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地道宣誓

　　伤口很快痊愈了，等文桐从地道里出来透透气的时候，才发现外边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院墙边上的桃花正艳，柞树也吐出了绿芽，几只鸡在晒场追逐。春天来了，文桐深深地吸一口气，这个冬天真是漫长，现在自己像冬眠的狗熊一样，出洞了。
　　杜氏在院子里观望，她挺着大肚子四处走动，见了文桐出来，不好意思一笑。
　　文桐一直佩服杜氏那天的机智，温和地问：“快了吧？”
　　“还早着呢，爹不放心，文杼也不放心，非让我多走动，我在家闲着也难受，就到处走走，没事，村子边，河沿上，我都转过了，没有陌生人，很安全。”
　　文桐心里一阵感激，那天多亏了杜氏，这段时间自己在地道里无忧无虑，全靠杜氏的帮忙。
　　“爹呢？”文桐问。
　　“一会该来了，他早上说，来油坊看看。今儿一早，他去大伯家了，文耿大哥正在村里训练咱民团，现在，大伯把整个家都交到文耿大哥手里了，天天训练，你要是静心听，这边都能听到动静。”
　　动静文桐不关心，文耿回来了？文桐有些纳闷，爹天天来地道里说一会话，怎么一次也没提起？
　　不想文耿的事了，文桐看了看院子，若有所思，问：“油坊怎么没动静？往常可是天天忙得很。”
　　“别提了，没豆子，再好的油坊白搭。”杜氏一阵发愁，豆子早已断了，以前靠自己地里种点，现在自己的豆子早已用完，再就是靠文杓在崔家粮店帮着弄点，现在崔家粮店的豆子也让李世营和永功管制起来了。永功因为这事，带着团丁几次三番去崔家威吓，崔掌柜又惊又怕又气，竟然一病不起，过了年去世了。
　　“哦，崔掌柜不在了？”文桐若有所思，“他的粮店现在还是文杓管着？”
　　“可不是？崔家少爷不敢回来，官府抓得紧，好在老掌柜在没得病前，把粮店作价三千元盘给咱家，咱爹不想接手，老掌柜对别人不放心，让咱爹分期付账，说只要把这点家底好歹留给崔家少爷就行，三哥很想接过来，这事就这么一直放着，什么时候等崔家少爷回来，什么时候咱爹再给他钱。现在，这粮店是崔家，还是咱家的，不好说呢，招牌还没换，还是崔家粮店。”
　　文桐点点头，粮店盘过来是好事，以后定有用处，但是目前对粮店一时还没想起来如何利用，先放着再说。见杜氏要走，文桐问：“这地道里有六个箱子，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咱家没这样的箱子，还贴着封条。”
　　杜氏回转身，小声说：“可不敢乱说，官府知道了要枪毙的。这是原来宋县长的财物，他临辞官时，寄存在大伯家，后来又不放心，转到咱家的地道里，也亏了转到这里，不然，上次也被燕住山的土匪抢走了。就是那次，咱大伯被抢到山上烧羊汤那次。”
　　这事文桐知道，宋县长的财物放在这里，他却是真不知道。
　　正说着话，二先生背着手来了，站在门外看了一会，才进了院子，见文桐站在晒场上，大吃一惊：“你怎么跑了出来？要是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杜氏见公公来了，自己悄悄走了。
　　“快捂出毛了，爹，这都春天了，我得出来透透气，里边一股怪味。再说，我伤早好了，我需要出来活动活动了。”
　　二先生拉着文桐进了仓房，示意他快进地道：“小心不为过，现在，咱村不如以前，永功是保长，四处拉拢人，谁也不敢保证，咱村里人都和咱一心，万一有了坏了良心，告了密，你的小命还要不要？现在，文宽、永怀几个还不敢回来，年前，各家各户又让永功敲了一笔钱。你要是伤好了，你快快离开，去青岛也行，去济南也行，沂州你是不能待了。”
　　二先生满心害怕，以前官府枪毙人，他从不关心，反正他认为与政府作对的人一定不是好人，政府不杀几个，怎么能镇得住？现在，自从永勋大哥被枪毙，他再也不相信政府了，他也知道了政府的厉害。现在就希望文桐安心养伤，养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文桐却不急不躁：“爹，你晚上把文耿叫来，我有事找他。”
　　自从小车氏与文耿发生了那种有违伦理的事，二先生对文耿印象就不好，那天永勋出殡，多亏了文耿帮忙，才让文遐撤离，才算对文耿有了一些好感，但是，他知道文桐与文耿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如兄弟，因此对文耿这段时间的情况，他一个字也没吐。现在文桐让他把文耿叫来，他怎么敢，一个槽头拴两头叫驴，不打架才怪。
　　见爹犹豫不决，知道爹是误会了，文桐笑了：“走，咱地道里说。”
　　父子顺着梯子下了地道，文桐指着六个箱子问：“爹，这是宋县长的财物？”
　　“是呀，他寄存在这。”
　　“宋县长可是个贪官，这些钱财都是他盘剥咱沂州百姓的，你老人家却给他看着这些赃物，你老人家不分好坏，算是帮凶。”文桐一笑。
　　“那又怎么着？人家寄存在这，我不能说不可，你受伤了，跑到这里躲起来，一个道理。”
　　二先生一席话让文桐哑口无言。自己在爹的眼里竟然和宋东梧这个贪官一样。
　　“里边都是什么东西？大洋？还是古董？”
　　“我也不知道，听你大伯说，贴封条之前，他见过一次，有三箱大洋，一箱古董，一箱丝绸，一箱字画。字画也不是什么名画，大多是兰陵王老先生的，两个人是同年，关系自是不同，收藏他的字画不算什么贪官吧？”二先生解释道，他心里也不满意宋东梧的贪婪，但是，比起侯子祥、李森之流，人家宋县长最起码还含蓄一点、文明一点，就是杀人也是和气的。李、侯之流可是明抢啊！从心内他认为这个世道当县长的能都像宋东梧，已经很不错了。
