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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章 省局检查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12 15:11:30      字数:9873

  1996年6月20日
  早上刚起床不久,柳干事火急火燎地进了工棚,以毫无余地的口气命令值班犯人们这两天必须认真对待大院子里的卫生,说是在这两天之内不准是在哪一天,省劳改局就要到我们这个大队检查了,也就在这两天之内,整个大院子里必须保持着一尘不染的卫生状态。另外,这两天之内,除了当班的值班犯人留在大院子里值班之外,其他的值班犯人在大组出工之后,不得在监舍里睡觉,一律要到小单位里去休息,整个大院子里不得超过两个人。至于留监的病号,都要随着菜园组出工到菜园子里去。
  吩咐完这些之后,柳干事就特别地关照我了,问我是不是该补的东西都补得齐全了,是不是都补得妥当了。如果没有的话,就算我长出三头六臂,也得在大组出工之后把这些东西补齐补妥了,并且要整理好抱到队部办公室去。并且在把这些东西抱到队部办公室之后,要我把队部办公室里悬挂了有些时间的那张空白着的《狱政管理一览表》给填上。
  《狱政管理一览表》应该是由负责犯人改造的指导员或者内勤干事根据犯人的增减及时填写的。不过,自从我值班以来,每次去队部都看见那张《狱政管理一览表》一直是一张空白,并且我也不知道那张《狱政管理一览表》在那儿挂了多久的时间,反正我感觉应该挂在那儿有些时日了,因为它的四周围有点儿像做旧的古画一样的颜色。这两天省劳改局要到我们这个地方检查了,中队干部似乎才发现它的存在,似乎才觉得它的上面应该填上些内容。当然,对于我来说,填写《狱政管理一览表》应该不会是什么多大的难题,以前我已经留意过它所分的栏目,什么犯罪类型,什么罪犯籍贯、年龄,什么罪犯文化程度,什么罪犯分工,等等。在柳干事吩咐着要我去填写那张《狱政管理一览表》的同时,我的心里很快就有了应付的办法。我很清楚,要认真填好那张《狱政管理一览表》,得费些功夫,必须对中队里的每一个犯人的情况都有十分准确的了解。不过,眼下是火烧眉毛的着急了,只要我把《狱政管理一览表》每个分项栏目里的人数加起来是中队眼下的人数就行,至于什么犯罪类型那些东西,检查,也就是走那么一个过场,来人也只是大致看上那么一眼,绝对不会翻着中队犯人的花名册一个一个地去核对是否有误。我只要在人数上不出现错误,绝对可以瞒天过海地应付过去这次检查。至于柳干事要求的那些该补的那些东西,从我开始跟着李明民学着补做那些东西的同时,也开始跟着李明民学着去糊弄这些东西了。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把那些根本没有过的东西补得跟真的有过一样,什么会议记录,什么三课教育,除非检查的人有能力把时间倒转回到我设定的那些日子上去,才能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检查的没有倒转时间的能力,单从那些记录什么上来看,一切都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大组犯人出工之后,我把这些日子补好的那些东西抱到了队部办公室,然后开始填写那张不知道在那儿挂了多久的《狱政管理一览表》。我根据自己对中队犯人花名册的印象,结合对每一个真实在那个大院子里进出的犯人在我心里的痕迹,估计着这张《狱政管理一览表》中个栏目的每一项情况,大约摸地很快就填完了这张表。柳干事看了看,把每一栏里的每一项的人数仔细加了加,然后满意地笑了一下。对于每一个栏目里的每一项里的人数,尽管我只是大约摸地去填写,但是,我始终记着要让每一栏目里的每一项的人数加起来正好是中队眼下的人数,这样一来,柳干事自然对人数的安排满意了。说句实话,对于中队犯人花名册里的每个犯人的情况,柳干事未必就有我知道得准确。
