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宏佐的面子

　　天气已经很热了，狗都躲在树下，吐着舌头，李世营也热得不行，近来心情也不好，早早离开镇公所，回家找地方凉快。永功扇着袖子，跟在李世营后边，像一条不怕热的狗。
　　家里人很多，宏佐的娘，宏佐新娶的媳妇，还有文杓的媳妇，几个街坊，都穿着薄薄的衣服，坐在一起打麻将，说笑话。王副官穿着一身旧衣服，头发快盖到脖子了，坐在一边，垂头丧气，没了往日的风趣，对女人的调笑，只是虚与委蛇。
　　文杓的媳妇精神不集中，王副官离开沂州的日子，是她最为挂念的日子，实指望王副官陪着李旅长去省城送礼，然后回来荣升，自己也跟着沾光，谁料想，李森被扣，他一个人灰溜溜回来了。
　　见到李世营和永功，王副官木讷地站起身施礼，李世营一愣：“操，我没认出来，老王哎，你这是怎么了？”
　　“李镇长，完了，我们都完了，李旅长在济南栽了，他送上去的那幅字说是假的，被韩主席的幕宾扔了，还把李旅长扣了，听说很不好，小命可能不保，韩主席要拿他开刀，开展什么廉政运动。完了，韩主席还要委托新来的荣旅长追查李旅长在沂州的作为，你，我，我们都跑不了，新旅长已经到任，我现在都不敢去见他，躲到这里，先见见你，咱们通一通气，别出了差子。”
　　李森出事李世营同生前已经知道，新旅长荣子桓来了也知道，但是要查办他们几个，头一回听说。“他查我们什么东西？李森自己作的事，与我们有鸟关系，是不是？”对这事，李世营表面上没当回事，他现在已经不关心李森的死活，担心的是如何与新来的旅长荣子桓拉上关系，绝对不能让他查办了才是硬道理。
　　女人们见李世营谈公务，互相看看，放下了手里的麻将，跑到宏佐屋里，欣赏宏佐的新房，宏佐见女人们进来，放下书本，自己抬脚朝外走。
　　“我来是求李镇长的，我打听过了，这事只有你能解开。你家大少爷，宏佐老弟，在日本留学，与新任旅长有同窗之谊。”
　　“哦，我头一回听说，宏佐，你的嘴倒是严实，一个字也没吐。”李世营心情大好，自己担心的事，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能解决。
　　“此人是东北军将领荣泰之子，与少帅关系非同一般，从日本回来后，当过一些日子的教官，然后提了团长，现在他们父子正吃香得很，南京方面想拉拢，少帅也关照，其父已经当了国民政府委员，其子荣升旅长，韩主席也要让他三分，你说说，他的势力可是比李森大得多了。”王副官继续分析。
　　李世营掏了一会子，掏出五块钱，扔给王副官：“你呀，别担心了，我来办，你现在抓紧去理一理发，换身衣服，你这打扮，乞丐一般。”
　　等王副官接过钱走了，文杓媳妇也跟着追了出去。李世营看着儿子笑了：“爹供你去日本念书，一直觉得亏了，花了这么多的钱，培养了一个书呆子，没想到无心折柳柳成荫，你与荣旅长是同窗，太好了，爹给你备下厚礼，快去拜访一下，给爹铺一铺路，然后，爹再出马。儿子，咱一家的荣华富贵就系在你身上了。”
　　“我不去。”宏佐硬硬地说。
　　“好小子，有脾气了，娶了媳妇忘了爹娘。”李世营一脸尴尬。
　　“就是呀，宏佐，好儿子，你一定要去，这个新旅长关系着咱一家子的命运，不要使性子，方才，你听了，王副官说荣旅长要查办咱家，你想想看，你爹倒了倒是小事，人家要是听说你和荣旅长是同窗，却偏偏被他查办了，咱可就丢人了。娘求你了，儿子，娘一辈子疼你，这点事不算什么吧，无非去他那儿喝喝茶，叙叙旧，他是明白人，不要你明说他也懂。”
　　宏佐见娘出面，不好再拒绝，其实他最不喜欢在官场奔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又能怎么办呢，真让老同窗把自己的爹查办了，自己也不好看。
　　荣子桓还真是宏佐在日本念书时的同学，开始与宏佐一起读过商科，觉得商科没意思，就转到士官学校，又转回来，念了一年无线电，最后还是回到士官学校，从日本回来，有他老爹的人脉，职位自是不愁，在东北军当了一阵子教官，很快提升到上校团长，这次到沂州当旅长，是张少帅亲自给韩主席打了电话，说有一个后起之秀，希望韩主席照应，韩主席知道张少帅的分量，自然应允。正赶上李森送他一幅王先生的字，韩主席早对王先生的书法仰慕已久，现在到山东主政，终于能有机会见到王先生的真迹，非常高兴，等李森的礼物呈上，众人一起欣赏，一个幕僚却不经意间说：“这幅字与王先生的字非常像，但是，到底没有王先生的骨气足。”
　　这个幕僚书法相当明白，韩主席不相信李森敢欺骗他，但为防万一，还是请了书法名家来鉴定一番，结论是一件仿品，让韩主席大怒不止，对李森恨得牙疼，命令卫兵把李森拿下，说正好想找一个典型，抓抓山东的吏治，他竟送上门了。
　　沂州驻军出现空缺，荣子桓就走马上任了，韩主席怒气未平，要他到沂州后，一定对李森的劣迹挖地三尺，办他个永世不得翻身。
