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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过年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1-23 13:36:18      字数:5088

  眼看着进入腊月,母亲不停的催促,要回石家沟做好准备,弟弟立斌一家春节要回乡祭祖。农村出生的孩子懂事早,立斌接班时虽然只有17岁,但是上进好学,在厂里听说听教,迅速成长为一名熟炼的钳工,在各种技能比武大会上,拿了不少奖,没让父母操多少心。只是婚姻大事,迟迟没有决定,一直闹到28岁,才最终同现在的弟媳妇儿结了婚。弟媳妇儿是厂里双职工子女,父母同父亲算打过照面的同事,谈不上好坏。由于是双职工,弟弟是顶班合同工,总觉得两家差距太大,立斌娶了他们家女儿好像占够了便宜,从两人交往开始,都是父母跑到厂里去,同他们商量一切事宜,女方父母从不来梁家,更不用说到石家沟来走亲访友。随着父亲的汽修厂迅速发展,父亲的收入巨增,渐渐成了老板,情况才有所转变。立斌买房结婚,据说父母支持了三万现金。弟媳妇儿乖巧懂事,逐渐同父母亲切热络起来,逢年过节开始常常走动。婚后一年多生下儿子德林,今年刚好三岁。按照父母的意思,孙儿三岁定了根,就要回老家祭祀先祖,为娃娃上锁永保平安。一大家子也都回到石家沟过年,团聚热闹,相互了解,处好关系。
  叔父勤书和爷爷居住在自己的吊脚楼,帮忙照看的房屋器具很少动用,需要花力气清洁打扫。一大家子全部回到山上,床铺被套也需重新添置。等到腊月十六,女儿德馨儿子德辉放了寒假,我和母亲带着他们一起回到山上。石家沟逐渐热闹起来,天南地北外出打工的村民断断续续赶回故乡。常年关门闭户的吊脚楼,一改往日的冷清寂寥,开始处处冒烟,空旷院落里有了人的声响。看着生活了几十年的石家沟,我第一次有了舒适惬意的感受。四十不惑,我是不是真的成熟了?回想民师下放后的经历,暗暗应幸后半生终于有了稳定的生活。
  “立军,立军!”我正坐在火塘边,烤着疙瘩火,喝着熬煮得焦黄的老鹰茶,苦涩甘甜的茶汤滑过咽喉,这些年天南地北的经历在头脑里翻转,崇伦爷的吆喝声在院外响起。
  “请进,请进!”我忙忙地请他进门,用火钳将木疙瘩翻过身,在火塘边挪开位置让出座,火星闪耀照亮了崇伦爷的脸,沟壑纵横,同几年前一样没多少变化。
  “原本不该来添麻烦,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实在不好意思!”崇伦边同母亲打招呼边对我说:“立军娃,有个事情找别人不方便,想来想去你最合适,你莫嫌烦。唉,在石家沟过了几十年,当老辈子的还没这样犯过难!”崇伦爷是石家沟的支客师,有文化懂礼仪,沟头沟尾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他都能处理得稳稳当当妥妥贴贴。嘴一张,成串的吉语良言就汩汩往外冒,全沟人无不敬重。在石家沟,还有祟伦爷搞不定的事!我不相信的看着他。
  “说真的,是勤宝的事儿!都说养儿享福,我养这个想哭!”崇伦说:“这个杂种尽添乱!脸都给我丢尽了,不怕你笑话。立军啊,他赶得到你一个脚指甲,有你一半成事,我睡着了都要笑醒。”
  “老辈子,你说的哪里话,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从管家婆上取下茶壶,将熬煮得金黄油亮的老鹰茶给崇伦爷满上,我问到:“啥子事哦这样严重,勤宝同我一样,不是在外打工吗?”
