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唐娜姐的爱情箴言
作品名称: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发布时间:2021-11-11 16:23:06 字数:8912
清晨,红彤彤的朝阳顽皮地把薄薄的云层当成了滤镜,再把那束经过了特效处理之后美得令人微醺的七彩霞光,柔和地洒满了浩瀚碧波中这颗美丽的沙砾。
绿宝石般的小岛四周环绕的海水也在回应着阿波罗先生的艺术灵感,让自己依着深浅和反光逐次呈现出深邃的宝石蓝和艳丽的松石绿。并随着清晨的微风有韵律地呼吸吟唱,起伏荡漾……
“神奇号”远远地跟在小艇后面,从小岛东北侧一个月牙形海湾缓缓驶了进来。前面小艇上的老艾海伍正不停地用铅锤探测着水深,引领着大船靠近海岸。
登上这座无人的荒岛,荣兵最先看到的是那些慢吞吞的海龟、笨拙的僧侣海豹、和傲慢的加勒比红鹳。它们在洁白的沙滩上互不打扰地悠闲度假,恍如一幅静谧和谐的世外桃源画卷正在你眼前徐徐展开……
沿海滩向上走去,看棕榈树间飞舞的簇羽海鹦,正不时用恶作剧般迅疾的俯冲去吓唬倒挂在红树枝上一动不动的树懒;听皇后普亚凤梨上饶舌的黄嘴鹦鹉,正和香桃木枝头嗓音优美的银喉唐加拉雀吵架拌嘴;䠀着无人走过的柱花草丛,不时会有一条蓝鞭尾蜥蜴被兴奋飞奔的小杰奥吓得横蹿而过!而后一只漂亮的荷马凤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圣灵兰花瓣上翩然起舞……
站在岛中央的山巅之上,四下里景物尽收眼底。荣兵几乎瞬间就被这座仿佛自造物以来就未被打扰过的小岛征服了!他喜欢看那些在高大的雪松林间轻盈飞跃的黑长尾猴;喜欢听山下那片水溏边霓虹蛙和绿松石蛙的鸣叫;更喜欢那大片大片开满了山坡,草丛,谷地和原野的,姹紫嫣红多姿多彩的金凤花、夜皇后、王莲、凤梨、夹竹桃、红唇花、和美人蕉……
太美了……!!!
荣兵闭上眼睛仰起头,任阳光透过山桃榄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在令人半醉的花香里,空空荡荡的心中只剩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如果此生注定要这片时空里度过,那就永远生活在这里吧!在这座花园般的小岛上看日出日没,听潮落潮生……
龙德岛这颗只有8平方公里大小的沧海遗珠,是唐娜姐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向德克帮建议的。这里地处向风群岛的最南端,远离几大殖民国的行政和武力中心,自由度非常高。小岛面积适中便于管理,地势险要易于防守。岛上植被繁茂水源丰沛,丰富得令人喜悦的热带果蔬和周边海洋里多得数不清的鱼虾贝类,不但使生存问题变得极为简单,也可以令餐桌上丰盛无比。
德克兄弟公司七名股东一致表决……同意!开干!!
