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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章 上半年评审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02 16:13:29      字数:5718

  1995年7月5日
  “知了叫,割早稻。”这是这个地方的一句农谚。
  今天在田里拔草,忽然有人说听到了知了子的叫声了。
  田里的草还没有拔得结束,又有紧活儿追上来了。早稻割下来之后,紧接着就是插双晚稻子。现在插秧,要比前些日子插中稻秧难受多了。插中稻秧的时候,中午的太阳虽然热了,但不算太毒辣。而现在,太阳一天毒过一天,虽然早上还算清凉,但中午的太阳像烈火在我们的周身烤着一样。对于太阳这样的热情,我们想就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从出工走出工棚的大院子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像走进了火炉一样,汗水出了几身之后,身上就再也没有汗水可出了,仿佛整个身上给太阳烤干了一样的难受。
  走进稻田,起初插下去的稻子现在已经大腿一样的深浅了,有的田里竟然有齐腰深了。稻子长出如此的气势,但田里的杂草长得也很劲道,稻稗草、三棱草、荸荠草,这几种草蓬勃而昌盛,拔起来很费力气。但是,这么多的草也怪不了别人,插秧的时候,秧把子里的草没有时间分拣,像插秧一样插了下去。那时候讲的是往田里插秧,无论是草还是稻秧,只要插下去,就算数。而现在又要往上拔这些草,这有些搬砖砸脚的意思了。
  插秧也好,拔草也好,反正都是我们的任务。
  拔草这活儿不像插秧催得那么紧,也不像插秧查得那么严,有那么一回事儿基本上就能说得过去了。收方和那些组长这个时候也只是在田埂子上对着阳光照那么几下,算是查看拔草的质量了。也别说,就是那么一照,也真能看出草拔得怎么样了。三棱草的叶子和荸荠草的叶子上都有一种类似蜡质的东西,阳光照在上面,明晃晃的很显眼。稻稗子的叶子虽说没有这样的蜡质层,但它的叶子中间有一道很明显的白线,这道白线倒可以反光,虽然不像三棱草和荸荠草那样显得耀眼,但也能看得清晰。
  虽说一个小组一个上午要拔一排田,但任务不再像挖田那样一个人分多少的面积,而是一个小组的人排成一排下田,一人两米地往前赶,一趟拔过之后再折回头接着拔过的田往下排。这样拔草同犯间倒还可以一边拔草一边闲扯,算是忙中调剂。
  “这个地方真他娘的怪了,怎么会这么多的草?冬天有冬天里的草,夏天有夏天里的草,有些草还一年四季地长,不分季节了。”排在我旁边的大傻吊胡来一条胳膊抱着已经拔掉的一大抱子的草,嘴里这样说着,不知是责怪这里的田地,还是在埋怨这里的杂草。
  “没听说吗?这个地方冬天有冬天的草,夏天有夏天的草。冬天的草都是贴着地面长的,能把地面盖得很厚。夏天的草是往上长的,稻子长多深,它们就长多深。这儿的草也是怪,就这夏天的草来说,长在稻田里,跟稻子长的一样深,也算伪装得很巧妙了。我就琢磨着这里的草是不是有头脑,咋的不比稻子高也不比稻子矮呢?”大傻吊胡来旁边的赵小毛这样接着大傻吊胡来的话说。
  “这个鸟地方,拔草就能把人给拔死了!”大傻吊胡来依旧是抱怨的口气。
  “还别说,国家也真会选地方,把这个地方建成劳改队,天气能惩罚人,大田里能惩罚人,就连这里的苍蝇蚊子都能惩罚人。”赵小毛不知是向谁点了一下头,接着大傻吊胡来的话说。
  “这个地方是有点儿缺德了,天气怪得跟老娘们的嘴似的,说撇就撇,说张就张。大田里也是一样,三天不拔草,草就比庄稼还旺了。”大傻吊胡来瓮声瓮气地说,“就他娘的现在的蚊子,跟电影里的轰炸机下蛋似的,一到晚上就噼里啪啦地往身上叮。这个时候赶蚊子,跟疯子发疯了一样不停地舞舞扎扎的也赶不走。”
  “到这个地方了,就别顾那么多了,糊弄一天少一天的刑期。”赵小毛有些无所谓地说。
  赵小毛怀里的草并没有大傻吊胡来抱的多,同样的大田,并且与大傻吊胡来紧挨着,怎么会他赵小毛摊到的地方草就少了呢?
