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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章 我是那一颗人们视线之外的孤星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16 10:39:57      字数:10159

  1996年12月8日
  今天赶到大坝工地上时,几个组长向我说这两天其他中队写了不少稿子给大队广播了,我们中队没有什么声音。还说大坝工程结束后大队对下属各中队的广播稿要进行评比。我向他们笑了笑,这个中队有我尧克在,这方面一准被别的中队落不下。
  今天是队长和柳干事过来带工,还有新调来的一名生产干事。队长不注重什么虚头巴脑的广播稿子,而喜欢让行动证明一切。所以今天我写不写广播稿子他不会强调,只是我不甘心我们这个中队在这方面落后于其他中队。或许我这种心理就是所谓的集体荣誉感吧。这人也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一个人生活在一个集体里,不管他在这个集体里受过什么样的待遇,也不管他在这个集体里受过怎样的委屈,哪怕平时对这个集体有很多的不满意。但是当一些事情牵涉到这个集体的利益时,这个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在这个集体里所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去维护这个集体的利益。
  我反复打听了一些这两天里的劳动情况,一气呵成了六篇千字通讯。今天稿子的签发要找柳干事了,尽管柳干事昨天的无理让我的心里还在疙瘩着,但是为了整个中队能弥补这两天在这方面的不足,我还是拿着稿子找了他。柳干事在稿子上签了字之后,我把稿子交到了大队工程指挥部。在大队的喇叭上广播这六篇稿子的同时,我又有七篇稿子脱手了。正在这个时候队长通知我去大队领高效肥料——磷酸二氢钾和小麦农一清,并且交待我今天必须把这些肥料领回中队仓库里去,明天中队将抽下来几个人进行叶面喷施,同时也告诉我每一样领多少可以去队部问一下周队副,领料单可以让周队副签字。
  我将写好的稿子交给了外值班犯人,告诉他等吃过午饭让柳干事把这些稿子把字给签上,然后送大队工程指挥部去,吩咐完这些我才往回赶。
  由于第一次去大队领肥料,具体每一样肥料需要多少我还真不清楚。我从场基拿着领料单找到了周队副,周队副在心里大约算了一下,让我把磷酸二氢钾填上一百公斤,小麦农一清填六百公斤。我填好领料单,周队副在领料单上签了字,然后要我喊着中队想小四轮拖拉机一块儿去,要不,板车一趟拉不完这些。周队副安排了这些,又与我开了一张路条。
  我到大伙房喊上了准备开着小四轮帮大伙房往工地上送饭拖拉机手韩玉琦,说是队长让他跟我一块儿去大队领肥料。
  韩玉琦一听是队长的吩咐,马上向大伙房的总管招呼一声,说队长要让他去大队拉高效喷施肥料,让大伙房去对面的三中队打个招呼,今天中午往工地上送饭就乘一下对面三中队的小四轮拖拉机,让三中队的小四轮拖拉机手顺便就把中队的午饭带过去了。要不就大伙房里稍等一会儿,他拉完东西就马上回来送饭。打完这个招呼之后,他就把小四轮拖拉机摇响了,屁股往驾驶座上一坐,拉着我就噗噗突突地去了大队。
  到了大队部,我拿着领料单“报告”一声就进了财务股。财务股的干部接过我手里的领料单看了看,说这样的生产物资要先经生产股审核同意发放,财务股才能签字。我不得不又去了生产股。生产股里的干部看着我递过去的领料单,皱着眉头合计了一下,在领料单的实发栏里把磷酸二氢钾改成了六十公斤,又把小麦农一清改成了五百公斤,然后才在“审核”处签了字。
  大队生产股和财务股审核了领料单之后,我就和韩玉琦一道去了大队仓库,然后两个人一道往小四轮拖拉机上装这些经仓库保管员点过数的高效喷施肥。一千多斤的肥料把小四轮后面的车斗子码得满满的,并且超出车斗子不少。
  “这阵子真忙!”装完这些肥料,我叹了一声。
  “忙?你忙的时候在后面呢。”韩玉琦有点儿不以为是地说,“等明年一开春,春耕开始了那你才真正开始忙,中队所需要的各种农具、化肥、农药、种子等,都要经你的手去操办,有时候一天要来大队好几趟领东西。另外,场基上的那些稻子要经你的手往外调,然后再经你的手入仓油菜籽和小麦。还有中队里的宣教员还没有找到人接替你,大院子里还有你的活儿,以后有你忙的。不过你也该忙,干部给你申报减了一年的刑,以后你还有一次减刑的机会,再努力一把,干部也不会让你白忙。”说着他有些抱怨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忙,四年的刑期一天也没减,不也是还得忙?”
