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章 小屌李明民

　　1996年5月29日
　　虽然午夜要起来值班，但此时怎么也睡不着。
　　我从床铺上爬起来，一个人来到宣教室。自从我接了宣教这个位置之后，宣教室这个地方就成了我的一片天地。
　　我坐在宣教室里，漫无目的地设想着……
　　这几天稍微轻闲了一些，原初在看守所未曾写完的书这个时候是不是可以拿出来继续了？如果在服刑期间能将这两部书写得结束了，也算自己没有白熬，即使不会成功，但也可以给自己这几年的光阴一个交代。
　　“尧克，想什么呢？”烧鸡推门进来了。
　　“没想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烧鸡。
　　自从烧鸡和我分到原来的那个组之后，我们两个的关系相比较别人而言，要近得多了。现在他烧鸡给安排到机务组了，轻闲的时间也多了，自然我们两个聊天的机会也多了。
　　烧鸡递过一支烟来，说：“我从窗外就看见你发呆呢。”
　　“我在想我那两部没有写完的书。”我接过烧鸡递过来的烟。
　　“现在有时间了，可以拿出来接着写。”烧鸡听我这么说，似乎比我还要兴奋，“值班了，时间比较多了。不过，你这个差事事情多，不比他们几个轻闲。但是，要比在大组里好多了。”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它还是会有的。这句话是谁说的？”我看着烧鸡。
　　“尧克刚说的！”烧鸡很幽默地一笑，说，“好像是鲁迅说的吧。”
　　我点了点头。
　　“两部书都写多少字了？”
　　“《而立之年》大约有十几万字了，《没有结局》大概五万字左右。现在我也记不清写多少字了，好长时间没有动过它们了。”我琢磨了一下，印象真的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两部书写成大约都在多少万字？”烧鸡盯着我。
　　“根据我当时构思的框架，大约都在三十万字左右。现在要是继续写的话，就必须先回想回想当时的构思，不然的话，写出来的东西就与前面衔接不上了。”我摇了摇头。
　　“那么多字呀！”烧鸡很惊讶，“写成之后能有一部书成功了就成了。”
　　“那倒不重要，主要现在自己有自己的事情做了。有自己的事情做，心里就会踏实些，就不会感到空了，时间也就觉得过得快了。”
　　“能讲讲这两部书写的都是什么吗？”
　　“《而立之年》是一个人的奋斗史，《没有结局》是一部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我想了想说，“当然了，中间的情节安排是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的。”
　　正当我和烧鸡说得火热的时候，顾阿邱在门外神神叨叨地喊了一声“报告”就推门进来了。
　　“听说第二季度申报减刑人员的名单都报上去了？都是那些人？我们一同来的这一批中间有几个？”顾阿邱进门就直冲冲地这样问我。
　　顾阿邱的话让我的心里也是一个疙瘩，在我知道申报第二季度减刑人员的名单时，我的心里就是一沉，与我们同一批来的犯人中间，赵小毛、阿唐、李黑子等几个人都给申报上去了，我的名字没有加在其中，论减刑的条件，他们这几个给申报减刑的人员一年干了两个“记功”，我只是得了两个“表扬”，跟他们是差了一定的距离。但是，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卖力卖命地干，我也是一样啊！
　　顾阿邱得知第二季度申报减刑人员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我知道，顾阿邱一直叫嚷着想要逃跑的戏演砸了。
　　“不相信？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我摇头向顾阿邱笑了一下。
　　“怎么会是这样？”顾阿邱捉摸了一阵，然后盯着我，说，“求你帮我写封信，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信写好之后我就去找干部去！”
　　“那样吧，信，明天帮你写，马上就要休息了，今夜十二点我还得起来值班。另外，烧鸡和我之间还有点儿事儿。”我推测得出顾阿邱的信要写什么内容，“不过，这减刑人员的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再告诉别人！”
　　顾阿邱点了点头，容不得我有个喘息，就点着了捻子的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这样吧，我先说一下信的大致内容，你在心里再帮我琢磨琢磨。”接着，他就把这儿的情况十分夸张地说了说，又把他十分想家的心情叙了叙，最后要家里人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准备些钱送来，他要今年回家，他在这儿已经受不住了。
　　我向顾阿邱点了点头，顾阿邱这才转身出去。刚巧，他与进门的小屌李明民撞了个正面。
　　小屌李明民整着脸色看着顾阿邱出了门。
