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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章 很不形式的形式主义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04 16:45:15      字数:10229

  1995年10月2日
  农谚说,“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
  由于不懂时令,现在是什么节气,我不十分明白。但是,据他们传言说,好像秋分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大约离寒露也没有几日了。不管是不是如此,反正中队的秋种已经热热烈烈地开始了。也难怪,中队的田多人少,即使这样提前秋种,等秋种结束,霜降这个节气也就早已过去了。更何况在秋种的同时我们还要忙着秋收。如此,也就注定了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要做两天的事情。这样一来,我们也就紧张得多了。
  上午出工,我们组的任务是挖麦田里的进排水沟,当然也包括整理我们挖出来的麦田塽子。
  挖麦田沟和油菜田里的进排水沟差不多,要求也是每两条竖沟之间的距离三米五。刚下田,黑皮焦亏就忙来忙去地指挥着量宽度,吆喝着放线,然后对着我们拉开的绳子斜着眼标曲直。
  由于要保证挖出来的麦田沟横竖笔直,第一道绳子沿着基公路定准了之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和第五道绳子就依次用尺子标着定位了。
  在黑皮焦亏确定了自己标定的绳子不会有什么偏差之后,一声吆喝就让我们四个人一根绳子开始挖沟。黑皮焦亏强调着都要从绳子的东侧开锹,裁锹的每一锹都要丢绳子两公分,沟的深度要达到三十公分深浅。
  我们四个人一条绳子分开了距离开始挖沟。
  五百米长的大田绳子一次放不到头,从一次放的长短来看,大约要要挪动四次绳子才可以把一条沟挖到大田的那头去。
  黑皮焦亏和翟贤不停地在田里蹿来蹿去,左一眼右一眼地标着我们挖出来的沟照前照后地看,唯恐有谁不在意就把沟给挖得跑线了。在他们来回蹿着的时候,时刻也不忘了提醒我们挖一阵就要把绳子直上直下地提起来,然后松手让绳子自己往下落,这样才可以保证麦田沟挖得直了,原因就是在挖田的时候,挖起来的土会在出沟时碰到绳子,挤着绳子往外动,给田里的土挡着了就会走偏。挖一阵提一下绳子,就可以防止因绳子走偏而导致挖出来的沟跑偏了。
  麦田沟和油菜田沟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要求比油菜田沟深了一点儿。竖沟和横沟垂直交叉,很像人体的排泄系统,竖沟里的水都是要通过横沟与茅沟连接进出,大田里的水都要有竖沟负责进退。这样一来,虽说横沟占整个麦田沟的比例不大,但位居要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把横沟放在了最后平塽子时再挖,因为这样可以不分散劳动力。虽说我们不是第一次在田里挖沟了,但黑皮焦亏还是不放心似的在田里叫嚷着要我们不仅要挖得快,还要把沟挖得直了,不得错线,这样挖出来的麦田塽子才会是规规整整的方块。
  挖油菜田沟时给我们的经验让我们觉得今天的任务并不陌生,所以在速度上也算是相当的可以了。黑皮焦亏看着我们这样的速度,心里很得意,但脸面上还是板得铁青,叫嚷着我们挖得太慢。从他的口气里,恨不得我们一锹就能把这些麦田沟挖成了。
  挖沟的速度主要是耽误在清理挖出来的沟里的脚土上,二十公分宽的小麦田沟刚好和铁锹的宽度一样,一锹挖下来,由于赶速度,锹下得很重,掉在沟里的土也就很多,何况一根绳子三个人挖一个人清理,那紧张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我们这些被称为螺丝鸟的家伙就是负责这样的清理,那些所谓的强手只管脚踩着铁锹一个劲儿地往前挖。这样一来,我们这些清理脚土的螺丝鸟一个人要赶得上三个人的速度,三个人把一根绳子挖完了,一个人也要把一根绳子给清理彻底。如果三个挖沟的人考虑到了一个人清理的紧张,就会在沟里少留一些脚土,如果他们不考虑这些,或者故意折腾这个清理塽沟的人,他们挖过去之后,就会满沟的脚土,那就有的清理了。
