田边的沟里结着厚厚的冰。院子里吵吵嚷嚷,应征青年们相互打闹、碰撞、追逐着,不时有体检不合格的人,中途被刷出来,这时人群就会发出一阵喧嚷。
淮海独自站在检查站走廊尽头的一根柱子旁,他不想自己被更多的人看见,他们此时都成了竞争者,只要谁花上8分钱买一张邮票寄一封人民来信,他就有可能被取消当兵资格。对今天的体检,他有两个担心。一是他的眼睛有点近视,一只眼0.6,一只眼0.8。这事不好请人,那等于自我暴露,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视力表》记下来。他到地区医院检查了一下视力,《视力表》倒数第三行勉强能辨清,倒数第二行虽然模糊,但可以辨别出那些符号在第几个位置,于是他上前看了一遍,把那一行记在了脑子里,现在他所担心的是,地区医院的《视力表》和体检站的《视力表》是不是相同。他姐姐对他说:“这你放心,我刚参加过招工体检,视力表是国际统一的。我倒担心你到时一紧张,记住的全忘了。”这不用担心,别说是一行,就是整张《视力表》都背下来也没有问题。二是听说这次体检共有两个主检,一个是六十军一二一医院的一个军医,另一个是县医院一个叫马德立的内科医生,而这个马医生是魏金花的哥哥麻舅舅的连襟,麻舅舅是“反动分子”,马医生也许不敢帮他这个忙,但总让淮海不大放心,主检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肝有些大或者心脏有杂音,就能判定你身体不合格。母亲叫淮海到时要灵活一些,不要落入马医师之手。
人群里又发出一阵喧嚷:“特种兵,特种兵出来了。”淮海见是他们学校同届5班的彭卫国,满脸通红、说被查出了高血压。彭的父亲是地区商业局人事科长。一波未息,一波又起,淮海又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吵嚷声,他朝那边看了看,有一群人围着一个人在听那人讲话,他没有在意,可后来断断续续风把那人的话吹到了他的耳边,什么“年龄不够、不符合条件”,触到了他心里的敏感处,就走近去看看,见讲话的人是南门大桥北边爆炒米花的严老头的儿子严二,竖起一根包着白纱布的手指,在向围观的人嚷道:“商业局大院里的李淮海开后门,他只有16岁,凭什么让他来体检......”
这严二讲话有个习惯,喜欢伸出右手食指晃来晃去,前几天,他跟一条狗讲话,也伸出手指对着狗脸晃来晃去,那狗正在啃一只羊蹄,以为严二想抢它的东西,就一口将他那根晃来晃去的指头咬出了血。今天他在讲话时还不忘伸出手指晃来晃去。
居委会的王主任走过来喝道:“小严二,你不要在这里闹事,商业局里哪有什么李淮海?”
严二愣了一下,又说:“哦!不是李淮海,是路淮海。他和外贸公司的李跃同年,都是16岁,王主任你开后门。”
淮海一听明白了,这是李金祥家叫他来闹事的,他记不清,把姓名弄混了。王主任继续喝道:
“你再闹就叫人把你抓起来,你这是破坏征兵工作。”
就在这时,体检站里喊他们居委会的人进去,王主任赶紧把他们带进了体检站。
体检的第一个程序叫“目测”。排在淮海前面的人叫彭光华,是个流里流气的人,喜欢调戏女孩子,生着一脸骚气疙瘩,外号“骚和尚”。六九年“九大”召开时,体育场召开万人大会,他就躲在体育场后面的小树林里偷看女学生小便。他家附近有一个女厕所,他在女厕所墙上掏了一个小洞,又在女厕所后面的河边放一根鱼杆,蹲在那里,见到有女人上厕所,就凑到洞口偷看,曾被人揪到学校。他还嘻皮笑脸地对同学说:“我是看看她们有毛没毛。”他的班主任,是学校里最漂亮而又最泼辣的一个青年女老师,对他特别反感,训斥他道:“你这小流氓,你妈妈有毛没毛!”他对同学说:“还我妈有毛、‘眉毛’呢,她眉毛那么稀,下面肯定是‘光板子’。”于是在他的同学圈子里,就叫那个女老师“光板子”,还衍生出许多隐语:有人学公鸡叫:“几根根——”有人学老牛吼:“没毛——”还有人学敲铜锣的声音:“光——光——”有一次上语文课,朗读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一人读一段,轮流接着读,当有人读到课文中轮船上有几个流氓打手猥亵一个妇女,伸手在妇女腿裆里摸了几下后嚷道“没有毛的,是光板子”时,课堂上响起一阵哄笑声,还有一人兴奋地尖着嗓子嚷了起来:“光板子!”女老师气愤地敲着桌子说:“你们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把那个嚷叫的男生赶出了教室,下课后又把一个男生班干部喊到办公室去,问他:“你怎么也跟着起哄?”那个男生于是说出了大家哄笑的原因。这可把女老师气坏了,将彭光华扭到办公室,抽了几个大嘴巴,两边脸肿得老高。也正如“文革”初期流传的那句名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彭光华这毛病是从他父亲那儿遗传来的。他的父亲是南门大桥南面理发店的理发师傅,以擅理小平头而出名,习惯摸女顾客的脸,有些女顾客被他摸得“嗨嗨”直笑,有时摸到脸以外的部位,也被人抽大嘴巴子。一天,他在理发店门口吃“晌午”,看见旁边的城郊蔬菜大队的农田里,有十几个妇女在劳动,他就拿着两联黄烧饼走了过去。城郊蔬菜大队的青年妇女突击队长见到他,说:“老和尚,你给我们送‘晌午’来啦?”他说:“娘子军们,你们辛苦了,肚子饿了吧,想不想吃烧饼?”那妇女队长就上来抢烧饼,他用手护着,躲闪着说:“想吃饼很好办,你要是光着身子,从这里跑到大路上再跑回来,就给你一联。”