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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到野鸡岭

作品名称:回忆小山村那个“毡帽子”      作者:宁文英      发布时间:2021-12-04 16:21:57      字数:5139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处于人生低谷的我,被县卫生局安插到一个叫野鸡岭的小山村去行医。那个山村的风景倒是山清水秀,但是交通极其不便,山外通往村子的道路只有羊肠小道,自行车都没法上去的。村民们常年衣食住行所需生活用品,除了土地里能生产的除外,其余一切都要靠人力从山外给山里背回来。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其主要职业就是开山砸石卖石子,以苦力为生,再就是养羊牧牛增加些家用贴补。至于农事,由于这里都是开采出来的高低不平、沙石土质的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山坡地,本来就不长庄稼加之又不能灌溉,所以每到秋麦两料收获季节,平原的庄稼都是车拉马驮,场院里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麦垛玉米垛,而野鸡岭的庄稼几捆子就完了,村民们常年四季都是缺吃的,野鸡岭人几乎都有一个滑稽的习惯,那就是他们会一边把你从他家里送出,一边还要在嘴里不停的念叨“吃了饭再走,吃了饭再走”。诠释他们的这种行为,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让人是理,锅里没米”。他们自己都没有吃的,哪有多余的食物给外人吃,你若真是缺心眼子的吃了他们半拉馒头,都会惹得人家眼黑你好长一段时间。
  穷,交通不畅,贫瘠落后,山外没有女子愿意嫁到野鸡岭,而野鸡岭的女子又都伸长了脖颈的要嫁到山外,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村子里光棍特多的局面。为了传宗接代,野鸡岭的村子就很流行婚姻两换亲的风俗,就是这家一儿一女和另一家一儿一女对调联姻,一对老两口既是婆婆公公,也是亲家母和亲家公;而且往往是没有脱五服的本家又成了亲家,亲上加亲。这样一来近亲结婚的结局又产生了满村子的傻子,所以,我刚到野鸡岭村不长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山村有两多:光棍多,傻子多。
  回忆小山村的“毡帽子”(之二):第一次听说“毡帽子”的名字
  不用说,野鸡岭由于所处地形地貌之制约,从而世代受穷。
  但是,时光转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时候,山下来了一个拥有上万名职工的大厂子,就在距离野鸡岭只有1华里的沟底里。这个厂子的建立,对于野鸡岭人来说,无疑是上天赐予的一尊大财神。因为上万名职工衣食住行的需求,对于野鸡岭一个不到500口人的小山村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需求大于供给的大市场。
  也就是说野鸡岭人生产的粮食果蔬,全部卖给山下厂子,都远远不够山下全厂职工的生活需求。况且野鸡岭田少土质不好,根本长不出高产丰富的五谷与果蔬来。于是,物稀为贵,一时间,野鸡岭的一把稻草都升值了。这里村民的眼界与生活,也因此渐渐有所提高了。
  先前的时候,村子里只出了那么一个能人,常年在外跑牲口生意,日子过得软和的,着实叫野鸡岭人都羡慕咋咧。
  现在,自从那个厂子落脚野鸡岭山下以后,山村里能折腾的年轻人,很快的地较父辈多了起来。他们虽然没上过几天学校,因为野鸡岭压根连小学都没有,但是长大后凭着年轻力壮好奇心强,经常下山,就多少知道了山外的一些信息,长了点见识。
  后来,国家改革才刚刚开放,确切说还没有完全开放的时候,村子里一些穷极了的胆大的年轻后生,就已经开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冒着各种风险进行倒贩物资、开办个体小卖点、小饭馆等营生来。
  其中野鸡岭村一位不到40岁的后生,在山下厂子的生活区租了两间门面,做起了饺子馆的生意,3年下来就成了野鸡岭村的头号暴发户。
  那个暴发户的大名在这里就不提说了,因为比他名字更响亮的,在周围十村八堡子都摇铃了的,知名度远远大于他名气的,是他的母亲一一毡帽子。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毡帽子”名字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毡帽子是谁?为什么叫毡帽子?毡帽子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初来乍到野鸡岭,和我见过面的人很多且都是陌生人,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男人女人,使我能将“毡帽子”一词与他们联系起来。
  回忆小山村那个“毡帽子”(之三):“毡帽子”的形象
  那是有一次,给我看小孩子的马大爷说他们村子有个“毡帽子”,让我平时提防点。根据马大爷描述的情况,尽管我见过那个人,但还是有些诧异,因为马大爷说的那个人,其行为举止甚至形象,都和“毡帽子”这个形容词联系不到一起啊。
  在我脑子储存不多的记忆里搜索,马大爷说的那个“毡帽子”,原来就是野鸡岭村那个大约60多岁、中等个子的老太婆啊。给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位精瘦拖沓、脏兮破烂,身上经年挂件分不太清是什么颜色的大襟袄。兴许是人有点瘦,兴许是为了给里面藏东西(后来才知晓的一点秘密),大襟袄总是宽大的,哐里哐当的不合身。她走起路来总是急急疯疯的,似乎前面永远都有什么紧要事,需要她急着去办理。她有一双黏糊的分不清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的烂边眼睛,永远都是盯着前方的什么目标。总是撅着的薄嘴角上,永远都是挂着那坨令人作呕的溢着的白沫。
  是的,这么个形象的老太婆,就是在穷困的山村里,也着实算不上是一位正常的家庭妇女,但是她贫穷也罢,脏兮也罢,怎么就和“毡帽子”一词联系上了呢?