基地建设的规划是吉欧哲做的。他在投奔表兄汉密尔顿总督之前就是建筑商。龙德岛东西两山之间有一条S型的蜿蜒谷地,这里地势较为平整,有山溪水潭,而且两山把季风挡在了外面,所以定居点就设在这里。
综合考虑了时间、人力、和物力成本之后,除了一幢砖石结构的公司总部大楼,其他全部建造木屋。这里年均26度左右的热带海洋性气候不需要考虑防寒问题,木屋很适合人居。
岛上防卫部署规划是大伙集体商议之后确定的。计划在小岛的东北、西北、东岸南部的山顶、和小岛正中最高的山顶一共建造四座炮台。命名权交给了学问最大的老吴,结果四座炮台依次被冠名为欧洲伙伴们未必能懂的——东胜、方正、中岳、兴德。
其中东北角高地的“东胜”和岛屿正中的“中岳”两座炮台最为扼要,初步设计为各布列8——10门48磅重炮,其余两处炮台各布列6门32磅炮就可以了。
岛屿四周大多数地方都没法靠岸登陆,不是险峻的高崖就是暗礁浅滩。只有东北侧的月牙湾和它北面不远的蘑菇海滩可以登陆。而这两处海滩都近距离地处在东北角高地“东胜”炮台的炮口之下,根本没机会偷袭和登陆。岸防炮打舰炮就像大人欺负小孩儿,除非那个大人实在太窝囊而那个孩子太霸道了。
热火朝天的大建设开始了!现在无非面临着三大常规问题——人的问题、钱的问题、资源问题。
“买只狗”先跑了一趟布兰基亚,把那里的73个人9只奴隶和两条船都接上带回,沿途又顺便停靠格林纳达岛下船去采购所需的木料、铁钉、帆布、石材、水泥、玻璃之类的建筑材料。可是格林纳达岛上却有人不乐意了。
这里新近开辟了不少种植园,也正在大建设中。德克公司这当口跑来采购建筑材料,肯定会抬高物资价格影响当地建设速度。所以小镇的镇长闻讯出来阻挠。争执间,附近皇家要塞司令也带人过来帮腔,双方差点没打起来!最后德克公司只能带着刚采购到的小半船物资离开了。
加上这七八十人,干活儿的人手是充足了。木料也不缺,龙德岛上自有丰富的木材。但其他建筑材料和工具还需大量采购才成。而最关键的问题是,梅里尔的钱袋正以惊人的速度日渐消瘦……
六月初,眼见几幢结实漂亮的小木屋拔地而起,眼见姆妈、珍茜、玛姆大婶、丽萝、小丘克、安东尼、螺丝、贝勒、希奥尼亚这几位最让荣兵放心不下的人都住进了宽敞舒适的屋子,荣兵才赶紧带着“买只狗”又去了蝴蝶岛。
“姐,我来借钱啦。”
“嗯。上次你说要造船,回来我就着手准备了。太多暂时我也不方便,还是答应过你的5000镑吧。够吗?”
“够了够了!……姐,我们欠你太多了!”
唐娜展颜一笑:“不是你们,你们欠我的并不多,190镑。”
荣兵心里一热……咬了咬嘴唇,望着唐娜轻声说:“姐,我明白!我都明白!那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权杖金皇后都没了,这回真没了。达碧兹祖母绿的事免谈,别的你就说吧。”
“那我还说啥了……”
欠唐娜姐的实在太多了!如果她能收下那块大鼻子祖母绿,荣兵心里还能略安一些。明明每每都能从唐娜姐闪亮的眼神里清楚地看出她对那块绿宝石强烈的喜爱!可每次欣赏把玩之后,她都坚决地还给了荣兵。哪怕像上次那样,荣兵威胁说如果她再不收下就把宝石当场砸碎!那也不成。
听唐娜姐讲述过宝石上那六道线的含义。据说当地人都深信达碧兹祖母绿是来自神的特殊恩赐,宝石上的六道线条分别代表着:健康、智慧、财富、幸运、爱情、和快乐。
唐娜姐健康、智慧、财富、幸运肯定都有了。听她讲起那幅《小镇冰景》时说的话,显然她也曾拥有过美好的爱情。可是……她快乐吗?
要怎样才能带给这位无私的姐姐一点点快乐呢?荣兵很伤神。
“好了你走吧,姐要睡个午觉了。叫上几个人去跟安雅取钱,别逞强自己拿,很重呢。这么多钱也得注意安全。”
“行,那我走了。哎……对了姐,格林纳达皇家要塞那边的官员你认识不?”
“没有来往,不认识。怎么了?”
“在那儿采购东西,和他们起了点冲突。”
“弟,你的小岛离他们太近,名义上也归属人家管辖,这样肯定不行。”
“我知道。那你说我要是贿赂那个要塞司令和镇长,按规矩给多少钱合适?”
“多少也不合适。荣兵,你一个没有根基的外国人,只靠贿赂的话,被这些蚂蝗叮上,你全身的血都喂不饱他们。”
“那咋办?”
“怎么办?姐就再辛苦一趟呗。你先去采购物资吧。姐睡一觉,你忙完了来叫我。”
“姐不是不认识他们吗?”
“用不着认识他们,我认识他们的上司就成。去吧。”
“姐!你真好!姐!我爱你!”
“边儿去!每次用得着时姐长姐短的嘴可甜啦。上次翻脸都没给我机会解释,直接就说那么绝情的话,哼!”
“嘿嘿,上次的事儿咱不都说好彼此原谅了嘛。姐你心大胸大心胸大嘛。”
“坏孩子!这次我还打算去见见温妮呢,这句话也顺便帮你捎上喽,你就准备好再收她一封吵架信吧。咯咯咯。”
“唉!”
