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庆历风云(五、六、七)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11-29 23:03:49 字数:8250
五
皇帝终于意识到天灾人祸只是表面现象,帝国积弊深重,特别是财政及吏治到了必须改革的地步,这才是必须要做的。
庆历三年的三月、四月、九月,皇上三次改组内阁,几经调整人员后,才最终确定下来。宰相:章得象、晏殊;参知政事:贾昌朝、范仲淹;枢密使:杜衍;枢密副使:韩琦、富弼;权三司使:王尧臣。又调整了有言事之责的谏院和御史台:王拱辰任御史中丞;李京、包拯任监察御史里行(笔者注:资历浅者任监察御史的称为里行);王素、欧阳修任知谏院;余靖任右正言。
王素、欧阳修、余靖这三个人都以敢言著称。
王素是真宗时的名相王旦的儿子,有一次他听说有人将民女带入宫中,立即入宫查问。皇上赵祯想将此事马马虎虎遮掩过去,就笑嘻嘻的对王素说:“朕,真宗之子;卿,王旦之子,我们有世交。确实有人进献女子,已服侍朕左右,又能怎样呢?”
王素并未因皇帝的套近乎就给他面子,他正色道:“臣之忧,正在于陛下左右之人。”面对凛然正气的臣子,皇上无奈,眼睁睁看着两个美人被王素带出宫去。
九月三日,皇上诏辅臣及知杂御史以上官员到天章阁谒太祖、太宗御容,然后向他们询问治国方略,这就是史上有名的“天章阁问策”。
此后不久,范仲淹根据皇帝手诏写下了《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十个方面的改革方案,正式拉开全面改革的序幕,历史上极其有名的“庆历新政”开始了。
这十个方面是: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急于改变积贫积弱国势的皇帝,似乎从范仲淹所陈十事上看到了希望,除恢复府兵制外,几乎都接受了并颁诏施行。
庆历年间的这场革新风暴,时间虽然很短,但对社会产生的冲击是极大的,朝堂上许多人自觉或不自觉地卷入其中。
但是改革不是一帆风顺的,保守派一直在伺机而动。
庆历四年(1044年)的元旦,柳永刚刚回到京城不久,这一年的元旦大雪纷飞,京师之人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度过这一年中第一个重要节日。天气虽然不好,柳永却窝在虫虫的小院里,享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
可是对于范仲淹、富弼为首的改革派来说,这场大雪却并非吉兆。
正月初八,范仲淹的挚友、权知凤翔府的滕宗谅就遭贬职,罪名是贪污公使库银。范与滕是同年进士,交谊很深。
滕宗谅字子京,很敢言,曾多次上书批评皇上沉溺女色,语言激烈到这样的程度,他上书道:“陛下日居深宫,流连荒宴,临朝则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这个批评是相当严重的,指责皇上酒色伤身,临朝都尽显疲态,连国家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这等于直接说皇上是荒淫无度,皇上当然不高兴了,批他言宫禁之事不实。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监察御史梁坚奏劾,滕宗谅贪污公使库钱数万,并焚毁账籍。皇上大怒,命御史台核实追究。参知政事范仲淹力辨滕宗谅清白,并愿担保;权御史中丞王拱辰则在皇帝面前以辞职相要挟,力主重惩滕宗谅,二人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王拱辰还真做得出来,退朝之后就不去御史台上班了。可他暗中却指使手下的监察御史里行李京,又揭发出滕宗谅差士兵一百八十七人,用牛车四十辆为其私人贩运茶叶的丑行,这真是火上浇油,进一步坐实了滕宗谅的贪腐行为。
最终,皇上倒向王拱辰一边,二月十五日下诏,再贬滕宗谅知岳州(今湖南省岳阳市)。
这次的政府和御史台的严重对立,对于刚刚开始的庆历新政是个沉重的打击。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与范仲淹的盟友欧阳修有很大关系。
早在上一年的十一月,知谏院欧阳修就上书皇帝,他攻击御史台,称“近年台官,无一人可称者。”
说御史台没一个人称职,这就彻底得罪了前任和现任的御史台首脑贾昌朝和王拱辰,造成台谏严重失和,御史台从此成为范仲淹等人的公开政敌,在实施改革中处处掣肘。
