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何小英遭到李东根的侮辱，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其中包括自己的妹妹何小莲。她回到家，临近家门，把脸上的泪珠擦去，强作欢颜，把那些不好的东西都摒弃到门外。
　　她以为自己忍一时之气，就能免去对父亲的折磨，还是值得的。她甚至天真地想，只要父亲不受罪，扛过这一段时间，就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忍让被视为柔弱，被认作软弱可欺，间接地助长着李东根的嚣张气焰。何志贤的折磨没有停止，反而加强了，而对于她的要挟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着。可怜的何小英，在如此的淫威下活着，很快，不好的事情也接踵而至，她怀孕了。
　　当她有了第一次的妊娠反应，她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导致了肠胃不好。反复几次之后，姑娘的敏感与心细，让她察觉到这个月的例假没有来，由此推算出自己怀孕了。
　　她感觉出身体的异样，却不敢声张。妹妹何小莲还小，还是天真烂漫的年龄，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是五彩缤纷，五光十色的，她不想因此让她那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变得黯淡无光。父亲的一日三餐都由她来负责，尽管妹妹乖巧的很，想替自己负担一些，都被她婉拒了，特别是在送饭这个环节上，她都是一个人去，从不让妹妹染指。她害怕啊，怕什么，她不敢往下想。
　　何小莲比姐姐何小英小两岁，已经十七岁了。原本还是在上学的年龄，因为时局的动荡，学校已经被搅成了一锅粥。学生罢课，老师被批斗，被下放，谁还有心思去教育学生呢？她也不得不辍学在家。母亲去世后，她和姐姐便从内蒙古老家搬来三河湾，和姐姐一起打理父亲这里的生活。尽管一些活计还不会，可是她有一个肯学的态度。加上天生聪颖灵慧，什么东西学起来像模像样，深得父亲和姐姐的喜爱。
　　父亲意外出事，打破了一家人原本还算宁静的生活。那天夜里父亲被突然带走，是因为收听歌曲而获罪，罪名竟然是收听敌台！因此被扣上了汉奸卖国罪。她知道父亲喜欢音乐，自己也是受他的熏陶，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音乐。她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听父亲吹口琴，那美妙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来，浪漫而多情。一家四口人，常常陶醉在这样美妙的氛围之中。音乐让这个家庭多了许多的情愫，多了许多轻松欢快的气息，音乐如同一味调和剂，让这个家的角角落落都充满了和谐与安宁。
　　父亲因为收听音乐而获罪，这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样优美的旋律，为什么会被封禁起来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优美的音乐竟然成为了洪水猛兽，让人们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呢？父亲的获罪，让她觉得不公平，父亲是冤枉的，她相信不久父亲就会洗清罪名，就会获释回家。
　　父亲一直都被关在林场大院里，已经有些日子了。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姐姐何小英在负责送饭。她想替姐姐去，姐姐都很严肃的板起脸，不让她碰，并嘱咐她在家哪里到不许去。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知道姐姐之所以不让她去，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好奇心的驱使，让她多了几分勤快，也让她一直都在抢着干什么，让姐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任由她去干。
　　近些日子，姐姐的身体有些不好，好像是肠胃方面出现的问题。一早上正在吃饭的时候，她便突然起身，去院子里。能听见呕吐的声音传来，让她很纳闷，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如此的反胃呢？何小莲年龄尚小，哪里知道这是妊娠反应呢？无知者无畏，她也就没有这些忧虑。她不知道这里面所隐藏着的危险，是非常让人恐怖的。她所想象的世界都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纯净，是没有丑陋与邪恶的。
　　姐姐进屋来，脸色很不好，没有再吃东西，便去炕上躺下了。问她什么也不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让人不得要领。姐姐的身体很虚弱，在炕上躺一会儿，就睡去了。
　　何小莲看见给父亲准备的饭食，就在锅台上温着呢，还没有送去。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替姐姐去送饭呢？姐姐累了，替她分担一些重量，也是应该的。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收拾好饭食，放到拎兜里，便轻轻地出门去。
　　她对林场大院是很熟悉的，以前，在这个大院里生活了很长时间。那时候父亲住在宿舍里，她和母亲还有姐姐，总是来探望。院子很大，很空旷，她和姐姐跳皮筋，捉迷藏，有一次，为了不让姐姐找到，她竟然像个小猴子一样，爬上了高高的大柳树。那上面枝叶茂密，藏一个人真的看不见呢。有些年没来大院了，绿树成荫，更加枝繁叶茂起来。
