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灰色的青春轨迹>171章 有些不讲道理的柳干事

171章 有些不讲道理的柳干事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16 09:27:17      字数:9485

  1996年12月6日
  因为昨天干部交代的标语的事情让我以干部的名义让新上任的杂务组组长做了,尽管今天大组出工的口号依旧喊得震天响,但我并没有马上起床去追着大组上工地,而是等天完全大亮了才起床洗漱。洗漱之后,我想到了昨天带过来的煤油炉子。昨天晚上带过来之后,我从附近的牛棚里借了把面条儿,一顿面条儿没有煮熟就因为燃油不足灭火了。我把煤油炉子整了整,又从仓库里灌了些柴油加进去。这个时候,我就不像在工棚是那样担心炉子没油烧了,虽然在工棚里时烧鸡供应着我的燃油,但毕竟烧鸡也不方便,柴油是要经王新的手的。这个时候仓库门上的钥匙在我的手里了,煤油炉子要是断了燃油,那就有点儿笑话了。虽说这样烧小灶是监规队纪所不允许的,不过干部对于小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尽管我已经告诫自己在场基上担任中队核算统计期间不得犯错,但这样供应自己一点儿燃油想必干部也不会计较。整理好煤油炉子之后,我下了一碗面条,热热乎乎地吃完这碗面条之后,找了我为在工棚冬天值班时准备穿的棉大衣,这才赶着去工地。
  工地上已经是彩旗飘扬标语醒目了,似乎因为这些,我感觉到工地上的气氛跟昨天不大一样,就像整个工地上在滚动着一股十分强盛的干劲儿。
  “尧克,昨天你回去之后,其他兄弟中队写了不少的宣传报道在大队广播上广播了,今天咱们中队就看你的了。”指导员并没有因为我的迟到而怪罪我,看见我之后他别的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安排我,“从今天起到工程结束,你每天要保持五篇宣传报道。”
  我向指导员点头保证每天能完成五篇宣传报道的任务,然后就开始在中队的工地上来回观察中队犯人的劳动情况。
  在这个地方有这样一句话——不怕大,不怕小,就怕刚刚好。外界人听起来是很难理解这句话在说什么,什么东西不怕大,不怕小,就怕刚刚好?其实,这句话是在说犯人们对待劳动任务的一种态度的。劳动任务分大了,犯人们就会一开始就糊弄,七糊八糊任务就干完了,这样下来,任务干得没有什么质量保证。要是劳动任务分得小了,犯人们就会磨时间,任务干得像绣花一样,这样的任务是干不出效率的。刚刚好的劳动任务就糊不得也磨不得了,糊弄着干太快,磨着时间去干又干得太慢,到收工的时候怕又干不完。这样刚刚好的任务只有一是一、二是二地干下去了,任务干完刚好收工。在这个地方糊不得磨不得的任务大多都集中在“三夏”和“三秋”。“三夏”割油菜割麦子,“三秋”割稻子,不管手里的镰刀磨得多块,割不倒它们,它们就在田里站着,还有这土方工程的任务,就算是犯人们想着去糊想着去磨,但那些土方要弄到上面去。
  我在工地上来回转了一会儿,心里也在盘算着指导员给我的每天五篇稿子的任务。当然了,五篇稿子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这个地方的宣传报道也就是个形式,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语言,只要公式化地吹上几句就成。虽然每天五篇稿子的任务对我来说不叫个事儿,但我也得计划着怎样每天去安排这五篇稿子,不能一下子五篇稿子就全拿出来,这样的话指导员会给我加任务的。只要自己每天中午交上两篇,下午天气暖和一些交上三篇去,一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我在一片向阳背风的地方停下来,把身上的破大意裹了裹,然后蹲下来写第一篇宣传报道稿子。为了鼓励新犯人的士气,稳定新犯人的心理,我决定第一篇稿子写新犯人,并且拟好了一个很有气势的题目——《敢与老犯人争高下,试问谁能走在先》。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新犯人的管带是讲究方法的,一要哄,二要骗,三要来点小手段。这是一个很有管带新犯人经验的小组长经常说的话,虽然有些偏激了,针对这里面的情况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用他的话解释说,一要把新犯人的思想情绪哄得稳定了,二要把新犯人的积极性给骗出来,三要使点儿手段让他们觉出怕来,这样才能管带好新犯人组。我曾经琢磨过他这个经验逐条分析,才觉出其高明之处来。新犯人入监之后,首先要把他们的思想情绪稳定了,单是简单滴与他们讲那些监规队纪是保证不了这个效果的,因为这儿的环境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已经在他们的心里形成了对这儿的恐惧和担心,只有经常哄着他们说些令他们觉得轻松的话题,这样基本上就能让他们淡化心里的恐惧和担心。平时再骗着他们给讲些减刑假释之类的鼓励话,就会激发他们渴望减刑,但等他们减刑的条件够了,一年时间也就过去了,这儿的一切他们也就习惯了。使用一些手段也是给他们压力,让他们不敢去抗拒改造。这样的经验虽然不值得推广,但针对新入监的犯人来说,似乎又很有用。