  柳干事审查完《狱政管理一览表》之后,回过头来盯着我说:“这两天上午是你和姜五河两个人值班吧。你回到工棚之后跟姜五河说清楚了,无论你们两个谁值大门班,检查的进大门时别忘了作报告词。至于报告词怎么作,你回去之后问一下姜五河,姜五河应该很清楚,因为他是一个老犯人了。”
  “知道了。”我点头答应着。
  “另外还有,值班的时候一定要穿劳改服。胸前要佩戴胸牌。”柳干事有向我强调说,“回到工棚之后,要把每个监舍里的卫士再查一遍,哪个铺面不平,哪个被子叠得没有棱角,都要帮着给整一整。监舍里的卫生一定要达到《内务卫生公约》的要求标准,铺面平整,被子成方成块棱角分明,整个监舍里的被子要摆放得成一条线。如果监舍里的卫生达不到《内务卫生公约》的要求标准,检查出什么问题来,到时候我就找你和姜五河两个人。”
  我回到监舍,姜五河正在大门下值班,我把柳干事的话传给了姜五河。
  “这两天的大门班由你来值吧,你看,我的头发太长了,站在大门下不好看。虽说我不担心这个,万一给剃了,我留了两个月的头发就白留了。现在给剃了,等我刑满就长不出来了。”姜五河听了我传的柳干事的话之后,请求理解似的看着我说,“至于报告词,很好作。检查的到大门口时,你打开门,立正。等检查的进了大门,你就开始作报告词。作报告词的时候,声音要洪亮,报告词要简洁。报告词也就那么两句——干部好!B湖劳改农场F大队五中队值班犯人某某某向您报告,我中队工棚犯人九十八人,出工九十六,留监二人,报告完毕,请训示!”接着,他向我做了一下示范。
  我依着姜五河的示范做了一遍。
  “就是这样。不过,在检查的进来的时候,你千万心里不能害怕,也不能心里觉得紧张,你要有目中无人的那种心理素质。这样的话,你才能把报告词作得明朗干脆。万一紧张了,就会结结巴巴的,那样会影响检查的对我们中队的印象。”姜五河很有经验地说,“其实,检查的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人,也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头。只不过我们现在都剃了光头,他们的肩上扛着杠杠星星。”
  话是如此的说法,但是,毕竟自己心灵里曾经的龌龊让自己觉得无法去面对那些象征着正义与威严的杠杠星星。我不敢说自己有临危不惧的心里素质,反正我知道自己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心里从来没有怕过什么,更谈不上什么紧张。但是,自从自己犯事儿之后,每当面对我们的国徽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很强烈的愧疚和胆怯。
  “你值大门班,我去各个监舍里检查一下卫生,然后我去菜园组的监舍里。如果有检查的来了,我自会应付。”说着,姜五河把手里的大门钥匙交给了我,然后取下挂在大门下的各个监舍们上的钥匙,径直就奔着大组监舍去了。
  大院子里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静。我扫视了一下整个大院子一眼,乍然一股异样的感受涌上了心头,整个大院子也一下子变得生疏起来。这就是自己呆了快要两年的大院子吗?往日里觉得这个大院子有点儿阴森可怖,这个时候觉得整个大院子是那样的寥落荒凉。
