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崔腊子服毒自尽
　　接到副市长任安清打来的电话，中原省委常委、西阳市委书记廉政，一下子懵了，人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他心里翻起的绝不是气愤，气愤在这时显得何其渺小。是自责，对，是自责和刻骨般的疼痛……自己一个市委书记，一个彻底的共产党员，居然在眼皮底下，一个农民在求助自己无望后自杀了，自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而且这个人在他绝望的时刻还想到了要找他这个市委书记、他这个共产党员……可是，结果是他失望地走了……廉政理了下自己的思绪，努力想回到现实中来……他在想，在最后喝毒药的那个时刻，这个崔腊子是怎么看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呢？
　　他满脑子都是崔腊子，他是以崔腊子的脑子在想问题，甚至于晚饭都忘记吃了。秘书卢小江来喊他吃饭时，他不知道是怎么打发走的。后来，卢秘书把饭打回了房间，可是他眼里竟然没看见，因为他不是他了，他是崔腊子！他是崔腊子，他命都不要了，还知道自己肚子饿吗?崔腊子此刻在天上看着他吗？……
　　入夜，廉书记好像去地狱走了一趟似的，终于还过魂来。
　　清澈的月光照在窗前，吃了几颗丹心滴丸的廉政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廉政是一个月前刚刚从副省长位置上调任西阳市担任市委书记的。在他上任不久，接到了一个村民的上访材料，但是，省委一个紧急通知，他到了中央党校封闭学习。在党校学习期间，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传到了他耳中，让他既惊讶又难过——那个一个月前给他写过上访信的崔腊子死了。他可以找出N个理由证明崔腊子的死跟他无关，甚至他还可以为这个冤死的村民伸冤。可是，那样他会鄙视自己，推诿和粉饰绝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所谓。他要以此为戒，他要在此给自己立誓，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廉政终于回归了自己，他开始感到这件事情绝不像自己原先所怀疑的那样，是由村民的过激心理所引发的简单事件。
　　他一夜未眠，索性爬起来将整件事情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重新梳理了一番。在一个月前收到崔腊子写的催人泪下的上访信的那一天，他便准备立刻到白杨村进行暗访。但不巧的是，在同一天，他接到省委的紧急通知。
　　他在南陵市担任市委书记期间，也曾处理过类似的几封信件，都是写信人申明自己冤情极大，如果在一定时间内得不到答复和处理的情况下就要自杀，但是后来经过调查，其案情并非如信上所说的那样严重。当问及当事人为啥要以这种口气、这种方式来作为催促上级办案的原因时，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主要是想引起领导的重视。
　　这个崔腊子所反映的情况如何？会不会又是一个小题大做的上访事件呢？廉政心里吃不准。
　　“群众利益无小事。不管怎样，即使是前几次类似案情的重演，也不能等闲视之！”廉政想。
　　他拿起笔批示道：“当事人反映的情况如果属实，确有冤要伸。请安清副市长速派人调查落实，结果告我！”
　　廉政提到的安清，指的是西阳市主抓农业和土地的副市长任安清。因为崔腊子反映的情况中，大部分与土地和庄稼有关，廉政就让任副市长先派人落实一下。
　　到了中央党校，廉政心中仍然惦记着崔腊子反映的问题。
　　一周后，廉政用电话询问任副市长对崔腊子反映问题的落实情况。
　　任副市长在电话那头回答，他在接到廉政批示的第二天就随同一个农业考察团出国访问了，他把这封信批转给了东川县主抓农业的副县长负责调查落实，结果上报。
　　廉政对任副市长这种轻率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满，他在电话中几乎要吼起来：“我的任副市长，崔腊子反映的就是东川县一些主要官员与白杨村支部书记王海生狼狈为奸，为非作歹的问题，你怎么能够让东川县领导来处理这事呢？”然后“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一个多月的党校学习结束之后，廉政赶回西阳市，进入市区时已是下午六点多钟。
　　2、书记暗访被抓
　　第二天一大早，廉政便带着秘书卢小江，乘公交车赶往白杨村。
　　“崔腊子，你这个傻瓜，为何不多等几天呢？”廉政书记满怀着对崔腊子刻骨铭心的愧疚之情，在崔腊子坟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声泪俱下地表示歉意。他在想，假若自己在接到崔腊子的上访材料后，没有先前那些类似于此事的麻痹心理作怪，把此信批给了不负责任的任副市长处理，而是当即责成司法机关对此事立案侦查，或是自己在党校学习的时候能够打一个电话给市委秘书长，让他亲自下去调查这件事情并与崔腊子取得联系，也不至于造成如今的严重后果。
　　这次来到白杨村，廉政先是和秘书卢小江进行了两天时间的暗访，基本上掌握了崔腊子上访材料中反映的村干部王海生的大部分劣迹。
　　他们当日下午临走的时候，再次来到崔腊子的墓前致哀，却正好碰上了杀气腾腾赶来的王海生。
