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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反垄断大联盟(上)

作品名称: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发布时间:2021-10-02 08:26:15      字数:7767

  老德克做事相当公正有分寸。他每次需要出去花钱购置东西,总会带上主计长梅里尔。而对于小梅子的人品操守,即使再挑剔的人也无话可说。
  
  天快黑的时候,老德克才带着梅里尔和罗斯急匆匆地回到“克罗迪”酒店二楼的小房间里。小梅子打开一个大布包,拿出面包香肠和啤酒给大家分发。罗斯把手里抱着的那捆用破麻布包着的东西“哗啷”一声放在地上。留守的几个人下午呆在房间里一直没出去,早饿坏了,纷纷边吃东西边看着罗斯解开麻布包……
  里面是六把两呎长的木柄水手刀,还有两只燧发短枪。荣兵蹲下来把水手刀和燧发短枪都翻检摆弄了几下,身为刀友和把玩过小话痨约翰那支象牙柄镶金手枪的他失望地发现,这六把刀和两只枪都是最普通的货色。
  
  老德克大口嚼着面包,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啤酒,才掂起一根香肠对大家说:“梅里尔,注意看表,大伙儿七点准时出发。今晚十一点前,咱们得赶到‘普里茅斯’镇东北海岸的‘特兰特湾’和老酒鬼的人会合。在那儿等后半夜到达的一条船。”
  
  他环视一下,见几位新人瞄瞄地上的武器又看看他,还是显出了一丝紧张的样子。就笑了笑,把那根香肠几大口吃了,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抹抹嘴:“孩子们,完全不用紧张。蒙塞拉特岛这边上上下下都被走私贩子给喂透了,没人抓这个。老酒鬼是多年的老朋友,做事稳妥着呢,没啥好担心的。”
  
  
  午夜的特兰特湾(Trantsbay)海边应该还是有些凉吧,荣兵时不时就会打个寒颤。
  
  海湾的这片椰树林里现在藏着12个人。除了德克帮七个,还有老酒鬼带着他儿子和仨伙计。
  
  老酒鬼是个身材粗壮矮胖的英格兰人,戴一顶稀破的黑色皮质三角帽,穿着件黄巴拉唧挺旧的大衣和鹿皮靴。脸上最明显的标致就是赤红粗糙的胖脸膛上那个大酒糟鼻头和一丛浓密的黄色络腮胡。人倒是挺热情的,但听老德克说,别看这人平时总哈哈哈的,真上来劲儿脾气可不咋地。
  
  他儿子“勒夫”估计是捡来的吧?反正不像亲生的。小伙子长得瘦高秀气,脸色略显苍白表情有些忧郁。穿着可比他爹整洁和讲究多了,一身黑色毛呢镶银色皮边的猎装。人也挺温和的,就是话不多。
  
  老酒鬼真挺老的。他儿子才19岁,自己都五十好几了。他叫“伯兰德•维斯基”,走私这行里的老人儿了,和老德克关系不错。
  
  荣兵听过老德克和螺丝他们几个背后都嘲笑说,这老酒鬼有两大特点:一是嗜酒如命!二是死抠死抠!一法新铜币都恨不能掰三半花。吃穿用度一切能俭省就俭省,甚至连他那片刻不能离身的宝贝酒壶都只是个瘪了好几个凹坑的破旧铜壶。他喝的酒也多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黑朗姆酒。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美洲殖民地,欧洲殖民们是不屑于喝本地朗姆酒吃本地木薯和玉米的。只要生活略过得去,他们还是会享用来自欧洲本土的食物和酒类。这既是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也是对自身身份的肯定和认同。
  
  可老酒鬼无所谓,啥便宜喝啥。走私圈儿里的酒友们聚会时大伙老拿他那破铜壶打趣,他也不在乎。他习惯性的防御武器是:“俺跟你们这帮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家伙们能一样吗?俺可是有儿子的人!挣钱多不易啊?用啥不一样?你们那金壶银壶宝石壶喝出来的酒能变基督圣血?嘎嘎嘎……”
  
