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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伤员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1-21 01:48:23      字数:7045

  真如管事所料,队伍到了张家场,就不再向前,无论如何闹腾,也只停留在山外的街道村庄,却始终没再深入大山。沟内只是整日流传着关于队伍的种种传言。红军在白什衙门闹得天翻地覆,据说松州的一位安姓土司老爷也加入了红军。沟里也有三家人的年青后生,积极踊跃地跑去白什衙门报名参军。最让管事不安的是,二十多岁的儿子梁崇富,趁着逢场天去了张家场,居然丢下了年青儿媳妇儿和一对儿女,一去就再也没了消息。管事猜想儿子一定参了军,只得闷在心里不开口,对外只说派儿子去办事,不知出了啥意外,久不归家。家里的女人们不知深浅,整天流眼抹泪,管事也不好深说,只能把一切装在心里。爷爷表面若无其事,尽心尽力忙着管事分派的各种活计,却利用各种机会打探消息。
  管事名叫梁敦祥,四十多岁,念过几个月私塾,粗通文墨,能写会算。敦祥没见过红军,想不出儿子参军的理由,问爷爷:“红军是干啥的,到底咋样?这娃照面都没打过,就敢跑去当了兵。”
  “我也没见过,不晓得,只是遇见过帮着红军推车运东西的民夫。”爷爷回答,停一停又说:“说是比刘司令的军队仁义,当兵的都是穷人,当官的和当兵的一个样。打土豪地主,开仓放粮,每个人都有份,大家都喜欢!”
  “是不是哦,不是说霉老二凶得很,杀人放火的,还要吃人心肝,共产共妻吗?咋会这样好,你为啥不参加?”
  “我?我怕死!走到哪打到哪,到处打仗。子弹乱飞,刚刚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死了,缺胳膊少腿,半边脸都没得了,吓死人!”爷爷红了脸,停了停又说:“杀人放火共产共妻,都是乱说,害怕人都跟着红军跑,说出来吓人的。”
  “都说别人坏自己好,得了人心才坐得稳江山。那是帝王霸业,再热闹同我们升斗小民也没关系!”敦祥停了停,叹口气,骂道:“他狗日的想得多胆子大,还敢去凑热闹!老祖宗选了好地方,外面搞得天翻地覆,沟里终究还算太平。虽说是贫寒之家,无地无林,可这日子还是有法过。老子好不容易把他养大,给他娶媳妇!气死老子了!自己生的娃娃也不管!由他狗日的去,打不死他嫌他命大!”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莫急莫急,祖宗保祐,莫得事!”爷爷嘟囔着:“崇富哥年轻力壮,又能干机灵,哪里就那样倒霉。莫得事,莫得事。”
  “只有烧高香求祖宗保祐!”敦祥无可奈何:“枪子儿不长眼,战场上的事,哪个说得清,只得看他的造化。唉!长大了翅膀硬了,招呼都不打,就这样跑了,儿大不由娘,管不了啦!”
  “莫去想那些,反正走就走了。”
  “也是哦。想也没得用,嘴可要紧些,莫要外面的人晓得了。要是晓得了,不晓得还会闹出啥乱子。我现在想方设法保家庭,莫要因为这个事,弄得一辈子不安生。”
  “是是是,我晓得。”
  六月初,战火纷飞的千佛山终于安静下来。十多万红四方面军,成功越过大峡谷,北上茫茫无垠大草原,与中央红军胜利会师去了。队伍到来时,成立的苏维埃政府和各种队伍,随着部队的撤离,也相继消失灭亡。担架队、妇女队、儿童团也都解散了,好多人都跟着队伍向北去。随后跟来的川军,神气活现。逐村逐户搜查受伤遗留的红军,白什衙门外的河坝里,时常传来呯呯嘣嘣的枪炮声,红军士兵伤员的尸体顺着河水漂浮着冲向下游。风声越来越紧,有人参军的家庭担惊受怕,全家人都躲进老林,不敢归家。
  太太告诉敦祥:“参军的家庭政府要理抹,没有人敢出头。让他们放机灵些,听天由命吧。兵荒马乱的,保命最要紧。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其他以后再说。”
  敦祥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不在乎,他相信关门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外面人是不敢轻易进沟的。况且自己这几十年都在老爷家做事,民团的人会听太太的,不会找麻烦。石家沟都是梁氏族人,彼此相互照应,没有人会去告密。每天带着长工短工,分工派活,忙得不亦乐乎。听到民团进沟的消息,才通知那三家上山去躲藏,等到离开关门子,再招呼人下山。这样你来我往好几回,什么破绽都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敦祥告诉爷爷:“沟头沟尾八里路,进出只有一条道。我们在沟尾,有人进关门子,老远就看得见跑得赢。只要钻进了老林,神仙也找不到。”