　　猛然间上来一干二十多人，其中还有四个刺着文身的光头，这让廉书记吃了一惊。他严厉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让开！”王海生一看竟有俩人来为崔腊子祈祷，当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俩人不是崔腊子的亲戚就是他的朋友。
　　“你们是干什么的？”廉书记看清了这些人，其中还有穿警服和民政服装的人员，多少猜出了他们是谁，并且这些人个个露着凶狠的目光，就沉着脸质问道。
　　“我叫王海生，是白杨村的党支部书记，这里埋着的是我村村民崔腊子。崔腊子公然土葬违犯了国家政策，现在要起尸火化。你是谁？”
　　王海生感觉廉书记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他害怕冲撞了自己人，掂量了轻重之后，说话的口气便没有刚才那么强硬。
　　难怪王海生心里想着廉书记有些面熟，因为一个多月前刚到西阳市上任的时候，廉书记曾在西阳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中露过一次面，不过那只是短短的十几秒钟工夫，当时王海生就是在电视上看见过他一眼。
　　“哦，你就是王海生呀，听说你的名气大得很呢！”眼前这位和自己个头不差上下，白白净净的面孔上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人，竟然就是作威作福称霸乡里逼死崔腊子的罪魁祸首，廉书记由不得怒从心头起。但他还是强压怒火，只是带着讽刺的口气说了一句话。
　　“让开！我们要执行公务。”见廉书记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话，反而说话有点怪怪的，王海生有点儿不耐烦了。
　　“挖！”庞保发可能是刚才喝了点酒的缘故，本来应该是李全胜的工作，他一看王海生和这个陌生人啰唆不清，就喷着满口酒气替代了李全胜，直接给民政局的执法人员下达命令。
　　“不能挖！要挖也得等事情搞清楚了再挖！”廉书记和卢秘书一脸正气地站在崔腊子坟前，俨然两个斗士。
　　“看这两个人不像一般百姓，先问清楚再挖不迟。”苏有全不愧当过多年的乡党委书记，他看面前二人对着这么多的警察和光头，竟然是从容不迫、应对有余，便对着王海生和庞保发轻轻地说道。
　　“挖！别说他有点儿来头，就是市委书记、省委书记站在这也照挖不误！出了问题我一人扛着。”王海生大手一挥，果断下令。
　　“把他俩带走！”王海生下令后，廉书记和卢秘书仍然站在坟前一动不动，惹得庞保发所长恼羞成怒，吩咐手下民警阎军和蔡小三上前抓人。
　　听见所长下令，阎军和蔡小三上去一人一只胳膊就把廉书记架起往山下拖去，另外两名警察也慌忙架着秘书卢小江紧跟其后。
　　来到凤凰岭大门处，阎军吩咐蔡小三把廉书记和卢秘书二人塞进了警车，一路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就向东川县城方向奔去。
　　阎军把廉书记和卢小江往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一扔，就打电话向庞保发报告。在得到庞保发“关他们两天再说”的命令后，阎军和蔡小三等人又便开着车去了凤凰岭。
　　在城关派出所的审讯室里，卢小江用手机给西阳市检察院检察长金英楷发了短信，告知对方廉书记与他目前的地点和处境，并按照廉书记的指示叮嘱对方一定不要打草惊蛇。
　　金英楷接到信息后，当即便亲自来到东川县城，通过县检察院检察长马鑫，以亲戚的名义把廉书记和卢秘书接回了市里。
　　金英楷和廉政一般年龄，此人不仅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且秉性耿直、刚正不阿。廉政让金英楷看了崔腊子写的血书，并谈了他与卢小江这两天的调查结果，历数了王海生任职这几年来的种种劣迹。
　　廉书记的介绍让金英楷听得怒火中烧，立即下令西阳市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工作局成立专案组，由他亲自担任组长，反贪局长汪清波担任副组长，并从各县（区）检察院抽调一百名干警听从调遣，对王海生和他的保护伞立案查处。
　　在昔阳市检察院成立专案组的同时，昔阳市公安局接到市纪委通知，也抽调一百多名干警成立了扫黑除恶专案组，与检察机关共同行动。
　　这场扫清王海生黑恶势力的战役在西阳市飓风般拉开序幕。
　　3、一网打尽
　　在由全市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的市委、市政府扩大会议上，廉政书记神情凝重地向大家讲述了崔腊子的故事。
　　最后，他铿锵有力地说：“这场扫恶除霸的战役，是东川县城关镇白杨村一个叫崔腊子的农民用生命换来的，我对他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打好这一战役，还西阳人民一个河清海晏！……”
　　会议结束之后，在廉政书记的安排下，金英楷检察长和汪清波局长带领检察干警与上百名公安民警相互配合，马不停蹄地赶往白杨村，他要亲自监督这次扫恶除霸行动。
　　在王海生得到保护伞通风报信之前，金英楷等率领的检察干警和公安民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了白杨村。
　　王海生此时正在“白杨”酒店里自饮自酌，——崔腊子一死，他肉里的这根刺总算拔了出去。少了这个整天和他作对的家伙，王海生的感觉心里舒畅了不少。他又想到了于老实，这家伙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将崔腊子的尸体抬进凤凰岭埋葬，这明显是和他过不去。但是由于碍着于妞妞的情面，他暂时还不想把于老实怎么样。
