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激战

　　二先生的马车赶到三河口时，这边什么也没发现，除了地上有一片片血迹，显示此处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其他一切都静悄悄的，连个行人也没有。
　　原来，三河口的战斗已经结束，战场转移到刘家庄了。
　　开始，文耿带着二大队直奔三河口，他和郭云轩议定的计划是直接攻打镇公所，因为镇公所在三河口偏北一点，防守的民团是郭拴子大队，郭拴子吃喝嫖赌抽都在行，打仗却不行。如果打得顺利，占了镇公所，把他的浮财收上来补充给养。然后，再向费县撤离，与一大队汇合。
　　到了三河口桥头，与郭拴子的民团交上火了，文耿的大队主要是他岳父家的民团、固庄的民团，还有一部分文桐联络的队员，文耿平时训练认真，战斗力还算可以，郭拴子哪里见过这样拼命的人，他的民团吓唬老百姓还行，一听枪响都撇下郭拴子作鸟兽散，郭拴子也是逃命要紧，拔腿就跑。
　　不一会，文耿带着人就到了镇公所前面，这里是李世营的亲兵一个排，这个时候李世营正和永功坐在屋里喝茶，一听枪响紧张起来，逃回来的团丁说共产党暴动了，满天遍野都是红旗，李世营大骂：“奶奶，老共终于要搞事了，我这几天一直眼皮跳，原来是冲着我来的，有本事打荣子桓，打我算什么好汉？”
　　生气归生气，人家打到门上了，不反抗是不可能的，他朝这个团丁吼了起来：“你们郭队长呢？”
　　“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那个团丁吓得半死，生怕团长发火，拿他开刀。
　　李世营骂完，摸摸头皮，对固永功道：“调文遐的大队，他的大队战斗力强。”
　　永功却不急不忙：“不慌，就几个共产党，能兴起多大的浪，无非和上次一样，闹闹农协，要分地，让他们分好了。文遐守着三河口的南大门，那边位置很重要，防止县城来犯，调宏俊的吧，他那边应该现在没事。实在不行，向荣旅长求援，我们的事他不能不管。”
　　也对，李世营又高兴了：“先调李宏俊来救援。”
　　命令下去了，他又忙着给驻军打电话请求支援，文耿的队伍已经快到了镇公所大门口了，李世营的亲兵排赶紧把大门关上，堵上沙袋、木棒当作掩体，然后都躲在掩体后边准备防守。
　　暴动队员踹了几脚大门，纹丝不动。崔明桂朝大门开了几枪，火星乱迸，没起什么作用。
　　西边传来枪声，李宏俊带着人赶过来了，他手下现在有二百多人，一听镇公所被围，知道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郭拴子捞钱行，打仗不行，文遐守南边，想朝这边调也不方便，自己支援最为快捷。看到镇公所前边围了不少人，李宏俊大声命令：“给我朝天上开枪，也不要靠得太近，围而不打。”
　　斜眼不明白，忙问：“大哥，怎么不打呢？”
　　“你不懂，困兽犹斗，咱把他们吓跑就成了，何必让兄弟们死伤。”
　　众团丁枪口朝上，呯呯打了起来。
　　郭云轩对崔明桂道：“撤吧。”
　　“我们难道就这样撤了？”崔明桂不理解，对郭云轩很不满意，“副总指挥同志，我不同意撤退，你是红军老干部，怎么一点困难就让吓倒了？攻下大门，我们就胜利了。”
　　听到后边传来的枪声，文耿知道被民团包围了，现在腹背受敌，想攻打镇公所也不可能了，但是，他虽是二大队大队长，身边两个领导位置都比他高，一个是副政委，一个是副总指挥，他只有听命令的份。