  爷爷觉得石家沟真是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在石家沟生活才叫过日子。没有枪杀,没有战争,只要肯出力气,就能挣一份吃食,都是一家人,相互清楚底细,没有阴谋没有告密,全沟人延续着几千年的生存方式,一切都在阳光下前行。爷爷害怕出沟,想想外面的情景都觉得害怕。回老家去,路途遥远,说不准半路还会出了意外。况且,川军民团都不是好东西,杀人不眨眼,队伍一撤离根据地,说不定老家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爷爷整日在心里盘算,很想找个人商量,但又不敢。一同逃跑的两个同伴,不知是跑了还是死了,几个月都没消息。只好憋在心里,全身不得劲,浑身不自在。
  “你也不要老想着回家,走了大半年,变成了啥样子也不晓得。你回去又莫地方又莫房子,尽是麻烦。当然如果妈老汉儿在又当别论,你孤身一人,哪儿都是过日子。就在这儿当长年,不愁吃不愁穿,老爷太太心疼人。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主家!”敦祥劝爷爷:“人生在世,就图个吃穿住用生儿育女。哪里都能吃口饭,就在这儿做下去。等到天下太平了,存下一笔钱,再回去也不迟……”
  爷爷不开口。长工短工,都是帮工,哪里能干一辈子!石家沟虽好,总是别人的地方。只有故乡埋着祖祖辈辈的魂骨,流淌着世世代代的血脉,家族的过去与未来,飘荡在天地,给子子孙孙以启示。就算走遍天涯海角,阅尽人间美色,总得落叶归根,故乡才是人生最终的归宿。如果就这样抛弃过去的历史,爷爷还真下不了决心,日子就这样将就过。
  这个夏天格外炎热,过了小暑进入中伏,气温一日盛过一日。傍晚过后,太阳迟迟不肯落山,金黄色的霞光,照亮着半条沟,幻化成一片炫丽多彩的世界。敦祥晚饭后坐在院子纳一阵凉,看暮色四合,天地山峦融成一块,便独自一人返回自己的家。爷爷躺在铺上,老想着何去何从,左右睡不着。这是每天躺在铺上的功课,轻闲时想得远想得多总是睡不着,劳累时想活计想得少很快就入睡。迷迷糊糊中,仿佛有啪啪的拍门声,静心一听,啪啪啪啪,真有人拍门,只是很轻,有气无力时断时续。爷爷一惊,翻身坐起,顺着门缝向外看,两个黑影,歪歪斜斜地立在门前。
  “哪个?”爷爷低声喝问。
  “我,老汉儿,是我!”声音低沉嘶哑。爷爷把门裂开一条缝,两个小伙子站在门口,各拄着根木棍。
  “啊!你是……”年青人一看是爷爷,禁不住大惊失色。
  “莫开腔!”爷爷冲两个人摆摆手,轻轻地拉上门。
  “我是梁崇富,管事的儿子,快快快,叫我老汉儿!”
  “你老汉儿回家了,我在看门,走,我送你回家!”这就是自己的战友,爷爷看着两个人,爆发出豪迈的战斗友情。
  “不,不不不!告诉我爸,我们在凉水洞,五个人,给我们弄些吃的。都有伤,盐,要些盐。药,有药最好。”
  “好!凉水洞,记到了。”
  “拜托了!小心小心,千万不能暴露,到处都在查。”两个年青人转过身,一弯一拐的走了。从背影可以清楚的看到,两个人都伤得不轻,梁崇富可能更严重,另一个一路上都扶着他。好汉,真是好汉!爷爷想想自己,觉得两颊火烧火辣的痛。回到床上,前前后后的思虑,不停的折腾。
  叽叽喳喳的鸟鸣在耳边响起,天慢慢的放亮。爷爷怔怔的不想起床,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梦。敦祥一大早就来到院子里,清扫着院坝,心里盘算着苞谷正在扬花,洋芋已经挖完,天气酷热,正好去砍黄柏杜仲林子里的草,把几块荒地杂草除掉备好,再过十多天立秋,好种豆子。瞅见敦祥,爷爷就忙忙的跑去,拉住管事,把昨晚的情景细说出来。
  “回来了?回来了!”敦祥惊得说不出话,呆呆的盯着爷爷,半响才说:“害人啊,这是祸害人啊!上辈子欠下的,唉!那样子还走这样远的路,咋走去的哦。”但爷爷明显的看到,敦祥精神一振,眼睛里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爷爷看着敦祥,心里有点可怜他,有些害怕:“走投无路是该回家。你的亲骨肉,要命的事,不敢让人晓得!”