那妇女队长说:“就光上半截吧。”他说:“行啊,那也只给你半截。”妇女队长说:“今天拼着不要脸跑一回。”说着就脱去上身汗衫。他伸手来抓她的胸部,说:“我给你把奶罩子解开。”那妇女队长正两手上举脱衣服,腾不开手,就用脚踢他,然后自己解开胸罩,挂在脖子上,跑了起来。但跑完后他没有把烧饼给她,又说:“你再把裤子脱掉,光着屁股跑一圈,我把两联烧饼全给你。”妇女队长就和几个婆娘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扒掉裤子,就地取材,用田里长的羊角椒涂抹在他的“骚根”上,使他的“骚根”肿得像一根包着红布的棒槌,很多日子消不下去——今天,彭光华一看向他问话的是一个还颇有姿色的大妈,马上活跃起来,人家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什么?”
人家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说:“什么?”
那大妈诧异地抬脸看了看他,提高声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仍然嘻皮笑脸地说:“你这么娇滴滴的声音,我听不清楚,声音能不能再大些。”
那大妈没想到这个年青人竟然还敢调戏她,把脸一沉,一拍桌子,说:“你是个聋子,当什么兵?不合格。”
彭光华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他的应征旅程。
第二个程序就是检查视力,淮海先走近《视力表》看了一下,和地区医院的《视力表》完全一样,他放了心,顺利过了关,两眼都是1.2。
检查内科时,医生说淮海的心脏和血压特别好,能当飞行员。检查外科的时候,他们在一间烧着煤炉但依然冰冷的屋子里脱掉衣服。昨天在街道办事处集中听讲体检的注意事项时,办事处的人武干事洪侉子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年体检查外科时,脱掉衣服称体重,看磅秤的是个女护士,有一个小伙子不好意思,那东西翘了起来,女护士用手指敲了那东西一下,硬梆梆的,训他道:“你兴什么!”那小伙子答:“我姓王。”大家听了这个故事,都兴奋起来——“王红喜,你‘兴’什么?”王红喜说:“那人好像姓彭,彭光华,你‘兴’什么?”洪侉子嚷道:“大家都不要‘兴’,要‘兴’就明天‘兴”。”但今天这个屋子里的几个医生包括看磅秤的都是男人。尽管如此,他们在脱衣服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自然。
“你能不能快点,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袜子也脱掉。”称体重的人对淮海说。“乖隆咚,你这身肌肉疙瘩是怎么练出来的,像个浪里白条,能当特种兵。”
一个医生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身体好就能当特种兵吗?”
检查一路通过,最后进了主检室。主检室里有两个医生,一个白大褂里穿着军装,另一个不穿军装的,正在给人检查,转头看了看淮海,淮海想这人肯定就是马医师。那个军医招呼淮海躺在一张床铺上。检查也很简单,军医给他听听心肺,又按按肚子,然后,对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叫他起来靠着北边的墙站着,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张画像说:“左边那一行字看得清吗?念一下。”
画像淮海能看清,那是一张当时风靡全国的毛主席穿着长风衣、站在一个山岗上的全身像,但画像两边的字他看不清,左边那一行的第一个字笔划很少,好像是个“大”字,而且像是林彪的字,林彪的字和毛主席的字很像,那“大”字的一撇拖得很长,而一捺成了一点,让淮海想起了林彪的两句著名的题词:“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于是他数了数,那一行是7个字,就念道:“大海航行靠舵手。”军医听后又说:“右边一行的字也念一下。”看来是被懵对了,于是他又念道:“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
淮海念完后,那个军医依然狐疑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淮海说:“军医是不是考我识不识字?”
军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你可以走了。”走到桌旁去往《体检表》上盖章,淮海连忙跟过去看,军医把《体检表》放到了一叠《体检表》的最下边,朝门外喊道:“下一个。”
淮海又问:“怎么样,有问题吗?”
军医说:“没什么问题。”
这个回答让淮海有些不放心,出去以后,他见母亲来了,母亲就叫农校小卖部的一个人进去看看。那人看后说:“体检表上盖着一个戳子,两个字:‘合普’。”淮海想当装甲兵,开坦克,而“合普”只能当步兵。刚才内科医生说他能当飞行员,外科医生说他能当特种兵,怎么到主检这儿却成“合普”了呢?看来还是眼睛的原因。“合普”就“合普”吧,总算通过了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