  “你是刑期短,看守所里蹲的时间又长,入队之后余刑就太短了,等你的减刑条件创造够了,你也就该回要家了。虽说干部没有给你申报减刑,不也是照顾你了吗?劳动关没过,改造关没过,生活关没过,干部就照顾你有这个技术让你开车了。我倒是在大组里干了一年半呀!干部照顾你开车,除了农忙时忙了一些,平时也没有什么鸟事啊。”我有些不同意他的情绪。
  “不说这些了,走,咱们到武大姐家喝酒去。“韩玉琦像一下子给我说了要害似的,向我一划拉手说。
  “我不喝酒!再说了,车上这么多东西,万一停在路边给哪个过路的家伙顺手搬走一箱子,回去我就不好交代了。”我不同意他的建议,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对小四轮拖拉机上的这些东西的责任,“要是想喝酒,咱们回场基喝去。我炒几个菜,下午咱们也没什么事儿,坐在那里好好喝。”
  “场基现在有酒?”他很不相信地盯着我问。
  “场基有的是酒。”我仍骗着他,我说得很认真,“对于场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虽然住在工棚,可每天出工都到场基上去。没什么事儿,你就在场基上来回地转,场基上的事儿你不比我清楚?”
  “对,场基上就是断不了酒。”听了我的这几句话,他点头说是,然后就开始摇动小四轮拖拉机,启车回中队了。
  回到中队场基,韩玉琦把小四轮拖拉机熄灭了火,就嚷着要我炒菜喝酒,我却在着急着先把这些肥料入库。
  “这样吧,你先帮着我把这些东西搬到仓库里,然后我就炒菜咱们喝酒。”我仍旧很认真地向他撒着谎。当然,对于他韩玉琦来说,尽管马上他就会知道我在撒谎骗他,他也没脾气向我发火,因为以后他开车所需要的柴油机油都要有我来负责从大队里领取,并且由我发放,他心里一定会担心我从这上面给他找点儿麻烦。
  他同意帮我把这些肥料搬着入库了。忽然他竟然想起什么似的催着我说:“快卸,你看,天也不早了,我还得回中队帮大伙房往工地上送饭呢。”
  “着什么急呀!你不是说要喝酒吗?等会儿咱们炒菜喝酒呀。你不是也跟大伙房打招呼了吗?让大伙房找三中队的小四轮拖拉机帮忙了吗?再说了,你今天上午也有任务了,又不是闲呆着没事儿。”我倒忍不住心里想笑他韩玉琦了。
  “你不知道,我刚想起来,大伙房总管跟三中队开小四轮拖拉机的心里不对乎,要是跟指导员说我不送饭,指导员就该找我的麻烦了。”韩玉琦显得很担心。
  “他怎么会跟三中队里的犯人不对乎?”我不由得问。
  “这里面的事儿没法说,我也不很清楚。”韩玉琦摇了摇头,接着催我要快。
  就在这个时候,牛棚里的犯人二傻吊很响地敲着手里的空打饭钵子从工棚回来了。他远远地瞅见我和韩玉琦在场基上往仓库里卸东西,就拐了个弯儿往我们这边过来了,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埋怨着骂骂咧咧地说大伙房里的几个家伙不是人做出来的玩意儿,往工地上送饭的时候也不给小单位的犯人留饭,让小单位里犯人午饭吃什么东西。
  韩玉琦听说大伙房已经往工地上送饭走了,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了似的出了一口长气,再也不催着我要快了。
  二傻吊来到我们跟前,要我评理似的向我很委屈似的抱怨着说:“这大伙房里的几个家伙也太拿小单位里的犯人不搁劲儿了,根本就没有把小单位的人放在眼里。以后他们有用得着咱们小单位的时候,咱们就不鸟视他们!”