  整个大田里呼呼啦啦地紧张着,挖沟的那些同犯们机器人一样来回踩着铁锹,把挖出来的土往旁边甩。黑皮焦亏见有人把挖出来的土甩得不够均匀,就嚷着要他们把挖出来的土尽量甩得均匀了,最好能甩到塽面上的洼一些的地方,这样的话,待平塽子的时候就省功夫了。同时他也向我们清理塽沟子的人强调着,清理出来的脚土也要注意着塽面子甩。
  和塽沟子一样宽窄的铁锹倒有一个好处,在清理塽沟子时可以平着往前推,这样就可以把脚土给铲得干净,但是,在端出塽沟子时就有些麻烦了,铁锹的两侧蹭着塽沟子的两壁,稍有不小心,就会让满锹的脚土重新撒到塽沟子里去。所以,在清理塽沟子时,两手着急,但不能心急。稍有心慌,就需要重新清理一次,这样就费时费力了。
  大约黑皮焦亏和翟贤在大田里蹿来蹿去的也蹿得累了,屁股往基公路上一坐,两个人就指点着大田抽起烟来,只是偶尔扬起嗓子向我催上两句要快要好。虽然他们两个只是这样显得不经意地催,但我们的紧张依旧跟狗撵了的兔子一样。
  很快,我们把这百十米长的绳子挖完了,有人嚷着要往前牵绳子了。这个时候,黑皮焦亏和翟贤从基公路上站起身子,拍着屁股上的灰土下田了。
  对于往前挪动绳子,为了节约时间,一般都利用平面几何里的射线原理,根据经验,在已经挖出来的田沟上找到两个点,再把挪动的绳子标在这两个点的延长线上,这样就可以把再挖的田沟和已经挖出来的田沟钉在同一条直线上了。相对于翟贤来说,黑皮焦亏的大田经验要丰富得多。黑皮焦亏这次不敢再让翟贤动手了,上次挖油菜田沟的时候,翟贤的经验出了差错,几条油菜田沟挖出来了又都填上了半截重新挖,原因就是翟贤的眼力劲儿差了一些,在标线的时候很肯定地说标得直了,挖到最后,居然出现了三角形的油菜田塽子,很明显地说明了翟贤在标线的时候眼力劲儿出现了偏差,导致了起初的“差之分毫”。最终的“谬之千里”。所以说,不是每个人的经验都很可靠,往往经验中的稍稍一点儿偏差,都会导致事情完全偏离人们的意愿。
  黑皮焦亏先让人把挪动的绳子在挖出来的田沟上固定下来,为了不至于出现什么偏差,他要人把绳子不能固定在挖出的田沟顶头,而是要留出一截挖出来的田沟在挪动的绳子上,这样找点就好找了。他蹲着身子扯着挪动的绳子木工吊线一样闭上一只眼,左右晃动着脑袋照着手里的线和已经挖出来的田沟,然后一丝一毫地挪动着手里的绳子,最后才把手里的楔子给固定了。尽管他把手里的楔子固定了,但还是站起身子对着绳子和挖出来的田沟照了几照,然后一挥手让我们动锹开挖。
  一个上午我们挖了一排田,十二条竖沟,现在还有七条横沟和平塽子在等着我们。
  黑皮焦亏抽出了五个人负责挖横沟,剩下来的十五个人开始平塽子。
  竖沟挖成之后,我们几乎已经是精疲力竭了,握锹的双手甚至恨不得把锹一甩,能轻闲片刻。但后面的任务并不关心我们的这些,一直很扎眼地在我们面前躺着。劳改队这个地方,任务都是定死了的,按这里的话说,没有什么瓜皮可以啃的,要你在多久的时间之内完成多少任务,你就必须无条件地完成了,没有什么理由不完成,也没有什么客观可以强调。这样一来,不管我们今天上午有多累,也不管这个时候有多疲惫,更不管我们采用什么办法,今天上午都必须把整排田平出来,并且质量要按着张铁龙的要求把握住了。虽说平过去的麦田塽子还要经过打田机仔细地打上几遍,据说,打田机打过的大田细碎平整,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平塽子只属于劳民的事情。但是,要求你这样做,你就必须这样做。尽管我们对这样劳民倦众的要求心里很不愿意,但是,如果怒而敢言,就会先给你扣一顶消极怠工破坏生产的大帽子,然后再七手八脚地把你折腾一顿,即使说到天上去,都会让人觉得你活该受这份折腾。
  这个时候饥饿和疲劳折磨着我们,手下的速度明显地慢了许多,即使我们也想着能放快一些,力不从心,想快也快不了。