  我把写好的稿子交给指导员审查了一遍,指导员签了“同意播发”,然后我就把稿子交到了大队工程指挥部。很快稿子就从那两个大喇叭里广播出来,虽然大队里的那位宣传干事把这片稿子读得有些支离破碎了,但效果还是立竿见影了,新犯人马上又掀起了一股子生龙活虎的劳动热潮,仿佛他们真的马上就能把老犯人比下去似的。
  写过了新犯人,我不能忽略了老犯人,尽管我知道这样的宣传报道对于皮糙肉厚的老犯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单是为了照顾老犯人的脸面和情绪,也有必要给他们鼓一把劲儿。
  为老犯人的写的一篇稿子刚停笔,大队送菜的车子过来了,中队送饭的手扶拖拉机也来了。每天中午大队要为每个中队每一个上大坝的犯人送来一块红烧大块肉,每年的大坝任务上都是如此。对于大队里的大块肉,今年算是吃到第三个年头了。前两年吃这样的大块肉,自己还是大组里的犯人,那个香味儿至今还很清晰地留在了记忆里。我不知道今年吃大队里的大块肉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儿,会不会因为自己现在不是大组里的犯人了,就吃不出原先的那种香味儿来?我把写好的稿子交给指导员,指导员大致看了一遍,在上面签了字,又把稿子还到我手里,然后向大组犯人一挥手,要大组犯人上来开饭。
  指导员的这声招呼虽然大组犯人都十分清楚地听见了,但是没有收方和组长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丢下工具上来准备开饭,尽管指导员是干部,收方和小组组长是犯人。指导员见大组犯人对自己的号令无动于衷,回头就招呼了杨简。杨简一声喊喝,顿时大组犯人这才纷纷丢下手里的工具从河底爬上来,然后站队报数,分组打饭。
  或许昨天干部就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大组犯人吃过饭之后有一个非常急切的问题,那就是饮水!虽然工具棚子里的那口小锅在不停地烧水,但是供不上百十张嘴巴。许多犯人干渴得着急了,就干脆用手里的铁锹在面前的淤泥里挖上一个洼凼,待周围的水渗进洼凼之后,就俯下身子用嘴巴吸着喝。
  “尧克,下午你到大队领留几个水桶回来,四个小组,一组一个,另外再加两个让人担着水挨个小组送。”指导员见不少的犯人在喝洼凼里的水,马上把我喊到面前,这样急切地吩咐我。
  接手中队核算统计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要去大队领东西。这个时候大田里的生产基本上算是停滞了,中队所需要的生产资料不多。等年后春耕忙起来了,中队所需要的许多物质都要经我的手去大队领取,大到若干吨的肥料,小到一根螺丝钉。然后每个季度初我要把上个季度的账目做出来,由生产干部去大队核对。
  去大队领东西需要中队主管干部签字的三联领料单,经大队财务股审核签字之后去找大队里的财务会计划价,财务会计划价之后留下一联,然后再拿着剩余的两联去大队仓库里领东西。东西领出来之后,大队仓库留下一联领料单,中队保留一联。下午去大队领水桶,我必须返回中队去开领料单,再去中队找主管干部签字。今天队长不在工地上,想必应该在中队对部了。我把那篇指导员签过字的稿子又交给了指导员,就依着指导员的吩咐准备下午到大队领水桶。
  从工地到中队,这中间应该有十多里路的路程,或许更远一些。这样一来,今天下午从大队领回水桶之后,也应该天已经很晚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到工地上了。
  ******
  从大队仓库里领出来六个水桶之后,大队仓库保管员把仓库的大门一关,说下班的时间到了。也多亏着我找队长签过字之后又让队长给开了个路条,然后就紧赶慢赶地往大队部跑,要不今天就领不到水桶了。在回来经过武大姐家时,顺便我又去了武大姐家。
  “尧克,你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武大姐的丈夫朱师傅与我并不陌生,见我进了他家,很是吃惊地向我打了招呼。
  “上来领几个水桶,顺便再从你们家拿点儿东西下去。”我回答着朱师傅。
  “听声音,我就琢磨着是你尧克。前两天你们家来了一封信,这两天我也没有下去。”这个时候,武大姐从里屋拿着一封信出来,交到我的手里。
  “这个时候你领水桶干啥?”朱师傅听说我过来领水桶,很不解地问。
  “工地上供开水用。”我看了一眼接到手里的信,是父亲写来的?!
