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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章 站在生命的高处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9-24 11:44:13      字数:5378

  1995年4月18日
  大休了!
  早晨再也没有听到值班犯人扯着脖子催命似的喊“起床了!”。
  尽管值班犯人没有喊我们起床,但是起床的时间一到我们还是醒了,起来喝了大伙房里的一钵子稀米粥,又倒头睡了。
  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睡得腰酸背痛懒得动弹。人真是一个犯贱的东西,不休受累,休了有些受罪,睡也睡不踏实,浑身上下的每块儿肌肉每个关节都像生了锈的破轴承一样。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这种不舒服没有三天两天适应不了,可这个季节春耕大忙绝对不可能让我们连续休上几天的。
  整个监舍里静静的,同犯们都在床上躺着,虽然大多数的同犯都在醒着。
  这段时间太紧张了,也太累了,累得同犯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累得同犯们连嘴巴都懒得说话了,如果不是靠呼吸活着,恐怕同犯们累得连呼吸也会免去了。
  “岳父,你赶紧给他写封信告诉我家属我想女人了。”从老犯人组组合到我们组的老犯人杨简哼哼唧唧地梦话一样逗着华贵。
  “这孩子……”华贵这样小心翼翼地责怪着杨简。
  犯罪了,连亲属都被人侮辱啊!
  杨简仍梦话一样嬉笑着说,“岳父,写信时告诉我家属,我想她想得天天做梦跑马。”
  “你这孩子大休不好好休息,开什么玩笑。”华贵对于杨简这样的嬉戏很无可奈何,只能这样小心地怪他。
  “没心休了,想家属啊!”杨简仍调笑着回答华贵。
  “想弄事儿就打马!”华贵试图想用这样的玩笑话扯开杨简对他女儿的侮辱。
  “你舍得?那可是你半个外孙子,我的半个儿子呀。”杨简故作生气地怪罪着华贵,嬉笑着说。
  杨简说完开始鼓捣着打马。大约几分钟的样子杨简长叹了一声说:“儿呀,不是你爹不疼你,也不是你娘不要你,是你外公要你早点儿出来望望风。”说着他把一个短裤从被窝里拿出来扔到了华贵的脸上。
  “你这孩子搞什么呀!”华贵把杨简扔到他脸上的短裤从脸上拿下来,小心翼翼地发怒说。
  “不搞什么,让你半个外孙陪你说说话。女婿累了想睡觉。”杨简说完一动不动地睡了。
  我静静地躺着,懒得游动的思绪固定着一种感受,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社会上去?这样残酷的日子单调地重复着,在这样的日子里,在这样的环境里,原初的雄心壮志在慢慢地一天一天地褪色,前方的希望也在一天一天地模糊,绝望也开始在向我一天天地逼近。我真的不敢想象一直这样下去待到刑满的那一天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会不会因为绝望而变得颓废?我会不会因为这样的遭遇而变得冷漠?我会不会因为凌辱而变得残酷?我会不会……,会不会遁入空门?
  一股浓浓的香烟的味道一下子激活了我想抽烟的欲望。抽烟危害健康,可是我想这样的危害。因为这样的危害当中我的心情才似乎有了着落,我的感受也似乎踏实了,我的整个人似乎都有了解脱,尽管这种解脱很模糊很渺茫,但我还是需要这样的模糊和渺茫,虽然香烟散去我的心情更空,我的感受更飘忽。为了短暂的踏实,为了短暂的解脱,我还是想抽烟。尽管我此时懒得动一动身子,然而为了抽烟,我翻转身子从枕头下面摸出烟丝和纸。烟丝已经不多了,最多也只能卷上五个大炮了。我卷着大炮,心里琢磨着该想办法搞一袋儿烟丝了。我一下子把所有的烟丝都卷成了大炮,居然卷了六个大炮,我有些意外的惊喜。
  抽起大炮,思绪顿时也活跃起来。
  人真是个怪东西!此时香烟的刺激竟然让我有一种激昂的情绪,这种激昂的情绪与这样一个环境简直格格不入。这种这样一种情绪的怂恿下,我竟然想象着自己成为英雄的气概和神采,我竟然想象着自己脚踏地球笑傲宇宙的高大形象。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我不由得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是不是这次灾难会让自己的未来变得如此激昂豪迈?然而,在这场灾难里,我是这样的疲惫,是这样的弱小,是这样的狼狈。这样强烈的反差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一个大炮抽完了,我又接上了一个大炮,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怎么了,竟然如此的亢奋,居然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伟大起来了一样。是不是与生俱来的雄心还在我的血脉里澎湃着?没有因为我遭遇而消失最终走向消亡?
  情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昂豪迈过了!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激昂着,嘴里的大炮一个接一个地抽着,面前的烟雾缭缭绕绕,一种十分新鲜十分酣畅的感受让我一下子清新起来?我是不是在这一刻又找回了原来的自己?是不是重新站到了自己的生命的高处来俯瞰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我疾快地找出纸和笔,记录下此时自己的这份情绪。
  
