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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章 折我阳寿的一跪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10 08:16:24      字数:7570

  1996年6月7日
  我把填好的计分考核簿子抱到柳干事的房间。
  柳干事看了看,吩咐我:“把它们抱到办公室去,按小组分好了,马上我把它们交到各小组的分管干部签字。”
  我不得不又把计分考核簿子抱进了干部办公室,在办公室里把它们按小组分开来。
  刚分好计分考核簿子,办公室的门口探进两个个风尘仆仆的头来,一男一女,苍老而疲惫。男的畏畏缩缩地向我打听说:“同志,这儿是F大队五中队吗?”
  我被他们喊成了同志,老人畏畏缩缩的问话分明把我也当成了这儿的干部了。其实,我的形象跟这儿的干部的形象差得很远,或者他们觉得这儿可怕,逮谁都喊同志,这样的亲近免得招出什么麻烦来。
  我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位老人,他们花白的头发间粘裹着一路的尘埃,满脸纵横的皱纹向外溢着无尽的沧桑,向我奉迎的目光里藏着他们的小心和胆怯。他们每个人身后背着的大包把他们肩上的衣服往身后勒着,脖子完全脱离了领子的掩遮。
  “这儿是F大队的五中队。”我的心不由得一酸,从这个男的老人身上,我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你们不能称我叫同志,我是一个犯人。”
  “同志,你别这样说,南京到北京,同志是官称。”老人很尴尬,也很有些恭敬地说,“我们是来看汪九成的,我是汪九成他爹,这个是汪九成他娘。”
  “汪九成?从沿海调过来的。”我向他们笑了笑,说,“你们先找一下我们的干部,让干部给你们做个登记。负责家人来接见的柳干事就在隔壁的房间里。”我指了一下柳干事的住室。
  老人点着头转身去柳干事的住室了。
  老年的妇女用两只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水,然后开始把身后的大包往下放。她先是蹲下身子,让身后的大包着地,两只胳膊从大包的背带子里掏出来,这才慢慢地站起身子。
  “柳干部,柳干部,我们过来看孩子了,我们的孩子叫汪九成。”老者在柳干事的门口小心地向房间里喊,“听那个同志说要先找领导。”
  “尧克。”隔壁传来了柳干事的喊声。
  我抱着分好的计分考核簿子一声“报告”就进了柳干事的房间。
  “分好了?”柳干事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问。
  “分好了。”
  “分好了,你就到大田里把汪九成带回来。”柳干事瞄了他的办公桌,示意让我把计分考核簿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有些不大经心地安排说。
  我把计分考核簿子放到了桌子上,也正是在我把计分考核簿子往桌子上放的那一刻,我发现柳干事参加了大专自学考试,他的桌子上放了两本大专自学考试法律专业的教材。我很有些不解又有些敬佩地看了一眼柳干事,退出了柳干事的房间,真的没有想到柳干事已经端上了铁饭碗还会有这样的志向。
  带汪九成从大田回来的路上,汪九成一直不停地与我说着这儿与沿海监狱的差别,心里很有些不能理解和抱怨。
  “这儿跟沿海那边的监狱比,差得远了,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比,都差得很远。当时听说要调回原籍省份改造,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回到本省,也就算是回家了。可是,回来之后,觉得很失望。先从干部这一块儿讲,这儿的干部素质和那边狱警的素质差了一大截。在那边,分管干部只要出工了,就会时刻不离自己分管的小组,小组里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会马上给予解决。这儿的分管干部出工之后就很难看到他的身影。再说工棚,那边的宿舍一天二十小时都有值班干部在盯着,工棚里很少会有什么事情,即使有了什么事情,值班干部马上就给予处理,小组长他们根本就没有处理组员的权利。每天收出工,《犯人日准则》怎么要求就怎么做。在这个地方,干部的事儿都让犯人代替了。再看这个地方的减刑,不如那边让人心服。在那边,每天把你的得分和扣分公布出来,得分达到一百八十分,干部马上就会给你申报减刑,根本不存在这边的这种情况。