  “打工是打工,同你却不一样,说来说去就是出去打工打拐了!”崇伦喝一口搪瓷缸里的茶,抹一把嘴讲起来。
  勤宝的想法跟我一样,民办教师下放后,就外出打工挣钱。但他选择的是新疆,那里有他的同学,工资收入特别高。勤宝九四年八月份就去了,十月份就寄了1000元回家,此后每隔一年回趟家,钱是挣了不少,一家人都很满意。据说先是在兵团帮忙做事,后来逐渐开始承包工程,先是在兵团维修水电补路搭桥,后来业务扩大啥工程都承包,至于具体干啥,勤宝回家从来不提,大家也不过问,反正随时有钱拿回家,总不会在干坏事吧。直到最近两年,勤宝总是一年要回来两三次。每次回来,总说是谈业务,一家人半信半疑,新疆天远地远,回来一趟坐火车要几天几夜,坐飞机到快,可机票贵啊,哪来那么多钱!有哪钱赶飞机,还不如存银行,也可落几个利息。再说工作在新疆,业务咋跑到四川来了?崇伦爷心中有想法,却不便说出来。毕竟儿子现在大了,天南地北的跑,在外面见了世面开了眼界,比自己有能耐,再不能学以前指手划脚去教训。
  到了九九年就出了问题,先是小学领导梁勤荣来家里,恭恭敬敬的劝说崇伦爷:“老辈子,我在村小负责时,勤宝兄弟是我手下老师,也就是我徒弟,我敢担保人品不坏。不晓得咋个搞成这样,出了这种事不说还到处去捅事。你晓得,现在是层层落实责任。我在中心校当这个主任,说起来好听,却不如在村小负责,总是自己说了算,现在是端人碗服人管。校长喊我来做工作,实在不好意思。老辈子,你就给勤宝扎唬下,莫去上访嘛,就是去了也莫跑到前头,还登记啥留啥身份证嘛!自己不长脑壳哦,这个就是把柄!这下安逸了,从身份证理起走,找县上找镇上,当然就找到学校来了,这叫层层压实责任,一对一包干到底,校长又喊我负责。咋说啊,我咋个包他嘛,他长着脚,天上地上飞着跑着,人花花都见不到。还是只有请你老太爷出面,说说他莫去搞那些没用的。特别要长心眼哦,一问其他人,都说是勤宝动员的是勤宝联系的是勤宝喊他们去的。这是啥,推人下岩嘛,哪天被人家害死了都不晓得……”
  勤荣毕竟是本家,往上算几辈,就是一家人,说了也就说了。可是过了不久,公安局的人却跑到石家沟来专门找崇伦,让他提供勤宝的情况。要知道公安是不会乱出动的,他们进门不是查偷盗就是核对抢劫,或者是更大的案子。崇伦爷脸丢大了,从此出门见了人总是躲着走,最怕别人问。等到勤宝回到家,非要他说个清楚明白。勤宝却不当回事:“勤荣他倒安逸,转了公办,现在站在干坎上,却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一起当民办的时候,意见比我还多,若同我现在一样,估计比我还跳得起。不过又说回来,他现在是在其位谋其政,来找我也是尽他的本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倒没啥说的。你放心,没干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公安下回来就喊来找我,要来就来吧!”
  说也奇怪,以后公安就真的再也没来过。但却不断有人来找勤宝,听说不在转身就走,鬼鬼祟祟让人怀疑。崇伦到处打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勤宝却一反常态,这一年一次也没回来。这让崇伦爷心里更加没底,如果闹出大乱子,就一个儿子,一家人巴心巴肝的盯着他,如果真的出了事,爹娘受不了,儿媳妇儿也得跑,孙女上初中孙儿读小学,正需要爹妈管教,这个家就败了。在石家沟,崇伦好歹有些颜面,无论如何丢不起这张老脸,总想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心里有底,免得一天担惊受怕。过年过节的,勤宝总算回来了,可总跟自己说到一起。崇伦爷想来想去,觉得我跟勤宝同过学,又在一起同过事,从小就是好朋友,年龄相近好说话,要我帮忙仔细问问勤宝,把这些年的大烦小事理出眉目。再帮忙劝劝,可坚决不能去干坏事,现在的日子多好过,要走正道,免得一家人为他操不完的心。
  “你和他是毛根儿朋友,也莫把他当老辈子看,往死里说说他。莫去听别人说得闹热,人要长脑壳,得想想这个家想想一对儿女,四十多岁的人了,说话做事总得先掂量掂量嘛,为了啥得到啥,做事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懂得取舍。莫要还像个毛头小伙子,蒙着脑袋乱来一气,搞来搞去把自己害了,自己害了不打紧,一家人跟着倒霉。现在这个样子,我说,他是听不进去的,一说就吵就喊我莫管他的事。从小就是牛脾气死脑筋转不过弯,他要是有你一半机灵就对了。还是个爆脾气,说不到三句就发火……”崇伦爷边说边叹气。
  我听得云里雾里,半天也没闹明白。以往回家总听说勤宝干得不错,哪想到中间还有这些曲折。我也好奇很想弄个明白,但勤宝不一定会告诉我。我们一起毕业一起代课一起转民师一起下放,又一起外出打工挣钱,我们是铁杆儿朋友,一直很好沟通说事。但他不告诉我,肯定有不同寻常的情况,问了也不一定有结果。他长我一辈,有时也会端出长辈的架子,我是个随意性很强的人,也不会强求得到答案。但是崇伦爷这样看重,我也只得应承下来,心中却没底。