  狡辩归狡辩,做为一名资深酒鬼没个好酒壶的确是件丢脸的事儿。这就像后世你做为资深球友不能没只好球拍,资深钓友不能没把好渔竿一样。说到底,这是对自己某种热爱的那份情怀。
  
  不过老酒鬼虽然对自己死抠死抠的,对伙计倒还不错,对朋友也非常够义气。尤其对自己这个儿子,吃穿用度一向挑最好的,真当少爷养啊。
  
  据老德克说,老酒鬼其实是惦记着多攒点钱,让他儿子能娶上一位老朋友的女儿。他们当初都是从“肯特郡”一起来美洲打拼的穷小子。但那个朋友先发财了,现在已经在“圣克里斯托弗”岛拥有一个大型甘蔗种植园了。人一阔脸就变,所以对当初定下的娃娃亲就含糊了起来。
  
  但老酒鬼不服!他这人挺简单也挺轴的,现在没啥别的追求,唯一的梦想就是让儿子勒夫娶到老朋友的小女儿莎莉。一来确实看好那个女孩,二来就是想争口气!等自己攒够了钱,看到儿子风风光光地娶了媳妇,他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此刻老酒鬼正在树丛里伸出脖子朝海湾拐角那边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失望地缩回脖子。从大衣兜里又把那个破铜壶掏出来,拧开盖子“嗞儿”地啜饮了一口,就回味无穷似地在那儿吧嗒嘴。一抬头刚好看见荣兵又打了个寒颤,就笑着把酒壶递过去:“小伙子,喝一口暧和暧和。”
  荣兵笑了笑说声谢谢,但摇摇手表示不喝。
  
  老酒鬼背靠椰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扭头对坐在旁边的老德克开口了……
  
  “对了德克,这次拿到货咱们就不往远走了,把东西都卖到马提尼克去吧。”
  “为啥呀老家伙?在马提尼克肯定卖不上价啊。我打听过了,在“伊斯帕尼奥拉”的‘萨曼纳’和‘拉维加’应该都能出个好价。”
  
  “那也得下次再说啦。咱们得赶在22号之前去‘多米尼克’岛的‘罗索’参加‘自由商大会’。”
  “哈哈哈!还特么自由商大会?真不要脸!全是咱们走私这条线上的老家伙吧?嘚瑟啥呀?这咋还开上大会了呢?”
  
  “不光咱们这些老伙计,还有不少新人。德克你现在是不知道,走私这行最近可乱得厉害呢。自打《乌德勒支和约》之后,他妈的不知打哪呼啦一家伙涌进来这么多人!”
  老德克点点头:“正常的。战后各国海军大量裁员,那些没活儿干的家伙们可不逮啥干啥吗?都得活着吧?”
  
  老酒鬼摇摇头:“不是啊老伙计,要光是这样,那最多以前五个人赚的钱现在十二个人花呗,也还能对付干啊。可现在不成了,最近不知打哪忽然冒出来个‘公司’,四处出击!从上面去控制货源,从下面去抢占市场,看它这意思是想独占整个加勒比海全部的走私贸易啊!”
  
  老德克大奇:“我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狂的公司?谁呀它?南海公司?”
  老酒鬼又摇摇头:“不知道,比南海公司还牛掰呢!反正背景老深啦。据说人家的资本和脸皮一样雄厚呢,还能和各殖民地总督都搭上线,正准备把把咱们这些散户都洗出去,把加勒比的走私贸易彻底变成它家的摇钱树。”
  
  “卧槽真么惯的它!寻思啥呢?癞蛤蟆一张嘴就想吞天哪?加勒比这么大,它有那个本事吗?”
  老酒鬼又摇摇头:“德克,你还别不信,这‘公司’的人啥阴招损招都敢使,已经弄出来不少事儿了。对了,它们派下去搅和市场的那个恶棍你也认识,你俩过去好像还闹过吧?就那个贼阴贼阴的‘茶帮’头子詹姆•波尼。”
  