　　“撤，还是不撤？”文耿瞅着崔明桂。
　　看到李宏俊的大队围上来了，李世营来了精神，他躲在窗户后边，拿了一个铁皮卷的喇叭对着院外嚷嚷：“固文耿，你有本事就攻下我的镇公所，我就投降，攻不下快快滚蛋，老子没工夫陪你闲扯。我记得你枪法准，打过来，看看能不能吓着老子的X毛。识相的快滚蛋，一会驻军就来。”他的铁皮喇叭斜着朝外，人却躲在墙里，不停地嘲弄文耿。
　　文耿收起短枪，从队员手里要过一支长枪，瞄准喇叭口开了一枪，里面停了一下又嚷嚷了：“呸，什么枪法？跟你师娘学的吧！”
　　文耿再次瞄准，郭云轩拉开他，劝道：“撤吧，你打不着他，你没看透他的意思，他是在拖延时间，等救兵，救兵一到，咱们就会被里外夹击。”
　　文耿不服气，坚持还要打：“副总指挥，我非打下他的贼窝不可。”
　　后边枪声越来越紧，三位领导身边已经有队员害怕了，郭云轩道：“不可逞强，我命令撤，撤了责任我负，不撤你们负失败的责任。”
　　文耿没了辙，他对上司的命令向来执行到位，崔明桂却不干了：“就这样撤了，我不甘心。”
　　对崔明桂还是要讲面子的，毕竟他是副政委，郭云轩苦笑了：“撤吧，崔同志，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崔明桂还是不同意：“我是副政委，我有建议权。”
　　郭云轩拍拍崔明桂：“崔同志，打仗不是过家家，要随机应变，原来我们估计直接突破三河口北端，然后冲击镇公所，现在，李宏俊的援兵到了，情况不同了，我们应该改变计划。”
　　“我们如果现在撤走，不是向敌人示弱吗？我们士气会受到很大损伤，如果你们非得坚持撤，我建议一下，撤退时，我们要路过刘家庄，顺便把刘家庄的大地主刘三收拾了，他无恶不作，粮食、枪支多得很，我们打下他，可以震慑敌人，补充给养，回去也好向黄总指挥和王特派员交待。”
　　“我看行，刘庄的刘三一定认为我们攻打县城和三河口，无暇顾及他们，可以算得上攻敌不备，不过，就怕会耽误时间，三河口的驻军很快就来，我们如果被包围，就麻烦了。”文桐有一个顾虑。
　　崔明桂道：“我们三人举手表决，革命如果前怕狼后怕虎，你不如在家老老实实种地、抱孩子好了，何必出来革命？”他对郭云轩有气。
　　三个人举手，崔明桂和文耿同意，郭云轩反对。“好，通过。集合，向刘家庄出发。”崔明桂高兴地说。
　　李宏俊见他们突围，吩咐让出一条路来。文耿带着队伍趁乱突了出来，到了河沿队伍才重新集合起来，排成两排，崔明桂一声令下，向刘家庄而去。
　　刘家庄在县城西北方向，离三河口五里地，又称五里堡，村里有一个大地主，叫刘志乾，外号刘三，兄弟七人，人称七只虎，家有田地千多亩，骡马无数，仅粮囤就有几十个，为人狡诈，与县城官员多有交往，巧取豪夺，村里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他的闺女本来许与崔明桂，那年崔明桂参加学生运动，支持北伐，被政府通辑，刘三赶紧与崔家断了关系，崔家花了大笔的聘礼一分也没讨回来。这次崔明桂鼓动攻打刘家庄，也有报复前岳父的意思，郭云轩不知底细，想着打下刘家庄，能补充给养，还能鼓舞士气，是个不错的主意，虽说反对，也没十分坚持。
　　刘家庄人都住在圩沟里边，刘三一向机灵，见世道不好，土匪越来越多，他就发动全村人，四边挖了深沟，沟内放满水，也算是护村河了，里边一百步一个炮楼，村民轮流值夜，发现异常情况，就敲锣示警。在村子东边留一个门，其他路口全部封死，日夜有人把守。