  “你不是你们中队的宣教员吗?工地上的事儿不关你的事儿呀?”朱师傅更不解了。
  “我现在到场基了,不在工棚了。”我的心在砰砰地跳着,父亲来信了!
  “接了中队核算统计的位置呀!王新到工棚了?”朱师傅更没有想到了。
  “王新到工棚里当小组长了。”我把信紧紧地贴在了胸口上。
  “以后咱们就经常打交道了。你们中队领柴油,就直接找我。”朱师傅很有意味地看了看我说,“核算统计是个好位子,刚接手这个位子,很多事儿你还不明白,经常跟其他中队的核算统计请教请教。这个位子里面的门道多了。王新那小子,我是知道他在场基上没少折腾哟,有两个女老百姓经常去他那儿。”
  “在场基上一定要小心了,千万别犯啥错误。场基上犯错误,一犯就不是小错误。到场基上去了,比在工棚里值班快活多了,平时没人管没人问的,全靠着自己自觉。”武大姐在旁边提醒着我说,“平时多操点儿心,这周围的老百姓经常到各个中队的场基上去偷东西。还有一些不要脸的女老百姓,也经常夜里下去。你到这个位置上千万要把握好自己。一旦出了什么错,就要下大组去。大组里是啥日子?好不容易从大组里出来了,千万不能再回到大组里去。”
  对于武大姐的劝诫,我点头答应着,但整个心思都在父亲的来信上。刚刚还打算等回到场基之后再打开父亲的来信,可这个时候,我还是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一个凳子上,迫不及待地把父亲的来信打开了。
  
  克儿:
  今日父亲与你写这封信,首先向你道歉!自从你进去之后,父亲我心里一直十分生
  气,虽然在看守所见过你一面,但一直没能消除我对你的怨恨。这次你把减刑裁定书寄
  回来,看了之后,我也想了很多,觉得你现在变得懂事儿了,也学得争气了,就像你小
  时候那样。
  克儿,我知道那里面的条件很艰苦。不过,咱们老百姓有这样一句话,既然做了,
  就能受,那才是爷们儿。罪是你自己犯下的,没人硬拉着你去犯罪,眼下的罪就应该由
  你自己去承担,没有人替你去承担,也不应该有人替你承担。在那个地方把自己的身体
  照顾好了,把性子收敛起来,不能再天马行空地给自己招惹是非了。好好听从干部的教
  育,好好学习做人的道理,学着重新做人,争取能更早一天回来。
  不管家中现在的情况怎样,你都不必牵挂,即使你牵挂了,也帮不了家里什么,父
  亲只想着你能在那个地方安心改造就行。你在那儿安心改造了,就是对父亲的最好回报。
  这次父亲给你去信,对你也没有太多的话说。我想,也没有必要跟你说的太多,因为人
  生的道理你要比父亲懂得多,对于灾难的认识也要比父亲清晰得多。再说了,父亲现在
  就算是多说一些什么,都用处不大,关键就看你自己怎样去反省。
  这次父亲给你寄去二百元钱,你在那儿省着些花,置办一点儿该置办的东西,像书
  笔之类的。另外告诉你一件事儿,前些天几家报社的几个编辑都来信,纷纷问你怎么几
  年都不见投稿过去了。我代你向他们写了封回信,把你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们了。因为我
  认为不回信不是道理,回信说谎也不是道理。
  别的父亲也不与你多说什么了,你能在那儿安心改造,争取更早回来,就算是对父
  亲最大的孝道了。
  
  父字
  十一月二十五日
  
  我的心僵住了!从呀呀学语到读高中,我一直是父亲在别人面前的骄傲,然而,最终我让父亲因为我这样的一个儿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是我很深地伤了父亲的心啊!