  凉水洞在沟尾的半山上,平常人迹罕至。一个倘大的溶洞,洞内大洞套小洞,绵延不绝,走三五个时辰还不见底。沿着洞,有一条小河,长年累月地向外冒着泉水。冬天四周白雪压满河岸枝头,冰棱在洞口陡壁上倒挂悬立,泉水绕着石头,冒着热气,蜿蜒曲折,烟蒸雾绕,自有一番景致。夏日里,烈日当空,酷热难耐,洞里冷气森森,河水冰冷刺骨,无人敢在水中立上片刻。躲在洞里,自然安全稳妥,只是四处了无人烟,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只得趟着野草抓住荆棘上下,就是山中的药客猎人爬上爬下,也要一个多时辰。
  敦祥不敢一个人上山,便让爷爷陪着。回家收拾些刚挖的洋芋,装了两碗小麦,摘了半背豆豆黄瓜,包了一小包盐,用背子背上。两个人擦黑时出发,到得洞口已是夜半时分。五个伤员躺在离洞口两三百米的叉洞,五个人伤势不一,有的伤在腹部胸口,有的伤在头部胳膊。伤势都太重,无法跟着队伍辗转前进。幸亏崇富是本地人,部队离开峡谷时,五个人从白什衙门的红军医院,偷偷潜回石家沟,钻进凉水洞。这儿安全稳妥,气温适宜,真是养伤的好地方,只是吃用不好解决,特别是无药可用,伤口反复发炎溃烂,渐渐危及到生命。眼看着三个重伤员气息奄奄,才冒险出洞,从傍晚出发,到地主院子已经是月过中天。现在最需要是用盐水浇洗伤口,争取尽快消炎好转。崇富伤在腹部,一颗子弹穿进去,肠胃都受了损伤,平常用皮带紧紧的扎住,肠子才不至于外露。咋晚一夜奔波,一身的元气消耗殆尽,已经没了丝毫生气,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呆呆地望着父亲,已经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敦祥望着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知道都不中用了,心中发闷,蹲下去,捧起沟里的水,使劲往脸上浇。爷爷呆呆的看着,啥也说不出来,心中阵阵难受。
  从此,爷爷每隔三五天,就半夜出发前往凉水洞,送吃送盐,还送些米壳草(罂粟)熬的水,多少能减轻点痛苦。三伏天还没过完,几个人就东一个西一个,逐渐死去,最后只剩下陪着崇富一起的李姓小伙子。他胳膊上的枪伤渐渐好了,虽然周边的肌肉坏死,一条手臂变得干瘪瘦小,但命算保住了。在部队医生抢救中,虽然也有把胳膊断腿锯掉不死的,但那是有医有药有人照看。看来这个李红军命真大,全凭自己硬撑着,居然也没死。
  敦祥却有不同看法:“虽说命大,主要还是靠草药,米壳效果好,可惜晚了,要是早点来,也不至于全部都没了。哪怕早两天,可能都不同。山上有的是草药,实在不行还可想其他法。唉!”爷爷知道,他在难过自己没有救了儿子。
  每死一个人,敦祥和爷爷总是等到半夜,爬上凉水洞,在附近老林里寻好的那块地里,挖一个坑,将人体体面面的埋下去,在坟前埋一块白石,定好方位,记住人的姓名籍贯。敦祥不愿意写下只言片语,并不是嫌麻烦,而是害怕一旦泄露出去,连个全尸也保不住。可李红军却坚持:“必须要记住,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他们!他们是英雄,将来要树碑立传,永远记住。”
  敦祥叹中气,不再坚持。埋第一个人时,就偷偷告诉爷爷,只怕一个也活不了。爷爷不知怎样回答,闷闷地不开口。崇富死后,停了一天才下葬。敦祥很平静,回家拿了儿子的旧衣物,在军装外面穿了一层又一层,盖住了已经腐烂的腹部,用沟里的水,仔仔细细为儿子擦了脸,陪着儿子坐了一袋烟的功夫,才同爷爷一起,抬起僵硬轻薄的尸体,将他埋在地块的正中央。那个位置太阳能照到,视线开阔,向沟里看,正好望见梁家的祠堂。
  敦祥从此变得沉默寡言,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爷爷知道,他是憋出病来了,儿子死了,谁也不敢告诉,不敢说不敢哭,硬生生装在心里,憋坏了。没人的时候,爷爷也劝一劝,但起不了作用。
  敦祥总说:“如今成了孤老头儿!儿也没了,往后日子咋过啊!”