　　永功参谋着，李世营办了几件厚礼，让两个伙计挑着，宏佐由王副官陪着，一同来旅部拜访。王副官因为有宏佐陪着，底气十足，先进来向新旅长汇报，说了去济南的大概情形，荣子桓对他不大喜欢，他是上任的副官，自己用起来总不是很方便，但是，又听说老同学一同来拜访，知道他们关系自是不同，想了一会，拍着王副官道：“好，好，回任吧，我这几天正缺少像你这样的助手，回来了就好。你是我的老乡，在异地他乡，老乡不亲什么亲呢！快，你代我欢迎我的老同学李宏佐先生。”
　　难题已经解决，王副官心情大好，把宏佐迎了进去。
　　荣子桓装作军务繁忙，趴在桌子上埋头写材料，一听到脚步响，起身笑道：“今早上喜鹊一直叫，我还纳闷，现在应验了，原来是老同学来了，宏佐老弟，我记得你家在淮安，怎么在沂州能见到你呢？”
　　宏佐忙向前几步，想和荣子桓拉拉手，见他没有拉手的意思，只好站在一边，笑道：“荣旅长，我祖籍是沂州，几年前，家父就带着全家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沂州是个好地方。请坐，请坐，我忙完这点事情再与你说话，太忙了，老弟，不瞒你说，我这旅长成天不忙军务，却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就是咱们中国，在日本，军人不可能这样子。唉，没办法，回来后，我有好长时间不适应，现在不适应也得适应。这不，省里韩主席三令五申，要我严办李森余孽，听说李森在沂州多年，祸害百姓，民不聊生，再加上地方豪强与之勾结，真是苦不堪言，现在好了，韩主席主政山东，山东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几个首恶分子，还是要办一办的，王副官，你给我同学倒茶，稍等片刻。”
　　王副官忙张罗着倒茶，宏佐只好说：“你忙，你的事是正事。”
　　等的就是这句话，荣子桓笑道：“也没什么正事，就是办几个和李森有勾结的地方劣绅，头一个叫李世营，还有一个叫固永功，还有……不少，慢慢来吧。你坐，你坐。”
　　宏佐一听头一个就是他爹，当时呆在那儿，心想外界传言不差，真是要查办，幸亏自己来了，不知道这个昔日的同窗会不会给面子。
　　倒过茶，王副官小声对旅长道：“旅长，李镇长的公子就是现在在座的宏佐。”
　　“哦？”荣子桓装作一愣，“贤弟，你家老世伯在沂州名声不好啊！都传到省里了，开大烟馆，帮着李森拉皮条，韩主席非常生气，你可能不了解韩主席，他平生最恨大烟生意，在河南，可是杀了不少人。山东也快了，老世伯和李森关系不一般，是韩主席要求严办的第一人，你看看，你我多年不见，见了面竟是这个样子，我……我不该来沂州赴任，传出去不好听，办的第一个人竟我老友之父。不过，你来了，一起看看吧，这是韩主席给我的命令，上边列举了李森及其一党的劣迹，简直惨不忍睹，涉及到令尊的就有五条，唉，哪一条也不好办。”
　　宏佐接过来一看，果然，上边列举了大大小小事例，有此进真的，有些听说过，有些不了解，他关心的是自己老爹罪状，一看五条分别是：将县民团据为私有；顶风开办大烟馆；经办实业，与民争利；剿匪不力；与李森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找女人，拉皮条、干涉司法。这五条还真没委屈自己的老爹，宏佐心里很着急，自己一向是同意老爹的作派，但是，作为人子，听话就是孝顺，现在怎么办呢？
　　荣子桓似乎不想打扰宏佐，对王副官道：“招呼一下军需，晚上我要招待我的老同窗，要他们好好准备一下。”
　　王副官兴奋地走了，旅长如此看重宏佐，自己的前途又有保证了。
　　荣子桓坐在一边，看着宏佐发呆，哈哈一笑：“老弟，咱们难得一见，我想着你我分别也足足有近十年了，今日小酌，可要给我面子。你是我今天最重要的客人，是我的座上客。我已经吩咐了，其他人，今天谁也不见，专门招待你，军务也停了。我喜欢军营的生活，我的伙食不比酒店里的差，晚上，我让你开开眼，我专门从东北带来了厨子，让你尝尝我的家乡菜。”
　　这几句话让宏佐份外感动，自己虽说他荣子桓是同窗，其实交情远没有那样深，在日本，自己当时只是个书呆子，不像荣子桓那样活泼，两人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今天如此好客，怕不单单是因为同窗之谊吧。
　　“令尊的事，不要太担心，回去后向老世伯问候，我军务在身，就不去专门拜访他了，关键现在是查办的紧要时期，也不太方便，但是，他的事，我会斟酌办理的。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他以后以需要收敛一点才好。不然，我不好向上峰交待。”
　　这句就明白了，这个面子荣子桓已经给了，自己当然要与他尽欢而散。当即点头，一定向父亲转达旅长的厚爱。
　　“差点忘了，今晚上，如果巧的话，你还能见到石川正信，我们的老同学，他早已到了沂州，天天游山玩水。比我这个旅长舒服多了。”
　　“石川？他怎么来中国了？”
　　“说起来话长，我就不越俎代庖了，晚上，他要是回来，你们好好唠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