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纨绔子弟

　　“警官，你真的是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吗？嗯…那好吧！我想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李紫璐轻描淡写地说道，神情中看不到一丝的悲伤。她的嘴里咀嚼着一块口香糖，露出高低不平的灰黑色龋齿。随即，她的樱桃小嘴吐出一个白色的大泡泡，泡泡越吃越大，最后发出“呯”的一声，破掉了。她的双臂交叠在胸前，染成橘黄色的长发编成几十缕麻花辫子垂在脑后，手指上涂着的蓝色指甲油，像趴在指甲盖上面的巨峰葡萄的果皮。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有什么依据吗？”冯粒粒的眼神射出神采，对于李紫璐如此直白地表达感到不适应。她倒并不是反对这种说法，而是眼前的大女孩让她无法适应，太过突兀了，态度似乎也太过冰冷了。
　　李紫璐闻言翻了一下眼白，将泡泡吸回嘴里，继续不厌其烦地咀嚼，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一点点的红晕，双眼下的黑圆圈像是顽童的涂鸦作品。她并没有立即回答冯粒粒的提问，而是伸手转动头上的帽子，黑色的阿迪达斯鸭舌帽歪向脑后。鸭舌帽的帽檐上方趴着的一只小猪嘟着嘴，帽檐下露出染成金黄色的犹如细长麻花的数十缕小辫子，薄薄的耳朵上挂着一对黄金的大圆圈耳环微微晃动，闪动着耀眼的金色。随后，她旁若无人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悠悠球，开始玩耍起来。她将中指伸进红色的悠悠球的绳圈里面，随即握住悠悠球的手掌猛地张开，悠悠球向空中飞出，随后手腕快速地回缩，悠悠球乖乖地回到她的手心里。就在冯粒粒目瞪口呆时，李紫璐又将悠悠球往下一甩，它滑到底端后便静静地旋转，仿佛睡着了。此时，她手指做了个勾连的动作，红色的悠悠球似乎又突然醒来，快速地弹回她的掌心里。旋即，她又做了“带狗散步”、“空中飞人”两个动作，但见悠悠球在她手上伸缩自如，上下旋转起伏。到了后来，她似乎玩腻了，做了一个潇洒的动作，让悠悠球弹射回掌心，顺手塞进她的裤兜里。
　　“就像我手中的这个悠悠球，不管再怎么疯，最后都会回到我的掌心里来。爸爸也是这样的道理，不管平时如何在外面疯狂，玩小姐，养小三，但是他玩够了、玩腻了，最终也会回到家里。但是，爸爸悄无声息地离开，对，好像半年过去了，至今却是杳无音信。唉……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人没了。”抛出她的想法,李紫璐又将咀嚼的口香糖吹了个拳头大的白色泡泡。
　　“言下之意你父亲李不韦已经遇害了？”冯粒粒似乎没有听明白似地又追问了一句。
　　“我想，害我老爸的一定是那个挨千刀的狐狸精！”
　　“谁？”
　　“兰花花，我老爸的坏蛋情人！”李紫璐的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她以为给爸爸生了儿子，就能得到亿万家财，谁知老天都在惩罚这个恶婆娘，生了个和我一样的没人爱的丫头片子。老爸当然不爽了，要钱，那是没门了。于是，两人打了起来，坏女人便杀掉了我老爸！”
　　“有证据吗？”
　　“哈哈，证据？警官，你有没有搞错？我靠！收集证据抓坏蛋，那可是你们警官的职责，难道我们纳税人的钱花在你们身上是让你们吃喝玩乐？你们不正是做这些事的吗？叫我拿证据，简直太过荒唐！我再强调一次，我可拿不出什么证据。”
　　“假设只是你父亲想不开，离家出走一段时间，你想他吗？希望他回家吗？”
　　“不想。”
　　“能告诉我理由吗？”
　　“除了那位神经兮兮的保姆，家里人没人喜欢他。”
　　接下来的沉默让场面一度变得尴尬。三人（陈一静坐在角落玩手机，没有出声）见面的地点既不是刑警大队的办公室，也不是李紫璐的家里，而是位于潜龙山半山腰的一家名为“癫子的家”的小酒吧。这个地方是李紫璐定下的，此时正值下午两点，酒吧还没有客人来，显得特别的清幽。冯粒粒默默地摇动着手中的高脚杯，红酒像鲜血般在杯壁上滚动，闪着刺眼的微光。两人坐在屋檐下的木板的平台上，陈一静坐在平台边。山坡下一片荒凉，哀草遍地。树上的枝条光秃秃的，落在地上的枯叶卷缩着，像没有吃饱肚子，挨饿受冻的孤儿。一阵寒风吹了过来，打在冯粒粒的脸上，像被人用刀割了似地疼痛。寒风像小偷似地溜进酒吧的大厅，吹得门口的一串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大厅里，灯火昏暗。《猛士》的重金属音乐优雅中透着邪气，流淌出一种淡淡的暧昧。吧台里的调酒师像犯了癫痫病似的晃动着单薄的身体，动作娴熟地调配着李紫璐点的一杯五彩的鸡尾酒。