  忙完了家务,带着儿女,在山间漫步。以前人来人往的山间小道,难得遇见一位过客。路边不时窜出来的松鼠,跌落的山鸟,引得儿女屏声静气,蹑手蹑脚想要活捉它们。几个房屋相对集中的寨子,也只有几位老人在院落里忙碌。天南海北回来的人们,往往聚在一起打牌,经过一些吊脚楼,听到哗啦啦的麻将声。大脑里浮现出缭绕的烟雾,通红的杠炭,眼睛血红的打工者沉闷出牌的场景。也难怪,一年在外忙碌纷乱,只有回到故乡才能放下一切一身轻松,才可能上桌打牌,也许是对在外艰难生活的恶意报复,一上桌子一拿到牌就忘掉一切,没日没夜昏天黑地的豪赌,直到将钱输干输尽,输得只剩下返程的车费才能最终散场。节一过完,就又踏上飘浮的旅程,去把握不太清晰的人生。每年春节,这场在外拼命挣钱,回乡拼命赌钱的戏剧,在大山里的每个寨子陆续上演。随着钞票的消失和节气的淡化,整个山村才会最终恢复平静。见到勤宝,就在崇伦家的吊脚楼,一桌人正准备打牌。
  “立军,快坐快坐!”勤宝见我来了,撇开几个伙伴,迎了出来。“几年不见,啥时都想同你坐在一起摆谈摆谈,就是找不到机会。”
  “就是就是。根本想不到,一个寨子的几年才见一次面,当年天天在一起,哪晓得变得这样快!”我也十分感慨。
  “我找你,想说说当年教民师的事。”勤宝说:“我同好多民师见过面,就是见不到你,真是怪,一个村的反到见不上。你现在整得好哦!”勤宝搬了一张条凳,把我拉到火塘边,倒上一盅茶,给我讲起他这几年的生活:
  解聘后我同你的想法一样,读的书多过自己的学生,教书十几年也有些经验,三十多岁,我不信比不过沟里出去的小伙子。新疆的同学对我不错,工资一个月给我开四百多,是民师的三倍,我知恩图报认真干了两年。新疆气候孬,冷得不得了,三四月份去十月份就得回来,一年只有几个月时间能干活,啥工程都讲进度,只要吃苦肯干收入没点儿问题。九六年我就找个机会自己干,虽然只包些小工,收入却比打工翻了几番,一年相当于教好几年书。说实话这几年挣了不少钱。还得感谢政府把我下放了,要不然就是转成公办教师,一个月拿两三百块,还不够抽烟。活路多收入稳定了,就多招了几个人,我负责到处找活,他们负责做。平常闲着莫事,到处闲逛,遇到天南海北的人。同他们吹牛聊天,讲到十几年的民师工作,才晓得我们亏惨了。国家有规定,连续工作十年就是长期合同工,如果我们不辞职,就不能下放,相当于正式工。还该给我们买保险,老了国家管。你看,我们好老实哦,别人喊我们走我们就走,算那点儿补偿费,就把我们打发了!打发讨口子样!国家政策好得很,下面的人乱整,我们成了牺牲品。按政策,我们教书时,公办教师涨工资我们也该涨,从来都没涨过!就是我们下放了,只要连续教满15年,可以领取国家补助,还可享受同在职一样的医疗保健。文件说得很清楚,可以参照公办教师退休规定执行。看看,我们啥都莫得,亏了亏大了!都是下边这些人乱整,弄成现在这样子!
  “都是真的啊!”我听得张大了嘴,勤宝讲的这些我可从来不知道。勤宝又如何晓得?
  “我以前也不晓得,都是别人讲的。”勤宝看看我,喝口茶:“我有一些朋友,一天莫事就在研究这些,他们懂政策,天天在钻研。”
  “真是这样,教育局就害了我们!”真让人气愤。
  “真的,当然是真的!有人把国家发的文件都找到了。”勤宝接着告诉我:“好多地方下放的民办老师都在向上反映,只是我们这儿太偏僻大家不晓得。我联络了一些人,大家听了很气愤,联名写信向上告。”勤宝看看四周,低声说:“地方政府不允许,害怕挨上头理抹,到处宣传说这是违法,到处追查我们,有的说还要把牵头的抓起来。前两年抓得紧,现在好多了,好像国家又有新要求,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搞迫害。”我终于明白了崇伦爷说的事,但不知怎样劝勤宝。
  “我就是要告。凭啥净是我们吃亏,凭啥不执行政策!”勤宝恨恨的说:“国家没政策不说了,有政策不执行就是欺负人!事实上我也仔细想过,就算兑现了政策我们也不可能回去教书,你也不得去嘛?教书现在一个月顶多四五百,哪有你我挣得多,喊你回去上班你去不去?反正我不去,还不够烟钱。肯定是赔偿,不过按政策算就是赔钱也没几个。现在日子好过了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这几千上万元,人一辈子要挣多少钱?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就是想不过,凭啥欺负人,就要找个说法!不执行政策不说还要找我们麻烦,纯粹是倒打一耙,就是要去访,看他们能把我啷过!”
  无言以对。同在香港打工时听到的演讲比,简单直接虎虎有生气,勤宝与教书时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转身从房间里给我拿来一叠文件,是十余年来国家教委、教育部出台的关于民办教师的各种政策。我认认真真的看了,发现国家的政策确实很好,规定明确完全可以操作,但不知为什么地方政府不但不执行,甚至也从没有组织学习传达,听都没听过。虽然我与勤宝性情不同,啥事装在心里不爱表达,但翻看各类资料后,总是闷闷不乐影响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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