　　专案组民警的车队来到白杨酒店门前的时候，王海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庞保发等人有时也会开着公车前来，但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一两辆警车而已。如今看到一大排警车如同参加汽车展销会一般鱼贯开到白杨酒店门前，王海生一时也不知所措。
　　他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向庞保发询问一下，今天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但是还没等电话接通，他办公室的房门便被推开了，金英楷检察长带着两名干警走了进来。
　　“你就是王海生？白杨村的党支部书记？”金英楷检察长看着眼前这个嘴里还叼着中华牌香烟的中年人问。
　　“我就是。”王海生没见过金英楷，但是为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不是好惹的。他赶忙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摁在烟灰缸里。
　　“你因为被举报贪污和挪用公款，西阳市检察院现依法对你进行审查。”金英楷检查长义正词严地说，“你跟我们到市检察院走一趟吧！”
　　“市检察院？”王海生知道这下麻烦大了。但是他还没有死心，紧紧攥着手机，他觉得只要还能联系到他的那些保护伞，就还有一线生机。
　　被带上警车的时候，王海生回头看了看自己这偌大的“家业”，叹了一口气。他也曾想过自己终会有落马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的数十名干警前往“保安”们住的三层小楼，将于小年、王黑蛋以及十数名“光头”全部带走。另外，于双喜、王海泉等人也被带上了警车，村里的账目也一份不落地被全部查收。
　　车队一开进村里，迅速引来了村民的围观。村民们只看见两个人从第一辆警车里下来，指挥着一群干警分头将王海生及其手下一一押上警车，才又上了车带领车队疾驰而去。
　　村民们在警车旁一边好奇地看着，一边窃窃私语：“那两个准是上面来的大官，来帮咱们老百姓收拾这些贪官的！”
　　大家虽然没法准确地知道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是言语之间都将他们当成了微服私访的包青天。
　　回到市里，金英楷检察长立刻安排公安干警展开了对王海生等人的审讯工作，并嘱咐审讯人员不要过于声张此事以免打草惊蛇。
　　王海生刚开始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还能依靠那些保护伞闯过这一关，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保护伞对他被拘留审查的事情居然一无所知，更别提出面来帮他脱困了。
　　当审讯人员向王海生出示了，他们在村委会账目中所获取的重要证据以及村民们提供的线索之后，王海生这才知道自己是难逃此劫了。他原本精明干练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和颓废，他知道被自己扳倒的王大喜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他再也没有了当初在白杨村叱咤风云时的精神头了。他的脑袋耷拉下来，双手开始在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胡乱地抓着，显得十分狼狈。
　　廉政书记和金英楷检察长亲自监督对王海生的审查工作。
　　根据王海生的供述，一张巨大的利益网逐渐显露出来。专案组顺藤摸瓜，很快将这条利益网上的腐败分子一一缉拿归案。
　　2009年12月底，白杨村的村民们在电视里看到了王海生以及他的保护伞们落马的消息，同时他们也知道了廉政这位“私访高官”的真实身份。
　　这天夜里，白杨村提前迎来了过年的热闹和喜庆。很多村民将准备在过年时候燃放的烟花爆竹都搬了出来，在村中央的十字路口聚在一起。满街火树银花将白杨村的大街两边照得通亮，也照亮了白杨村男女老少的心。
　　新的一年就是新的开始，白杨村的阴霾已经被过去的一年带走，在新的一年里白杨村迎来了新的希望。
　　2010年春节刚过，节前的残雪还未完全消融，春节喜庆的余温还未散去。
　　这一大早，崔小洋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载着于老实，带着供果和一瓶白酒，上了凤凰岭，来到崔腊子坟前。
　　崔小洋把供品摆好，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站在一边。
　　于老实上前对着崔腊子的坟鞠了三个躬，拿起酒瓶来倒出一杯酒，浇祭在坟前。“腊子啊，你走得太早了，要是你能再等几天，就能看到咱农民出头的日子了。世上总是好人多，总会有说理的地方。”于老实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边喝一边说，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淌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崔小洋更是悲从心发，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