虽然我调回来这儿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已经看得出来,这儿的减刑有水分。虽说不是全部有水分,只是一小部分,也说明了这儿的干部心不公。干部素质差,你想想,劳改的素质能会好了吗?这儿还分什么大劳改小劳改,牢头狱霸能一手遮天。在沿海那边,你来十年和来三天一个样,触犯了监规纪律就处罚你。在这儿,你看,大劳改几乎是在天天违犯监规纪律,只要不把监规纪律违犯得干部兜不住,干部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这儿的生活条件和卫生条件跟那边也根本没法比。那边的伙食标准很高,天天都有肉吃,一个星期加餐两次,每次都是四菜一汤,和这边过春节一样丰富。说起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在那边,没有人吃肥肉的。到了这儿就不一样了。肠子都没有油水了,也瘦细了,每天都想很香地吃一顿肥肉。那边的卫生才叫卫生,每天收工回来,你必须到澡堂子里洗一次澡换衣服。没有衣服换,干部发,但你必须保持卫生。那边监舍里的卫生,绝对的卫生。知道那边怎样检查卫生吗?检查卫生的干部戴上白手套在地板上一抹,如果手套上抹上灰了,卫生就不符合要求,要扣小组里的分数,小组分数又跟每一个犯人挂钩。这个地方的卫生条件像什么样啊?就我们这身打扮到社会上去,别人不说你要饭花子才怪了。这儿的犯人福利也不如那边,这儿每人每月的劳改津贴只有四块钱,最高的才拿到七、八块钱。在那边,要是你改造踏实了,每月基本津贴四、五十块钱,加上超产奖、出勤奖、福利补助,最好的一个人一个月可以拿到三百多块钱。可以这么说,在那边改造,家里不用给一点儿的补贴。给判个三、五年的犯人,刑满的时候还可以带上万儿八千的回去。有这笔存下来的劳改津贴做底儿,回到社会上干点儿啥不行呀?这个地方,你就是呆上十年二十年,也挣不了那么多的劳改金。总之,那边上下都严,这儿是上下都松。严了,就有好的改造环境和好的改造秩序。松了,看都成什么样子了。说实话,像你这样有文化有才能的人,要是在那边改造,你就发挥你的才能吧。那边什么都有,琴棋书画,篮球排球,多了。这儿有什么?虽然我文化不怎么样,来这儿这么长时间,我就觉得憋闷死了。那边每天收工之后,澡一洗,我就喜欢去阅览室看书,虽然只看《故事会》这样的书,但觉得挺踏实。在这个地方,收工回来要不就看组长的铁脸子,要不就挨组长的铁拳头,别的还有什么?什么娱乐也没有,一台电视机十天半月放不了一次,放一次还不到三分钟,值班犯人就三番五次地查人数,唯恐有谁逃跑了一样。为什么他们这么小心提防着会有人逃跑,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做法会引起有的人逃跑。在那边就不是这样,一个中队只有三个值班犯人,三班制一替八小时轮班倒。一个班一个值班犯人,值班犯人只守着中队的大门,大院子里你乐意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只要不违犯监规,你看电视也好,看书也好,保证没有人打扰你。不过,那儿也是两层大院子,外面一层大院子是武警战士把门儿,犯人出入都要干部带着。哪儿像这个地方,外层大院子只由劳改看着,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敞着大门,还经常看不见看大门的犯人。”汪九成一路上不歇气儿地向我这样说着,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他对这个地方很不满意,“谁要是想坐牢,还是去沿海经济发达的地方去坐,那里面的日子,一般经济条件差的家庭,生活还真赶不上,除了不自由之外,都挺好的。那儿的大账室一天到晚地开着门,像社会上的商店,除了一些违禁品买不到,什么东西都能买。这个地方的大账室,年把半年也开不了一次门,开一次门,除了香烟肥皂洗衣粉之外,再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了。这次我们调回来,那边的大账都转到这边的大账上去了,这边的条件差,想从大账上买点儿啥东西都没有。”
  汪九成没完没了地说着他原来所在的劳改单位与这个地方的差别,不觉中我们已经来到了队部,忽然,一声“成儿”,打断了汪九成的话。
  汪九成抬起头向队部那儿看了看,立刻他像疯了一样朝着队部跑过去,同时嘴里喊着——“妈,妈……”
  汪九成的母亲从队部门口迎着汪九成跑了过来,脚下的步子颤巍巍地颠簸着。她顾不得汪九成满身的泥水,一把将汪九成搂进了怀里。
  这就是母爱!