  “噢……他呀?对,闹过,在老皇家港的时候我俩就不对付!我走私时货物里带过两回茶叶,其实没多少,可那厮居然特么上门来找骂了!说中北美洲的茶叶生意都是它们‘茶帮’的,别人没资格碰。它们可真是作孽啊!本来咱们走私品的价格都是远低于政府销售的商品价格,可自从‘茶帮’霸占了市场之后,它们卖的茶叶比英国政府的商船还贵三成呢!这帮流氓无赖和钱蛆!呸!真特么不要脸到家了!”
  
  老酒鬼叹了口气:“唉……那有啥法?人家资本雄厚胳膊粗力气大啊。‘茶帮’过去还只是霸占茶叶市场,可现在那个‘公司’就更造孽了,所有商品全部垄断!真让它们得了逞,这加勒比又得有一大票人没饭吃了。所以这次大伙在罗索开会,就是想核计核计以后咋办。”
  
  老德克想了想问道:“理查德•汤普森那老东西召集的吧?除了他,别人可没这本事和分量。”
  “哈哈,德克,你是离开这行太久了。还真不是他,他这人贼奸溜滑的!估计是清楚那个‘公司’的背景吧?反正现在低调着呢。这次大会是‘巨人’组织的。”
  
  老德克“扑哧”乐出声了:“丕平?他现在都这么牛了?我去!这世道变化也太快啦!”
  “呵呵,不只他,现在可是牛人一大票啊。塔克哥仨、尼茨欧萨哥俩、理查德•图克曼、荡妇爱玛、乌莱团伙、还有个黑鬼……数都数不过来。唉!要不咋说越来越难混了呢?等你自己到‘罗索’就知道了。”
  
  
  “Uncle!船……那条船来啦!”老酒鬼手下一个正在监视北面海湾的小伙计兴奋地压低嗓子喊。
  
  荣兵是一听见这种称呼就闹心!
  “英语也太糙了吧?听说你们祖上用拉丁语的时候这些本来分得挺清楚啊?什么大姨妈、二舅、三叔、四姑、五表弟、六堂兄、七妹八姐啥地……各有专属名词。别人都是随着社会发展,语言跟着越来越丰富精细,你们这咋还越来越懒呢?噢,姐姐妹妹一律Sister!哥哥弟弟通通Brother!那你现在叫一声Uncle我咋知道你是在叫你三舅你二叔还是——你大爷的?!”
  
  
  “偷税漏税”号是条四百多吨的荷兰笛型三桅船,也就是风帆时代商船中的佼佼者——弗鲁特商船(Flute)。它不是从欧洲直接驶来,而是从大西洋中的“亚速尔群岛”过来的。这帮欧洲走私巨头老会玩了,先用商船从欧洲购置大量的美洲必需品运到亚速尔群岛,然后在那里另有商船再把接力棒递到西印度群岛这边来。
  
  但大走私商们既没时间也没兴趣同各岛的小商店老板们打交道,人家是一级总代理。船到这边,最多航行到一两个走私者约定俗成的走私品分销地,然后就由老酒鬼他们这些二级经销商把货物买下,再利用自己的销售渠道分销给下边各岛的商人,商人再卖给终端消费者,从而完成走私品交易大通道全过程。
  
  “偷税漏税”号之所以能在特兰特湾这里停一下,完全是老酒鬼的面子。他和“偷税漏税”号船长都是肯特郡人,老交情了。所以前些日子“偷税漏税”号停靠圣马丁岛的“救赎海岸”出货的时候,就打发“小短腿儿”搭船过来报信了。
  
  “小短腿儿”又被称做“码头男孩”,靠给船长们跑腿儿报信儿赚点赏钱为生。通常都是一帮港口市镇里的穷孩子。最小的老德克见过六七岁的,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再大就得另找别的活计谋生去了。别看都是孩子,能当“小短腿儿”的通常口齿伶俐记忆贼好。他们从传消息的船长那儿先拿到点报酬,等消息传到了,接收消息的人再付给大部分报酬。
  