御史台和谏院在宋代的政治生活中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二者在职责上有明确分工,“谏官掌献替,以正人主;御史掌纠察,以绳百僚。”两者之间还有相互监察之责。
但是两者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都是言官,有着相同的监察职责。甚至到了庆历年间,御史台和谏院的官员还能互相兼职,在御史台中丞厅的南边,就设有御史兼任谏职的谏官御史厅。再向后发展演变成“台谏合一”,成为一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台谏之争还没平息,又传来西北边将就是否修建水洛城争论不休的消息。范仲淹支持坚持筑城的郑戬、刘沪等人,从私人关系上看,范与郑又是连襟的亲戚关系,在反对筑城人的眼里,没私也有私了。韩琦则支持反对筑城的尹洙和狄青。
皇上非常无奈,范仲淹和韩琦都非常熟悉西北边关的情况,都是朝廷重臣。似乎谁都有道理,谁都是正人君子,都是出以公心,又似乎谁都包藏着私心。皇上整不出头绪,只得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但皇上对执政大臣们屡屡袒护部下,意气用事的作法深为不满,终于,他向范仲淹发出“君子亦结党乎”的质疑。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但是没有引起范仲淹的足够重视。
进入庆历四年,皇上又恢复了听儒臣讲授经史,并将其所思所想的事目列为三十五项,写下来分赐几位侍讲官,其中第二十九项“辨朋比”格外引人注目。
四月七日,皇上召来几位大臣询问:“从来都是小人好结朋党,君子也结党吗?”
范仲淹则回答道:“邪正各有其党,一心向善的人结为朋党,对国家有什么害处呢?”皇上对范仲淹的回答不置可否。
欧阳修却比范仲淹更加态度激烈,他听了皇上的问询后,用了几天时间写了一篇《朋党论》的文章,并将它呈送皇上。这篇文章一出,进而引发朝廷的党争更趋炽热化,达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朋党论》文章中,将朝中大臣分为君子之党和奸党两大阵营,甚至直接指名点姓的将一些大臣列入奸党之列,这就进一步的加剧了朝中大臣的分裂和对立情绪,以至朝堂之上每提出一项措施或人事安排,都会引发激烈的争论。
同时,文章中还将皇帝身边的内侍也列入奸党之列,将宦官这类人引入党争,这是极不明智的,无形中进一步加剧了改革的难度。
每个朝臣都不禁扪心自问:既然范仲淹、富弼被欧阳修明确划进君子之列,那么自己是否就是小人了?欧阳修惹恼了的不单是这些朝中阁僚,连皇上身边的宦官也跟着谗言诋毁范仲淹、富弼、尹洙、余靖等人。
自宋初制定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的国策后,提供了畅所欲言的丰厚土壤,造就了大批敢于激扬文字的官僚士大夫。四帝赵祯在位这些年,儒雅谦和开放,更是个意气飞扬的年代,官员们可以慷慨激昂、高谈阔论,敢于说真话,也敢肆无忌惮地攻击指责对手和上级。
当意气飞扬控制不好时,就会转化成意气用事。意气用事之下,争论不休的全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但却针锋相对、理直气壮,相互不肯妥协。意气用事占据了主导地位,就变成了意识之争,变成了党争,就进入你死我活的状态之下了。
六
这一年的夏天,京师极其炎热,平时连扇子都不用的皇上都感到闷热难耐。偏赶上六月十五日,开宝寺中的灵宝塔(即俗称的铁塔)被雷击毁。谏官们借题发挥,说这是上天示警,不可轻慢,上奏朝廷要戒惧天意。
右正言余靖更是在殿上直言不讳,他提醒皇上应该“勤俭修德,感动人心。”他的话没有击中要害,因为当今这位皇上自认为最注重勤俭朴素、修身立德,余靖的话反而让皇上心生反感。
大热的天,余靖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皇上只得耐着性子听着,终于等到他也说累了。皇上已热得汗流夹背了,直到余靖下殿,皇上看着他的背影发泄牢骚道:“唉,险些被一汗臭汉熏杀!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了。”
对于改革派来说,这些事情都增加了改革的难度,但还不是致命的。致命的一击来自那个老奸巨猾的夏竦。