格林纳达岛在向风群岛的最南端。1717年荣兵来到岛上时,这里还没有从东方引进肉豆蔻,当然也就不是后世那个“香料之国”。
荣兵眼中的格林纳达挺穷的。与海地、蝴蝶岛、马提尼克那些法属殖民岛相比,这里真是个鸡肋之地。也不知为啥法国一直犹豫着没进行大规模开发。早在六七十年前就占领了这座岛,居然直到三年前才开始引进黑奴,建起了棉花、咖啡、可可这些经济作物的种植园。也就这两年吧,皇家要塞附近才慢慢繁荣起来,小镇和市集也算有点模样了。
对唐娜姐和荣兵来说,这种小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地方官员们都穷得眼皮子忒浅!这不,在小镇唯一还算过得去的“格林纳达酒店”里,一顿丰盛的午宴外加两个悄悄塞过去的钱袋,再加上些“以后常来常往”的暗示性许诺之后,要塞司令雅各布和镇长夏托勒诺已经和荣兵推杯换盏搂脖子抱腰亲热得像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亲兄弟了。
冗长的午宴总算结束了,荣兵陪着唐娜姐回到码头上了船。婉拒了唐娜姐想去龙德岛看看的提议,荣兵告诉她,现在那里的工地上乱七八糟太影响观感。等再过两个月,专程接唐娜姐来岛上住几天,给她个惊喜。
两天后的黄昏,法兰西堡西郊的麦田花海。
夏日晚风拂过绿油油的草地,犹如风吹水面,漾起了层层流动的碧绿褶皱。趴在草地上的琳达和杰奥都跑累了。琳达扭过脸来伸出长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杰奥头顶光洁漂亮的皮毛,杰奥幸福地眯着眼睛仰起头,讨好地望着琳达……
金色的夕阳斜照在不远处的山坡之上。那里有两位裙袂飘飘的小姐正坐在奶白色的长椅上。一位在扬起脸看远处白帆点点的蔚蓝大海,一位在垂下头数手指。旁边背手站着一个专注地盯着自己鞋尖的年轻人。三人间一时无语……
良久,那位小姐把目光从远处的海面收回来,缓缓开口了……
“老实说,我对你们这段爱情的前景不敢抱有任何乐观情绪。可詹姆斯说得对,不能因为无法缔结婚姻就无视爱情。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在一段感情中还能非常理智地计算着得失,那么他这种情感就绝不是爱情,甚至连称之为喜欢都是一种亵渎。”
唐娜姐顿了一下,摇摇头:“爱是怎样的?爱是彼此毫不犹豫地付出又心安理得地索取,爱是生命中一次不计较得失的狂奔……”
看着两个低头无语的孩子,她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儿别人不宜插手,甚至越帮越忙。可你们都是我看重的人,荣兵像我弟弟一样,温妮是我见过的最纯净最美好的贵族女孩。虽然你们都是聪明孩子,可爱情是种很怪的东西,无论多聪明的人陷入其中,或许会比蠢人更蠢,比笨人更笨!有些话我之前不能说,现在却不得不说了。因为……恭喜孩子们,一见钟情的恋爱已经来到了第二阶段。”
“姐,第二阶段是什么含义?”小伙子抬起头问。
“一见钟情式爱情的第一阶段——你是我的生命!第二阶段——原来你是这样?第三阶段——重来吧,或者分手。”
“姐,我觉得每段感情都是不一样的,两人之间的事儿只有两人自己最……”
“呵呵。别那么自负吧孩子们。每对热恋中的男女都狂妄地以为自己的情感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这种自负绝不独一倒是真挺二。孩子们,上帝让男女相爱而使人类得以延续,万年如此。谁也别自以为发明了一种人类前所未有的全新情感,别以为你们有任何特殊。其实也不过是杰克换成了汤姆,玛丽换成了露丝而已,同样的事总是同样地在数万年间重复着。恋人间的烦恼怄气从古至今也无非就是缘于那‘五蠢’……”
“‘五蠢’是什么?”
“吃醋——你为什么看那个女孩(男孩)?”
“挑剔——你居然还有这个毛病?”
“埋怨——你对我没有以前好了!”
“不甘——你为什么就不如汤姆(玛丽)?”