　　“你恨你的父亲？”冯粒粒放下酒杯，酝酿了一下情绪后，方才继续提问。
　　“没什么可恨的，只是不喜欢他而已。他一天到晚总是无所事事，也难得回趟家。他即便回来了，我们也难得一见。他除了吃饭时间，平时总是窝在他的房间玩手机，这点倒是和我一样。爸爸不喜欢我，他只喜欢去找他的小三，抛下我和妈妈，如今只有孤苦伶仃的我们母女两人。”李紫璐吐掉口里的口香糖，接过酒吧服务员刚好端来的蓝色梦幻鸡尾酒，啜饮了一小口。
　　“你的母亲爱他吗？”
　　“不知道。妈妈总是忙工作，眼中只有事业，虽然住在一起，但有时一、两周都见不了一面。老爸也时常三、五天的不回家，谁知道呢？父母都是各忙各的，在我小的时候她们时常吵架，这几年似乎连吵架的兴致都没有了。我和母亲也是难得说上话，我和母亲几乎从不主动谈到老爸。”
　　“总会有人注意你父亲的去向吧？”
　　“也许有的，我想老爸的女朋友兰花花，再有可能就是我家的保姆阿姨。我都想不起我们一家三口上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间了。爸爸长久不归，我起先倒也没有多想，心想，反正他是爱去浪的人，就这样吧。等他在兰花花那里呆腻歪了，他总会回来的。可是一周过去了，不见爸爸的踪迹，一个月过去了，不见爸爸的音讯，时间过得既漫长又苦涩。家里太压抑了。今天警官不约我，我还没有细算，半年的时光就这样从手中溜走了。我夜半三更从夜场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我有时都想立即转身逃跑，离开这个没有笑声、没有温暖的家，如果它还算是一个正常的家。有时我会傻笑，笑声在空空荡荡的屋里回荡，像小丑发出的悲鸣。不出门的时候，我会通宵达旦地玩手机。每天中午十二点前，就是天大的事，我也不会从床上爬起来，这也是我约你下午见面的缘由。除了保姆阿姨唤我吃中午饭和晚饭，我一直就窝在自己的卧室里。我时常玩着玩着手机就睡着了，梦见自己从悬崖上坠落，坠落，坠落。上天啊，我想自己很快就要疯掉了！”
　　“还有谁关心你父亲，或者清楚他的喜好呢？”
　　“哈哈，没了，我想，应该没了。奶奶最爱他的小幺儿，但是毕竟奶奶没有和我们住一起。奶奶可是远在云南的滇池老家呢。”
　　询问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五点，冯粒粒一面提问，一面快速地记录，笔尖落在询问笔录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早，寒意也很快爬满冯粒粒的全身，询问结束时，她感到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
　　这时，从潜龙山的山坡下传来几声轰隆隆的声音，不一会，轰隆声越来越响，最后在酒吧外的停车场戛然而止。
　　冯粒粒三人从酒吧后面出来，看见三辆崭新的摩托车，并排地停在停车场里。一辆是暗灰色的日本的雅马哈FZ6N600CC，车身上有一个喷着火焰的红色骷颅头，一辆绿色的日本的川崎KX250F摩托车,车身上面用油漆喷着一把明晃晃的史泰龙猎刀，还有一辆白色的美国的哈雷摩托车，车身上画着一把黑色的来复枪，一颗子弹正从枪口射出。机师们提着头盔，刚刚走到酒吧门口。
　　李紫璐上了一辆红色的最新款的宝马6系650i的敞篷跑车，汽车点火时发出轰鸣声引得酒吧门口的机师一起回头张望。李紫璐也没有向冯粒粒两人道别，随即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汽车顿时咆哮起来，猛得向前窜出去，轮胎快速转动，卷起沙尘。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矮个子的卷发机师弯腰对着李紫璐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在宝马跑车冲出停车场的瞬间，李紫璐突然回头，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向酒吧门口甩出中指，做了一个“去死吧”的动作。就在机师们气得嗷嗷叫的时候，跑车像旋风般冲向坡下，扬长而去。
　　冯粒粒和陈一静对望一眼，脸上同时露出苦笑，随后两人上了桑塔拉汽车，带着复杂的思绪，离开了潜龙山半山腰处的那家酒吧——“癫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