　　虽然好久没有来过，她却对这里还是轻车熟路，了如指掌。只是大院里的房子是很多了，除了办公室和职工宿舍外，还有许多的库房，要想找到父亲，还得一路寻去。诺大的大院竟然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不知道怎的，一股压抑的气氛袭来，往日那轻松欢快的场面再也寻不见。
　　她向前走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让她顿时毛骨悚然，一股血腥气也随之而来，充满了鼻腔。那是父亲的声音，他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声音分明是因为疼痛而不能忍受，所发出来的，究竟是怎么了，让他有如此不可忍之痛呢？她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
　　她急忙循着声音而去，来到大院后面的一座大库房前。还没等她走近，从里面便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虽然身材魁梧，却有一双贼溜溜的鼠眼，眯眯着，看见了何小英，睁大了一些，却没有多少改观。
　　这个人是李东根的两个手下中的一个，他叫王树根，在库房里，有出来的那个叫张振鹏。他们原本是熊诚然手下的得力干将，临时被抽调到三河湾林场来，就是为了辅助林育林的工作，尽快把何志贤的案子拿下来。谁知道，觉得应该是三下五除二的事情，却一拖再拖，竟然拖了一个多月，还没有起色。
　　他们两位的心气是很高的，怎么说都是伺候过局长的人，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条小河沟还有什么大风浪？在他们的眼里，林育林，李东根不过是条小泥鳅而已，从来就没有把他们放到眼里。
　　在一起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们也把林育林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不过如此吧，不过，他们对李东根的狠毒还是很佩服的，他们觉得领导如此的安排，是有道理的。人家是坐地户，什么事情都要随着人家，不能喧宾夺主。领导之所以把他们安排到这里来，充当的角色说清楚了，就是打手，当地人都熟悉，抹不开面子下手，他们是生面孔，就干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了。
　　打人不是什么好差事，这心能狠下来一会儿，天天都狠下来一条心，那不是一头狼又是什么？说实话，何志贤真不招人打，看见他，怎么就狠不下来心呢？那是个做思想政治工作出身的人，他有事没事就和你谈心，让原本狠下来的心，又软了。他们两个人有时候，相互推，你去！还是你去，两个人绷着脸，相互挤眉弄眼，后来，两个人都不去了。刑讯逼供的，被人家把自己都给策反了。
　　李东根把何志贤的女儿都给玩了，让他们俩有些瞠目结舌。在小屋里，李东根在那里享受着美艳的肉体时，他俩有说不清的愤恨，真的拿何志贤撒气了，他俩轮番折磨何志贤。他们不知道何志贤听到李东根折磨自己女儿时的声音，会作何感想？他们领教了李东根的阴险毒辣，何小英是他的女人，他们也只是想一想而已，万万不敢触碰到他的底线，就怕吃不了兜着走。
　　在这间小屋里，李东根已经睡了几回何小英了，他俩也配合着，去折磨何志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父女俩同时被折磨着，在一间库房之中。这种折磨的方式，实在是让人不能接受，李东根的禽兽心理可见一斑。也许，对于他而言，这样会更刺激，更激情，让他的性欲发泄的更加猛烈。
　　今天送饭的人怎么突然更换了呢？王树根不由地有些喜出望外。李东根出门不在家，这个机会好像有些千载难逢。这个姑娘比之前那个姑娘还要年轻，还要漂亮。看见何小莲，他忍不住肚子里的坏水冒了出来。
　　他笑嘻嘻地拦住何小莲，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如此赤裸裸的性要求，对于一个涉事未深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耻辱。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是无法接受的。她立刻便通红了脸，她立刻明白了姐姐的遭遇，以及姐姐为什么不让她来送饭的真正原因。
　　她转身要走，王树根不动声色地说：“你走了，你爸却走不了，他吃不上饭，就得饿着。还有，你不同意，你爸就得受罪，不信，你就听听。”说着，他敲敲门，让里面的人弄出点儿声音来。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何志贤的惨叫声。
　　何小莲在大院里听见的惨叫声，果然是父亲发出来的。没想到，这里会是人间地狱啊！父亲究竟在这里遭受了多大的折磨和痛苦！这些吃人的野兽，把自己交给他们，还能留下什么呢？她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身体，不想因此受到伤害。可是父亲的惨叫声，一声声袭来，震撼着心扉。人生好难啊！面对着这样的抉择，是不是该真正地付出呢？
　　这些暴徒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要挟着姑娘，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并且屡试不爽。就在小房间里，何小莲吞下了苦果。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树根满足了性欲，另一个打手张振鹏也上来，对何小莲进行了轮奸。里面的何志贤好像听见了什么，大声地询问着。何小莲不敢应声，怕的是让父亲更加伤心。她强忍着悲痛，满足了两个兽的兽欲，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地走出来。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了一点点的希望，她的美丽青春刚刚开始，却要夭折了，这样的屈辱实在无法忍受。她出了门来，没有走进大院，而是来到了曾经和熟悉的捉迷藏的地点，她又看见了那棵枝叶茂密的大柳树。那棵树有一条伸出的枝丫，一蹦就可以抓到。然而，她不是去上面躲藏起来，而是解下腰带，挂在上面。