  “家里在信上说什么了?是不是说要汇钱过来了?”武大姐见我读完了父亲的来信,马上就这样追问我。
  “信上也没说什么。家里是汇了二百块钱,这两天你也就该到了,你让朱师傅注意查收一下。”我整颗心还没有苏醒过来一样,就这样不经意地回答着武大姐。
  “也是。你就应该在这里边节省着用。”武大姐听说家里要汇钱过来了,马上就喜笑颜开地向我说,“不过,你还好,平时也不乱花什么钱,不像其他犯人那样花钱不睁眼,跟家里开了银行似的。你平时抽烟,也就是两块钱一包的。他们就不一样,比谁家里阔一样,最孬也抽五块钱一包的。”
  我知道,平时能抽五块钱一包香烟的那些犯人,有一部分是靠吃大组犯人接见时带进工棚里的现金,有一部分是家里的经济条件能说得过去。而我吃不了别人的现金,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跟不上,只能节俭着抽这两块钱一包的香烟。
  “也是呀,你们下面那些值班犯人和小组长花钱不心疼,大多是从大组犯人身上吃过来的钱。不是自己家的钱花着不心疼。”武大姐对于这个地方的各种情况都很熟悉,“我就不明白你了,在中队值班这么长时间了,咋的就没有学会从大组犯人身上找头绪呢?”
  所谓的头绪,就是老巴子,就是想办法敲骨吸髓地从大组犯人身上谋好处。我摇头向武大姐一笑说:“我也在大组里蹲过一年半,大组里的日子我没忘,大组犯人的委屈我没忘。不是我学不会吃老巴子,是我不忍心吃他们的老巴子。我知道大组犯人盼着家里来人的那份心情,也知道家里来人后,东西被那些大劳改抢过去分了的心里滋味儿。别看那些人吃了老巴子人模狗样的,背后遭多少骂呀?”
  “你不忍心吃,别人忍心啊。那些大组犯人家人来接见一次,也是挺不容易的。家人几百里几千里地赶来了,捎来点吃的、喝的、花的,到头来都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劳改分了,自己家的亲人落不得什么。那些有头有脸的犯人分不均匀了,还会拿接见的犯人撒气儿,你说这算个啥儿?这是你们下面,那些花钱大手大脚的犯人有钱的来路。这上面机务队里的犯人,谁也吃不了别人的老巴子,但花钱比你们下面钱有来路的犯人还要凶呢,都是比着花钱。机务队里现在欠我一万多块钱的有好几个了,欠七、八千的,四、五千的,就多了。”
  对于武大姐说的这些,我并不感到稀奇。不过,现在我也欠着她武大姐的账呢,大约摸也该有三、四百块钱了。我向武大姐一笑说:“再给我拿两包烟吧。”
  我曾经想到过戒烟,可是,烟瘾越戒越大。我知道自己戒不掉烟了,不是我没有这个恒心,也不是在给自己找戒不掉烟的借口,在这个地方我是在借助抽烟来打发这份不会踏实的心情,打发比无聊还要可怕感受。
  武大姐听说我家里要汇钱过来了,很高兴地又与我拿了两包烟。
  从武大姐手里接过烟之后,我把六个水桶用绳子一拴,一头三个往肩膀上一搭就离开了他们家。从武大姐家走出的大约二里路的样子,我听见有一辆摩托车从身后驶过来。我知道在这个地方骑摩托车的一定是干部。不管是哪个中队的干部,或者是大队干部,在路上行走的犯人都要按照《犯人日常行为规范》的要求在路边立正站好,然后向干部问一声“干部好”,等干部过去之后再重新起步走路。我依着《犯人日常行为规范》的要求往路边靠了过去,还没等我立正站好,摩托车在我的身旁“嘎”地一声停了下来。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我们中队的指导员。
  “从工地到咱们中队路远,工地上的犯人又急等着喝水,我过来接你一趟。”指导员还没等我问好,就催着我坐上他的摩托车。
  我不知道指导员是不是看见我倒武大姐家了,只是他也没有追究这事儿,就带上我往工地去了。我和指导员刚到工地,大队工程指挥部通知收工。指导员让我把水桶交给工具棚子里的犯人,安排让他大组收工之后把几个水桶都拴上襻绳,然后吩咐我明天早上从场基上找根棍子过来当扁担用。
  大组犯人纷纷集合报数,人数核实无误,杨简过来向指导员作了报告,得到指导员的应许之后,整个中队就开始喊着口号起步了。
  指导员让我跟在大组后面,以防有大组犯人掉队脱逃。
  整个中队的犯人向前走的还不到五百米远,一个外省籍的新犯人就瘫倒下来。我很清楚,这是他乍然经受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反应。
  指导员见有新犯人倒下了,就安排着其他值班犯人和小组长小心着看好整个中队里的大组犯人,让我带着这名倒下来的新犯人在队伍的后面慢慢走。
  渐渐地,我带着这名新犯人与中队的队伍拉开了距离。
