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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章 黑皮焦亏的造访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08 09:00:53      字数:6217

  1996年4月20日
  几天来,我一直埋头于补九四至九五年的教育台账和教学上的一套其它的东西。严格说起来,这才像不叫补,而是重做。在这样的农业单位,每年都有漫长而紧张的“三夏”、“双抢”、“三秋”和冬修水利。文化课授课安排只是一句空话,但上面要像模像样地搞什么检查验收,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验收,我们必须想着法子弄虚作假,但这个虚假要应付得跟真的一样。为了把这个虚假做得跟真的一样,这些宣教员就挖空心思地怎样安排这些课程最有可能。结合农业生产的特点和中队的实际生产情况,把授课时间安排在农闲阶段,从头年的十一月份到第二年的四月份,这段时间相比较显得农活少了一些,这样的安排就显得有些可能,这假造得倒勉强可以让人信服。文化课的内容只有扫盲教育和小学教育,语文、数学四门课程八本教材,这些课程的备课笔记之类的东西要安排在半年时间之内,对于我来说,算不了什么难事儿,本着循序渐进因势利导的原则安排授课,麻烦的是一大堆的东西要在几天之内重新做一遍,并且要做得相互呼应,要做得让人挑不出假来。本来就是假的东西要做成真的,还真不那么容易,从十八号开始到今天,整整三天的时间了,我只做出了教学计划的总表和分表,整理出了四门课的备课笔记,至于授课计划、教育台账、点名册、学员花名册等等的许多东西,都是要查中队以前的材料的,我总不能凭空设想出一些学员的名字捏造出一些学员的资料,如果凭空做出了这些,就真的容易出现缝隙让人抠出来了。这些还不算什么,单是全学年的十六次考试的试卷,中队没有油印机,只能靠手工一次三份地复印纸复写,一次的试卷就要复写十多次,十六次考试的试卷,也就够我啃上几天的了。还有九四到九五年度的政治教育、综合教育台账和出入监教育,这都是要求要全年授课的,并且是要干部负责的,这两套东西也要我去补,这中间牵涉到中队人数等等一些东西,单是中队人数这一项,就够我头疼的了,谁知道九四年和九五年这两年间每月中队进出了多少人。另外还有技术课的备课笔记一整套有生产干部负责的东西,也要我补齐了。作假,有时候也会有些茫然无措!
  三天的时间已经做下来了,在这三天时间里,除了吃饭和大小便之外,我还真的纹丝未曾动过,腰酸背痛手腕发硬虽然与强度的体力劳动后的乍然休息有关,但也与这样长时间坐着不动有些联系。尽管如此,内勤干事柳干事还是不停地催着说再有几天省局检查的就要下来了,还要加快速度补这些东西。
  我就静静地看着这些已经做好了的东西,虽然我对自己的速度也是不大满意,但是,我还是有些吃惊,我的速度竟然如此神奇,只有三天的时间,我就做出了这么多的东西。
  从大组到杂务组,三天时间了,我仍像大组犯人一样,一天三顿饭吃大伙房里的菜,尽管现在大伙房从指导员来了之后每顿饭都是炒菜,比以前的菜汤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在这个大院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概念,大伙房里的菜是供大组犯人吃的,勤杂犯和收方、组长这些有点儿职务的犯人是不吃大伙房里的菜的,虽然现在是炒菜了,因为大院子里的这个概念,大组犯人和有点儿职务的犯人的区别也就于此了。与我一同到杂务组的朱伟已经把小灶架了起来,每顿饭都是要吱吱啦啦地炒上两个菜,饭吃得很秀气,有些像黑皮焦亏,自然有些像女人了。我是不是也该支起一个煤油炉子烧一烧了?虽然监规队纪并不允许烧小灶,但法不责众,有点儿职务的犯人都在烧,我想,我烧一下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大不了炉子给干部搜去,其它还会有什么事情呢?再看朱伟的穿戴,从头到脚一码道儿地焕然一新,清滋滋地显得利索。而我,还是在大组里的这身衣服,尽管我并不在意这身打扮,但在别人眼里就与我现在的职务很不相称了。我是不是也该洗洗澡换换妆扮了?入乡随俗,现在我基本上属于“休闲阶层”了,穿着上是应该讲究一些。然而,我又有什么衣服可换呢?来这个中队时带来的衣服被人拿走的拿走,偷走的偷走,扔掉的扔掉,我早已没有什么衣服了。
  “尧克,这个时候没什么事儿了吧。”正当我琢磨着该如何洗澡换衣服的时候,黑皮焦亏推门走了进来,“怎么了?离开大组都已经三天了,还这身打扮?”他有些惊讶。
  我对黑皮焦亏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的招呼。
  “还在心里恨我,生我的气?”黑皮焦亏见我对他笑得有些敷衍,在我的身旁坐下来,并递过来一支烟说,“劳改队这个地方,没办法的事儿,过几天你开始值班你就知道了。本来,我们两个之间谁和谁都没有冤仇,哪一个人也不愿意去得罪别人。可是,这个地方只要你成了一个职务,你就必须采取一点儿手段。没有手段,哪一个人会愿意听你的?这些人在社会上又都是什么品种?吃喝嫖赌,偷抢扒拿,你没有手段谁也不会尿你那一壶!说句良心话,从你进到这个中队开始,我就打心眼里佩服你,后来相处,我更觉得你跟他们都不一样。看起来你显得比别人笨拙,其实,你比他们任何人都倔强。今天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事儿了,过来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把我们两个之间的疙瘩解开了。你要是觉得理解不了,或者对我觉得不解气,你现在打我一顿都行。