  “跟他们叫什么劲儿呀!”我向二傻吊笑了一下说,“小单位里的犯人三天不去大伙房打饭也饿不着,大不了我每人给你们发几斤稻子,咱们煮稻子吃,跟他们堵这个气儿?”
  “就是,我那儿还准备着几斤面条呢,大不了就下面条吃。”二傻吊听了我的话,随和了一声,把手里的饭钵子往地上一扔,让我只管点数,就帮着韩玉琦两个人往仓库里卸这些肥料。
  这些肥料入库之后,二傻吊从地上捡起他的饭钵子就回牛棚了。
  韩玉琦看着我问:“你不是说炒菜喝酒吗?”
  “是啊。你先说你能过喝多少,一斤怎么样?”我吓着韩玉琦说,“其实吧,你呢,也没有那个酒量,一杯酒下肚你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还叫着要喝酒?你还记得不?今年三秋打稻子有一天大组收工之后你跟烧鸡在场基加班。大组犯人休息了,你们两个还没有回去,干部就让我过来喊你们两个回工棚。我来到场基上,你跟死猪似的躺在老虎机旁。烧鸡说大组收工之后不久,你们就跟场基上的犯人一起吃饭了,一口白酒就把你喝成了那样儿。最后你们回工棚时也多亏值班干部睡下了,要不然,一准你是一顿剽。”
  韩玉琦见我揭了他的老底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怕喝酒,我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炒菜吃。”
  “不是我吓你,也不是场基上没有酒。”在这个地方。我也开始学着三炸五雷轰一对鬼吹灯地糊弄人。
  “我也知道场基上有酒。在场基上来回一年多了,场基上的事儿我都懂。这儿离工棚远,离干部远,周围的老百姓常过来。就王新他们几个,在场基上都搞得雾腾掉了,老百姓成挑子成挑子地往场基上挑烟挑酒挑肉,再从场基上挑走农药、化肥、稻种。王新在场基上混的,那个舒坦,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女人还有女人。要不是王新他们几个在场基上搞得雾腾得有点儿过分了,这次大坝编组他进不了工棚,你也来不了场基。就小知了子,在进工棚的前一天还两只老母鸡换了一夜女人呢。”韩玉琦很替王新他们几个感到骄傲似的撇了一下嘴,很神秘地说,“劳改队这个地方怎么说呢?你看场基上这么多的东西,不是你家的,不是我家的,也不是干部家的,都是劳改队的,不搞白不搞。知道吗?你要会玩的话,刑满之后你就是一个富人。不知道你信不信,有很多在中队做核算统计的在刑满时,大队把释放证一开,马上就能拿出万儿八千的票子来。原来有一个中队的核算统计,据说在刑满之后带走了两万多的现金。”
  “玩?谁都会玩。笔杆子一转就什么都有了,但我在场基期间绝对不会玩这个。”我很清楚一句很通俗的话,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时候,一旦鞋子湿了就要下到大组里去,大组里的日子我是怕了。即使干部不让下大组,那还是要回到工棚里去过那种不得安生的日子。再说了,我还渴望着第二次减刑呢。在这个场基这个地方,远离干部的视线,如果自己不时刻警戒着自己,片刻的疏忽也都有可能让自己犯下大错。
  “玩呀,你还真不一定会玩,别看你比王新有文化,这方面你不一定就比他聪明。知道吗?王新把每个干部家都理顺了,要不,这次他进工棚能当组长带组?为什么我知道王新把每个干部家都理顺了?很多时候他到干部家送东西,都要我开着小四轮子拖拉机,把送的东西放到后面的车斗子里用稻草盖上。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每个干部家都要过日子,中队里稻子、麦子、油菜籽都是过日子的东西。这些东西送到干部家了,干部心里能不说你心里有他们?把干部家理顺了,你在这个地方出点儿小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韩玉琦紧紧地看着我说,“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玩这个,你记住了,要玩也得把每个干部家都理顺了再玩。不然,一玩就出事儿。”
  韩玉琦的话让我有些吃惊,也让我觉得很有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儿。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场基做核算统计期间,我绝对不能像王新那样。
  “我说的这些,你就慢慢琢磨去吧。”韩玉琦笑了一下,马上催着我炒菜去。
  我向他笑了一下说:“今天上午就陪我吃面条吧!”