  张大林在对面的院子里进进出出地忙,很显然,他是在忙着他们中队里应付检查的那些东西。他见我在大门下瞅着他,一脸疙瘩地向我抱怨着嚷:“检查,检查,检查个鸟蛋啊!这些日子整天搞得晕头转向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补的东西是不是补齐了。东西抱到了队部去,我们的内勤干事说还缺这个还缺那个的,到底缺什么鸟玩意儿,别说我现在搞不清了,就连鬼也搞不清。现在我的这些东西还没有找齐,内勤干事又要我抓紧时间把《狱政管理一览表》给填上,你说吧,这顾头不顾腚的,我知道《狱政管理一览表》怎么一个填法呀?急得我裤裆里都冒汗了。”
  “糊呗!”看着张大林着急的样子,听了张大林这样的抱怨,我不由得一笑。说句实话,对于上面这样走过场似的检查,在社会上我就有所认识。我很赞同微服私访,不打招呼不张扬,绝对能看到最真实的东西。一旦上面张扬着说要到哪儿哪儿检查了,地方就会不分昼夜地造假,把应付工作做得很周全,以表面上的辉煌换来政绩和荣誉。
  “怎么一个糊法儿?”张大林似乎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几步奔到了我们中队的大门下,两眼如饥似渴地盯着我问。
  “很好糊啊!比如,《狱政管理一览表》里有这样一栏——《犯罪类型》,你们中队现在有多少人,把这个人数分到暴力型犯罪、财产型犯罪、其他型犯罪几个栏目里,让这几个栏目里的人数加起来正好是你们中队现有的人数。在这些类型犯罪中,每一个类型又分成若干种犯罪,比如暴力性犯罪,下面有分成抢劫、杀人、伤害等几种。这几种犯罪的人数加起来正好又是这一类型犯罪的人数。就是这么一个糊弄法儿,很简单。你要知道,我们这个大队里的犯人大多属于财产型罪犯,所以,在财产型犯罪这一栏里,人数要占中队人数的一多半。”
  “高明!”张大林听了我的糊弄法儿,醍醐灌顶般地一下子明白了,不由得向我伸着大拇指说,“跟你学,就是长见识。这个糊弄法儿,会简单的加减法就行。”说着,他很是得意地离开了我们中队的大门。
  看着张大林,我不由得有些心酸。我不知道这样的心酸是为了张大林,还是为了表面上的检查,不管为了谁,今天上午我必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因为,今天上午很有可能省劳改局就要到我们这儿检查了,非同往昔矣!
  张大林回到了对面中队的大门口,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奔了过来,又是一脸焦急的样子问我:“我那些还没有补齐的东西该咋的一个糊弄法儿?”
  “以前的老东西还有没?有的话,找出来改时间。”火烧眉毛的事儿了,只能这样应付。
  “哪还有啊!我接了这个宣教员的位置之后,把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都送给大组犯人卷大炮了。再说了,以前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就以前的那个宣教员,他的文化水不平,还不如我呢。”张大林无可奈何了。
  “要是今天检查的不来,倒还有作假应付的时间。劳改队就是人多,到其他中队借回来那些材料,找上几个人,比葫芦画瓢,一夜之间就能准备得齐了。”我看着张大林,只能这样安慰他了。
  “猫逼了!今天要是检查的来了,就该死鸟朝上,不该死就还慢慢晃。”张大林十二分无奈地离开了我们中队的大门,拐弯儿去了队部。
  “你们中队的指导员和柳干事都过来了。”对面三中队的值班犯人扒着铁大门,侧歪着脸向队部过来的方向瞅着,向我指点着提醒着喊了一声。
  我不由得也斜着眼从大门的钢筋空隙里向大门口瞅了瞅,果真!平时不大穿制服的指导员和柳干事今天都穿上了制服,并且脖子下面的风纪扣也紧紧地扣着,绝对是真正的警察的打扮。就连干部的服饰今天也发生了变化,看样子今天检查的真的要下来了。检查,检查,检查,……,真有意思的检查!
