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解放长清告忠魂

　　长清城南关墙下，重新占领城楼的敌军利用各种明暗火力点，疯狂地向我军扫射，我二营、三营及野政警卫营千余名官兵都被敌人压制在护城河边的掩体和工事里，父亲带领全班战士来到前沿阵地，向团首长报到，参谋长过来问道：“谁是班长？”
　　“报告首长，我是通信连三班班长黄国平。”
　　“任务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好！班长你过来”。父亲跟着参谋长来到掩体前，参谋长对父亲说，“从城楼上敌人火力分布的情况分析，估计突击营有部队又打回来了，应该是接应我们的。目前敌人腹背受敌，他们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一会我们集中火力把敌人压制下去，由二营、警卫营涉水过河，抢占河对岸，掩护后续部队全部过河，你们班和二营一起过河，在他们掩护下突入城内，要尽快和突击营接应部队取得联系。”
　　“是。”
　　“去准备吧。”参谋长命令道。
　　父亲将全班十名战士召集到一起，传达首长指示，分配任务，并明确过河后由战士孙道富第一个出发。
　　第二梯队开始强行渡河，父亲他们班夹杂在队伍中间一起渡河。很快，他们就上了岸，并且用携带的云梯、门板迅速架起一条条便桥，掩护后续部队陆续通过护城河，下面就该轮到父亲他们上了。
　　孙道富在全团密集的炮火和机枪组成的强大火力掩护下匍匐向城门前进，在快接近城门时，他刚一探头想观察一下敌人的火力点时，敌堡的一梭机枪子弹击中他的头部，孙道富牺牲了。
　　父亲回过头对整装待发的战士张兆庭说道：“上！”话音刚落，张兆庭已经一跃而起，冲出掩体，向城门进发。
　　在父亲的身后，八名战士神情焦急的半蹲在掩体里，随时听候命令，他们的身影保持着一样的姿态，如同八尊永恒的雕塑，又如八支即将离弦的箭，张弓满弦。
　　张兆庭在通过一片开阔地时，被敌人击中胸部负伤。
　　还未等父亲发话，他的老战友杨勤轩已经翻身跃出掩体，父亲大声的喊道：“杨勤轩！”他趴在一堆沙袋堆积的工事后面，回过头对父亲微微一笑，就迎着敌人的子弹出发了。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微笑，他的生命被定格在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七日黎明的早晨，他牺牲在前进的道路上。
　　父亲和王立岗目睹了多年的战友杨勤轩英勇牺牲的壮举，几乎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杨勤轩……”
　　父亲瞪着发红的双眼，对身后的战友喊道：“如果我完不成任务，你们一定要接着上，坚决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
　　副班长王立岗一把拉住父亲说：“班长，我上！”父亲对王立岗说：“我们一起上，你掩护！”
　　他们俩蹲在掩体里，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目光注视着对方，什么也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着一阵阵巨大的轰鸣声，主城楼被我军炸塌了，借着这一有利时机，父亲和副班长王立岗一起冲出战壕，利用地形地物快速接近城门，可敌人的几个钢筋混凝土碉堡组成的火力点仍在吐着火舌，父亲被压在工事旁抬不起头，动弹不得，右侧的王立岗也被压制住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团里组织的爆破队仍在对剩余的敌堡进行爆破，想到城里的突击营的情况不明，有可能受到敌人的包夹，处在危险中，父亲心里焦急万分，临出发前首长的话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这时，担任掩护的王立岗依托地形向敌堡射击，并向父亲挥手示意准备出发，还没等父亲反应，只见他突然从地上跃起，连续向敌人投掷了两颗手榴弹。敌人的碉堡一时间哑火了，而王立岗也中弹倒下。
　　父亲借着烟雾，又接连向另外两个碉堡投掷手榴弹，刚向前跑了两步，可敌人的子弹又向父亲扫来，他又被压制在工事后面，父亲脑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心里急得恨不能一跃而起和敌人拼了，但想到如果自己牺牲了，后面的战友们还要继续完成任务，而时间不能再等了。
　　正当父亲准备再一次向敌人投掷手榴弹时，忽然，从他的右侧传来一阵卡宾枪声，父亲向右一看，是身负重伤的副班长王立岗，他强忍伤痛向敌人射击，吸引敌人掩护父亲行动。
　　父亲的心被震动了，马上从地上跃起向敌人向敌人投掷手榴弹，并手持汤姆斯卡宾枪一路狂奔，边跑边向躲在城墙断壁里负隅顽抗的敌人猛烈扫射。