开封城历来就有传播谣言的习惯,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整日价穿梭于歌楼酒肆、通衢里巷,却有一大好处:这京城里的酒堂饭肆、大街小巷,都是一个个飞短流长传播流言的极好所在,上至宫廷内院、庙堂之上的机关倾轧;大臣攻讦、升迁贬黜;宦官阴损、宫中亵乱的种种趣闻逸事;下到各府衙门明争暗斗、官员宅邸私密交往,没有什么事不能说不能道。细到谁和谁走动频繁,谁今晚吃的什么,谁又背后讥讽了谁,凡此种种,稍有留意便可听到。
再至于贩夫走卒、街巷小民,成日聚集一起侃天侃地,流言蜚语、淫词秽语,不管你留意与否,总不时地吹入你的耳中,不由得你不听,也由不得你不信,其时间地点人物衣着形态无不备细。
倘使你对某人某事发生兴趣,不消说,只需几文大钱或一壶烧酒,管能套出全部话头。开封城内的这类市井传言,流言蜚语,飞短流长,世间多少龌龊事,就像空气一样时时刻刻围在人们的身边,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什么三人成虎、孟母三迁、一犬吠影百犬吠声,都说的是这等事。
翰林学士曾公亮曾说:“京师从来喜造谤议,一人造虚,众人传之,便以为实。”
就在这个烦闷的六月,一条可怕的消息在朝廷内外悄悄传播开来。消息说以范仲淹为首的改革派不满皇上的犹豫不决的态度,正在酝酿一件可怕的大事。
国子监直讲石介已为范仲淹、富弼起草了废立诏书。他们结党营私,互相书信来往进行串联,意图废黜当今圣上,议立新主取而代之,以便推行他们的新政。
尽管这条谣言荒诞不经,甚至不值得一驳,但是范仲淹和富弼在汹涌的舆情下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加之皇上的态度又相当暧昧,他们终究惧怕流言,双双请旨离开中枢。皇上正在为朝廷的党争头疼不已,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让他们分别出抚西北和河北。
做为皇上的赵祯当然不信这一谣言,对范、富等人的品格能力丝毫也不担心,但是对于改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他认为还没到不改不行的地步,国家更没到不可收拾的程度,毕竟这时还是歌舞升平、一片繁华的景象,这就是庆历新政如此短暂的真实原因。
皇上终究是个有道明君,后经查明确实是反对范、富之人的有意陷害,也算是对范仲淹等忠臣的一个交代。以范仲淹和富弼的离京,标志着庆历新政的失败和改革的终结。
制造谣言并导致改革失败的人,就是前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夏竦是前朝老臣,一向以博学著称,同时又以“大奸”闻名于朝堂。
柳永在临轩放黜、放浪形骸的那几年中,在一次与歌女的玩笑中曾讲过一个擅长书法的杨夫人写“清操”二字的笑话,这个杨夫人就是夏竦的妻子,这事自然也添油加醋地传到夏竦的耳中,这个笑话虽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却也不是像柳永编排的那样出格。柳永无意中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而他自己却还全然不知。
同样让他倒霉不止甚至身陷囹圄的,是柳永还得罪了另一个人,就是积翠楼的歌女赵香香,柳永与她初识时,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歌女。谁也想不到,她在整个事件中竟做了旁人做不到的事,一个歌女,居然能扰乱到改革这么重大的国家大事。
许久之后,人们才拼凑出庆历新政夭折的全貌。
夏竦留恋京师生活,三番五次地请求皇上解除他边帅之职,允他回京。终于在庆历三年调整内阁时,皇上拟任夏竦为枢密使,诏令他回京任职。
诏令还没到达西北,夏竦已经打马扬鞭的赶往京城。他的消息比诏令快,刚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立刻启程,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因为他清楚自己树敌太多。
果真,皇上的这一决定刚刚说出口,便遭到御史台和谏院的一致反对,台谏官员轮番地上书谏言。说什么夏竦奸邪倾险、怀诈不忠;行为不轨、畏懦苟且、结交宦官;荒疏边防、纵情享乐。夏竦甚至将侍婢安置在中军帐,几至引发军变等等。
在台谏官员的眼里,夏竦就是当朝最大的奸臣。谏官余靖听到夏竦已在回京路上,他早已看穿夏竦急于回京的心理,急忙上殿力谏皇上,请皇上诏令夏竦回边关待命,不得私自回京。他道:“竦累表引疾,及闻召用,即兼驿而驰。若不早决,竦必坚求面对,叙恩感泣,复有左右为之解释,则圣听惑矣!”