  指导员踱着方步,很像指导员的样子。
  柳干事倒不如指导员显得那么威严有气度了,可能他的道行还不如指导员够深。他随在指导员的身旁,不时地向指导员汇报着什么似的,并且不时地看着指导员的脸色。也难怪,他是指导员的下级,无法也不能在指导员面前显出什么道行来,只能这样随从似的跟着指导员,只能这样不时地去看指导员的脸色。不论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在社会上,在一群人当中,我们可以根据每个人的仪态举止断定出某一个人在这群人当中的地位。郑智化有一首歌里的一句歌词是这样唱的——有钱的当老大,平民百姓当中,谁的财大谁就气粗,官场上,谁的权大,谁就是老大,谁就会整着脸子像别人都欠了他似的。
  我与指导员和柳干事开了门。
  指导员进门之后,先是把黑板上的东西看了一遍。
  黑板报,一个中队的文化形象。我可以这么肯定,也不是我自吹自擂,就整个大队里的所有中队来说,能把中队的黑板报办到我这种水平的恐怕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别说黑板报的刊头设计、插花、尾花这些东西,就是单写上去的字,也与我有那么一段的距离,几乎没有哪个宣教员能把黑板报办得像我们中队的黑板报这样让人赏心悦目。别的中队的宣教员看过我办的黑板报之后,回去也仿着我的版面设计去出他们的黑板报,彩色粉笔把整块的黑板涂得花里胡哨的,粗俗而不雅,根本无法与我办的黑板报相提并论。
  指导员对黑板报理所当然地很满意,这份黑板报不光是中队犯人的文化形象,也是他指导员的脸面,如此水平的黑板报,可以在检查的面前为他挣得一些荣誉。
  “监舍里卫生怎么样?”指导员看过黑板报之后,两眼瞅着大院子看了一阵,头也不回地问我。
  “早晨起床后,值班犯人分工负责各个监舍里的卫生,卫生搞得还好。”其实,监舍里的卫生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监舍里的卫生不会很糟,因为柳干事早上已经吩咐过了。干部的吩咐就是死命令,没有任何的余地。
  “不是还好,我要的是一定好!”指导员听了我的回答,有些不满意地向我强调问,“你在和谁值班?”
  “姜五河,他在监舍里检查整理卫生呢。”我回答指导员说。
  柳干事不知道是要在指导员面前表现自己,还是出于责任,开始绕着监舍挨个窗子往里面看卫生状况。
  此时的姜五河大约感觉出了什么动静,拎着监舍门上的钥匙匆匆忙忙地从菜园组的监舍里出来了,还一副正忙于什么事情似的表情。他见柳干事正挨着窗子往监舍里瞅,马上奔突过来,很快就与柳干事开了监舍的门。
  指导员见姜五河开了监舍的门,便踱着步子进了监舍,挨个儿监舍给他检查了一遍。
  “总体上来看,监舍里的卫生还算可以。”指导员挨个儿监舍看过之后,回到大门下似乎自言自语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向姜五河说,“你在值后门班,现在也没什么事儿,最好把监舍里的卫生再整理一遍,争取整理得更好一些。另外,我还是担心你的头发,这么长的头发万一给检查的看上了,那就不好讲了,现在最好把它给剃掉。”
  姜五河很难为情地挠头向指导员笑了笑说:“报告指导员,我马上就要刑满回家了,总不能剃着光头回去呀。”
  “我也不愿意你剃着光头回去,可这个时候万一给检查的碰上了,就影响到了我们整个中队的改造工作。”指导员仍旧是不动声色。
  “报告指导员,我马上找个人代班可以吧?”姜五河又挠了挠头。
  指导员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姜五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指导员。
  我看得出来,指导员的沉默是对姜五河的默许,只是这个关键的时候他对姜五河是否能够找到人代班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当班的值班犯人都分散到小单位去了,同时他也不敢保证就在姜五河找人的过程中检查的就不会过来。
  “这个时候你去哪儿找人代班?”柳干事见指导员没有说话,也真起脸色盯着姜五河。
  姜五河不吱声了,手仍在头上不停地挠着。
  “抓紧时间把它给剃掉!”柳干事板着脸色命令姜五河。