  为防传递消息不实,通常都是由传消息的人告诉小短腿儿一句话做为证明——比如“老酒鬼,上次咱俩一起喝酒是在雷东多酒店没错吧……”之类的。总之是传递和接收消息的人之间共同知道的事儿。不捎口信儿直接写便条的也有,但很少。因为这帮家伙做的都不是啥能见光的事儿,能不留证据最好。
  
  “小短腿儿”即便一时没找到接收消息的人也不怕,直接告诉酒馆老板就可以,酒馆通常都是一个市镇的信息中心。都是在这圈儿混的,啥时碰上了啥时给钱就行。而船长们再怎么缺德也不会欠这帮可怜孩子的小钱儿不付的。哪怕有些消息已经因为过期失去价值了也是如此。这里还一个原因就是,“小短腿儿”们可都是消息灵通人士,说不定哪天就会有大用,得罪不得。
  
  德克帮现在自己没有船,只能和老酒鬼搭伙走私。老酒鬼有条30吨的单桅塔坦帆船,他挺爽快地就答应了老德克的请求。
  
  
  特兰特湾没有码头,即便有,走私船也不会随便停靠没把握的地方。所以就远远地泊在海湾北面的“锚地”,等着老酒鬼的小船靠过去卸货。
  
  老酒鬼和老德克带着勒夫和小梅子登上了“偷税漏税”号去挑选货物和付款。其他人都在下面的小船“泥鳅”号上等。
  
  天太黑,其实荣兵从头到尾都没看清那条船的名字,人家也不可能真叫“偷税漏税”号。这是荣兵自己在心里给它取的代号而已。
  
  
  没过一会儿,上边喊了一声,就开始有吊绳拉着的大木盘,或双环索滚桶装着货物不停地往小船上卸货。“泥鳅”号上的人纷纷上前迅速卸货分类码放在小船里,全过程不到一小时,交易完活儿。
  
  老德克这次逮着好货了,于是重注“梭哈”!手头不到160镑的现金,直接就进了152镑的货。其中最主要是那500码漂亮的印花棉布。进货价每码才19便士。要知道从去年开始,英国对印花棉布开征了每码3便士的税。所以这批不含税的走私棉布可太便宜了!这些印花布其实是法国南特的卢瓦尔河口那里的工厂生产的。但质量相当不错,在美洲殖民地商店里都可以冒充印度产出售,每码卖到30便士也不稀奇。
  
  德克帮还进了一大堆女士裙装上用来装饰的蝴蝶结、蕾丝、绸带、人造花,还有三套玻璃餐具、几桶苹果酒、五六把法国细剑、十几包荷兰纸张、两木箱共24罐治性病的药、甚至还有一顶绅士假发。
  
  
  接下来的过程,可以算顺利又不如意。顺利的意思是,“泥鳅”号到了马提尼克之后,才一天功夫所有的货物就全部出掉了。不如意的意思是,马提尼克这边经常会有“詹姆•波尼”的表弟带货来低价倾销搅局,所以最后主计长小梅子对大家一公布收益……把荣兵吓一大跳!
  共计投入152英镑,出货后回笼货款总计163英镑多一点。利润:11镑零6先令又9便士……
  
  在去“多米尼克”(Dominica)岛的船上,荣兵背靠船栏在心里计算……11英镑零6先令9便士……这到底能算俺们那时代多少钱呢?
  隔着好几百年的两种货币,没法准确进行比较和估值。要说大概估一下吧,无论是以粮食价格为参照系,还是以黄金价格为参照系,反正无论怎么算也不可能太准确。总之这1713年的11英镑6先令,他觉得也就相当于后世年代的两三万块吧。
  
  “窝屈!这就是俺老荣家小兵生平头一回冒着杀头风险干走私赚到的“巨额利润”?荣兵恨恨地想……
  七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提心吊胆地一通忙活!平均下来每人才赚三四千块钱?听着虽然也不少似地,可让你犯着死罪去贩毒抢银行劫运钞车,最后才能分你四千块钱还只是账面上的到不了你手里,你心里很舒服吗??
  