  “你这家伙,糊弄人呢!”韩玉琦听说我让他陪我吃面条,马上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
  “就是面条,马上我也得到牛棚里去借。”我有点儿歉意。
  “你还吹着说场基上有的是酒呢,屁!”韩玉琦更是哭笑不得了,“我还是回工棚去大伙房吃他们的小灶吧。”说完,他又摇响了小四轮子拖拉机,噗噗突突地回工棚了。
  *****
  午饭过后不久,二傻吊像牛棚里失火了似的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几十米的距离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儿地喘着向我说:“尧克,你快过去看看,那头叫大印度的老母牛死了。”
  什么?中队里的牛死了?我也一下子怔了,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大印度太老了,这几天又冷,也不好好吃草。大队的兽医站余站长这几天也经常过来看大印度,让我们牛棚里的两个人注意给大印度保暖,这几天牛棚里一直也没有断火烤。今天夜里忽然它就卧倒了,我们两个咋的也没有把它再弄起来。一大早我就去大队找余站长,余站长下来给它打了一针,还抓了不少药。我以为这样它就会没事儿了,谁知道刚才它摔了几下头,就死了。”二傻吊焦急地说了这些,用手向我指着牛棚的方向,“你得过去看看呀。”
  中队就十来头牛,明年春耕和接着春耕而来的“三夏”,整个中队一千多亩地的大田还指望着这些牛耖田呢。虽然这个时候牛死了只算是中队的财产损失,但着眼中队的生产,也算得上是中队劳动力的损失。我跟着二傻吊来到了牛棚,用手摸了摸躺在地上的大印度。大印度的身子虽然还软,但整个身子很凉,两只瞪大的眼睛定格在那儿,没有了一点儿亮光。很显然,它真的已经死了。
  “我就不明白它咋的打了针吃了药还会死呀!”二傻吊对牛的死很恐惧,他瞅着我说,“大印度这一死,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牛棚里两个人,一替一天上大坝,今儿怎么就是我留在牛棚里了呢!”
  “怎么办?赶紧去队部向干部报告啊!”我提醒二傻吊说,“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去队部向干部报告,要不然干部不但要怪罪,还会怀疑牛会是怎么死的呢。”虽然我做了中队核算统计,负责着中队的牛的存栏数目和牛饲料的发放,但是我没有权利解决牛死亡的问题。
  “到时候干部问起牛的情况,你得给我在干部面前说句话做个证明呀!”二傻吊听说我让他赶紧去队部向干部报告,央求似的向我说,“虽说我不知道大印度是几年的牙口,可我进牛棚的时候就听说它很老了,不是我把它养死了的。也该我倒霉,它咋的就在今天死了呢?换在别的哪一天死不好啊?”