“征服——你为什么不能听我的?”
荣兵和温妮情不自禁地抬头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温妮,你应该是个很自信的女孩,不但对自己自信,也是对荣兵爱你的自信。可你吃安妮的醋,吃小哑女的醋,吃小莎拉的醋,吃安雅的醋,甚至吃我的醋,只因为荣兵教我游泳时夸了一句‘姐,你真漂亮。’”
“我没有……”
“别狡辩温妮。你又不是那种毫无坦率美德的俗气女孩。我真的怀疑过,哪怕一只从沙滩上爬过的海龟只要离荣兵近了点,你都会对它是公是母充满了疑虑。”
荣兵和温妮都扑哧一声笑了!
“同是女性,我能理解,温妮,但我不赞同。这样的女孩,不美!即使在恋爱中,也不美!荣兵眼睛和心灵都是干净的。他就像一个孩子指着天上一片飘过的浮云说‘真漂亮……’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其他含义。是,我也知道,吃醋是恋人间一种别致的小情趣。它甚至是恋爱中很提神的一种调味品。可是温妮,假如你面前这碗汤,别人给你倒进去整整一瓶调料还在不停地倒不停地倒……这碗汤你还喝得下去吗?荣兵提及过他父亲有一句要他牢记并深思的话——过犹不及。我想我们都应该从中汲取到智慧。对吗?”
温妮胀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你生荣兵的气,因为你觉得安妮明明很漂亮,可荣兵却说她很丑恶,你觉得他在撒谎和掩饰,这引致你更加吃醋和怀疑。可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荣兵的美丑观吗?温妮,你遇到的不是那种毫无品位只看脸蛋儿的贱格男子。相比于脸蛋儿,荣兵和他的那些伙伴们都更看重一个女孩内在的七种美德。这你应该是有所体察的。所以荣兵没对你说假话,因为他在拿骚听到了许多关于安妮很不好的传说。”
“的确,任何男子都会喜欢漂亮女孩,荣兵当然不例外。可脸蛋真是女人的一切吗?脸蛋再美也只能保证招来一群苍蝇。想要赢得珍惜?呵……远远不够。至于还想获得真挚而长久的情感?脸蛋和身材甚至都不是必要条件!道理很简单,除了早夭,没有一个女人会永远不老。对那些以为只靠脸蛋儿就能获得幸福的女人,我只想轻蔑地问一句,当你老了呢?当你身材不再曼妙脸蛋不再精致皮肤不再细腻呢?请问您是跳河呀服毒啊还是上吊呢?我打赌越是自恋的人其实越没那个勇气。呵呵……”
“温妮,你的确美得像个天使。但如果你也有一颗那位伊斯帕尼奥拉第一美人的蛇蝎之心,你觉得荣兵会爱上你吗?”
“伊斯帕尼奥拉第一美人?唐娜小姐,您说的是……拉拉尼奥总督家的莎兰丝彤小姐?”
“呵……还能是谁?就因为在她生日晚宴上看到端上来的一盘点心有点烤焦了,就勃然大怒地命仆人把那位黑人厨师立刻塞进烤炉!那里面的炭还是红的……荣兵,假如你当初遇到的是这位总督千金,你会爱上她吗?”
荣兵咬着牙说:“我可能会把火炭一块一块塞进她嘴里命令她慢慢咽下去!鉴于她那么漂亮,那就多来几块吧!”
“天主呀!她怎么会是这样……这样的……”温妮捂起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别惊讶亲爱的温妮。你以后或许会更了解她。因为……据我所知你父亲正在谋求让你成为她的嫂子。”
温妮低下了头脸胀得通红:“我、我不会……”
“我们再来说‘挑剔’。温妮,你发现了荣兵的另一面。他有时骂人,有时说谎,有时言语粗俗,甚至身上还带着小偷开锁的工具……。所有这些都让你觉得他离你梦中那位高贵的骑士越来越远了,离你所期待的贵族风范越来越远了。可他的生活环境不是穿件丝绸晨袍在蔷薇花下看书,他见过这片海域最疯狂最毒辣的魔鬼,他在愤懑的时候会用粗口发泄,这很难理解吗?你觉得他跟伙伴们开那些粗俗的玩笑不够高雅,可你没看到连高贵如詹姆斯三世陛下都在学他的口吻说话吗?他设局骗人,可那是为了救下更多的人!如果当初没有他对罗杰斯船长撒的那个谎,温妮,你能想像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吗?他是有支开锁的夜莺,可他用来偷窃过一个苏吗?他三次救人都用到了那件工具,遗憾的是只有两次成功了而另一次没有。温妮,为什么你看问题只看肤浅的表面而拒绝思考其中真实的内涵呢?傲慢与偏见的贵族病?”