  也别说一点儿没分,分了一克朗。荣兵拿着那枚磨损得连女王鼻子眼睛都看不清的1707年一克朗银币,叹了口气。德克帮是财产共有制,之前那点可怜的资产全部由小梅子保管和支出,所以连荣兵去趟酒吧喝杯朗姆酒都得申请5便士。现在手里这个,可是自己来到这片时空之后,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枚银币啊。
  
  这还是旺运拿到了好货,这还是走运出货顺利,这还是幸运没被抓被杀……这风险收益比也太可怜了吧?
  不过,荣兵这次倒是终于补上了一个知识点——原来一顶不算顶配的绅士假发是33英镑——走私进货价。
  
  
  12月19日下午,多米尼克岛的“罗索”(Roseau)港到了。
  
  初到这座被称为“加勒比秘密伊甸园”的海岛,荣兵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们在“曼多班”酒馆吃了一顿不错的饭,算是简单庆祝了头一单生意安全顺利完成。餐后就在酒馆二楼找房间住了下来。这时代的酒馆多是这样,一楼是酒吧和餐馆,二楼就是住宿的客房。
  
  老德克这个当家扛把子确实不容易,这不,第二天一大早就独自出门,为即将参加的走私贩子大会打听消息去了。孩子们可就轻松了,他们这两天的任务就是玩儿。德克帮驴友团又新添了两位成员——老酒鬼的儿子勒夫和他那个表弟。小伙子们吃饱喝足就组团跑出去了。
  
  罗索城镇南边不太远就是岛上有名的“香槟礁”了。站在香槟海滩上,荣兵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幻!
  海底的火山喷气孔和地热温泉没完没了地喷吐着温暖的气泡,在清澈的海水中不停地翻涌着,犹如一瓶巨大无比的香槟酒正在你眼前的巨型玻璃杯中没完没了地倾倒……太神奇了!太美了!
  六个孩子呜嗷喊叫地赤足在沙滩上飞跑着脱去衣服,然后欢笑怪叫着一头扎进海中这个巨大的香槟杯……
  
  荣兵像所有天性的基因中就带着对海洋热爱的孩子们一样,快乐无忧地全身心沉潜入温暖清澈的海底,瞪大眼睛去欣赏那些悠闲地在他身边游弋的海马、玳瑁、绿海龟、和五彩斑斓的鹦鹉鱼,甚至还在勒夫的带领下,潜到很深的海床上去看一艘西班牙古沉船的残骸……
  
  
  晚上在“曼多班”酒馆里,大伙吃着用蕉叶卷包蒸熟的牛肉饭和盐烤土豆,喝着黑麦啤酒,大声说笑着讲述这一天的快乐和新奇感受。老德克慢慢啜饮着朗姆酒,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快乐的孩子。这时候的他不再像个牢头狱霸或是走私团伙的扛把子,倒很像一位喝得微醺的慈父。
  
  第二天孩子们又起了大早兴致勃勃地去三峰山看了传说中的沸腾湖(BoilingLake),晚上回来时,心细如发的老德克却发现有个孩子的情绪不对头。
  “罗宾怎么了?”从窗口看着下面低头独自朝海边走去的荣兵,老德克问大伙。
  “咋啦?没啥呀?上午在火山顶上看沸腾湖时就数他最乐呵。还说昨天刚享受了一杯冒气泡的大香槟,今天就来了个他们中国的啥啥大火锅呢,嘎嘎嘎……”
  