  “草要拔干净了!”黑皮焦亏这样在田埂子上有一阵没一阵地喊了一句,“也要拔快了!”
  偶尔,黑皮焦亏也会点上两个人的名字说拔得不好或者拔得不快,语气还有些可怕。其实这是他的一种虚张声势的威胁,尽管如此,我们很多人还是搞不清是不是他在虚张声势,因为这半年多的时间我们都没能把握他的性情,有时候我们以为是虚张声势,但不是,他会在这样看似虚张声势的叫嚷中挥动拳脚或者手里的棍子。有时候我们以为他不是在虚张声势,倒看不到他有什么行动。也正因为如此,黑皮焦亏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让我们绷起神经,小心揣摩着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或者是真的会有什么举动对待我们。
  黑皮焦亏的喊叫让很多的人都会小起心来,我依旧是他们说的那样——老牛拉破车。
  “你怎么干啥事儿都像绣花呀?这拔草的事儿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拔也行,不拔稻子照样地长。像你那样的拔法儿,一排田拔不完就到三秋该割稻子了。”大傻吊胡来见我怀里的杂草已经一条胳膊抱不过来了,看了我一眼,说。
  我看了一眼大傻吊胡来,他怀里的杂草不见多,也不见少。
  “我就是拔一天,也就这么多的草。”大傻吊胡来把怀里的草往我的眼前一示。
  大傻吊胡来不傻呀!他就用怀里的这些杂草做个幌子糊弄别人的眼睛啊!
  大约黑皮焦亏对我们现在干活儿糊弄任务已经有了把握,所以他就一直很放心地在田埂子上溜跶着跟翟贤闲扯。他们扯上一阵,就会对着我们象征性地催两句。
  现在的收方也很少一直在大田里盯着了,有时候从出了工之后到该收工了,这段时间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隐约听别人说,收方这个时候会经常到某个外宿犯那儿会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一个女百姓。可能如此吧,只是隐约听别人这么一说。
  我们在大田里来回蹚了几趟,田埂子上多少也放了一些草。这些草虽然不多,但也可以掩人耳目,给人一种田里的草已经给拔了的印象。干部不会亲自下田检查草拔得怎么样,即使也会在田埂子上对着阳光照上一照,但是,有种说法叫“抓不净的虱子拿不净的贼”,田里的杂草也是一样,谁也不可能把田里的杂草拔得一棵不留。说穿了,干部对这大田里的活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大田里的庄稼长得好坏并不影响他们的工资,我们改造得好坏也不影响他们的工资。
  最后一趟的时候,黑皮焦亏抽出了五个人往支渠里抱拔下来的草,剩下的十五个人一下子把剩下来的大田站到头了,在这十五个人下田的时候,他提醒说:“这是田头了,怎么拔我就不多说了,慢一点儿都不要紧,但要拔干净了。田头子干部经常来回地过,不能让干部看出草没有拔干净!”
  田头子,路边子,这是劳改队经常强调的地方。不管干什么活儿,挨着田头子和路边子的大田要做得像模像样,至于大田里面干得怎么样,干部不会亲自下田去查,就是下田查,这么多的大田哪儿能查得过来?