温妮绞着手指垂首无语……
唐娜注视着她轻轻摇摇头:“温妮,我知道你是个对幽默感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姑娘,所以荣兵和伙伴们在一起时那种自嘲式的玩笑让你觉得有失体面了吧?可你知道一句话吗——从不认错的人不会带给你幸福,从不自嘲的人不会带给你快乐。”
“再来说‘埋怨’。你报怨他不再像那六天里那样对你了。可他是男人,他还有责任。除了爱情,他还要工作,要赚钱,要去实现理想吧?我们就说点最庸俗的,你知道在你们那如梦的六天中,他买的一瓶酒就要多少钱吗?他每天只是甜甜蜜蜜地陪伴你,谁来给他那瓶酒的钱?别说什么有情饮水饱,别说你为了爱情也能过苦日子。我曾受过你无法想像的苦,所以我有资格说——你根本禁受不住!且不说别的,你这娇弱的身体先就无法承受。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幸福,他得和这个世界去争!去抢!去拼啊!可你却在挑剔他不能像那些日子里那样全天候地陪伴你了……”
温妮咬着嘴唇,头垂得更低了。
“说到‘不甘’,你觉得你父亲才是男人的楷模,你觉得荣兵在离这个楷模越来越远。这让你失望又不甘。可是温妮,我很遗憾我不能当着一个女儿说起一位她不想听到的父亲。你之前一直是以小女儿的心态来观察他,所以你觉得他是最完美的男人。可我觉得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一位令你感到陌生的父亲……。别问我为什么,我是不会说的。一切全靠你自己去观察和体会。”
温妮的脸变了颜色……
“孩子们,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一次突兀强烈,但注定会消退的情感高烧。没人能高烧一辈子,除非死亡比退烧来得还早。”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由两人共同引燃,还需要两人不停去添加燃料的一堆篝火。这团火能烧多热,烧多旺,烧多久,那要看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的是什么样的两个人了。如果一个人拼命地填柴而另一个人却悠闲地烤火;甚至两个人都惰怠地三心二意,那火焰很快就变成一堆冷寂的灰烬了。如果一起填柴的两人都还有澎湃的热情,那火堆就会烧得旺一些,久一些,明亮一些,给你们的生命里多留下一点光热。可再炽烈的火焰也会慢慢熄灭的,孩子们。除非一场更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它灭得更早。”
“所以会有永恒的相守,但绝不会有永恒的爱情。所谓永恒的爱情都是在火堆最旺的时候,高烧最高的时候,以最惨烈的方式突然中止。然后留下那一瞬间的唯美画面。否则,或许还不四十岁,朱丽叶就已经对罗密欧那一口长年不刷的黄牙和每次回到家时靴底踩上的粪便嫌恶不已!而罗密欧也早就对朱丽叶长年不洗澡因而在特定的日子里散发出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而厌憎到了极点!呵呵,孩子们,我知道处在你们这样的梦幻时光里,是没勇气去想这样的问题,可你们谁敢说这不是现实世界的真相?”
“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是最震撼心灵也最美好的,因为从一开始你拥抱的就是最美妙的梦幻。可这或许真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接下来就是美梦渐醒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一件不如一件……每天都走在梦想背面的下坡路上。”
“那天,你忽然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一幅这世上最美丽最绮幻的织锦。你欣喜若狂地奔向TA,你觉得为了这样的美,在那一瞬间甚至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值得!可接下来定睛看去……噢……这里还有棵树织得太秃了!唉……这里还有条鱼绣得太肥了!天哪!这里怎么还有一小块污迹……!上帝啊!这里居然会有一个虫蛀的小孔……”
“那么,亲爱的。现在TA还是你的世界里最美的那块织锦吗?你之前那种不惜所有不顾一切!甚至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得到TA的冲动……还在吗?”