　　崔明桂带着队伍到了刘家庄村外，发现了圩沟，好在沟里没水，护村河成了护村沟。刘三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前女婿会带队伍来收拾他，此时正躺在床上抽大烟，村边几声锣响，有人叫喊：“有土匪。”
　　刘三腾地从床上跳起，扔下烟枪，跳到院子里，大声喊：“拿家伙。”
　　村民及家丁、长工等一齐抄起长枪短枪，朝圩沟处跑来。
　　等刘三站在炮楼上才看清对方不是土匪，打的旗号是中国工农红军沂州游击总队，笑了：“土包子闹事的，不要怕，咱武器精良，占地利，他们不进圩沟不开枪，只要进了圩沟格杀勿论。”手下的团丁、村民都举着枪等着。
　　“给我端了他的炮楼。”崔明桂命令文耿。
　　文耿看看地形，离炮楼很远，想端炮楼必须进圩沟，进沟的时候会暴露，他对崔明桂说：“圩沟宽约十步，一下一上，怕是有损失，咱是不是找一两个门板挡着向前突击？”
　　“这时候哪里找门板，我的同志。”崔明桂生气了，“你们不上我上，兄弟们，跟我上，怕死不是共产党员。”
　　他趴着头举着枪向圩沟跑去。文耿只好带着人向前冲，上边枪响了，队员倒下一批，后边的队员见兄弟们有死伤，一个个都激起了怒气，向前冲去。
　　圩沟很陡，队员们挤在沟里爬不上去，炮楼上的枪一瞄一个准，崔明桂的胳膊上中了一枪，他捂住胳膊，大声命令：“搭人梯，一定攻下来。”
　　人梯搭好了，几个队员终于冲上圩沟，后边的慢慢也冲了上来，一齐朝炮楼攻去。
　　炮楼上的枪声不停，队员不时有人倒下。整个队伍被压制在圩沟与炮楼之间的平地上，没有任何遮挡。
　　郭云轩拉着文耿道：“撤，这样损失太大，得另想辙，这不是打仗，是置气。”
　　文耿点头。
　　这时，炮楼另一端响起枪声，文耿抬头一看，远远的有红旗举起，高兴地说：“有人支援咱们，定是一大队，带头那个是文桐。”
　　文耿猜对了，来的是文桐，他从县城得了手，把战利品都扛着出了城，一齐向费县方向撤离，半路上听通讯兵说二大队的人攻三河口不利，转到刘家庄了，和黄总指挥一商量，他带着文宽、刚救出来的王天祥等七八个人来支援，刘家庄易守难攻，文桐是知道的，他心里有些埋怨崔明桂三个，但是，已经发生了，现在只能全力弥补了。
　　炮楼上的团丁没想到前后受敌，战斗力分散了不少，文桐的部队并没有打炮楼，而是向村里冲去，他知道刘三的人都在圩沟边，村里一定防守薄弱，他们如果拿下刘三的宅院，一把火烧了他，炮楼就没有意义了。
　　刘三在炮楼上看到红旗朝村里冲去，只好命令放弃炮楼，向村里转移。
　　村里有一个二道门，是老寨门改的，文桐的人到了这里发现前边也有防守，双方打了起来，对方倚靠寨门，并不出来应战，只是打着冷枪，文耿观察一会，说：“放弃攻打，咱们绕道。”七八个人转身向一处小松树林跑去，里面是刘家的坟地，绕过坟地，一片平地，几个人观察一会，决定向一处白墙黑瓦的院落进攻，这里应该是刘三的住宅，如果打下他的住宅，就好办了。
　　这里正是刘三住的院子，十亩地见方，四周栽满杨树，文桐几个到了院子前边，刘三的爹，外号二百五，还有两个岗哨在看热闹，文桐几个一人一枪打翻在地，进入院子，几个人顿时傻了眼，院子实在太大了，到处是胡同，不知道朝何处去。墙都是一体青砖，想放火也不容易。
　　这时刘三的人已经返回，把院子围上了。崔明桂、文耿和郭云轩带着队员占了炮楼，又向村里攻来，在外边把刘三的团丁围上了。