  黑皮焦亏和翟贤他们不会考虑我们这些,张口就是一个“快”,闭口还是一个“快”,催得我们心里都发毛了。可是,我们又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去快,如果快不起来,他们的拳脚和他们手里的棍子就可以让你快起来。如果他们单强调一个快,倒好应酬,糊弄呗。可是,还有他们制定的质量要求在限制着我们快的速度。“慢工出巧匠,毛糙无细活。”这是若干年来的人们的共同认识吧。然而,这个地方就是颠覆人们常规认识的地方,他们不仅强调快,也强调巧。尽管他们也知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他们考虑的不是这些。在他们的心里,我们就是工具,是那种会吃饭,并且知道喜怒哀乐的工具,是那种应该与机器一样的工具。可我们毕竟不是他们想象的工具,但是,在他们面前我们又必须做他们想象的工具,做那种不会疲惫的工具。
  张铁龙不时地来回巡视着麦田塽子的整理质量,哪怕是一小片洼凼,哪怕是一个土块儿,都可能成为他耍威施暴的理由和借口。尽管他对我们的要求十分的过分,麦田塽子要整理得像经过木工的刨子推过的一样,但是,对于他张铁龙,我们无能为力,因为他的身后是干部在为他撑腰,再加上他的这种势力网罗的那一群爪牙,如果我们这些大组犯人也组织起来反抗他张铁龙这股子势力,干部很可能就会给我们扣上一顶暴狱的大帽子,是要加刑治罪的。
  一个上午我们组挖了一排田的塽沟子,据说,就是这样的挖法这样的速度,中队五十排大田要安排四十排田种小麦,整个三秋期间就有的挖了。何况这中间我们还要忙着水稻的收割,好在我们中队现在有三个组的犯人下田,虽然老犯人组已经人数不多了,但也可以挡上一些活儿,现在我们组基本上是这个中队的大梁,比我们晚来的那一组犯人虽然看起来跟我们没有什么差别,但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大田里的劳动总是与我们刚来时也无法相比,这可能就跟带组的组长有一定的关系了。尽管新犯人组挑不起大梁,但他们每天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任务,只是干得慢一些。这样一来,我们组就可以少干不少。如果没有这个新犯人组,这个三秋就真的够我们组扛的了。
  老犯人还告诉我们,三秋时的任务没个准儿,这个时候在大田里挖麦田沟,说不准一声喊就把你喊到场基上去了。整个三秋,田里的稻子要割,田里的麦子要种,场基上的稻子要打要进仓,时间很紧,任务交叉重叠的时候很多。
  上午出工的时候黑皮焦亏就好像已经说过了,今天上午不管我们怎么个干法儿,都必须要把这一排田的麦田沟给挖好了,把挖出来的麦田塽子给整出来,下午好像我们这个组要到场基上去打围仓的草绕子,还要把场基上晒干的稻子给打堆儿进仓。这就印证了老犯人的话,三秋的任务没个准儿,哪儿的活儿紧急了就先顾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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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我们从场基收工回到工棚之后,小屌李明民抱着一大摞试卷走进了我们组,两脚刚踏进我们组的门,他那尖细而又有几分稚嫩的嗓子就贼亮贼亮地喊叫起来。
  “焦亏,政治考试,每人一张试卷,今天晚上必须做好交上来。”说着,小屌李明民很有几分气势地把一叠试卷甩到了黑皮焦亏面前。
  “晚上怎么做?我们组今天晚上要有八个人加班进仓呢。”黑皮焦亏抬头看着小屌李明民。
  “这个我管不了,试卷必须在今天晚上做完了,明天大队就要考试成绩了!”小屌李明民有些理直气壮,“就是你们这个组今夜一夜不睡觉,也要把这个组的二十几份试卷做完拿出来。”说完,他又抱着试卷去其他小组了。
  黑皮焦亏看着眼前的试卷有些发怔了,不管小组有什么原因,这是上级分下来的任务,也算是命令,必须无条件地完成了。
  政治考试?都要考什么?平时也没有政治学习呀,能会考些什么呢?我十分地惑疑。
  “考什么《监狱法》、《劳动法》、《赔偿法》,鸟知道这些法是怎么一回事儿,平时也没有人给我们讲这些法呀,这考试又怎么考?!”黑皮焦亏看了看小屌李明民留下来的试卷,开始十分不满意地牢骚起来,“上面还以为天天有政治学习呢,还搞什么考试!”