  我被黑皮焦亏喊着收田埂子上的草往支渠里抱,虽说人们糊弄了不少,但拔上来的草还是很多,我们五个人每个人抱了十大抱子,怕只抱了一多半,三分之二的样子。
  黑皮焦亏看了看田埂子上剩下的草堆儿,皱了两下眉头,然后又往大田里的十五个人看了看,对我们几个说:“不着急,他们把草拔到头了,你们把剩下来的草抱完了就行。”
  有了黑皮焦亏这句话,我们就不担心什么了,依旧按着原来的速度收拾田埂子上的草。
  黑皮焦亏对时间的估计一直令我很折服,不管干什么活儿,只要他看了一眼,眉头皱两下,马上他就可以推断出所需的时间,上下绝对错不了几分钟。
  插完秧休息了两天之后,我们就开始下田拔草了。拔草,属于田间管理,不算太着急的活儿。我们组和新犯人组每天两排田,老犯人组人数少,一天一排田,这样的安排正好等我们把大田拔了一遍,就可以割早稻了。
  等我们把田埂子上的草收拾完毕,田里拔草的十五个人也纷纷上田了。几天来,我们就是这样默契地配合着,如果我们配合不好,或者是我们先把草抱完了,拔草的那些人就会遭黑皮焦亏一顿的催和责骂,或者是他们在田里先把草拔完了,我们这几个收拾田埂子上的草的人也不得安生。尽管在很紧张的农活中很少会有人为别人考虑,但在这算是农闲的时刻,大家不由得还是会在心里为别人多考虑一些。
  收工回来的路上,黑皮焦亏忽然要我们好好回想一下都是哪些人在这个三夏期间干得比较突出。
  我对黑皮焦亏的话感到很模糊,怎么他会突然要我们回想这个?
  
  ***********
  晚学习的时候,黑皮焦亏招呼着我们坐下来之后,先把在三夏期间干部给我们组的心情香烟剩下来的两盒全都拿了出来分给我们抽。
  待我们连续抽了两根烟之后,黑皮焦亏先是把最近这几天拔草的情况说了几句,然后说今天晚上要在小组里初步进行上半年的评审。
  我一下子愣着了。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半年评审的重要意义,如果一个人在评审中得不到表扬或者记功的奖励,就意味着这个人对减刑和假释希望和设想都会是一种无望的奢望了。因为表扬和记功是减刑的条件,没有这样的条件,减刑和假释也就是传说了。
  评审,是对一个犯人半年来的改造表现的总结与评定,它应该公平、公正、公开,应该综合各个方面表现而进行。但是,从传言上来看,好像不会是这样。
  从三夏结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感觉出了小组里的异样,平日里淡如白水,甚至有些冰冷的人际关系一下子改变了不少,尽管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虚假来,但彼此间有了笑脸,甚至还会有人互相递烟让水的,距离有些像未出五服的兄弟。这样的亲热也只是大场面是的一样,私下里的和气更显厉害。一旦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叽里咕噜的事情就多了,某某人如何,某某人咋样,这中间还会伴着撇嘴和翻白眼之类的表情,然后就是彼此的逢迎和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我并不关心他们会谈论什么,他们在暗中伤人也好,彼此勾结也好,这些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还是想起了马克*吐温《竞选州长》中的一段描写,对方为了把“他”在竞选中击败,竟然让很多的孩子在大街上抱着“他”的腿喊“他”爸爸,这样的中伤阴险毒辣。自投改以来,因我与黑皮焦亏他们之间的关系闹得十分的僵硬,在组员中间也就很少有人与我保持什么关系了。再加上我不愿意低头向别人献媚,不愿意去巴结任何人。所以,每次收工回来我总是一个人闷不吱声地守着自己的床铺或者一个角落抽“大炮”,对于小组里发生的一切,我从来不去过问,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我也很清楚,在这个集体里,我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没有什么“资格”去问小组里的一切。
  评审在很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记功、表扬人员名单有黑皮焦亏提出来,然后要组员举手表决,这样看起来好像十分的民主。事实上,这样的民主是在被黑皮焦亏的势力诱导着的,更准确地说,是受黑皮焦亏威逼着的。黑皮焦亏提出一个人的名字,有理有据地评说了一阵,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异议,黑皮焦亏说好,大家都跟着说好。黑皮焦亏说举手表决,然后用威逼的眼光把小组看一遍,大家就举手。谁敢不举手?不举手就是与他黑皮焦亏作对!