御史中丞王拱辰甚至拉着皇上的袍裾不让退朝,非要皇上改变初旨,说这件事不能拖延到明天,皇上您今天就给个话吧。
台谏官员的强烈反对让皇上左右为难,他没想到夏竦这位老臣在朝臣中的人缘这么差。皇上迫于无奈,改变了诏令。
当夏竦兴冲冲地赶到京师,想要任职两府时,得到的却是一纸知亳州的任命。
老奸巨猾的夏竦蒙受了奇耻大辱,他既失望又愤怒。当他了解了事情变化的原因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赖在京师迟迟不去赴任,同时向朝廷呈交了一篇洋洋万言的奏札,表明自己的心迹和身体状况。不料奏札递上去,不单没人同情,换来的却是更多嘲弄。他决心要报复,要让那些新政官员知道他的厉害。
夏竦不愧是老奸巨猾的权臣,他不与御史台和谏院直接对垒,他知道和这些人打嘴仗占不到什么便宜。他将矛头对准了新政首脑范仲淹、富弼,并找到了突破口,直接对与范、富关系密切的国子监直讲石介下了狠手。
这个石介同王拱辰、欧阳修、刘沆、蔡襄等人都是天圣八年进士及第,他的诗和文章都很有名,不久前在宰相杜衍的举荐下充任国子监直讲。
他赞同朝廷的新政,看到欣欣向荣的变化而心情激动,于是效仿唐朝韩愈《元和圣德颂》,写了一篇《庆历圣德诗》,诗中褒贬时政、臧否人物,还以皇帝的口吻对新任命的宰臣和谏官一一表彰,在诗中大胆的直斥夏竦为“大奸”。
石介自己倒是慷慨激昂、酣畅淋漓了,可是他的作为进一步激化了朝廷各派间的矛盾,对施行不久的改革新政帮了倒忙。
范仲淹见了此诗后不禁一声长叹,认为“大事将要坏在这个怪人手上了。”
一向珍爱名节的夏竦,看到石介将自己列为“小人”、“大奸”,心里暗暗地发着恨道:“你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直讲,竟敢肆无忌惮地辱骂朝廷大员,你等着吧。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尝尝你所谓的这个小人的厉害,让你知道什么是小人的手段。”
不久后,一件惊天大事在朝廷中引起轩然大波,事件的起因是因为石介写的一封信。
石介在写给富弼的信中勉励富弼等人“行伊、周之事。”伊是伊尹,周是周公,伊尹、周公是商周时期著名的贤臣。石介在信中是希望富弼要像伊尹、周公一样,忠心辅佐皇上。后来在朝廷派人与他谈话时,石介就是这样说的。
但是朝中大员见到的这封信却同石介所说有所出入,石介说信中写的是“行伊、周之事”,而从石介府中取来的信上写的是“行伊、霍之事。”别小看了这一个字,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整封信的内容就全变了。
霍乃东汉霍光,是以废立皇帝著称史册的权臣。伊尹、周公连称是指辅佐天子的贤臣,而伊尹、霍光连称则成了废立国君的权臣,这一改非同小可,等于说以范、富为首的改革派的势力欲图谋不轨,直接威胁到君权。
夏竦指使他的党羽在朝廷上下大肆播弄是非,说是石介给富弼写信欲图谋不轨,关系到社稷安危。这样的危言耸听引起皇上的警惕,他派人从石介家中取来这封信,又让人核对笔迹,还让石介辨识并认可是自己所写。可以说事实俱在,不容更改。
问到石介这样写安的什么心,石介哑口无言,他怎么想也闹不明白,为何自己亲笔书写的信中会出现这样的错误,而且他还反复看过几遍;他更想不明白,信还没有发出,夏竦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石介有些心慌意乱,只得一口咬定是笔误。