  黑皮焦亏反复唠叨着,忽然,他叫嚷着冲出了监舍,满大院子吵着喊小屌李明民:“尕伎,你叫我们考试,我们怎么考?书也没有,让我们抄也没个地方抄,给我们找书过来。”
  《监狱法》我未曾听说过,《劳动法》也未曾听说过,《赔偿法》倒是有点儿耳闻,那还是在看守所的时候,算计起来已经两年多了,但具体都是什么条文倒没有看见过。这些法律都是什么时候出台的,主旨是什么,具体的章节条文是什么,就连它们出台的消息,也不曾从看见过有什么传媒介绍,当然,我们也接触不到什么新闻传媒。现在要我们应对这些内容的考试,无异于让我们画玉皇大帝的摸样,根本没有见过玉皇大帝长的什么模样,就无从落笔了。
  大约一支烟的工夫,黑皮焦亏手里拎着两本书回来了。但是,他并没有将话题放在这两本书上,而是催促着刚才被点过名的八个人做好加班的准备,然后把书往我的面前一甩,很是命令地对我说:“你看着书做份答案,然后让大伙儿比着答案抄一抄。今晚加班的几个人的试卷就交给你做了,无论你做到什么时候,你都要把它给赶出来,平时他们几个也没少给你带任务,今晚就算你给他们带任务了。”说着,他又把十来份试卷放到了我的面前。
  我拿起这十来份试卷,还别说,这个地方还真会作假,这些试卷的纸张绝对的好,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就连我读书时考试的试卷,也赶不上这些试卷的纸质。这些试卷要是上报到劳改局或者更高的地方,单凭着这些试卷的纸质,也会让劳改局和更高的地方的干部感到这个地方的政治教育一定会抓得很紧,也一定会抓得很有质量和成绩。
  我抬头看了看黑皮焦亏,这个时候知道我还是可以有用了?
  黑皮焦亏甩给我一包烟,脸上笑着说:“今晚你就辛苦一些,也没有办法,我们组就你有文化,就你水深,这个组考得好坏就看你的了。”
  虽然我与黑皮焦亏的心里有些疙瘩,虽然我与这个组里的很多组员之间心里也有疙瘩,但是,我毕竟身在这个组,毕竟是这个组的组员,这个组的好坏都与我有着一定的联系。为了这个组的整体荣誉,我有些义不容辞地接受了这样的任务。虽然应付这样的考试就是在作假,但是,这样的作假是中队逼出来的,也是允许的。平日里上边要求学习,中队却不当一回事儿,一旦考试了,中队要顾脸面,大队要顾脸面,劳改局要的是成绩,中队只好这样让我们作假。
  我首先把试卷仔细地看了一遍,目的就是以便有的放矢地去翻书找答案,这样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把答案快而准地抄到试卷上去。
  翻开两本书我才发现,《监狱法》竟然是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就已经由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通过并公布实施的,《劳动法》是由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八次会议于九四年七月五日通过,九五年一月一日起开始实施的,《赔偿法》和《劳动法》的通过和实施日期一样,这几项法律都出台实施了年把时间了,时至今日我们要不是为了应付所谓的考试,还不会看到这些法律条文。《劳动法》和《赔偿法》倒还可以找到我们看不见的理由,而《监狱法》这项针对于监狱立的法,我们这些人居然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的耳闻。按理说,这儿是国家的执法机关,国家有什么新的法律出台,这儿应该比社会上早一些知道,并且早一些时间进行学习。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啊,这中间有什么委曲缘由,我们都想得到,但谁也想不明白!