  “你有女儿女婿,儿媳妇,孙儿孙女!”爷爷劝到:“日子还长哦,娃娃拉扯大,全指望着你。”
  “你还小,好多事不晓得。一家一户没了儿就没了根,累死累活为了啥,还不是图个香烟后代。我是造了啥子孽哦!”敦祥闷闷的不大开口,劝得急了就叹气:“是有孙儿孙女,可我这年纪,如何把他们拉扯大。儿媳妇儿还年轻,守不守得住不知道。现在不说,她终归会晓得。这家哪里还像家,再往后还不知道会出啥子事。”爷爷毕竟还年轻,也就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安慰,只得呆呆的陪着。
  立秋之后,还在三伏,持续了半月高温。七月半前的两天,更是热得邪乎,院子里撒了两遍水,还是退不了热。水一撒出去,地面上涌起一股热气,嗞嗞地冒着气泡,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泥腥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几棵树,早已晒得焉不啦唧。大门的石敢当上,清晨落在上面的几片叶子,没有丁点儿水份,眼看着马上就要燃起来。敦祥和爷爷坐在倒座房里,愁闷地望着院子,五六月间栽的黄连、树苗算是白栽了,再不下雨,就要干枯死掉。
  敦祥家七月十一已经焚香摆了礼桌,接了祖宗的魂魄回家,七月十五就该烧福纸送鬼。儿子才去世,又没法说,全埋在心底,敦祥觉得堵得心慌,老想做点儿啥。最终决定还是去烧些纸,要不然弄得人坐立不安。敦祥望着火热的天,在心里盘算,如果白天去,被人知道了,不仅会惹来杀身之祸,还会牵连入土为安埋入地下的人。晚上吧,给四座坟都烧些纸,毕竟是儿子的战友,也是自己亲手下葬的,四个人埋在一处儿子就有了伴儿,他们会永远相伴相守。来回也就两个多时辰,权当纳凉。
  七月十四的下午,早早的歇了工,敦祥叫上爷爷,两个人朝凉水洞出发。下午的气温下降了不少,一片黑云遮盖了沟尾,隐隐的凉风窜了出来。只是道上的土灰太厚,一脚下去,尘土四处飞扬,呛得人难受。敦祥在前面,一声不吭,走得飞快。爷爷在后面,总是跟不上趟,踩不住步子,灰尘把自己扑得灰头土脸。烧完了香蜡钱纸,又把四座坟都清理了一遍,全部垒上了一层新土,看上去雄伟壮观了不少。两个人汗流浃背,脸上的尘土被汗水冲出道道痕迹。敦祥抹了一把脸,找块石头坐下,从裤腰上取下烟袋,卷了一颗烟,吸了两口,递给爷爷,爷爷咂吧两口,又还给敦祥。烟锅子一明一暗,映着两个人疲惫湿润的脸和脸上的一道道泥印,显得古怪难看。
  “这雨早就该下了。”夜风带来股股湿气,让人嗅到了雨水的气息。敦祥说:“马上就要来了。年景不对,战争年月子民受苦,上天会显像昭示天下。古人做事都要研究天象。只有懂得了天文地理,才能夺得了天下。好多年没这样热了,这雨也是说来就来。再不像以往,从起云到动雷再到下雨,总得一天半天。现在全变了,破了规矩,这就是天象。这天下怕是真的要变了。”
  “再不下,人都要热死了。”爷爷不懂其他的,就盼着快下雨。
  “久旱必有雨,雨肯定要下。只是这样久没下雨,一下就会凶险异常。可不能下得太大了,涨水跨岩事情就多了。”
  “这块云一下午都没散,弄不好等下就会下,还是先走吧。”爷爷看天已黑尽,心中有些害怕,催管事起身:“下了雨路不好走,回去还要一个多时辰,到家不晓得又是啥时候。”
  “走走走,马上就要来了!”敦祥在地里磕磕烟锅,站起来,又看了看几座新坟,收拾东西往回走。