  姜五河不做声地退下去了。
  “会作报告词吗?作一遍我听听。”指导员见姜五河退下去了,转过脸来问我。
  “会。”我回答了指导员,然后向他作了一遍报告词。
  “关键的时候你不能心慌。”指导员听了我的报告词,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提醒我说。
  我无语地向指导员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是不能保证关键的时候我不会心慌。
  “告诉姜五河,让他马上就把头发给剃掉,另外,监舍和大院子里这两天一定要保持住这样的卫生状况。”指导员不动声色地向我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出了大院子向大伙房去了。
  柳干事紧随指导员的身后,也出了大门去了大伙房。
  尽管我推断姜五河的头发绝对不会剃,但是,指导员让我告诉他马上要剃头,我也只好告诉他了。不管他的头发会不会剃掉,那就是他姜五河的事情,与我再也没有什么牵扯了。如果他不剃头,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会有什么责任。假如我不告诉他,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句话,说我没有告诉他,责任就全推到我的身上了。这个地方不是可以义气用事的地方,义气用事,非但落不了什么好处,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更可恶的是有些人,你为他独当一面了,反过来他还会害你。虽然我断定姜五河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还是防着些为好,因为这儿的人太不可轻信了。我喊过姜五河,把指导员的话说给了他。
  “打死我,我也不剃。”姜五河很坚决地说了一句。
  我又能说什么呢?话儿我也传到了,只能看着姜五河笑了笑。
  “你也看得出,劳改队这个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咱们这个指导员刚接触到管教这方面的工作,大事儿问不了,小事儿盯得紧。该问的事儿他不问,不该问的事儿他问起来没个完。就我这头发,叫个事儿吗?这一会儿催了好几遍了。”姜五河抱怨着说了一阵。
  真的如此吗?剃头理发这件事儿不该问吗?监规上明文规定,服刑犯人必须要按时理发,衣服必须印字。同样,监规上也没有特别规定即将刑满的犯人就不用理发了,虽然放宽到即将刑满的犯人可以留寸头,但是,姜五河的头发已经不止一寸了,足可以梳理出能三七分的分头了,如果再打上什么摩丝或者发胶,绝对是社会上正在流行的发型了。即使这个大院子里的犯人们,从他姜五河的后背看去往往也会把他当成便衣了。这样长的头发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姜五河这个时候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正在这个时候,伙房总管——我们一车过来的蒋积习手里拎着一张破破烂烂的《伙房管理制度》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他摇着大铁门火烧火燎地嚷着要我开门:“尧克,快开门,指导员让你把这张《伙房管理制度》抓紧时间再写一份,并且要马上上墙。”
  尽管我已经知道这里的很多人习惯拿着干部的名义糊弄人,但是,此时我还是搞不清楚蒋积习是不是在糊弄我,因为确实指导员还在大伙房里没有出来。不过,真也好,假也好,就权当它是真的。指导员的话在我们听来,绝对像皇上的圣旨一样,没有任何理由去推脱。我打开了大门让蒋积习进了大院子。
  “指导员说了,让你还照着这张《伙房管理之道》裁纸,再照着这上面的规定抄写上去。”蒋积习进了大院子,把手里的那张破旧的《伙房管理制度》往我面前一递,得势的太监传达圣谕似的说,“别抄掉了字,字也得写得规规矩矩,不能时间紧就糊。”
  其实,我最烦别人这样拿着干部的名义说话。我不耐烦地从他的手里接过那张破旧的《伙房管理制度》,说:“我知道该怎样写,信不过我还找我干什么!”