　　她把自己的脖子套在上面的时候，一点想法都没有。她撒开手，身体腾空的时候，她听见了姐姐的喊声，她想回应一声，却觉得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一下子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意识也在瞬间飞腾而去••••••
　　在何小莲遭受侮辱的时候，何志贤真的听见了女儿的声音。他每天的饭食都是由看管的人送进来，他便知道，外面有个女儿在那里呢。他想这个女儿一定是小英，她聪明能干，已经完全可以担负起家庭的重任。这一顿顿饭食，制作的如此精美，厨艺水平已经赶上了她母亲的水平。从饭菜的味道里，他吃出了女儿的一片心。
　　他在库房里羁押，经常被折磨着，而且不分青红皂白。那几句老问题，让他们问得有些厌烦了，就不再问下去，不管你说不说，都是一顿毒打。这两个打手，他都不认识，是外地人，李东根是他们的头，他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比狗还灵呢。两个打手，基本上都是他俩在打他，皮带抡起来，一点都不打折扣。
　　何志贤平时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这时候，不知不觉地和他们正经八百地谈起来。他是有自己的策略的，跟他们的关系弄熟了，不是那么僵化，自己自然也会少挨打。说通了他们，便不忍心下手了。只是这两个人好像油盐不进，板起面孔，像是生铁制作出来的。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该打的时候，就是打，下手依旧无情。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完全是因为他而来。熊诚然为了把林育林树立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扳倒何志贤，而且要批倒批臭。何志贤的嘴够硬，对自己的罪行拒不承认，一时让林育林没有办法。要开批斗大会，把这么个死不认账的家伙推上台，有什么用呢？不低头认罪就是在对抗革命，对抗无产阶级专政，这样的人打死他都不屈。两个打手的力度还不够狠！只有这样的说法，才是正确的。
　　何志贤在这种拷打下，依旧不肯招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的身上常常是老伤未好，又添新伤。皮带所抽的伤痕，都是青紫的，并不能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这里毕竟不能施行国民党法西斯的那一套，更不能把渣滓洞集中营那一套搬出来。一身的青紫，过几天便呈现出大片的青淤，一条条的，好像斑斓虎皮。何志贤自己就这样自嘲着，只是他不能变成真正的老虎，不然还真的没有谁敢动他了。
　　这一天，两个打手都先后出去了，空旷的库房立刻清净下来。何志贤好像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他仔细听，怎么就觉得是小女儿在哭泣呢？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却没有回应，那个声音也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在胡思乱想，却始终没有想到两个女儿会遭到不测。
　　他不停地挣着手铐，在柱子上扣得“咔咔”直响。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预感到了不好事情要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小英的哭声，怎么了？两个打手跑出去，不一会悻悻地回来。忙问他们，他们这样说：“你女儿自己上吊的，与别人没有关系的。”
　　什么？我女儿上吊了？何志贤悲痛欲绝，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我女儿为什么上吊？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你们是畜生！”何志贤大吼着，全身用力，撞动着铐住他的柱子，“轰轰”的声音，像隆隆的战鼓。
　　何志贤折腾了一会儿，外面的哭声停下来，他也停下来。他累了，也没有力气了。他让他们把手铐打开，想解手。两个打手心里有些迟疑，看他还算安静，便把手铐打开。
　　打开手铐的一瞬间，何志贤便冲了出去。他不是冲出门去，而是向厚重的库房板墙冲去。一声闷响，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两个打手有些吃惊，看见倒伏在地的何志贤，不停地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忙走近去看，两个人不由地吓了一跳。这一撞，连脑浆都撞出来了，白花花地散了一地。见此，两个人不由地傻了。
　　何小英没有看见妹妹的身影，再去看锅台上的饭食不见，心里一沉，便急忙追了出来。在库房门口没有看见她，却发现在不远的树上挂着。她怎么会在这里挂着？她是上吊了。何小英怎么都不会相信，妹妹这么阳光，这么透明的女孩，竟然会上吊！
　　她抱着妹妹的身体，想把她解救下来，可是，她的力气头不够。她只能擎住妹妹的身体，大声去呼救。有值班的工作人员赶来，一起救下了妹妹，可是已经晚了，她已经断气了。
　　妹妹死了，那边又抬出了何志贤的尸体，何小英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