  “我能给你在干部面前怎么证明?我又不是整天守在牛棚里看你们怎么喂牛。再说了,牛死了,干部也会调查情况的,不是说我在旁边为你说话了,干部就相信是这么一回事儿。”我看着二傻吊说,“不管这牛是怎样死的,你总得先把这事儿报告给干部。干部调查了,没事儿就是没事儿,有事儿还是有事儿。”不过,我也清楚,在劳改队这个地方有些事情很难说清,那就看干部的心情说话了。干部的心情好,大事儿变小,小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干部的心情要是不好,鸡屁股大的事儿也是大事儿。
  “确实是老病死的,大队兽医站余站长知道。”二傻吊忽然想起了余站长说,“干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打听余站长。”
  “有余站长给你们牛棚里的两个人证明,你还担心什么?”我看着二傻吊问。
  “对,有余站长能给证明这牛是又老又有病死的。”二傻吊一下子完全睡醒了一样说,“你帮我照顾一眼牛棚,我这就去队部找干部去!”说着,他就出了牛棚。
  我随着二傻吊也走出了牛棚,这个时候华贵把一群鹅赶得嘎嘎地叫着摇晃着身子向场基这边走过来。华贵瞅见了我,老远就喊着“把子”打着招呼说:“尧克,我的把子,干部让你把这些鹅过个数交到鸡棚里去,我那儿现在又是猪又是羊的,照顾不了。”
  难怪这个时候干部让朗喜到鸡棚里来,原来对朗喜另有安排了。也难怪,不管鸡棚里现在有几只鸡,早晚得安排个人进去。这个时候干部把朗喜安排进鸡棚,要是不再给朗喜找点儿事儿干,只让他照顾那六只鸡,那也让他朗喜太轻闲了。
  华贵把鹅赶到了鸡棚门前,我也随着华贵来到了鸡棚。华贵很有些意味地向我笑了笑,一指面前这群嘎嘎乱叫的鹅说:“你不知道,这几天可把我给闹得够呛了。中队里有两头老母羊赶在这几天要下羔子,我得小心瞅着。还有干部又弄来了几个猪娃子放在我那儿,再加上这群鹅,一天到晚没个得闲的空儿,不是猪屙屎了就是羊撒尿了,要么就是这群鹅叫着要吃的了。干部也瞅着我忙不过来,就让我把这些鹅交给鸡棚。”
  华贵这个人物,我们是一批来这个中队的,我们在大组里又形影不离地相处了一年多。他的那些心眼儿,用我们那一批来的同犯们的话说,那可是跟他的那双猴眼儿似的,鬼精鬼精的,一般人是玩不过他的。对于他的这些话,他不敢私自决定把这些鹅交给鸡棚,我倒相信。对于他对我很有意味地一笑,我倒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刚到鸡棚的朗喜听说干部要让华贵把中队里的这些鹅交给他养着,一脸激动地从鸡棚里走出来了。
  “朗喜,你看要不要让尧克把这些鹅过个数?二十二只,一只也不会少。”华贵见朗喜出来了,马上笑模笑样地向朗喜这么说。
  “二十二只呀?就不用点数了吧。这些鹅都在眼前呢,你华贵还能会瞪着两眼说瞎话?再说了,咱们两个也都算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能会跟他们那些年轻人那样心里诡道?”朗喜听了华贵的话,很是放心华贵地一笑说。
  “我看还是点一下数吧。”我提醒着朗喜说。
  “对,还是点一下合适。”华贵马上随和着说。
  “不用了。”朗喜似乎还没有平息外宿的那份激动,向我笑着说,“你刚接核算统计这一手,场基上这一大摊子的事儿你都得操心,忙!”
  朗喜犯了一个错误,劳改队这个地方谁又能相信谁呢?换句话说,谁又值得相信呢?即使华贵赶过来的就是二十二只鹅,点数这道程序还是要走的。然而华贵一句反问式的话就让他朗喜消除了对华贵的戒备,尽管我提醒着还是应该把数字核实一下,他朗喜还是没有觉察出点数的必要。他朗喜比我和华贵晚来这个中队一些,在大组期间由于被小组长禁止住了各个小组间的犯人来往,他也就无法知道华贵的诡道。有经验的犯人说过,在劳改队这个地方千万不能和诈骗犯和拐卖犯打交道,因为这两类犯人已经习惯了和人动脑筋,不知不觉间就会被这两类犯人给琢磨了。而华贵犯的就是诈骗罪,朗喜似乎还不知道这些。
  “还是你朗喜说的对,你和我都是什么年份上的人了,能跟那些年轻人似的整天琢磨着一屁两个谎的?咱们这个年份上的人,都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共事儿都有讲究。再说了,咱们还都在这个地方,三天两天的谁也走不了,以后也都在小单位里混刑期,谁对谁还不放心呀?”华贵紧接着朗喜的话亲兄弟一样朗喜笑着说。
  “就是,就是。”朗喜向华贵很认同地点着头,弯腰从旁边捡起一根棍子把鹅群招呼着赶进了鸡棚,然后回来在华贵已经准备好了的一张交接手续上画了自己的名字。
  华贵见朗喜在交接手续上签了字,马上转脸向我笑着说:“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去?我那儿还有一瓶好酒,放了很多天了。”说着,他把手里的这张交接手续递到了我的面前,示意让我也在上签字。
  我一笑,摇了摇头,说:“这个字我不签,因为那些鹅我没有亲自点数。”
  “朗喜都签过名字了,还点啥数啊!”华贵见我不愿意在他的这张交接手续上签字,马上有些着急了,紧看着我,脸上的笑也僵在那里了。