  “不是信不过你,是指导员这样吩咐的。指导员说了,越快越好,最好三几分钟就能写好贴到墙上去,等检查的到了,墨水印迹就干了,检查的就看不出是刚贴上去的了。”蒋积习仍是一副得势太监似的说,“指导员说了,要是给检查的看出来是刚贴上去的,检查的就会怀疑咱们中队是为了应付检查的才贴上去的,平时怕是大伙房里根本就没有《伙房管理制度》,这样就会让检查的对我们中国队有看法儿了。”
  就是现在就写好贴上去,就不算是在应付检查的了吗?不管是不是应付,反正这段时间我也算是锻炼出来了一套应付这样的差事的一套办法。可以这么说,现在让我再去糊弄什么资料,要比前些日子轻松得多了。那些一大摞一大摞的东西我不但掌握了上面的要求,而且我也摸出了一系列的技巧。非但是那些一大摞一大摞的东西,就连那些需要上墙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表格之类的东西,我现在糊弄起来也算得上得心应手了,更不用说这份《伙房管理制度》了,就更不在话下。
  “三、五分钟?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我十分不满地看了看蒋积习。
  “你还拿起架子来了!要不你找指导员说去,让指导员自己动手写去。指导员这样让我告诉你的,我也只能这样传话儿给你。”蒋积习又是得势太监一样向我嚷起来,“你要是不愿意写,我就跟指导员说去。”
  “又在嚷什么嚷?”恰在这时,大门外传进来了指导员的声音。虽然这个声音不算高,但是,挺有慑人的力量,冷冷板板的。
  “报告指导员,尧克不愿意给写《伙房管理制度》。”蒋积习抢词向指导员报告说。
  “怎么不愿意给写?”指导员听了蒋积习的报告,仍旧冷冷板板地问我。
  我转眼看了一眼指导员。指导员正背剪着两手看着我,脸色和语气一样,冷冷板板的。
  “报告指导员,蒋积习说是你让我在三、五分钟之内把它给写好了,并且还要贴到墙上去。三、五分钟之内我可做不到这样。”我也搞不清因为什么,在指导员和其他的政府干部面前,尽管我觉得自己理直,但是,总不能说话气壮。
  “哪个让你在三、五分钟之内就把它写好贴到墙上去了?”指导员仍是冷冷板板地问。
  “蒋积习说的,是你让我在三、五分钟之内把它写好了并贴到墙上去。”我回答说。
  “你是什么手能这么快?你有三头六臂呀?”指导员并没有去责怪蒋积习,“我只是要求你尽快把它写出来,尽快贴到墙上去,别耽误了检查就行了。”
  我只好拎着那张破旧的《伙房管理制度》,开始张罗纸笔。由于姜五河躲避着免得给检查的下来发现了他的长头发,不愿意在大门下值班,我只好将笔墨纸张拿到大门下操练了。
  我仔细地看了那张破旧的《伙房管理制度》,制度上的条条儿要求的非常严格,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好像我觉得没有跟制度上能相对应的地方。真的像人们说的一样啊!制度执行了才叫制度,不执行,制度就是一张纸。自打我进入这个中队以来,这张《伙房管理制度》看着是制度,实际上应该就是挂在墙上的废纸。
  “尧克,又在忙什么啊?”从队部回来的张大林在对面嚎着嗓子问。
  “《伙房管理制度》。”我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张大林。
  “帮他忙个鸟!他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凭什么帮他忙乎?”张大林的原则是,不论大伙房还是小伙房,也不管是勤杂犯还是外宿犯,只要找他办事儿,绝对是要有所表现的,不然,事情就免谈。
  “指导员吩咐的。”我向张大林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就不会脑子转个圈儿,想点儿弯弯儿敲他一勺子吗?”张大林有些骄傲地说,“你看我,雁过拔毛,鱼过揭麟。大雁从我这儿过一趟,也要拔下来它两根毛,鱼从我面前过一趟,也要揭它两片麟下来。”
  我不是不会这样做,而是做不到,更做不出。对于张大林的话,我只是笑了笑,然后问他:“你那边都忙好了吗?”