  马大爷说:“全村人都叫她‘毡帽子’,一点没亏她!”
  “为啥?”我问。
  “这种人就不敢理,粘上你就甩不利手了,你就完了。”
  “怎么就完了?”我追问。
  “你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你吃饭她陪着,你睡觉她蹲着,整夜整夜地蹲。她老大儿子,就是那个暴发户结婚那会儿,媳妇娘家非要‘毡帽子’给一院新桩基,盖上六间大瓦房才肯嫁女。毡帽子没办法,就给村长要桩基。他们家不符合政策规定,不能给桩基,但是,不给不行,‘毡帽子’把他村长家整的鸡飞狗跳墙,村长家大白天都关着大门防着她。”
  “她那么厉害啊?”我有点不太相信。
  “哎呀哦,村长到山外开会回来的半道上,她会从路边庄稼地里突然冒出来,挡住村长的去路,死搅胡缠。村长夜里串门回来刚要掀开大门,旁边一个黑影会冷不丁地窜过来,村长被‘毡帽子’吓得半死。村长老婆实在是经不起‘毡帽子’天天的软磨硬泡,就成天督促村长赶紧把‘毡帽子’家的桩基地给划了,不然她家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所以,村子人都不待见她?”我问。
  “不待见她的原因多啦,更要命是,那货还是个三只手!”马大爷气愤地说。
  “三只手?”我真的被吃惊到了,一个瘦弱的老太太,还是三只手?
  “全村人都痛恨那货这一点哩!”说到这里,马大爷显然激动了,他换了个坐姿,语重心长地说,“咱山里人家,谁的日子好过?谁家能经得起人偷啊!”
  “那是的。不过,她真的偷人吗?”此时作为山外来客的我,心里的确是有点发怵了。
  回忆小山村那个“毡帽子”(四):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毡帽子”
  马大爷接过我的问话,回答我说:“那还用说,全村人都讨厌那货,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角儿。只要她一迈进谁家门,主家就会提上扫把一边骂着一边给出打。”
  “用扫把给出打她?”我吃惊了。
  “可不咋的,就是那号货,活该!谁让她是三只手,到了人家屋里见啥拿啥,馍馍她偷,洗衣粉她拿,捅炉子的火筷子她也塞进大襟袄里……唉,真是提不上串的烂沾布!她儿女对她都是那样,棍子还赶不利索呢!”
  晕啊,这都是哪跟哪啊,我脑袋顿时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我此时身处何地……一个人活人怎么活到如此地步啊,连她的亲生孩子都敢用扫把撵她打她,这是怎么了,到底是谁的错……我一时找不到答案。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真切的为毡帽子感到悲哀,她人生的悲哀!
  可是,又一想,正如鲁迅先生评价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从我单方面听了马大爷描述毡帽子的情况来说,村子人对她的这种侮辱性态度,我也只能无语了。
  此后,毡帽子偶尔也到我的诊所来。尽管我从马大爷那里知道了她的种种劣迹,但是她和我之间,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需要我赶她出门的理由,只会在心里时刻对她提防着。但在表面上,我还是以“进门为客”的礼节对待她,叫她“大娘”,给她让座,有时候自己有些好吃的也给她尝尝。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从内心里觉得她活的可怜。
  可是,野鸡岭除了马大爷之外,还不时有一些好心人背过毡帽子对我说,以后不要毡帽子来我诊所了,说那个人是个红眼边边子,见什么都喜欢的。值钱的偷,不值钱的也拿,谁家都不让她进家门的。
  看来,毡帽子以后是不能来我诊所了,因为正如马大爷所述,全村人对她都是下眼看,我要是对她正常态度了,村子人会不会误把我和毡帽子归了同类项啊!