  对着书本上的法律条文,我很快做好了一份试卷,顿时,我的身旁围上来不少的人,他们都是瞪睁着两眼紧瞅着我做出来的这份试卷,和尚念经一样对着这份试卷记下来一道试题的答案,然后匆忙跑回去将答案写到自己的试卷上。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想到,有些人肯定会把答案抄得驴唇不对马嘴。
  做出一份试卷,我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手下还有十多份试卷要做,虽然这些试卷不用再翻着书找答案了,但是,十来份试卷抄一遍答案也够紧张的了。黄斜子他们几个这个时候还偏偏凑热闹要我帮他们做试卷,我哪儿还顾得过来?我抽出一份做好的试卷让他们比葫芦画瓢地去抄,可黄斜子他们又叫起苦来,特别是黄斜子,嘴巴咧得跟破鞋底子抽了一样,说小小的笔杆子太重了,拿不起来,别说是比葫芦画瓢了,就是比葫芦画葫芦,也画不好,平时拿笔画个横竖道儿手都发抖,用直尺打着画直线,那直线画得比蚯蚓找它娘都弯曲。
  不管黄斜子他们怎么样应付他们的试卷,我不可能一夜不睡觉。我建议黄斜子找木子国帮忙,毕竟木子国读过小学,比葫芦画葫芦的本事还是应该有的。
  同犯们应付完试卷之后就纷纷爬到床上睡觉了,我看了一下他们交上来的试卷,有几份试卷的答案正如我预料的一样驴唇不对马嘴张冠李戴。
  看到这些试卷的答案,我不禁摇头苦笑一下,这样的摇头为了什么?这样的苦笑又为了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正在这时,新犯人组的组长过来找翟贤,说要翟贤帮忙找一份试卷的答案,他们整个小组翻着书抄,竟然没有一个能抄得好的。
  翟贤并向新犯人组的组长笑了一声,说:“不行吧!我们组有个文人,这事儿难不住我们。”
  “就是知道你们组有这样的文人,才到你们组找你帮忙的。”新犯人组组长说。
  翟贤要我给新犯人组组长拿一份做好的试卷,然后再三叮嘱新犯人组长,不能把试卷给弄丢了,不然,组里少了一份试卷就不好交代了。
  新犯人组组长很满足地答应着翟贤就离开了我们组。
  夜已经静了下来,整个监舍里显出一种焦灼的寂静,倒是这个地方的老鼠,这个时候活跃起来,不知道它们是吃饱撑的还是怎么一回事儿,每天夜晚这个时候都会赶集上镇似的出来热闹了。它们肥胖的身子显示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优裕,互相的追逐展示着它们的悠闲。看到它们无忧的样子,忽地我想起了《诗经》里的《硕鼠》,“硕鼠,硕鼠,三岁贯汝。”尽管我们与这些老鼠相处的还不到三年,可也算是比邻而居的老朋友了。它们每夜这样悠闲地往来,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心里的苦衷?“莫我肯顾”啊,真的是“莫我肯顾”啊!
  两只很大的老鼠为争夺一只老鼠咬起架来,大概这两只咬架的老鼠都是公的,那只被它们争夺的老鼠大约也就是母的了。原来老鼠也像人一样,温饱思淫欲了。可是,我们这些人连眼前的老鼠也不如,眼前的老鼠能吃得腰圆体胖,而我们这些人,膀阔腰圆的几乎没有,大都胳膊腿枯树枝一样,干巴巴的跟风干的活尸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很想仔细看看这些老鼠,但是,我没有时间,眼前还有几份试卷等着我要做。
  《监狱法》的规定看起来会使我们的改造走向规范化,走向法制化。然而,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甚至更多的监狱里,《监狱法》会不会只是一张纸,这就不好说了。就像我们这儿的监规队纪一样,只是贴在墙上的摆设,只是一种向上级检查团炫示功绩的幌子。这就像这个社会上的许多现象一样,上令下不行。如果上令下行了,这个社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丑陋现象了。法律只是一把尺子,愿不愿意用这把尺子来衡量和约束自己,这不光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严格说起来,这是整个社会的事情,因为每一个人是生活在社会上的,社会上的诸多因素会很深地影响着一个人,甚至会改变一个人当初的意志。
  如果《监狱法》以后真的在我们这个地方生效了,如果从上到下都按着《监狱法》的规定行事儿了,我们日后的改造就真的有希望了,我们的安全也就有保障了。《论十大关系》中提出:“消极因素可不可以转变为积极因素,破坏因素可不可以转变为有利因素,反革命分子可不可以转变,这要看什么社会条件。”我想,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环境条件,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那些“二进宫”、“三进宫”,甚至“四进宫”“五进宫”的犯人,除了他们自身的因素之外,是不是还有改造环境的因素呢?如果他们所经历的改造环境都能从思想上对他们进行改造,他们还会再次踏进这个地方吗?