　　刘三的人地形熟悉，把文桐围在核心，刘三大笑：“小子，我这叫瓮中捉鳖，我看你朝哪里跑！”
　　崔明桂的队伍在外边开起了枪，刘三的团丁倒了一批，刘三大怒：“给我打，一个不留。”
　　团丁们开起枪来，文桐带的七八个人有两个倒在地上，文桐一指拐角：“撤到里面”。几个人躲到一处拐角，借伸出的马头墙当掩护。
　　刘三留下十几人个搜文桐几个，又带人反击崔明桂的队伍，双方对攻起来。
　　崔明桂大笑：“奶奶的，我非把你们包饺子不可。”
　　话音刚落，一声炮响，一个炮弹落到刘家院子里，砖瓦乱飞。郭云轩对文耿道：“我们得撤，驻军来了，民团没有大炮。”
　　文耿点点头。郭云轩站直身子：“我观察一下地形，看看能不能边打边撤。”他刚一起身，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脑袋，他重重地倒在地上。
　　队员们一看副总指挥牺牲，都慌张了，文耿痛苦地对崔明桂道：“快撤吧。”
　　崔明桂摇摇头，一手捂着胳膊，咬着牙道：“不撤，谁撤谁是孬种。”
　　两个形不成统一意见，外边又响起枪声，李宏俊站在圩沟边朝这边看着，大笑着说：“让他们打，咱来个渔翁得利，刘三也不是好东西。兄弟们，开几枪助威，不真打，驻军的大炮不长眼，小心落到咱身上。”
　　他手下的团丁们向文耿这边开了几枪，又没了动静。
　　见李宏俊的人追来了，炮弹一直朝这边落，崔明桂只好命令：“撤。”
　　银月在后边嚷嚷：“不能撤，我二哥还在里面呢。”
　　文耿摇摇头：“怕是早牺牲了，里面一点动静没有，他们才几个人，应该都牺牲了。”
　　炮弹一个接一个在村里子炸响，刘三跺着脚大骂：“他妈的，谁开的炮！这是我的家！你们炸着不心疼。”
　　文耿接过一支枪，对着刘三搂了一下，刘三像棒子一样倒在地上，文耿命令：“撤。”队伍朝圩沟方向撤去。李宏俊对手下道：“守好了，过来就打，不过来就不打，犯不上替刘三卖命。”
　　崔明桂想原路返回，圩沟已经被李宏俊的人封死了，他和文耿只好转移到大门处，李宏俊的人站在一边看热闹，刘三死了，刘家的团丁一盘散沙。李宏俊见文耿的人撤远了，驼军的炮也停了，大声说：“进去看看，该拿的拿，不要客气。”
　　团丁们一哄而上，都说大哥办法好。
　　一个团丁在远处嚷嚷：“大哥，抓住一个活的，是个女的。”
　　刘三大笑：“女的好，带来见我。”
　　团丁把那人押了过来，李宏俊瞅了一眼，眼立马直了，大叫：“姑奶奶，媳妇，你还活着？”
　　银月的腿上受了伤，正在向外流血，李宏俊瞅了瞅，对众人说：“这是你嫂子，凤民，你亲自送你嫂子，送到德国人开的医院，好好治疗，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我拿你是问。走，进去看看。”
　　李宏俊看凤民走远了，带着斜眼一干人准备进刘家大院，文桐、文宽、王天祥正朝外走，听到炮声停了，准备撤退。
　　李宏俊看到院子里出来几个人忙摆手：“停。”
　　团丁们停了下来，宏俊一看，笑了：“这几个抓活的，有一条大鱼。”
　　文耿一看已经被围了，对文宽说：“你们撤，我掩护。”
　　王天祥不同意撤，文桐道：“这是命令。”
　　几个人顺着被大炮炸倒的墙体朝后跑，文桐站在半截墙头上，枪口对着宏俊笑着说：“放他们走吧，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