  “鸟!就这么一回事儿了,该死鸟朝上,不该死再翻过来。”张大林有些无可奈何的不以为然。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不敢不以为然,尽管也是作假,对于整个中队来说,必定也算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重要的事情,就应该慎重地去对待。
  “现在抓紧时间烧菜,菜烧好之后把炉灶藏起来,免得检查的这会儿下来,中午就没菜吃。”张大林转身进了他们中队的大院子。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在劳改队这个地方,只要得到政府干部的照顾,改造的主要内容就是一天三顿饭要有小炒吃,其它什么事情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天性与他们不同,虽然我对这儿的一切存在着情绪,但是,做起事情来,一归一,二是二,绝不允许自己有什么马虎,对于他们这样,我心里很看不惯。也可能他们的天性与我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他们蹲得时间比我久了,慢慢就变成这样了。也或许他们更现实一些,劳改队这个地方就是图个吃喝,别的什么理想啊,志向啊,都是扯淡的事情。更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扔掉社会上的那种好吃好喝的习惯。
  张大林进了他们中队的大院子之后,我就开始忙着誊写《伙房管理制度》了。但是,我的神经一直紧张地提防着大门外的动静,一旦检查的过来了,我必须马上进入应战的状态。
  《伙房管理制度》就那么几条,但是,方方面面都牵扯进去了。如果真的能认真贯彻落实了,上一任的伙房总管也不会把整个中队犯人的加餐肉弄得没有了踪影。可以这么说,《伙房管理制度》的条条框框都很健全,只是负责内勤的干部没有拿这些条条框框当一回事儿,就给负责伙房里的犯人钻了空子。这不能不说是干部的一种失职。
  很快,我就把《伙房管理制度》誊写完了。
  蒋积习见墨迹未干,就撅起嘴巴对着上面的字迹吹起气来。
  这个上午我没有什么事情了,只要把大门班值好就行了。整个大院子里就剩下我和姜五河两个人了,姜五河又躲在监舍里,整个大院子显得特别的静。如果每天大院子里都是这样该多好啊!虽说没有素琴可调,虽说没有金经可阅,但绝对无噪杂乱耳,无吵闹烦心,无干无扰,心情自然就会很静。尽管大院子里如此沉静,但今天,我的神经不能因为大院子里的沉静而松弛,我必须时刻警惕着大门外的动静。
  时间在紧张的应战状态中慢慢地向前滑动着,忽然,大门外一阵动静,像是紧邻着的二中队大铁门响了,不大会儿,二中队大伙房里的犯人就传过话来,说是检查的到他们中队了。听到这样的传话儿,我的神经更紧张了。我搞不清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心理素质变得这样糟糕。就这样,我紧张地等待着检查的会来我们中队。
  对面的张大林趴在大门的钢筋缝隙里向外面瞅着,似乎他担心的不是检查的要去他们中队,而是放在队部里的那些应付检查的那些资料。不过,很快他就拉开了大门上的脚门儿出去了。
  时间就这样在提心吊胆的紧张中到了中午,可是,一直没有见检查的来我们中队,我还是没有放松戒备,尽管我推测着这个时候检查的应该不会来我们中队了。
  “还搞那么紧张呀!走了。”这个时候张大林从外面回来了,他在他们中队门口站下来向我喊了一声,“真是谢天谢地了!这次省局不是普查,是抽查,我们大队抽查的是咱们这儿的二中队和上点的十中队,没抽到我们中队,真是苍天有眼,劫数去了!”
  检查的去了,我亦是如释重负。
  “你知道吗?检查的到咱们大队的时候,大队干部准备把他们带到你们中队呢,因为大队干部很满意你做出来的那些东西。可是,检查的下来之后就直接点名要去二中队和十中队,大队干部为此也捏了一把汗。好在二中队没出什么大毛病,检查的对那些东西基本上还算满意。”张大林很庆幸地说了些他探听过来的内情。
  检查的去了,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空落落的难受。为了应付检查,准备了若干天的东西就这样被冷落了,是自己这些天来的心血被冷落了啊!
  不管怎么说吧,检查的去了,检查也就算结束了,一切都可以不再伪装和隐瞒了。检查应该和学校里的考试一样,试后三天松,这儿不是三天松,而是应该在下一次检查的到来之前都是放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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