  《监狱法》中规定,犯人除了被依法剥夺或者被限制的权利之外,其它任何权利都被《监狱法》规定不受任何侵犯。而我们在改造过程中,我们的人身安全的权利却时刻被他人虎视眈眈地威胁着。尽管《监狱法》中规定了罪犯的控告和检举的权利——“罪犯的申诉、控告、检举材料,监狱应当及时转递,不得扣压。”,但是,事实上真的会如此容易吗?《监狱法》实施将近一年了,我们这些服刑的犯人平时接触不到什么媒体,不知道《监狱法》这么一回事儿倒不足为奇,而作为对我们进行监管的中队干部难道就不知道《监狱法》?在这《监狱法》实施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的这些干部有没有用《监狱法》里的规定对我们中间的那些违反监规队纪,甚至是违法犯罪的行为进行过处罚和处理?但愿《监狱法》在我们这儿以后不再只是一纸法律条文,而是实实在在的法律!
  面前未做的试卷在慢慢地变薄,我数了数这几张还没有做的试卷,不多了,还有四份。快完了,终于快完了!
  正在这个时候,大院子门口传来了报数的声音,是黑皮焦亏带着加班的人回来了。
  加班的同犯一路春风一路歌地闯进了监舍,从他们的情绪上看,今晚加班进仓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他们有些骄傲的语气也似乎在印证着我这样的推断,这个说今天晚上挑了一万二,那个说今晚挑了一万四,你挑八十担,他挑九十担,他们的口气也在炫耀着一种自豪和得意。尽管我知道今晚出去加班的这些人都是平时的干活好手,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每副担子一万多斤的稻子在三、四个小时之内挑进仓了,那又该会是怎样一个挑法?每担稻子一百四、五十斤,挑着要在跳板上跑上跑下?
  “出去加班的时候要是多出去两个人负责给咱们往稻篓子里装稻子,早该结束回来了。”大傻吊胡来毫无疲惫地说,“自己装自己挑,耽误不少工夫呢。”
  “就是,当时安排出去加班的时候,咱们焦组长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赵小毛接过大傻吊胡来的话说,“要是带上三、五个人专门给咱们装稻子,最少咱也提前一个小时回来。”
  “你们干得很不错了!知道中队干部怎么评价你们几个吗?干部称你们是中队里的八根扁担!就凭这个,以后进仓怕就是你们八个人的了。不过,你们八个也尽管放心了,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了,下半年的评审,你们八个人应该都会是记功了。这样的话,明年第一季度你们中间就会有人得到减刑。”黑皮焦亏很为他们八个加班的同犯感到骄傲地说,“现在你们几个准备准备,马上去吃加班饭。今晚的加班饭是每人三根油条。”
  他们陶醉在加班的那份骄傲和自豪中,而我,也算是为了他们几个在加班了,但我此时被他们忽略了。
  黑皮焦亏领着他们几个去大伙房吃加班饭了,整个监舍里又安静下来,一股很强烈的被人遗弃被人利用被人玩弄的感受一下子罩住了我整个心理,我这不是在与人为奴吗?我是一个什么鸟玩意儿?我对自己十二分不满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两眼怔怔地盯着监舍的门,心理一直在紧紧地追问自己,我这样为他们加班熬夜竟然换来的是他们的不屑,我在他们心里究竟算什么东西?我愤愤地燃上一支烟,很重地抽了几口,烟雾顿时笼罩了我的目光。我的目光已经无能穿透眼前的烟雾,我看见的只是缭缭绕绕的像幻觉一样的东西了。
  正在这时,黑皮焦亏手里拎着三根油条走进来。
  “尧克,今晚你也辛苦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加班饭。”说着,黑皮焦亏来到我的面前,把手里的油条放到我面前的床上,“快做完了吧?先休息休息,吃过加班饭再接着做。”
  黑皮焦亏的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管他是在演戏,还是其它原因,对于他这样的举动,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我很模糊地抬头看着黑皮焦亏,试图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这三根油条背后的东西。
  “吃吧。”黑皮焦亏笑了一下,说,“我也知道,脑力劳动要比体力劳动损人。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咱们组就你一个人肚子里有些墨水,其他人都不行。还是我常说的那句话,能者多劳。不过,好在一年也没有几次这样的考试,你累也累不了几次。”
  我瞅着床上的三根油条,这是黑皮焦亏他们很难得的人性!