但是夏竦他们对石介的托词并不认可,他们说“周”、“霍”二字区别很大,不可能写错,心里不那样想就不会写成这样。
石介辩无可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能写错字,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他预感到大祸临头,又后悔给富弼他们带来麻烦。范仲淹、富弼等人也惶恐不安。
谁都知道,欲图废掉当今圣上,这是一个祸灭九族、大逆不道的罪名。
其直接后果是范、富因恐惧、避嫌自请离京,石介被迫辞去国子监直讲,返乡回到山东奉符县徂徕山。一年后石介因病去世,年仅四十一岁。
七
虽然朝中多数大臣心知这件事的后面必有隐情甚至阴谋,如果是后者,那么主使者一定是夏竦,别的人做不到这样的天衣无缝。只是苦无证据,而且无论怎样设想也想不清其中的奥妙。
事实上,这件事还真是夏竦一手策划并导演的。
夏竦诬陷石介一案的内情是这样的。
这几年,杨夫人的年纪也大了,嫉妒心也小了,见自己的丈夫夏竦东奔西走的在外任职,很少能享受到汴京的舒适生活,心里颇觉不忍,便让表弟、实际上是夏府的大总管赵小光帮助物色个女子,赵小光推荐的便是这个赵香香。
这个赵香香,我们也不太陌生。柳永在天圣八年贡举前后与她见过几次,第一次在矾楼与欧阳修、石介等人一起饮酒时见过这个不起眼的歌女,那天赵小光还在这群文人面前大放厥词、大侃俗诗。柳永他们只是一乐,过后也就忘了这事。
可俗话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这还由不得你不信,香香(当时还谁也不知她姓赵)不久后就喜欢上了这个上不是纨绔子弟下不够市井无赖的赵小光。一来二去,两个人搞到一块儿,再一深谈,香香也姓赵,且也是保定府人,于是认了堂兄妹。两个人明铺暗盖,只苦于赵小光在汴京没有房宅,没能正大光明地住到一起。
也别说赵小光一点儿能耐没有,以赵香香这样的长像和才艺,竟把她弄进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歌馆——积翠楼,一个不久前还在北里混的下等伎女,竟和京城名歌女师师、安安等同台竞技。
柳永自暴自弃那段时间,就在积翠楼鬼混过几次,其中就有香香,柳永为这几个歌女写过两首《西江月》,其中“香香与我情多”句,就是写的柳永与香香从矾楼偶识到积翠楼疯狂放荡的经过。
但是柳永内心深处既不喜欢香香这个人,也不喜欢这类放纵无节制的歌女,逐渐地疏远了她。在后来和其他歌女在酒楼饮酒时,不知什么时候赵香香闯了进来,在她强索题词时,柳永无奈,为她写下“二分明月女子”,当她后来得知柳永是在嘲讽她时,心中便暗暗的恨着柳永。特别是柳永彻底断绝了与她的来往后,她的报复心也一天天增长。
赵香香隐瞒了自己在歌楼的经历,以赵小光堂妹的身份成为夏竦的侍婢,大得夏竦称心。她人长得结实,床上又猛,又有在下等、高等歌馆混过的经历,每每搞得夏竦不亦乐乎。
待到后来,夏竦又发现此女另有一长处无人能及。香香平日喜爱书法,虽未经名人指点,但字写得颇有功底,而且临什么像什么。
有一次,夏竦见桌案上自己给朝廷的奏章竟写重复了,同样的奏章写了两份,莫非是老糊涂了?细看之下才有分别,一问竟是香香在临摹书法。这让夏竦又惊又喜,他是个有心人,便让擅长书法的夫人不时指点香香。
