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危风劲吹

　　转眼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最近雨花的日子有些难过，雨花几次与敌特分子的接触和她在南京国民党军官家当过佣人的历史也被翻了出来，这些聚集在一起，雨花不可避免地成了敌特嫌疑分子，而且更要命的是，雨花和丈夫郭平又是现任军区副司令员王锦林的得意门生，这样一来问题就显得非同小可。
　　王锦林担任军区副司令员已经有两年多了，主抓部队日常的训练和战备执勤等重要工作，是军区除了司令员、政委后的三号首长，也是被一致公认的强硬派，他始终强调部队一切训练执勤照旧的观点，因此王锦林就成了一些人眼中的一根刺，想尽办法要拔掉。
　　然而在王锦林身上绕了半天一点把柄也没抓到，这时候于是又人想起了他的得意门生郭平团长的妻子雨花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就成为从她身上打开缺口，进而顺藤摸瓜查查王锦林是否也有问题，这样的案子就显得尤为重要，雨花被立案审查了。
　　很快雨花就接到谈话通知，被送到了军政治部接受组织调查，一进谈话室雨花就感觉气氛不对，对面的桌子上并排坐着三个陌生的军人，年纪都还不大，三十出头，雨花只认得中间那位原来是政治部政工处的副处长林益彪，瞧这架势现在是不是又升官了。雨花望着对面每个人都紧绷着脸表情严肃开玩笑地说：“林副处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左边的年轻干部带着恭敬地口气对雨花说：“首长现在是军政治工作领导小组林组长，连军长、政委都要听他的。”
　　林益彪优雅地摆摆手说：“别这样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的军队始终牢牢掌握在党和人民手里，确保我们的红色江山永不变色。”
　　雨花不明白这位林组长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放眼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前面放着一张靠背椅，面对这前面端坐的三人，这架势完全是审讯犯人的场面，雨花心里很不爽，想到昨晚丈夫郭平的再三提醒，暗暗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雨花淡定地坐下后一言不发望着对面的人，等待他们开口。
　　果然对面的人坐不住了，还是那位年轻的干部用冰冷的口气说：“雨花，我们现在代表军政治工作领导小组宣布对你进行隔离审查，请你老实配合交代自己的罪行。”
　　雨花瞪大了眼睛“嚯”的站起来：“交代罪行？我？什么意思？”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地拍了一下桌子用手指着雨花说：“你这个国民党潜伏特务，到现在还敢这么猖狂，老实点。”
　　这回雨花听懂了，骨子里当年那股倔劲又冒出来了：“放你妈的屁，谁是国民党特务，我清清白白的，啥时候成了国民党特务，简直是胡说八道。”
　　林益彪显然比那两位年轻干部要老练挥手制止两人的话语，示意雨花坐下，然后用较为和蔼的口气说：“雨军医你别激动，他们俩说的不正确，应该是你有敌特的嫌疑，希望你配合组织搞好调查，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雨花是个实在人，一听这话火气小了很多，坐下后长叹一口气说：“唉，又来了，怪不得最近我眼皮老是跳，又是我在国民党军官家当过佣人的那些破事，这些组织上不是早就有结论了吗？咋又翻出来啦？有完没完？”
　　林益彪低头呵呵一笑说：“不管是当保姆的事，还有其他的事情，这些联系起来看，我们就觉得有问题了，所有请你如实回答。”
　　雨花爽快地说：“行啊，你问吧，我知道啥都告诉你。”
　　林益彪用头示意身边的提问，那位年轻干部得到指令后立即起身拿着一本卷宗问：“雨花四九年在南京你和国民党空军上校团长雷鹏飞即将离开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又留下了，这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雨花听后不住地摇头：“这话我说了多少遍了，就是我哥哥不希望我去台湾把我截下的，这能有什么事儿啊。”
　　年轻干部暗示道：“为什么你哥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临走时到了，怎么巧？”
　　雨花听出了点门道：“哦，怪不得你们说我是国民党潜伏特务，那你们意思是不是认为这都是有意安排好的，那你们不会怀疑我哥哥也是国民党潜伏特务吧？”
　　年轻干部有些得意地说：“你哥哥也脱不了干系。”
　　雨花一听急了：“你们到底要干啥？想当年我和我哥在朝鲜战场的坑道里打美国鬼子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啥，现在凭什么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在这里胡说八道。”