  “躲躲再走,这雨大得很!”走了不到一半,雨点子就来了,啪啪地打得脸生痛,落在地上,扑面就是一股泥腥味儿。噼噼啪啪一阵急雨后,先是停了。风就起来了,刮得满山满沟呜呜乱叫,路两边的树,弯腰驼背的乱摇,树上面的水珠,齐刷刷地落下,打得眼睛睁不开。如此反复了三次,哗啦啦一阵大雨,就从沟尾扯天扯地向他们追来,两个人忙忙慌慌的找个硬岩山洞藏起来,只能躲过这场雨再走。这雨一下就不停,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两个人听着河沟里的水呼呼的涨起来,崖边山脚轰轰的垮塌,闷闷的不说话。
  看看雨算歇下来了,两个人再出发。暑气已消,清爽凉快。只是道路上的泥土被洪水冲刷干净,只剩下石块,硌着脚板生痛。离家越来越近,河水却涌上了两岸,漫过了道路,平坦的川道上洗得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时有随着山洪上岸的断木浪楂阻挡着道路,到处都是塌方的泥堆石块,黑黢黢看不清,爷爷几次都差点摔倒。敦祥走在前面,一边探路,一边招呼着爷爷,趔趔趄趄,摔倒了好几次,每次爬起来,总是开口大骂:“有你妈个鬼!”山里人相信七月半鬼乱窜。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些不能转世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一年之中只在这几天获准到处招摇,使些手段去寻些香火供奉。如果一个人撞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只要当面揭穿,孤魂野鬼就不敢缠着自己,可保诸事顺当。爷爷听着敦祥不停诅咒,觉得身边冷风习习,毛骨悚然。
  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地主院子,换了衣物,倒头睡下。天亮了,才发觉昨晚的奔波后果严重。敦祥扭伤了脚,右脚踝已经肿得老高,红痛发亮。爷爷由于没走惯山路,一双腿到处都是擦伤,几处皮肤都不见了渗出青水,看着都觉得痛。大清早,只能由爷爷到老爷家的山林地块去查看灾情,好在问题不大,只是些零星跨方。太太听说敦祥崴了脚,让丫环端来半碗烧酒,让他自己喝一点,再好好揉一揉,不要担心活计,先休息几天。吩咐爷爷听敦祥安排,多操心事务,把家里的大烦小事料理走。敦祥也没有当回事,山里人崴脚受伤是常事,几天就好了。可不能躺在主家吃闲饭,禀告了太太,回到自己家里去养伤。
  哪知这次却不同寻常,三五天后,肿痛不但不消,反倒越揉越痛,还要拄着一根棍子才能行走。敦祥的媳妇儿说他是撞了鬼,便去喇嘛庙上香,向老喇嘛讨了符水,按着老喇嘛的指点,扯了一堆草药回来,舂烂成桨糊在脚踝上。儿媳妇儿李氏,低眉顺眼,尽着本份,尽心尽力孝敬着公公。老太太梁刘氏,高声大嗓,说儿子七月半晚上没按规矩回来送祖先,这是对他的惩戒;却又反过去抱怨祖先不体谅子孙,一大家子,就靠敦祥一个男人支撑,做了东家的活计,还要忙自己的事情,一天忙得脚不粘地。当祖先的太小气,这样子以后逢年过节,恐怕连贡品也捞不到;儿孙饭都吃不起,哪有钱烧纸上香,管你阴人的事。只有孙儿孙女最高兴,整天叽叽喳喳围着爷爷,蹦蹦跳跳。敦祥闲着也是闲着,就教孙儿孙女咿咿呀呀背三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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