  我又向他摇了摇头。
  华贵见我实在不愿意在他的那张交接手续上签字,就收起了那张交接手续,说:“我这还得回去照顾那几只羊和猪,晚上我过来喊你。”说完,他就有些心里不踏实似的走了。
  “朗喜,没事儿你就把这些鹅点点数吧。”华贵走后,我再一次提醒朗喜。
  “行!待会儿我再点,你先忙你的去吧。”朗喜应了我的话。
  见朗喜还是不以为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恰在这个时候,二傻吊从队部回来了,样子不像他去队部时那样紧张了。
  我迎着二傻吊问是什么情况。
  “干部也没有怎么说,说要让大队畜牧站马上过来人化验,就让我先回来了。”二傻吊眨巴着两眼说,“我琢磨着干部也知道大印度太老了。”
  听了二傻吊这样把他去队部里的情况简单一说,有看他显得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我的心里也为他感到了轻松一些。不管怎么说,二傻吊和我一样都是同一个发型的劳改犯,多少对他还有一些同命相怜。如果大印度是他二傻吊给使用什么手段给弄死的,这次就够他二傻吊喝上一壶的。大印度要是属于正常死亡的话,他二傻吊也就不会有什么责任了,也就能落得平安。
  “干部没有怪罪就好。”我向二傻吊点了点头说。
  “干部也没法儿责怪我们两个,原因就是大印度太老了,身上的火力跟不上。你看吧,自打天冷之后,整个牛棚都给蒙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风,里面还整天生着火。就是这样,大印度还是受不了。”二傻吊仍旧向我解释着他认为牛死的原因。
  听着二傻吊的这些话,看着二傻吊并没有完全消失的心里恐慌,我还是不敢肯定干部就这样简单地处理这件事情,毕竟大印度是中队里的一头牛,是中队里的一分财产,也是中队春耕和“三夏”期间的一个可以抵上很多人的劳力。这个时候干部这样不经意地处理这件事儿,很有可能是这个时候中队里的干部大多还都在大坝上,队部里没有能做什么决定处理意见的干部,只是这样暂时让二傻吊回到牛棚里,同时通知大队畜牧站过来对死去大印度进行化验,然后再由畜牧站化验出来的结果,中队能当家作主的干部做出处理决定。不管中队干部最终会对二傻吊做出怎样的处理决定,毕竟眼下二傻吊还没什么事儿,为此,对于二傻吊的担心一时间也稍有舒缓了。我安排了二傻吊几句话,就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人就是这个样子,忙碌的时候总是想着能天天轻闲。但是一旦轻闲下来无所事事了,就会心里莫名其妙地不踏实,尤其在这样一个地方。在社会上心里不踏实的时候可以唱唱歌,可以看看书写写字,可以去外面走一走,甚至可以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然而在这个地方,社会上的那一些能够让心情踏实下来的事情已经离自己很远。即使我现在可以唱唱歌写写字,但是自己的境遇似乎时刻是一根钢针扎在自己的心里一样,让自己不光是无法踏实,还一直有一股很强烈的酸和痛。
  我百无聊赖地在自己住的这间房子里来回走了一阵子,无意中看见了我放在床头前的那两本准备应付“省第二届服刑人员法律知识竞赛”的《刑法》和《刑事诉讼法》。《刑法》的条款基本上掌握得差不多了,而《刑事诉讼法》是新修订的,条款改了不少,也增加了不少。虽然我感觉不出参加这样的竞赛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是自己还是得应付。我站下来看了一阵子这两本《刑法》和《刑事诉讼法》,只是眨眼间我又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去了哪儿了。在这个地方很多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自己的灵魂早已经不再依附在自己的身体上。但是有一种很清晰的愿望很是紧紧地缠绕着自己,那就是自己的刑期能够一下子变得只有短短的几天了。
  “尧克,尧克。”鸡棚里的朗喜这个时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向我招呼着喊了两声。
  我应了朗喜。
  “尧克,华贵赶过来的鹅数目不对。”朗喜听了我的应答,很是抱怨地向我喊着就进了我的房间,“他赶来的不是二十二只鹅,是二十只,我刚才数了两遍都是二十只。”
  我向朗喜笑了一下,说:“你怪谁?你那么相信华贵!我还提醒你把数字点一下,你不听。这个时候你说少了,他华贵不会承认的,他手里还有一张你签了字的交接手续。”
  “那……少了两只鹅咋办?”朗喜似乎觉出了自己的失误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无可奈何地向我很甩起两手说,“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在干部面前做个证明呀!”