　　“大组劳改，你天天跟他们聊什么家伙呀。你跟他们聊得越近，你就越难值班。因为他们认为和你的关系可以，过分一点儿在你的班上也没什么，你不会与他们计较。一个人过分一点儿，整个大组里的劳改都过分一点儿，那就是大问题了。再说了，跟他们聊得近了，大劳改就会看不起你。当然，你能从他们身上聊出什么头绪，聊出什么好处。聊出什么油水，你就尽管跟他们聊。可你的性格不行，心太软太善，不忍心从他们身上扒皮。以后就与他们少聊少叙。他们是什么身份，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跟他们聊，掉你的身价！”小屌李明民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对于我跟大组犯人聊天的事情，小屌李明民不止一次地这样提醒过我。可是，我做不到，自己刚才大组里爬上来几天，对于大组劳改的困苦，我依然感同昨日。
　　我笑着向小屌李明民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小屌李明民又看了看烧鸡，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地叹了一口气，说：“烧鸡现在比我们快活多了，出工就出去，收工就回来，每天什么鸟事儿也没有。”
　　“你说的不算啊，现在没什么鸟事儿？你搞错了吧，每天我有三趟秧的任务，你替我插的呀？真正快活的是你们，其他中队的值班犯人都有插秧任务的，每天三趟秧，你们什么任务也没有，辛苦一点儿的就是出去带工了。送人，接人，这又算得了什么呀？”烧鸡不同意小屌李明民说他快活，“到了三秋，要打场，要播种。打场的时候你看一天到晚在小四轮上坐着舒坦是吧？一天颠下来，浑身像给颠散架似的。播种的时候，一天到晚两手扶着手扶拖拉机在田里来回跑，田里是翻起来的垡子地，不是板路，一天跑下来大腿肿得比腰都粗。开车，农闲时是比你们轻快一些，到了农忙，比在大组还要累。”说着，烧鸡看了看小屌李明民，“快到期了吧。”
　　“早着呢，八月初才刑满，还有两个多月。”小屌李明民一脸焦急的样子说，“也怪了，为什么剩余的刑期越短了就越想家了，时间长了倒无所谓了。现在一天到晚满脑子里都是家，吃不安生睡不安生。”
　　“这就叫归心似箭，是那种已经拉满了弓弦的箭。”烧鸡笑着说，“肯定现在睡不着觉了。”
　　“睡不着！”小屌李明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站着也是想家，坐着也是想家，走着还是想家，满脑子都是回到社会上的样子。还以为这么多年把社会给忘了呢，谁知道剩余刑期越短了，社会上的那些东西就在脑子里越新鲜了。现在又睡不着了，过来聊聊天。”说着，他的脸上现出了对社会心急如焚的样子，“像我们这些人，回到社会上又能干什么呢？几年劳改队一蹲，什么东西也没有学到，除了比社会上的人插秧插得快，其它什么鸟本事也没有了。回到社会上，总不能一年四季全插秧吧。我们这些人的心又比较野，总想着要比别人生活得好一些。像我们这些在农业单位改造的人，回到社会上连一点儿技术也没有，怎样才能比别人生活得好呀？心里一点儿底儿也没有，总不能还去偷去抢吧！”
　　小屌李明民的这几句话其实是提出了一个需要社会解决的问题。
　　“我们还早着呢，现在不考虑这些。”我看着小屌李明民笑了笑说，“就是剩余的刑期短了，我也打算好了。回到社会上之后，首先学门技术。技术就是铁饭碗，有了技术，不管走到哪儿，都有饭吃。像你，年龄还小，回去先找一门适合自己的技术学学。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技术，就是自己喜欢的，自己感兴趣的。有了技术，还怕自己生活不好？”
　　“向我们这些人不行，回去就没有机会学技术了。家底子薄，家里养不起闲人。要是家底子厚的话，有个十万八万的，家里能供着你去学技术。就是不学技术，那么厚的家底子垫着，吃不愁穿不愁的，尽管继续扑腾。”小屌李明民有点儿无奈地说，“像烧鸡这样，家底子厚，根本就不用考虑出去之后怎么办，在这个地方只管闭上眼睛混刑期。刑满了，什么东西都有了。”
　　“能像你说的那样？”烧鸡不同意小屌李明民的说法，“虽然说我不用担心出去之后的生活问题，但我得考虑回到社会上之后该怎样活得有滋有味。”
　　社会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诱惑力太大了。虽然我现在的余刑还很长，但我同样被很强烈地诱惑着，有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想回到社会上的事情。
　　“说句实话吧，我现在每天都急得要发疯了，每天都想找人打一架，要么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要么让别人打得鼻青脸肿，我甚至想下大组干活，每天累得精疲力竭的。这样的话，可能就不这么着急了。”小屌李明民说了这句话，竟然又焦躁不安地离开了宣教室。
　　“这里面的人都是这样，一旦剩余的刑期少于一年了，就会都是这样。”烧鸡看着小屌李明民离去的后背，摇摇头说，然后他忽然看着我，“你怎么不烧小灶啊？四月十八号那天我就给你准备了十斤柴油，就等你烧小灶呢。一个多月了，那十斤柴油还在那儿放着呢。你就弄个煤油炉子烧吧，只要我一直在开机子，你就不用担心柴油问题，绝对保证你的煤油炉子燃油充足，其它的你还担心什么呢？”
　　虽然这段时间被他们劝着不再吃大伙房里的菜了，总是标着别人烧好的菜吃，但这样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已经有不少的人劝我烧小灶了，加上小灶烧出来的菜的味道绝对好于大伙房里的大锅菜，今天烧鸡又这么一说，我决定明天开始付诸行动，筹备煤油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