就我们个人与个人之间,根本也不应该存在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理解不了我当组长时候的难处,等过两天你值班之后,你就会设身处地地想开了。让你去带一个组,你也会像我一样。如果不那样采取一些手段,没有谁愿意干活,不要三天的时间,干部马上就会把你换下来。没办法,你就必须采取手段。其实,在你动手打人的时候,你心里也不愿意,人身都是爹娘生养的,咱凭什么去打人家?可是,在劳改队这个地方,你有了这样的善心就不行,这里面这样一句话你也经常听到——‘你不操他妈,他就不喊你大’,有些人你不揍他,他就会以为你软弱,就会蹬鼻子上脸想着欺负你。在这个地方,你想用心去感动哪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但是,你要是用拳头,就很简单了。”
  我静静地看着黑皮焦亏,是不是他作为我的“老上级”,今天过来向我传授在这儿的“为官之道”?怕我以后在这个大院子里吃亏?如果黑皮焦亏真的是这样的用心,我真得打心眼儿感激他了。
  “以后你记住了,在社会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在这个地方不是。在这个地方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找麻烦。以后你要记住这一点,该给方便的才给方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给方便的。很多人你给他方便了,他会以为你害怕他才会给他方便,他就会得寸进尺,最后蹬鼻子上脸。你真的不给他方便,他也翻不了什么跟头,相反他还会从心里怕你。劳改队这地方就是这么怪,这个地方的很多人也都是这样的德性。”黑皮焦亏看我,又递过一支烟来说,“这里面该说的话今天我也都跟你说了,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以前的做法,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做一个朋友。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全都是这个地方的经验。江湖上有句话,宁给十锭金,不传一句春(春:江湖黑话),今天我给你说这些,就是把心里话都掏给你了。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一身衣服过来。还有,你现在如果没有烟抽,可以从我的账户上拿,明天武大姐下来的时候我跟她打个招呼,以后你只要看到她下来,缺什么就从她那儿拿,账有我来跟她结。”
  看起来黑皮焦亏很诚心。
  “算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话说透了,我要是再放不开,那就是我的不对了。衣服我不要,我也不会在武大姐那儿从你的账户上拿东西。如果你方便的话,就跟武大姐说一声,我在她那儿立个账户。”我对黑皮焦亏笑了一下说。
  “这个没问题,不就是给你搭个桥嘛。明天武大姐下来的时候我喊你一声。”黑皮焦亏满口答应下来,“衣服怎么不要?你现在有衣服换?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洗个澡换上,人也显得精神一些。”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放到我的面前,“我看你还在卷大炮抽呢,这两包烟你先拿着抽吧,值班了哪还能抽大炮,抽大炮有些跌身份。明天武大姐下来,像牙膏、牙刷这些卫生用品,都要买齐了,免得让人家看了觉得窝囊。以后站了值班这个位置,脑子要学得活泛一些,这样就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全有了。”
  我很清楚黑皮焦亏所说的脑子灵活一些指的是什么,来这个地方一年多了,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已经很多次地看见了猪跑,只是我觉得我做不来他们做的那些。我也不会去那么灵活,因为人各有品,也人各有度,我不可能做出他们所做的那一切。
  虽然我已经向黑皮焦亏表明不再计较以前的事情,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十分地纠结,不管怎么说,他给我造成的心灵的伤害不是一两句原谅就可以消除的,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些日子他所做的一切,尽管他说在心里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我却永远不会和他做朋友。不是仇恨不愿意忘记,而是我很怀疑这儿的每一个人的心计,原初有人说我有逃跑思想,害得我在大组里蹲到了今天,我就一直怀疑是他黑皮焦亏这样害我。今天他这样的几句话就要我以朋友的心情去对待他,如果我真的这样了,我就有些可笑了。
  黑皮焦亏走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宣教室里,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又要过去了。
  独自一个人,脑海里一片空白,苍黄的灯光将这个空间照射得很静很静,我仿佛听到了时间疾驰而过的呼啸声,我又仿佛看到了一个生命被时光无情地侵蚀着的残忍和残酷,仿佛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颓废地走过一段苍白的时空……
  一股十分强烈的感受忽然令我的心情很痛很痛!