  “你要坚持住了,脚下放快一点儿。到工棚还有好几里路呢,这样的速度往前走,咱们走到半夜也到不了工棚。”说实话,带着这样一个新犯人这样在后面走着,我的心里也很紧张,万一他强行脱逃了,我一个人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这样荒凉的地方四围看不到什么人迹,他真的强行脱逃了,等我回到中队报告他也早就跑得没有了踪影。尽管我从他疲惫不堪的行动中能够断定他没有强行脱逃的能力了,我还是这样担心着,因为指导员把他交给了我,他出了什么意外都是我的责任。
  “我真的是实在走不动了,两条腿都木了软了。”他见我催着要他走得快一些,苦着脸喘着粗气向我哀求谁,“让我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你要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不能停下来。你得坚持着往前走,就是走得慢一点也得走。这个时候你要是坐下来,你就不能再站起来了。”我还记得当初自己在大组时的日子,因为过度劳累,回到工棚之后,很多的时候自己坐下来就再也无能站起来了,得借助别人拉上一把,或者两手拽着什么东西,才能重新站起来。这个时候他要是真的坐下来了,我就真的束手无策了。我鼓励着他说,“要不,我就扶着你往前走。”
  “不,不,不。”他喘着气,一只手向我摇了摇,然后弯腰把两手按上了两个膝盖,抬头向我说,“尧克,虽说我们这一批犯人来这个中队的时间还不长,不光是我,我们那个小组里的所有犯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中队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心眼儿好的值班的人了。要是换上别人在后面带着我走,我早就躺下来不走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因为是你带着我,我才坚持着向前走。我怎么能让你扶着我走呢?我的身上太脏,浑身都是泥,还是让我坚持着慢慢走吧。”
  “对,越是这个时候你越需要坚持,越需要坚强。”他的话让我有些感动,尽管我前些日子在工棚里没能像其他值班犯人那样从大组犯人身上吃到什么油水,但是从他的这几句话里我还是看到了我在大组犯人心里的分量。这人,不管到哪儿,还是积点儿德好。我鼓励着他说,“这个时候你要坚持住了,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我知道,这个时候他们都回了你还在这儿带着我心里着急,你还担心我会逃跑。”他说,“其实我也着急,就是这两条腿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虽然我劳动不行,天天挨小组长的打,但我不会逃跑,因为我知道越跑刑期越长。就算我现在这个干法减不了刑,可我不愿意再加刑。”
  “你很理智,但缺少了一份自信。现在劳动不行不能决定以后就不行。慢慢锻炼下来就行。”
  “不行,我的体质不行。”
  “其实,我刚到这个中队的时候跟你没有什么区别,体质也很差,也是经常遭到小组长和收方的折腾。再说了,我们来到这儿虽然比你们早的只有两年时间,但那个时候中队里的条件比现在艰苦,劳动任务比你们现在繁重。因为那个时候中队里人少,与现在同样的任务,人少了就累多了。这两年一是伙食比前两年好一些,二是中队里的犯人多了,我们那个时候比你们现在累多了。但我在心里时刻都在给自己鼓劲儿,慢慢地我就适应下来了。你也一样,现在只要能咬牙坚持住了,以后也能像我一样能得到减刑。”我用自己在这儿的经历和感受鼓励他,目的也就是能够让他对自己有一份信心。
  “当初哪儿知道这里面是这个样子呀,要是知道是这个样子,在外面打死也不能犯罪。”
  “都是一样,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晚是晚了,但还来得及,只要咱们好好改造自己,将来还能在社会上挺着腰杆做人。”
  我们两个就这样慢慢地向前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不敢肯定就这样的速度走回到工棚是不是真的会要半夜的时间,不由得我还是催着让他能走得快一些。
  “我只能走这么快了。”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管什么时间回到工棚,你就把我带到指导员那儿,有什么事儿我自己承担。”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最主要的是你能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你还要出工的呀。养不好精神哪儿行啊?”我很清楚,他也无能再把脚步放得快了。