  可是,要我说出不让毡帽子到诊所来的话语,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因为和我交往的过程中,毡帽子从没有偷过我一件东西。她每次来诊所都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跟我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呆的时间不长就走了,从没有东瞅西瞄贼盯项的样子,哪怕是一根不值钱的棉签,都不曾顺过手啊。
  回忆小山村那个“毡帽子”(之五):马大爷追打毡帽子
  不过还好,那段时间,在野鸡岭村子,似乎还没有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神,于是,我对毡帽子的心里防范就放松了些。许是她在我这里多少能感受到些温暖,或者说是受到些人格的尊重吧,反正她明显到我诊所来得勤了,村子里有些什么好消息坏消息,都来给我唠叽几句就走了。每次在诊所呆的时间都不很长,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我没兴趣,也懒得问她。只是感觉她的到来,多少能填补我一个外乡人的一些孤独与寂寞,试想,村子里正常的村民,都是各忙各的小日子,人家才不会不分斤两的将该说不该说的事,都给我这个陌生人胡乱倒呢。
  不过有一次,毡帽子到诊所来,却撞到了枪口上。
  那是给我看孩子的马大爷送孩子来了,在院子里正和我说着闲话,不知情的毡帽子,急呼呼就进了大门。马大爷一瞧见是毡帽子,二话没说,随手从地上拎起树棍,一边骂着一边就朝毡帽子追打过去。毡帽子悄无声息地迅疾地,拔腿就给门外面跑了去。
  我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一直到望不见毡帽子影子了,马大爷才将棍子扔到一边,不看着我:“以后不要这货来诊所了,她逮着啥偷啥!”
  我真想辩驳说,其实毡帽子从来没有拿过我家的任何东西,但是,看到眼前马大爷那个气愤的劲儿,我终究半天没敢吭声,似乎自己也做错了事情似的。因为我明知道毡帽子是三只手,但与她还成了朋友似的。
  “她,年轻时候就是这样么?”我打破尴尬,弱弱地问。
  “那倒是没有。”
  我看到马大爷从兜里掏出了零散的烟末,赶紧拿了小凳子给了他,将他安顿在凳子上,使他从心里熄熄火。能看得出,马大爷是真心气愤讨厌毡帽子,也知道马大爷是为了我好。
  “别看那货……”马大爷确实是消了些气,只见他从左兜里掏出一叠旧报纸碎片片,将烟末仔细地卷进碎片旧报纸里,捏了捏,又在全身摸了摸,最后才在右兜里里摸出一只褪了色的打火机,一下,两下,第三次才擦出了一点如豆的火星。他赶用嘴紧扎着卷烟凑近,猛吸一口烟,长长地吐出一袭烟雾在空中袅袅婷婷地飘散开来,不知是过了烟瘾把刚才的气愤平息了,还是尼古丁刺激马大爷的脑袋灵光了,他像是回忆又像是惋惜地说,“要说那货娘家还是个县城跟前有办法的人家,有个后妈不是东西,为了厚彩礼把她才嫁到了这个穷山沟,刚过门时还没有三只手这毛病。”
  (小说)回忆小山村的“毡帽子”(六):被批斗的“毡帽子”
  “那,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只手’的?”
  “她男人死了后,就成这货色了。”马大爷说。
  “她男人?”
  “30多年前,她男人经常在山里砸石卖石子。一次,山上滚下来一块石头,把他男人给砸死了。”
  “哦,够惨的!”
  “男人给她留了10个活口,自己就走了!”
  “10个活口?”
  “她一辈子生了10个娃娃,村里人都叫她‘十娃妈’。后来她男人死了,那货就不安分了。人都嫌弃地给她起了个外号——‘毡帽子’!”
  “她知道村里人都叫她‘毡帽子’不?”
  “咋能不知道,当着她面都喊她‘毡帽子’哩,她也不嫌。”
  “你说她不安分,不会是作风……”
  “没那档子事,谁看上那货!家里男人死了后,她就有了三只手的毛病。先是偷生产队的庄稼,麦子下来偷麦穗,没成熟的绿麦穗,捋得双手血淋淋的;棉花下来偷棉花,经常下工回来,塞得满裤裆都是棉花;地里的时令果蔬,不管是队里的、私家的,本村的、外村的,还是更远村子的,只要叫那货瞄见,就是她家的,顺手就拿。有一次,偷人家地里的香菜中毒了,在炕上睡了几天还没死,命大,又活过来了。但还是死不改悔,经常被生产队干部在群众大会上当众批了斗、斗了批,就,还是那样,橡皮脸,脸还是挺得平平的,跟没批没斗一模一样,过后照样‘不洗手’。”
  “她,没有别的办法,就这样偷?”
  “有啥法子,那些年农业社除了挣工分,干啥副业都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要给割掉。她一家10个张口货,连她11口人,那能够吃?那臭不要脸的就知道偷,偷了大家的偷小家,红屁眼绿盖,见啥都爱,烂‘毡帽子’,村里人谁见了她谁眼黑她。”
  “其实,”我弱弱地问,“她养不活孩子,就没想过,把孩子……送人?”
  “送过,把那小女子已经送给山外一个日子软和的匠人家了,把人家的800元也拿了,可反悔了。又死磨硬缠地要给人家退钱,硬是把女子给要了回来……唉,那货,把精都叫她给成遍了!”
  再一次听了关于“毡帽子”的介绍,我心里像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了心头。同情她?可怜她?鄙视她?愤恨她?唾弃她?水平低下的我,当时还真的上升不到一个理论高度去评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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