  汪九成的母亲老泪纵横,儿一声乖一声地哽咽着问汪九成在这个地方的长短。
  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已经去了。
  我很心酸地劝止了汪九成的母亲,要她有话到队部办公室说。
  汪九成的母亲拉着汪九成的手,像汪九成还在学步一样那么小心。
  汪九成的父亲站在那间又作接见室的干部办公室门口,两眼在紧紧地往这边盯着。看见汪九成,他先是一怔,接着就是脸色一寒,然后转过身去,一只手抬起来在面前抹了抹。
  父爱,有坚强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我们平日里看见的只是那坚强的一面,脆弱的一面是父亲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来到干部办公室,汪九成的父亲首先递给了汪九成一支烟,然后又与汪九成点上了火。
  汪九成有滋有味地猛抽了几口。
  汪九成的父亲见汪九成烟抽得有滋有味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对我歉然一笑,说:“对不起,刚才忘了给你烟抽了。”说着,他递过一支烟来。
  汪九成的母亲不住地打量着我,然后又看了看汪九成。很显然,她是在拿汪九成和我进行比较,比较一阵,她摇了摇头。
  汪九成的父亲盯着汪九成看了一阵,有几分责怪地说:“身上的衣服该换洗就换洗,别整天弄得跟个灰布袋一样。这衣服穿到身上,看,都成什么样子了?虽说咱是劳改,也不能让人看了说咱窝囊。”
  “爸,你不知道,这里面没有时间洗。”汪九成向父亲解释说。
  “没时间?你看这位同志,不是穿得挺干净的吗?”汪九成的父亲向汪九成指了指我。
  “以前他也和我一样。现在他值班了,什么都方便。”汪九成向父亲说,“我也不愿意弄得浑身这样脏,跟以前在沿海那个劳改队不一样,我也没有办法。”
  “孩子,先吃点儿东西,有话咱慢慢说。”一直抓着汪九成的手的母亲流着眼泪沉默了好长一阵子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开了汪九成的手,从地上提前她背过来的那个大包,说,“老话就一直这么说,饿牢,饿牢,妈也估摸着你在这个地方吃不好,来之前我让你爸爸这只家里最肥的芦花鸡给杀了,煎煎炒炒就给你带过来了。”说着,她打开了那个大包,从那个大包里拿出了一个用塑料布包着的包,“这天热,妈怕路上给捂坏了,就让你爸买了几块冰棒裹在外面。好在离这儿不算远,半天的路程,想着这个时候冰棒也没能化完呢。”
  汪九成的母亲打开了一层塑料布,顿时,有不少的水洒到了地面上。她又打开了一层塑料布,里面是一层蒸馏布子,蒸馏布子裹着煎炒得颜色很诱人的鸡肉块儿。她往这些鸡肉块儿里面瞅了瞅,然后就把整大包的鸡肉块儿推到了汪九成的面前,两眼瞅着汪九成说:“妈也没舍得尝尝咸淡,不知道合口不合口。”说着,她转过头看了看我,用手向我一指已经摊开在汪九成面前的鸡肉,“这位同志也尝尝吧,在这里面吃到这些东西不容易。”
  我向她摇了摇头,一笑,表示对她的谢意。
  汪九成的母亲见她的儿子开始吃上了她煎炒的鸡肉,心里很踏实了一样又开始从哪个大包里面往外拿东西。
  不知道汪九成是真的饿了,还是他不愿意辜负了母亲的这份心情,那些鸡肉看起来他吃得特别香。
  汪九成的母亲见儿子的吃法,脸上一直洋溢着安慰和喜悦。她看了看我,又反复地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你能像这个同志这样白白胖胖的就好了,妈也就放心了。”
  母亲,总是用这样最简单的方式表达最深沉的爱!
  一只芦花鸡转眼间就给汪九成彻底报销了。
  汪九成的母亲又从那个大包里拿出了一杯水,递给她的儿子,说:“听别人说,这里面很不方便。怕你吃了会渴,就又准备了一杯水带了过来。”
  汪九成一怔,从母亲的手里接过了那杯水。
  我同样也是一怔,这仅仅是一杯水吗?这就是母亲!
  汪九成看着母亲,眼眶湿润了,大约他是怕母亲看见他想流泪,就一仰脖子,把那一杯母亲从千里之遥带过来的水咕咕咚咚喝了个净光。
  汪九成的母亲见儿子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很满意,也很心疼。她抓起汪九成的双手,紧紧地握了一阵,一只手抬起来在汪九成的脸上摩挲着,心酸地像自言自语似的说:“这脸,也瘦了,也黑了,年龄也显得老多了……”