  
  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到了自己真实的影子
  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中独自走着
  寻找已沉浮与岁月的痕迹
  太轻太浊的脚步
  踏着黎明
  踏着黑夜
  踏着自己的年代
  从心底出发的呼喊
  模糊得如同旷野上掠过的月光
  模糊得如同旷野上枯荣过的季节
  
  我看到了自己的心情
  看到了自己真实的心情
  被一层层屏障封裹着
  心情被封裹住,梦也被封裹住
  感受被封裹住
  思想被封裹住
  我看见错位的自己
  为心情而泣
  为梦而泣
  为感受而泣
  为自己的悲哀而泣
  
  我看到了自己的故事
  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故事
  在晦涩地上演着
  没有掌声
  没有喝彩
  只有一片寂寞的舞台
  没有感动
  没有关爱
  座皆虚席的看场上
  回荡着自己微弱的心灵独白
  或许自己的演技不够精湛
  或许自己的故事不够精彩
  或许自己原本就不需要观众
  或许观众不屑做作的演戏风采
  或许,或许什么都不是
  自己原本就没有付出过真爱
  
  我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在与自己赛跑的跑道上
  被远远地甩下了一段距离
  在与自己搏击的竞技场上
  被摔打得焦头烂额
  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我看到了自己的现在
  我真的希望能够看到——
  自己对自己说关怀和爱
  自己的雄心开始燃烧
  自己的信念开始等待
  等待一次决胜的机会
  等待一次光辉的投入
  我多么希望能够看到——
  自己被自己真正感动的风采
  自己为自己放纵的豪迈情怀
  
  生命就这样被寂寞地侵蚀着,听不到生命拔节的声音,听不到生命花开的声音,只看到秋风吹扫残叶的凄凉,只看到生命被冻结的残忍……
  有人在门前像进干部房间一样喊了一声:“报告!”
  我不经意地回了一声:“进来。”
  进来的是顾阿邱,他怀里揣着两件衣服。
  一见是顾阿邱,我对他摇头笑了笑说:“你搞什么家伙,还喊‘报告’,装哪门子的神经病呀?想进来坐会儿就直接进来不就得了,你这‘报告’喊得我浑身不自在。”不管怎么说,毕竟顾阿邱和我是同一车拉到这个中队的,在一起风里雨里也一年多了。
  “这是黑皮焦亏让我送来的衣服。”顾阿邱把怀里的衣服往我面前的桌子上一放说,“我们两个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大值班了,我是什么鸟玩意儿,大组劳改,身份不同了,能和你比吗?进这个门就得喊‘报告’,要不,你一发火,我就孙子一样缩着了。”
  “你这张嘴呀,就是一张老婆嘴,说的都是什么鸟话。”看着顾阿邱,我递过一支烟。
  顾阿邱接过烟,有些承受不起地说:“你这不是在巴结我吧?劳改队这个地方呆一年多了,今天还真碰见稀罕事儿了,向来都是大组劳改巴结当了‘领导’的劳改,还真没有见过‘领导’劳改给大组劳改递烟的。你这支烟不铳我也抽着铳了。”说着,他把烟燃上了,还故作给烟呛了一样咳嗽了几口,然后盯着我,“现在比呆在大组里快活多了吧!你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我们一批来的劳改只有我和木子国两个人在大组里了。我们这两头货不知要在大组里熬到驴年马月才算是个尽头呀。”
  “说不准明天就照顾了呢。”我叹了口气说。
  “算了吧,别给我吃宽心丸了。我的逃跑思想这么严重,我们中队的干部每个人都满肚子长胆,他们也不敢照顾我。”顾阿邱笑了一下。
  “你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出来你也别想多了。你这样张口逃跑闭口逃跑,其实你是在吓唬干部,你是在演一场戏,你有你的目的,你有你的心计,你是想逼着干部早一天给你申报减刑!”我看着顾阿邱,笑了笑。
  顾阿邱也是一笑,没有申辩什么。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这个心计了,看透不说透,才算是朋友。真的让你逃跑,你真不会跑。”