终于到了香香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夏竦临去亳州赴任前将香香叫到跟前道:“我这次外任就不带你去了,你留在京里要帮我办件大事,你如认为我平日待你不薄,就请你莫要推辞。”
香香道:“相公对我恩重如山,有事尽可吩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夏竦道:“好,我没有看错人。我恨死一个人,这个人只是个在国子监教书的,叫石介,多次诋毁我的名声。说起他你可能不知,我说一个人你一定知晓,就是那个红遍歌楼酒肆的柳永,未入仕时叫柳三变,这二人是好朋友,连柳永这个名字都是石介帮忙改的。”
香香听了脸上一红一白,“相公不必多说了,您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知道这个石介,我见过咱家斋堂里您立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夙世寃家石介’,还偷听到您在祷告时诅咒他的话。这个柳永原来就是那个柳三变,更不是个好东西,换个名字也就是换汤不换药。既然柳永也在其中,即令没有相公这个事,我也不能饶了柳永。相公您就说怎么办吧!”
夏竦高兴得搂住香香低声耳语一番,最后说道:“事成之后你也不能再在汴京了,我在西京洛阳有一处宅院送与你,你就到那里安居吧。”
香香信心十足地道:“相公放宽心,也许用不了几天就能办妥,那时可能您还没有起身离京。”两人又密谋一番细节后,相拥着倒在床榻上。
两天后,赵香香与石介机缘巧合的相遇,石介本与香香有过一面之缘,便邀还家再叙前缘。当然了,这样的“巧遇”也是香香刻意安排的。
再过两天,香香趁石介外出饮酒,盗出石介尚未发出的一封信偷偷回到夏府。夏竦惊喜这女子办事如此利索,找来一张相同的宣纸,让她将信誊抄一份,只改动了关键的几个字,便让她赶紧返回石介住所,将改动后的信件放回书案上,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石介的字本来就以怪取胜,人们看他的书信时,往往注意力都集中在对字的辨认上,有一点点笔峰上的不到位,也都忽略了,谁又能想到有人做了手脚呢。
后来石介罢官免职,家被查抄。而这个神奇的女子赵香香,从此不知所踪。
范仲淹、富弼离京后,欧阳修被任命为河北都转运使,谏院同僚孙甫、蔡襄联名上书挽留,遭到晏殊拒绝。
晏殊虽然是首辅大臣,又与范、富等人有师生之谊或亲属关系,但他与改革派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晏殊的暧昧态度早就令改革派们不满,于是这些谏官借知谏院欧阳修被贬出京为由发泄不满。他们又翻出老账攻击晏殊,揭露晏殊最近动用府兵为他营造府宅,九月,晏殊被贬到颖州任知州。而孙甫、蔡襄也没落好,相继被贬出京。
这个月,很受皇上器重的老宰相吕夷简在郑州病逝,又引起皇上的感伤,朝中怎么这样不安宁啊!
这还没完。
接替蔡襄出任谏官的竟是王拱辰手下的得力干将钱明逸,另一得力助手李京也升任言事御史。王拱辰眼下既握圣眷又羽翼丰满,眼见对立面的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首领一个个被贬出京,他还不满足,便将眼光盯上了那些由范仲淹、富弼保荐上来的馆阁之士。
正处心积虑寻找机会的时候,一天晚上,太子中舍李定连夜上门告密,于是发生了震惊朝野的进奏院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