  我不敢再看汪九成的母亲,看到她,我就想到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经去了,在我走进监狱之后离去的,是母亲伤心过度,还是母亲担心过度?我不敢问自己,母亲的离去一定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在作践自己的青春的同时,也作践了母亲的生命。如果自己能像别人一样本分,母亲就一定不会走了。对于已经离去的母亲,自己负着永远都偿还不了的债!
  “孩子啊,爹是个老粗,除了铁锹钉耙这些东西,其它的什么也不懂。但爹琢磨出个理儿来,这人啊,一辈子谁也保不齐不犯个错。这错犯下了,咱就得琢磨着改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这就像种庄稼一样,不能说这一季儿庄稼耽搁了,下一季儿庄稼就不种了。这一季儿庄稼没有收成,还有下一季儿庄稼。人这一辈子啊,不管混在哪一地步,都像在走山路一样,有高就有低,低处走过去了,那就到高处了。”汪九成的父亲点上一支烟,嘬巴了两口,眨了几下眼,说,“你爹也没有什么本事,来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就给你带这几句话过来——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人活着,为的就是一口气。眼下咱犯错了,可咱得争气,不能让人以后也把咱给看扁了!”
  我静静地看着汪九成的父亲,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多么朴实憨厚的农民,多么浅显而又深刻的道理。
  “其实吧,说心里话,你犯这样的错,爹心里有气,祖上八百辈子也没有这样丢过人。”汪九成的父亲顿了顿,说,“人丢了也就丢了,往后争口气,把咱丢了的这张脸给找回来。”
  “爸,你别说了。”汪九成扑通一声给父亲跪下了,“爸,你就放心吧,以后儿子一定会给你争气,给咱祖上争气。”
  “不是要给爹争气,也不是要给祖上争气,是要给你自己争气!”汪九成的父亲很郑重地看着汪九成,出了一口气,说,“知道争气,爹就放心了。记住爹的一句话,这人,不管到哪儿,谁能吃苦,谁能踏实,别人的两眼会看得清楚。别抱怨这个,也别抱怨那个,自己摘的果子自己吃,自己的路自己走。”
  汪九成的父亲把汪九成从地上拉起来,说:“这人也看了,该说的话也都跟你说了,我跟你妈也该走了,路也远,得赶路。”
  汪九成的母亲倒有些不舍,她颤巍巍地从那把椅子上站起来,忽地冲到我的面前,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嘴里向我央求着说:“这位同志,你比我们家成儿方便,我就求求你了,以后多照应一些我们家的成儿,我这就给你磕头了。”
  我一把拉住了汪九成的母亲,紧盯着她看了一阵,这就是母亲,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啊!为了自己的儿女,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尊严和人格!
  我的眼里湿润了。
  “大妈,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是在折我的寿啊!我理解你的心情,虽说我妈现在不在了,可我也有妈呀。我现在和汪九成在这个地方一块儿改造,不用你老人家操这个心,只要我能帮助汪九成,我一定会帮助他!”我的心里在滴血,不光是为了汪九成的母亲,也为我的母亲,更为很多有着我们这样的孩子的母亲们。
  送汪九成回了大田之后,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下来,汪九成父母的影子一直在我的心里站着。汪九成的母亲为了汪九成给我下跪的那一瞬间,汪九成的父亲的那几句话,我无法遗忘,一辈子也无法遗忘。我母亲去了,对于母亲的记忆,对于母亲的怀念,对于母亲的歉疚,这辈子都会让我不安。现在,我还有外祖母和父亲,但是外祖母已经年纪大了,说不上哪一天她也会突然间走了。我希望她能平安地等到我回去,我也祈祷着外祖母能平安地等到我刑满。
  汪九成的父亲是一个农民,和我的父亲一样,靠着手里的铁锹钉耙在土地上开垦耕种春夏秋冬四季。或许是与土地走得太近,他们朴实得就像脚下的土地一样,深沉得也像脚下的土地一样。要说母爱细腻温馨,父爱就粗犷深邃。母爱如果是港湾,父爱就是大地。
  我思念我的父亲!从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了我的身上,他希望他的儿子长大以后能撑起一个家的脸面,能让那个家庭门楣生辉。然而,自己就是这样毁灭很残酷地了父亲二十多年来的希望。自古,我们这个民族都讲究“孝悌”,我这样的结果,就是一种大不孝!对于父亲,我只能补偿!
  