  “劳改队这个地方,家里有钱的你就做家里有钱的玩法,家里没钱的,你就做家里没钱的玩法。”顾阿邱低声说,“你既然看透了没有说透,就凭这一点,明天我也得想办法给你弄包烟抽。你够处,我顾阿邱也够混。”
  “不用行贿,我不会把你的心思说出去的。”我摇头笑着说。
  “我这样做不是在巴结你,是因为你看透没有说出来我的心思,我就有这样一份心情。”顾阿邱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我说的事儿一准给兑现。”说完,他就离开了。
  我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儿,总觉得顾阿邱很有意思,虽然他的那张嘴像老太婆的嘴巴一样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在大组里的时候,有时候听不到他絮叨,倒觉得像少了些什么。有人说顾阿邱的嘴可以打发时间,这个说法竟然有些道理,听着他顾阿邱絮叨个不停,时间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看着顾阿邱拉开门走出了宣教室,我忽然想到了他的一句口头禅——“劳改队这个地方,你要光拣大的往外哈!”,用社会上的话说,就是说话的时候要往大处吹。记得前不久的一天晚上,值班犯人扯着嗓子喊过休息不久,整个小组的凡人们都忙着整理床铺准备睡觉,顾阿邱不知道跟谁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冒了一句——“你呀,就跟他哈大的,哈得越大越好。”正巧,这个时候柳干事查房抬脚进门,顾阿邱这一句给柳干事听得真真切切,也把柳干事逗得乐了,说:“顾阿邱就知道哈大的,是因为哈大的进来的吧!”
  顾阿邱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干部进监舍查房,先是一愣,忙转过身子在床铺前做了个立正的姿势,回答柳干事说:“报告干部,顾阿邱是因为盗窃罪进来的,没敢哈大的就判了五年,要是再哈大的,就该判十年了。”
  顾阿邱的话刚落音,整个监舍里一阵轻松的大笑。笑过之后,柳干事要全组犯人马上躺下来睡觉,不准再有人“哈大的了”。那一夜,同犯们入睡得很轻松。
  顾阿邱走过之后,我的心情越发没有着落了。我走出宣教室,在大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也正是在踱步的不经意中,我发现有许多双眼睛在审视怪物一样窥视着我。我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是一个人,同是一身衣服,原初为什么没有人这样窥视我呢,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我变得与这个大院子格格不入了?
  我在大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空落的心情仍然十分空落。或许躺下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会好多了。
  “尧克,今晚清闲了?”古老妖捧着茶杯从杂务组监舍冲出来,差点儿与我撞了个正着,他十分吃惊地一愣,有些夸张地说,“我还以为是哪个大组劳改来给咱们杂务组的哪一个送什么东西呢,没想到是咱们的大宣教员。”
  “别拿我开心了。”对于古老妖这样的人物,热不得也冷不得,只有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怎么拿你开心?别人怎么不喊我宣教员呢?”古老妖总是这样笑着脸色说冷话,“别人之说我是值班,连杂务组组长也不喊。”
  “好了,别逗了。别人喊我劳改主席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劳改?”
  “那还别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喊你劳改主席了。”说着,古老妖捧着茶杯就往大组监舍去了,走了两步,他回过头说,“劳改主席,不跟你扯了,我还得值班呢。”
  走进杂务组,几个不当班的勤杂犯都已经躺下了。
  我爬上床铺躺下来,夜就这样在我的寂寞中往深处延伸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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