  加班的几个同犯很满足似的从大伙房回来了,进了监舍,他们中间竟然还有人假模假样地打了两个饱嗝。三根油条就能打饱嗝了?有点儿滑稽!很显然,这样的饱嗝试图想向人们显示他今晚吃油条了。
  这些加班的同犯也不顾及会不会打扰别人正在熟睡,很响地说了一阵子的话就纷纷爬到床上扯开两腿睡下了。尽管他们很是得意地炫耀他们加班的骄傲与得意,但加班毕竟不是吹泡泡糖,鼓起嘴巴就能吹出一个大泡泡。他们加班,每个人都挑了一万多斤的稻子,那是需要消耗体力的。他们躺下来不久,就纷纷扯着呼噜睡去了。
  我慢慢地吃着黑皮焦亏拿过来的油条,尽最慢的速度让这经油炸过的油条在舌头上多翻滚几个来回,嘴里仔细品味着久违的食油的香味。
  “尧克,快点儿吃吧,吃过之后抓紧时间把试卷做完了早点儿休息,明天早上还要起早出工。”黑皮焦亏躺到床上之后,伸着脖子这样向我说。
  是啊,明天还要出工,出工就需要精力,我这样一直熬下去,肯定就休息不好了。尽管我十分地不愿意把这三根油条很快地吃下去,但我还要休息!后面的油条我就没有吃出什么味道来,我想,我在吃下面的油条时的吃相一定很像鲸吞。
  吃下那三根油条,我重新开始应付眼前的试卷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考虑是否字写得潦草,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把这几份试卷糊弄完了早点儿休息。
  严格说来,这根本不叫什么考试,只能叫做抄试,即使是这样的抄试,真的把试卷发到每个人手里的话,很多人还是无能把答案抄得准确,按黄斜子的话说,用尺子打着画直线,画出来的直线都会像蚯蚓爬着找它娘一样弯曲,要他拿着笔杆子照葫芦画瓢能画得好?
  最后的这几张试卷我做得不如以前的那样认真,为的是赶时间休息,字体也就画得潦草了不少。当我把这几份试卷糊弄完的时候,同犯们都已经纷纷扯着长酣睡得深了,尽管我也可以躺下来睡觉了,但我一直耿耿于怀,《监狱法》把对犯人进行教育改造的位置放到了对犯人进行劳动改造的位置之前,可见,整个社会已经意识到了对犯人进行教育改造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了对犯人进行劳动改造,思想决定了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没有正确的思想,也绝不会有正确的行为。换句话说,在《监狱法》公布实施之前,这儿只能算是在对罪犯进行劳动惩罚,根本算不上叫做改造。改造,应该是从本质上进行了改变。要改变一个人的本质,需要的是教育,而不是惩罚。首先要让罪犯从根本上认识到自己思想上的偏差,从而使罪犯纠正偏差了的思想,进而可以彻底改造罪犯。如果只是惩罚,思想上的问题解决不了,往往还会导致逆反心理,这样的逆反心理可能会给改造场所和社会带来更大的危害。只是我无法知道我们这个地方日后会不会依照《监狱法》的规定把对我们的教育改造放在首要的位置,让这个所谓的“特殊学校”充分发挥它的教育职能,“对罪犯进行法制、道德、形势、政策、前途等内容的思想教育”。
  这是说不准的事情呀!自古都有山高皇帝远的说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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