  父亲,平凡的父亲
  一身拍不净的高粱花
  一身抖不完的黄土沫儿
  我的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
  ——养我从童年走到了青年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农民
  一个与黄土地打交道的农民
  一个日出而更日晏而息的农民
  父亲质朴得就如同他脚下的黄土地
  父亲憨厚得就像他脚下的黄土地
  
  父亲识字很少
  但他粗糙的手指——
  能娴熟地在那片土地上书写春夏秋冬
  书写绿色的希望
  书写金色的收成
  我的父亲
  还能和着手里炸响的鞭子
  用他雄浑的嗓子
  ——吁——喔——驾!
  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
  喊醒春天,喊醒黎明
  
  父亲的爱很质朴
  质朴得如同他脚下的那片广袤的黄土地
  父亲的胸怀很粗犷
  粗犷得如同他脚下的那片广袤的黄土地
  
  父亲的手
  是直插云霄的五指山
  为我的岁月擎起一方蔚蓝的天
  父亲的掌
  是一把遮阳的伞
  在父亲的掌心
  我不知道什么是暑酷霜寒
  就这样——
  在那片蔚蓝的天空
  我放飞了自己的梦想和信念
  在那把伞的蔽护下
  我飞翔着自己的旅程
  任凭烈日、寒风,或者骤雨
  有父亲的这双手
  我无所顾虑
  只任孩提时的梦想
  在父亲欣慰的笑容里
  慢慢成长,慢慢上演
  
  父亲的胸怀是一片港
  宁静而温暖
  在这里——
  我停泊疲惫
  起锚新的一天
  父亲深邃的目光
  守航着我的颠簸和风险
  
  父亲的肩
  挑着我的春夏
  也挑着我的冷暖
  挑过希望
  也挑起了我的今天
  我的人生——
  一直是父亲肩上不曾卸载的重负
  挑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压弯了父亲的脊背
  也压茧了父亲的双肩
  但,父亲仍在挑着,挑着……
  我在心里祈祷父亲能将我放下
  我知道——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直到哪天他倒下了
  也不愿扔开肩上的这个负担
  或许,在父亲的心底深处
  坚信着——
  挑过一程又一程,总有一天
  定会挑出一份欣慰的笑容
  定会挑出一片明媚的春天
  这就是父亲——
  我平凡的父亲,为我劳碌不休的父亲
  
  父亲的双眼
  有时温情如水,有时严厉如剑
  折射着心中的关怀和做人的尺寸
  在我的笔能写出铅字的时候
  父亲含笑的泪眼
  注释着心中的感动和自豪
  ——我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这份灿烂的希望和慰藉在父亲的心中
  一日一日地加剧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失望会突然让他头昏目眩
  ——我走进了父亲从不敢设想的禁狱
  于是,父亲严厉的双眼
  开始流淌浑浊的泪
  伤心极至,惋惜极至
  父亲追问的目光
  隐约地在告诉我——
  他的失望只是短暂的季雨
  雨季过后会是一方蔚蓝的晴天
  他的心痛只是绵延的山
  低谷走过就是巅峰
  冬天去了
  冰雪消融就能听到滚滚的春雷
  我哭了,我歉疚地哭了,我感激地哭了
  我有这样纯朴宽容的父亲
  
  我开始忍辱,我开始负重
  我开始学会在人生的低谷向前迈开坚毅的脚步
  在与命运竞技的搏击场上
  尽管我已经伤痕累累
  为了父亲不再失望的眼神能骄傲地放飞寰宇
  ——我有这样的儿子!!!
  憔悴的心力还要再度蓬勃起来
  ——战胜命运!
  为父亲赢得热烈的掌声与喝彩:
  ——谢谢您给这个世界一个这样的儿子!
  
  父亲,我平凡的父亲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我会骄傲地对您说——
  您有这样一个可以骄傲的儿子!
  
  ****
  晚间,指导员又拎着两根电警棍进大院子找大伙房总管了。
  我想,大伙房总管犯人在把那些肉弄出去的时候一定很得意,全中队一百多人的脖子他想扎就扎住了,全中队一百多人的嘴巴他想不让见油星儿就不让见油星儿。同时,他一定没有想到新换来的指导员会对这件事儿这么认真。做了几年的大伙房总管了,怕是以前没有这样失手过,也没有这样给干部盯着过。以前没有闪失,就不一定代表着永远不会有闪失,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是你的,就是你的,尽管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使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也会给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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