　　见此情况，团首长立即命令向敌人发起猛烈攻击，全力掩护父亲突进城里。在我军强大炮火的掩护下，父亲终于到达了城门下。这时，又一阵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父亲回头看，敌人的两个碉堡被炸，而他的副班长王立岗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仍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父亲躲在城门旁，悄悄观察敌人动向，不敢贸然行动。突然，看见在路旁一辆燃烧的汽车旁，有我军的战士在向他招手，父亲刚一起步，立刻有一梭子弹射来，他马上就地一滚，在突击营战友的接应下，顺利与他们会合了。
　　父亲跟随突击营战友快速进到一栋沿街建筑物内，见到了他的老连长朱学仁。朱连长告诉父亲，营主力正在沿南大街逐街逐巷的与敌激战，向城中心挺进，营长见后续部队被敌人阻断在城外，特派他带领一部分战士重新打回城南关，前来接应。
　　父亲在朱连长的带领下，见到了营首长，传达了团首长的指示，要求他们配合团主力尽快拿下城南关，在城中心与两广纵队其他各兄弟部队会合，夺取整个长清县城，为济南战役扫清外围障碍。
　　营长告诉父亲，估计兄弟部队已经突破敌阵地，目前大量敌军正向南门方向集中，好像要从城南突围，他正带领营主力沿街拼死阻击，命令朱连长率三连迅速护送父亲出城，把这里的紧急情况向首长报告，请求团主力马上攻城，并接应团主力部队进城，否则一旦敌人大量向城南聚集，将对我军攻城造成极大困难。
　　朱连长带领三连迅速向城南关靠拢，父亲由于要出城向团首长报告突击营情况，因此，被连长夹在战士们中间。一路上，不时有敌军躲在各种建筑物和角落里向他们打冷枪。
　　到达城南关门下，三连原先留下的一个排仍在与敌守军进行激战，城外不时传来一阵阵迫击炮的轰炸声，在地面上依托构筑的各种工事抵抗的敌军已被我军内外夹击消灭了，剩下的敌人蜷缩在城楼的东西两侧进行疯狂抵抗。
　　连长命令集中全部火力向城楼敌军开火，掩护父亲出城。
　　在我军内外密集火力的夹击下，城墙上的敌军很快就顶不住了，敌火力点明显被压制住了。父亲趁机迅速冲出城外，在攻城部队战友的接应下，顺利来到了团指挥所，把突击营的情况向首长报告，团长当即决定马上发起总攻。于是，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团主力部队一拥而上，潮水般的大军如滚滚洪流涌入城内。
　　三连朱学仁连长率领全连冲在全团的最前面，很快与突击营会合了，一千多号人马呼喊着，以排山倒海之势一路突进，正在向南逃窜的敌军一见这阵势，纷纷举手投降。
　　我军各攻城部队很快在城中心的钟鼓楼附近会师。一些残余的守敌龟缩在城西北角的天主教堂负隅顽抗。攻城部队将炮火汇集，向敌猛轰。守敌根本无法招架，许多人越过炸塌的城墙，跳入护城河企图逃走，结果大部分人被淹死在护城河中。至此，战斗结束，整个长清县解放了。
　　战后父亲才知道，身负重伤的战友张兆庭也牺牲。他和父亲的另外三位战友一起永久的留在了长清这块热土上。
　　在部队临出发向济南机场进发的间隙，父亲他们通信连举行了简短的向烈士告别仪式，牺牲的四名战士都是父亲他们三班的战友，他们班以四名战士牺牲的惨痛代价完成了任务，作为他们的班长和朝夕相处的战友，父亲心如刀绞。
　　父亲用颤抖的手将覆盖在烈士身上的白布缓缓掀开，露出了烈士一张张惨白的脸。父亲跪在地上，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脸，泪如雨下。
　　忽然，父亲看到了王立岗，想起了昨晚他抽烟时讲的话，父亲发疯般的抓住连长的手说：“有烟吗？你们谁有烟？”
　　连长默默地掏出烟递给父亲，父亲在全连战友的注视下，掏出一支烟，连长帮父亲点上火，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吸了烟，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一手托起王立岗的头，另一手把烟递到王立岗的嘴里，泣不成声地喃喃道：“好兄弟，你再抽一口吧，你抽呀……”
　　全连战友无言地注视着父亲，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指导员把父亲从地上扶起，对全连官兵大声喊道：“向英勇牺牲的烈士敬礼！”
　　父亲边敬礼边对烈士们默默说道：“安息吧，我的好战友、好兄弟，我们一定会打下济南府，告慰你们的英灵！”
　　战争是残酷的，自参军以来，父亲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战友牺牲的场面了，他们的忠魂一直以来在父亲的心中飘荡，激励每一个活着的人要勇敢的战斗下去。很多年以后，父亲一直都清晰地记得：在那个中秋月明的黎明，他的战友孙道富、张兆庭、杨勤轩、王立岗那一张张熟悉而憨厚的脸庞，与灿若星河的长空一起映照在他们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的地方——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