  就这样,我带着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忽然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束灯光,在这样的一束灯光里,我还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仔细地听了听,像是张铁拐的声音,可能是中队干部让值班犯人过来接我们两个了。
  灯光越来越近,果真是张铁拐。我应了张铁拐的喊。
  “我的大爷吔,你们两个走得也真快,刚到这个地方。这样走下去到工棚还不得天亮了呀。”张铁拐听到我的应答,喘了口气儿放了心似的口气说了话,几步就迎上来抱怨着说,“值班干部都进干部值班室休息了,见这个家伙还在外面就着急了,喊着值班犯人问了情况,就让我过来找你们,我从柳干事那儿拿了手提灯就慌慌忙忙地赶过来了。”
  现在我不在中队大院了,进工棚值班的干部就不会操心我是不是在自己的位置上了。但是,工棚里的人数他必须得清楚,住在工棚里的每一个犯人在他值班期间都在什么地方,他也必须得清楚。这个时候值班干部让张铁拐出来接的不是我,而是面前的这个新犯人。
  “走不动了是吧?是不是揍一顿就能走动了?”张铁拐把手里的手提灯向新犯人的脸上一照,恶狠狠地说。
  “他腿不好。”我唯恐张铁拐真的会揍他,向张铁拐解释说。
  “他腿不好?要是我在后面带着他,三脚一踹,保证他比兔子跑得都快。”张铁拐说着,抬腿就去踢新犯人。
  我拉住了张铁拐。
  “他们这些人,就是犯贱,一挨打,啥都好了。”张铁拐很气愤不过地向我说,“还有,柳干事也找你呢,让你赶快回去到他那儿去一趟。”
  柳干事找我,一准又是要填犯人的计分考核簿子。我把这名新犯人交给了张铁拐,就急赶着先回了。
  来到中队队部,柳干事正准备休息。见我在他门前报告,没让我进屋就责怪起来:“不知道今天几号了?不让人喊你,你还忘了,计分考核簿子不填了?”
  我无声地听着柳干事的训斥。
  “后天咱们中队的计分考核簿子就要报大队审核了,今天晚上把计分考核簿子带到场基去,就是你连夜加班,明天早晨也要把它给赶出来。”柳干事命令说,“还有,明天上午你去大队供应站,把上次领回来的笔墨纸张全给退回去。”
  “上次从大队供应站领回来的那些东西用得差不多了,十本笔记本有六本做了备课笔记,两本做了会议记录。那些白纸做了试卷、计划表、标语,剩的也不多了。”我不解地向柳干事解释说。上次为了应付省局的检查,是他柳干事让领回来的那些东西呀!省局下来没有到我们中队检查,这又要让把那些东西退回大队供应站去,没有这个道理呀!
  “我不管这些,明天你就领多少退多少。退不了,到时候我就从你大账上把那笔开支扣下来。”柳干事有些蛮不讲理了。
  对于柳干事的这种蛮不讲理,我无法跟他争辩,因为他是干部,我是犯人。我抱起那计分考核簿子就退了出来,堵了一肚子火气回到了场基。
  空旷的场基上黑漆漆的很静,住在场基周围的几个外宿犯这个时候也都已经休息了。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计分考核簿子往床上一扔,整个人也一下子躺倒在了床上,对于柳干事的蛮横无理,我的心里还在憋着一股子怨气,他这是什么事儿啊!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对柳干事的怨气只能这样在心里忍着,整个中队一百多本计分考核簿子还是得要填写。我重新从床上坐起来,把床上扔乱了的计分考核簿子重新规整了一下,然后按照干部给的“月忧、月良、月中、月差”四个分组把这些计分考核簿子分开来,然后再分组糊弄。不过对于糊弄计分考核簿子的功夫,我不用担心会有什么破绽,一来这个地方不会有哪个干部那么认真地去推敲其中的破绽,二来也算是我轻车熟路了,随便写上一个理由就能给一个犯人加分或者不加分。尽管我糊弄的功夫已经趋于炉火纯青,尽管我填写计分考核簿子已经是轻车熟路,毕竟全中队一百多份计分考核簿子,每一份计分考核簿子要填上十句话,也就是十个加分或者不加分的理由,这样合计,今夜我要写出一千多句话。既然我决定这样糊弄了,就每组先做出一个样本,分别按照样本进行抄袭。也别怪我糊弄了,今晚我对柳干事有气。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