　　年轻干部不理睬雨花，继续读道：“一九五九年你在滨海市军部大院对面菜场突然遇到改名为谢万财的原雷鹏飞的卫兵石蛋，还把他领回军部家属大院，在你家吃饭，后来证实此人是国民党派遣回大陆的敌特，在我们即将抓捕他的时候，又突然失踪了，这你又怎么解释。”
　　雨花无语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是太巧合了，可是组织上已经对她进行了审查，现在怎么又翻出来啦，她长长一声叹息，望着窗外发呆。
　　声音还在继续：“一九六一年你收到了一封来自资本主义社会香港的信，是那位跟随雷鹏飞去台湾、后转至香港的小芹的来信，虽然你主动上交了组织，并且协助组织上去扬州执行侦察任务，但是为什么会是你哥哥来协助你和郭平一起完成侦察？这又怎么解释。”
　　雨花麻木地听着仍在继续读的声音，她明白这些人早已将自己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摸清楚了，综合到一起，这就是自己被扣上的国民党潜伏特务的理由，想到这里她打断了机械读案宗的声音：“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读什么，我自己来说，后来石蛋和茅小旺还跑到我婆婆的老家潜伏，也是我哥哥在那里把他俩抓到的，这些也是我和我哥哥故意编排好的，对吗？”
　　此时林益彪才缓缓站起来说：“所以雨花同志，你身上有怎么多的疑点，你说我们怎么能不怀疑你，现在我们奉命开展对隐藏在我们革命队伍里的敌特分子的清查工作。我们希望你能够好好端着态度，配合我们把你身上的这些疑点都搞清楚，请你相信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走一个坏人，这是我们的原则。”
　　雨花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我的命咋就怎么苦呢？”
　　从那以后，雨花虽然还在军医院上班，但是被解除了军医院外科副主任的职务，每天的行动受到严重的制约，上班有人跟着，工作期间不能离开医院，有电话也不让她先接，下班回家后只能呆在家里，不能随便离开，雨花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全程监控了，更让她揪心的是，丈夫郭平也好久没有回家，也没有电话联系了，她担心会不会他也受到自己的牵连了，还有在老家的哥哥雨山不知道情况咋样了，要是也受到自己的牵连，那自己可就把全家都害惨了。
　　从那时起雨花沉默了，很少说话，许多原本关系很好的同事看到她如今也躲躲闪闪的，遇到外科手术也没她啥份了，连手术室也别想靠近，只能在门诊给战士看看常规病，很快，她的医生主业也被剥夺了，被调入了院后勤科，在食堂捡菜洗菜，不久雨花连洗菜资格也没了，担心万一她投毒咋办，于是赫赫有名的战地军医雨花拿起了扫帚，成了院里的一名清洁员，连心爱的领章帽徽也被迫摘掉，整天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根想着心事。
　　又是一个雨夜，雨花把妈妈范菜花叫到屋里关上门，向她交代许多家里的家务事，随后又把八岁的儿子郭晓宇和六岁的女儿郭晓华叫到身边对他俩说：“好孩子，妈妈可能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妈不在家的时候，你们要好好听外公外婆的话，下课哪儿都别去，赶紧回家，也别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晓宇你是哥哥，要懂事儿啦，照顾好妹妹，别让爸妈担心啊。”说完忍不住泪水往下淌，话语哽咽了。
　　晓宇有些懂事了，他也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妈妈是特务的议论，但是他根本不相信，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面对泪流满面的妈妈他使劲点点头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等着你回来。”
　　郭晓华抽泣着问雨花：“妈妈，他们说你是坏蛋，你是吗？”
　　郭晓宇打断妹妹的话：“晓华你闭嘴，妈妈是最好的好人，别听那些小子瞎说，下次让我听到，我非打断他们的狗腿不可。”
　　雨花搂着一双儿女抱头痛哭，一旁的范菜花也忍不住直抹泪，雨天堂还是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抽烟，那缭绕的丝丝青烟在屋里升腾。
　　忽然一声电闪雷鸣，屋里变得忽暗忽明，雨花泪眼下目光坚定地望着墙上的毛主席像，送上庄严的军礼说：“主席，您的战士雨花向您保证，永远做一个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永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