  别人也都没注意到,只有小梅子发现了,罗宾是从下午看到“特拉法加瀑布”时情绪开始不好的。
  站在清澈的水潭里,抬头仰望着从二三百呎高处沛然喷涌的"特拉法加瀑布",大伙都是兴高彩烈的,罗宾也一样。可惜,多嘴的切里非要热心地介绍:“知道吗伙计们?右边那条矮一点的叫‘老妈瀑布’,眼前这条高一点的叫‘老爸瀑布’……”
  罗宾瞬间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了。他假装在看山景,其实小梅子看到他偷偷抹眼泪的动作了。
  
  
  “老爸瀑布……老妈瀑布……”
  那瀑布的水声是老爸老妈想儿子时的哭声?那永不干涸的水流是老爸老妈想儿子时的泪水?快两年了啊……
  
  独自坐在梅罗海滩上,呆呆地望着西边的海平面……可再看又有什么用?海的那边现在不是自己的家,也没有自己的亲人。
  
  
  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支燃着的麻纸卷烟就递了过来。扭过头去,又看到了小梅子那温暖的微笑。
  
  “罗宾,大叔让我告诉你,明天的走私大会上人多消息也多,他会帮你打听回中国的办法。”
  “嗯,不用了。”
  “为什么?”
  “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噢”
  “你呢梅里尔,你不想回法国吗?”
  “和你一样,不能回去。”
  “为啥?我是不能说,没法说。我发现这么久了,你也从不说自己的过去,不愿意说?”
  
  梅里尔垂下了长长的睫毛,表情已经比今晚的月色更忧郁……
  “和别人不想说。罗宾,今天看特拉法加瀑布时,你想自己的父母亲了吧?其实……我很羡慕你。”
  “那你父母……”
  “我才五岁时母亲就病故了。母亲没了,父亲也就等于没了。他是个穿袍贵族,就是用钱买来的那种爵位。母亲走了还不到一年,他就和一个舞会上结识的女人结婚了。可能那个女人在巴黎社交场中的名声实在不佳吧,我们就从巴黎迁到了马赛。一年后那个女人生了个男孩,她就要我父亲想办法把我送到罗什福尔海军卫兵公司,我现在明白了,她是想我最好能死在海上。”
  
  听到这里,荣兵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口!是啊,想念父母是抓心挠肝的,可自己总还有值得敬爱的父母亲可以想啊。上次在利夫号上大伙谈起各自的身世时,只有荣兵小梅子和小托尼三个人没来得及说。可就算当时还有时间,小梅子恐怕也不想把自己的这些经历说给人听吧?这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和螺丝胡比他们不一样。
  
  梅里尔惨然轻笑一声,又说了下去:“罗宾,我才11岁就做为海军候补士官生随舰出海了。我不懒也不笨,什么都想做好,本以为环境再苦我也能熬下去,可谁知……我根本想不到他们会……”
  小梅子的头垂得更低,他说不下去了。荣兵明白,他安慰地拍了拍小梅子的肩膀。
  
  “在咱们遇到的两个月之前,有天晚上,那个像噩梦一样笼罩了我整整两年的魔鬼舰长又派三副叫我去他的船长室。可那天该着是他的末日了!因为我那天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我是揣了把刀去的……”
  
  梅里尔这次是真说不下去了,或许以他的性格,后面的那部分内容他永远都不想对人讲吧。荣兵理解,就如自己真希望能把库莱布拉岛上的那摊烂火龙果从记忆中抠出去一样。
  
  小梅子深呼吸了几口,才抬起头来说:“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他们都已经学会了忘记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在这样的人世里,谁敏感脆弱谁就活不下去。这一点上,你我都应该向他们学习,对吗罗宾?”
  “对!谢谢你,梅里尔……”
  “别用这个词了,罗宾。如果非要说,那我该对你说多少次才够?”
  “好!咱们都不说。咱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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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个人做了连自己的良心都接受不了的事情,那得到的所谓“幸福”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幸福呢?那获得的所谓“成就”翻译过来不就是罪恶吗?——《荣兵日记•荣父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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