“荣兵是从温妮的梦幻中纵马跃出的一位完美骑士,温妮是从荣兵的古典油画里飘然而来的一位天使……”
“多美?我都觉得美极了。可当你发现那个荣兵居然对贵族餐桌上的礼仪一无所知甚至在舞会上都不能请你跳支嘉禾;当你发现他居然完全无法与你交流《骑士西法尔》、蒙田、帕斯卡、高乃依、伦勃朗、勃艮第乐派、和布雷舞曲;当你好不容易和他找到个共同的话题,却发现他居然推崇的是贬损伟大的骑士精神和讥讽高尚贵族们的塞万提斯……亲爱的,荣兵还是从你梦幻中走出的那位完美骑士吗?”
“荣兵,当你发现温妮居然也和所有女孩一样,会拈酸吃醋;会闹脾气耍小性子;会束腰会在脸上贴假痣会用颠茄水滴到眼睛里来美瞳;甚至你出于好意委婉地建议她应该穿内裤,却被她气恼地认为这种话使她蒙羞并且违背了圣经的圣训;当你发现她自我保护的理智甚至超过了对善良的冲动;现在的温妮还是那位从你的油画里飘出来的天使吗?”
“孩子们,哪有人是完美的?哪有人生是完美的?你总不能用刀把TA剖成两半,只把美好的那一半留给自己吧?所以,你们是时候让自己好好想一想了。因为老实说,就在你们还在为那些小情绪闹别扭相互写信辩论和拌嘴的时候,其实你们根本没意识到,你们短短的爱情之路已经走到海边的悬崖之巅了……接下来,如果你们不舍得就此在悬崖边挥手作别各走各路,那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紧抱在一起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温妮的脸瞬间惨白无比!她颤抖地轻声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唐娜小姐……”
“你明白!温妮,你不敢去想而已!”
海上的夜真静。“买只狗”沉默轻捷地伴着远处多米尼克岛黑郁郁的山峦暗影而行,艉楼的烟草屋里,荣兵叼着一根烟出神地呆望着地板……
“姐,梅蒙总督或是逃过调查如愿升迁回到巴黎,或是这次被对手整倒获罪罢免回到巴黎,除了你说的那样,我和温妮真的无路可走了?”
唐娜好一会儿才出声:“荣兵,温妮是我见过的贵族小姐中,毛病最少美德最多,心灵最纯净爱得最不掺杂质的姑娘。你只要有一条信念——她是值得你珍惜的!就这够了。至于未来……有那么多无法预测的可能,谁又说得准呢?”
荣兵点点头:“我知道,姐。我没灰心,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去拼!”
“这我暂时也说不好。但你现在切记一条——远离梅蒙!他骗你签的那个假合同,或许真会要了你的命!懂吗?”
同样的时刻……法兰西堡总督府邸。
“可是父亲,您之前不是也很推崇莱布尼茨赞美中国的那些论述吗?”
“温妮,问题不在于太阳王、莱布尼茨、沃尔夫、孟德斯鸠、耶稣会士、或是我如何赞美这个国家,而是欧洲有更多的人都像那个认为只用六十人就可以征服中国的雷克尔一样,很鄙视这个盲目自信固步自封且毫无进取心的民族!”
“可您上次不是也说全欧洲都在迷恋中国文化……”
“那不过是‘中学西渐’而已!学习她的目的和结果都只有一个——超越这个连基本的贵族礼仪都不懂的野蛮民族!”
“可是父亲,您不是曾说不懂餐桌礼仪不会跳舞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文化差异问题吗?”
“无关紧要只是对于一个粗鄙的船长而言!而对于一位高尚的贵族来说,这些就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懂吗?更何况他居然还想……噢天主!他怎么居然敢?他怎么竟然敢?一个下贱的东方人居然对一位高贵的法兰西蓝血贵族少女有了肮脏卑鄙的企图……我想骂人!温妮,一想到我个我就会有种深深的受辱感无处宣泄!”
“……那您上次为什么会高兴地答应我去西班牙大陆?父亲大人。”
“我……所以我的挫辱感才会如此地强烈而深刻!明白吗?”
“……”
“温妮,我不想再提及此人了,他让我恶心!噢对了,伍昂•巴杜兹男爵几天后会回到法兰西堡,届时请您多陪陪他。您知道他一直很崇拜您。嗯……这一点很重要,尤其是在此刻。”
“……”
同样的夜,同样的两个无眠人。
一个在漆黑然而自由的茫茫加勒比海上,一个在开满鲜花却犹如牢笼般的法兰西堡总督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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