  我很清楚,在这次评审中黑皮焦亏不会提我的名字,这也是我早已意料的事情。尽管我有如此的心理准备,可我的心里仍觉得委屈,虽说三夏期间自己表现得不如别人突出,但自己已经尽力了,即使没有什么功劳,也有苦劳和疲劳,哪怕你黑皮焦亏象征性地提一下我的名字,我也不至于这样委屈。再说了,虽然在三夏期间每人每天八趟秧的任务,整个小组的任务经他们放趟子,要求每趟秧一米宽的秧趟子,实际上黑皮焦亏手里的公尺在一米二十左右,这样一折腾,实际上每人每天的任务也就在七趟秧左右。我每天只能插七趟左右,按照他们放趟子之后的实际要插的秧趟子,我也算基本上完成任务了,并且质量上谁也说不出什么长短。如果别人也像我一样按着要求去插,也未必就比我插得多!
  这是我投改以来的第一次半年评审,竟然我没有被提名!
  心很酸!!!
  评审结束后,我独自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抽着大炮,原初对减刑的设想变成了泡影,就照着这样的趋势,恐怕根本就没有了希望。劳改队离自己的想象太远了,也离自己太远了,尽管自己身置劳改队!!!
  忽然,我的面前飞过来一支烟,很重地落到我面前的地上。
  我怔怔地看着落在地上的这支香烟,并没有立刻把它捡起来。这是谁扔过来的烟?为什么会扔这支烟?我抬起头,是在这次评审中被黑皮焦亏提名记功的大傻吊胡来扔过来的烟,大傻吊胡来正满面得意地为大家发他的庆功烟。
  大傻吊胡来并不傻,只是长相有点儿显得憨了一些,但他是那种“憨里精”的人物。社会人人们常说“有人精里憨,有人憨里精”,精里憨的人在行为说话时都显得很聪明,但办事儿处世又经不起别人推敲,就像如来看着手心里的猴子折跟头一样。憨里精的人给人的印象像个傻子似的,就像大傻吊胡来一样,谁也不会想到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心眼心计,也就不会有人对他太在意,他就是利用别人对他的疏忽尽情地施展自己的“阴谋”。在三夏期间,大傻吊胡来不止一次地这样告诫过我——“插秧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跟劳改队里的其它活儿一样,要得会糊弄。其实,你的手不比别人慢,只是你的姿势对你往后退步不利。有一次你跟黑皮焦亏比赛插秧,那个姿势把握得最好。可从那之后,再也看不到你那样的姿势了。你插秧的时候,腰弓得跟个虾米似的,干起来要比别人累得多了,腰肌劳损也比别人要厉害多了。插起秧来你全身都在使劲,一天下来你要比别人累多了!再说了,你这个人也太直了太倔了,质量检查不检查都一个样子地插法。劳改队这个地方,干的就是眼皮子活儿,田头子、路边子干好了就行了。到了田中央,该糊弄就糊弄,能糊弄就糊弄。要是怎么要求你就怎么干,累垮你,你也完不成任务。这插秧,按要求,一趟秧就是两千四百棵秧,八趟秧就将近两万棵了。两万棵秧是好玩儿的吗?不好玩儿!要是一趟秧你插一千五百棵秧,两趟标准秧就可以抵得上这样插三趟。说起来是八趟秧的任务,这样插,其实你按着要求的标准插不到五趟秧,就把一天的任务插完了。你糊弄着插,显得速度快,别人看起来也心里舒服,自己也落得轻快。我插秧,两头插六乘七的,中间就插五乘五的,五路秧,每公尺五棵,这样下来多快呀!糊弄的时候你把眼放活泛一点儿,见机行事,不要露馅了。初下田的时候你只管糊弄,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检查质量,等一趟秧插完了,第二趟秧就仔细一些插,一般这个时候收方会过来检查质量。收方检查完了,转身一走,你就放开了糊弄吧,再糊弄个三两趟都不会有事儿。你自己算算,就按我这个插法,其实你每天至少都可以超额完成三趟秧。劳改队这个地方看的是你插了多少趟,而不是看你插了多少棵。”大傻吊胡来整个三夏就是这样一个插秧法,结果在上半年的评审中插了个记功!而我,脚踏实地地插,汗水比别人流得多,也比别人累得多,委屈也比别人受得多,上半年评审当中什么也没有捞得!难道在这个地方改造真的要靠弄虚作假吗?我理解不了,真的理解不了!!!
  不知道今晚小组的评比结果报到干部那儿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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