　　文桐不与爹辩驳，只是小声说：“麻烦你老人家抽空让文耿晚上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他相商。爹，我伤好了，要离开沂州，这边的工作还要托付给他，你老人家要是不叫来文耿，我的事交待不明白，我就不离开。”他将了二先生一军。
　　二先生巴不求得文桐快快滚蛋，眼不见心不烦，忙答应下来：“好，我办了。我只说一事，只要你们别在这里打架就行。”
　　到了晚上，地道的挡板响了，文耿顺着梯子下来了，见到文桐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原来，二先生没有告诉文耿说是文桐要见他，只是说有一个人在油坊，非见他不可，文耿一路上寻思了多少遍，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文桐，惊讶之余，脸上一阵尴尬。文桐倒没看出什么，只是说：“听说你把民团训练得很不错。”
　　“马马虎虎吧，这帮农民，不训练怎么能行，关键的时候用不上。现在文宝也跑了，文宽不见影，我不帮着练，还能指望谁呢！”他说的是实话，自从上次因为永勋出殡，文耿让大先生再次感觉自己老了，又看到胖嘟嘟的小孙子，大先生也暂时忘了当初的誓言，文耿一家自然而然回来了。这是文耿和岳父商量好的策略，那天说是带着民团训练，借故路过固庄，就是想让大先生看看孙子，看到孙子，大先生一高兴，文耿的事就好办了。没想到，却遇到文遐阻拦永勋的棺材上林，文耿借机挣回了面子，文耿想回家的事也就简单多了。
　　回来不能无所事事，文耿提议把固庄民团训练一下，再和岳父的民团合作起来，以后有土匪来骚扰也是个照应，大先生当即应允。
　　“我找你有事相商，你也参加我们组织的工作很久了，知道你以前对党的认识还算深刻，有加入组织的愿望，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你也不是从前的你，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有这个愿望吗？”文桐打听到文耿现在手下有近百号人，这可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想借机拉拢他一下。
　　“你是说……我可以加入组织了？”文耿有些激动，忙对比自己年轻的文桐说：“我当然愿意，加入组织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这个愿望，至死不变。”
　　文桐点点头，说：“这样吧，目前的形势很严峻，你上次被捕，黄先生和崔明桂一直没有音讯，我和他们联系不上，接着我也差点被捕，好在，前段时间，我与省委取得了联系，临时由我负责沂州的组织工作，我今天找你来，是想介绍你入党，算是火线入党，因为加入组织后，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你去开展，我在沂州已经不方便公开开展工作，你明白吧？”
　　文耿点点头，自从上次文宽闹过一次分地，这个初生的萌芽就被当局扼杀了，文宽几个不见踪影，就连文桐也是几个月不见影，没想到他却躲在地道里。
　　文桐从一个角落里小心取出一面党旗，虽说有些粗劣，颜色还算艳丽，中间一个镰刀斧头，这是他今天现做好的，文桐小心挂好，对文耿道：“我现在是你的入党介绍人，我们宣誓吧。”
　　文耿紧张起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事竟成了现实，简直不敢相信，但是，看到文桐严肃的样子，不敢不信。
　　他学着文桐的样子，举起右拳，和文桐一字一句宣誓：
　　“中华民国X年X月X日，我固文耿，以至诚加入中国共产党，愿永久遵守下列誓词：一、遵守党纲党章和纪律；二、绝对忠实为党工作永不叛党；三、保守党的秘密；四、服从党的一切决议；五、经常参加支部生活和活动；六、按时缴纳党费。如有违上列各项，愿受党的严厉纪律制裁。”
　　宣誓完毕，文桐握着文耿的手说：“文耿同志，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这个关系应该高于兄弟之情，家族之情，你明白吗？”
　　“明白。”文耿也激动地握着。
　　“那好，我现在给你安排后边的工作……”
　　院子里，二先生吸着烟袋，听着仓房的动静，他生怕这两个野马闹起来，万一文桐性子上来了，再动了枪，就麻烦了。过了好长一阵，下边却十分安静。
　　二先生自言自语道：“可是怪了，竟然没闹起来。”
　　过了一会，文耿出来了，文桐送到仓房门口，两人还握着手，二先生更是不理解了，愣愣地看着他俩。
　　文耿小声说：“有一件事，刚才忘了告诉你，我一个朋友在驻军旅部，打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对组织是否有用？山东省新换了一个韩主席，此人非常喜欢书法，听说对兰陵王主事的书法尤感兴趣，这阵子，李森想与韩主席攀扯关系，正在四处搜索王主事的书法当作晋见之礼。”
　　文桐点点头，拍拍文耿：“回去吧，我想想再说。任何信息都有用，谢谢你！”他有些话不方便与文耿说，李森想巴结韩主席，何不借这个机会除了这个祸害？沂州人民被李森害得实在太厉害了。一个想法一下子跳出来，他站在仓房外拍着巴掌，心里却乐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