  “你自己想想我给你怎么证明?”我看着朗喜说,“当时让你把数字点一下,我在场,华贵也在场,三面对照。这个时候我要是给你证明,华贵可以在干部面前说咱们两个捣鬼了,因为他手里有一张你签字的交接手续。”
  朗喜给我的话说得不说话了,这个时候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尽管我知道华贵在这事儿上是在欺负着朗喜刚来小单位没什么经验,但是当时我提醒他朗喜了,只能怪他朗喜自己。不过,干部真的问及这事儿的时候,我会把这事儿如实地反映。
  朗喜很丧气地摇着头走了。
  朗喜走了,我也随着朗喜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走出房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人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呆了很长的时间,天上的星星闪烁着清冷的光,把这样的夜晚照耀得像它的光辉一样清冷。我仰望着这样的夜空,止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这又是一个冬季,一个让人心里无法觉出踏实的冬季,一个没有自由的冬季,一个时刻感到心酸心痛的冬季,一个远离家园的冬季。
  我在场基上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闪着星光的夜空。或许是无意间,我的目光停留在了远方那颗孤星上。那是一颗孤星,一颗远离着星群的孤星,一颗几乎被世人忽略了的孤星。遥望着这颗孤星,说不清的感受不知不觉间让自己像给冻僵了一样。或许是一切都与生注定,自己就是这颗挂在天边的冷冷的孤星,沿着自己的轨迹,在世人的视线之外,从孤独的过去走到了落寞的现在,或许还会从落寞的现在走向无助的未来。谈不上会有什么掌声,更谈不上会有什么喝彩,只有自己一路走过去的曲曲折折,只有别人的讥笑与嘲讽。自己就这样远离着关心,远离着关怀,远离着爱,在许多淡然的看戏心情里,自己悉心投入的剧演在自己曾经的那段旅途上,像一朵寂寞的野花无声地盛开。或许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寂寞,或许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就这样一路走来,或许已经不在意以后的路上是不是还会有什么让自己心暖的期待。别人的心情,别人的眼神,别人的冷漠,成了自己的生活习惯,一切都会非常自然。孤独得久了,也就不再孤独了。要自己学着珍惜那份自我感动吧,学着珍惜那份自我安慰,畅饮这份孤独,畅饮这份寂寞,把自己梦里已经发凉的希望重新暖热。失败属于自己,悲哀属于自己,无需别人感受,无需别人认识。如果哪一天自己的梦真的醒了,如果哪一天自己的梦开出亮丽的花儿来,骄傲属于自己,无需别人分享,无需别人理解,更无须别人喝彩。成功原本是和失败如影随形,悲哀和骄傲如影随形,困惑迷茫和清醒清欣如影随形。天地悠悠,岁月悠悠,旅程悠悠,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疯狂,没有语言,没有沉默,走过的路曲曲折折,都定格在自己的旅程上沉淀成无需回头的历史。现在的路坎坎坷坷在自己的脚下延伸着,风也好,雨也好,自己没有任何遮风挡雨的指望,都要自己去扛。延展到将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注定还会险恶,自己该以怎样的步伐走出怎样的姿态?自己又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迎来什么样的感慨?
  夜很凉,星很冷……
  我独自在空旷的场基上这样仰望着星空游荡着,寂寞的和不甘寂寞的,被冷落的和不甘被冷落的,种种的情绪就这样在心中交织着,翻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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