  《站在生命的高处》
  
  A、
  放纵情怀升腾成磅礴的狂飙
  放纵感受翻滚成汹涌的波涛
  站在生命的高处
  开始认识——
  伟大与渺小
  生命从何处开始
  就从何处开始演奏刚健的心跳
  向命运咆哮
  向另一个自己咆哮
  向所有累赘生命的障碍咆哮
  热血涨暴的拳头
  时刻准备搏击所有对生命的挑衅与戏谑
  让激情燃烧
  让情绪燃烧
  让斗志燃烧
  燃烧成那轰然巨响的决胜一击
  燃烧成生命舞台上永恒的骄傲
  伟大之所以伟大
  震怒的青春锋芒——
  敢于刺破拂晓
  渺小之所以渺小
  懦弱的心灵害怕每一次突跃
  
  时间与空间难以永恒地和谐起来
  生命的空间在时间的流逝中
  不停地凋谢和绽放着一方方舞台
  或许我们可以为自己编演的剧情感动一时
  或许我们可以为自己编演的剧情感动不衰
  清新的情节
  总是来自于我们心中不断更新的激情与色彩
  
  B、
  生命的潮水
  总是澎澎湃湃
  站在生命的潮巅上
  高亢的感受激昂成另一种风光
  ——英雄挥戈赴阵
  刀光闪闪炮声隆隆
  手勒战马左右驰骋
  苍劲的搏杀
  震撼着整个天空
  
  生命的疆场原本就是这样的残酷
  懦弱与无能
  永远都不会有骄傲的冲锋
  沙石和金粒经过严肃的淘选
  发光的,也就发光了
  沉匿的,也就永远地沉匿了
  
  C、
  没有谁能够欺骗生命
  没有谁能够取宠于生命
  所有的投入经过严格的锻轧
  奢想被震落成废埃
  热爱被冶炼成铸件
  感受着生命燃烧的热度
  成长的足迹演绎出沸腾的情怀
  融化驿路寒冷的季节
  
  D、
  站在生命的高处
  以激越的感受
  以奔放的情怀
  以汹涌的气概
  瞰视生命的真实
  生命原本是这样的丰富
  生命原本是这样的值得我们珍惜和爱
  
  ********
  吃过午饭大多数的犯人都躺在大院子里晒太阳,三个人一堆儿,五个人一伙儿,闲扯着一些闲事儿。
  我独自躺在三课教育室门前,慵懒地蜷缩着身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聊扯的事情。
  古话说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在劳改队更适合。无论歪瓜烂枣的摸样,或者仪表堂堂,听他们说起过去的风光,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或者跺一脚可以让方圆的一片天地抖上几抖晃上几晃,或者瞪一瞪眼就可以让周围的老鼠都不敢出洞,或者吼一嗓子就可以让鸡上架狗跳墙。这样的风光在这些人的眼里就是值得自己一生骄傲资本。而在世人的心里这样的风光就是作恶,就是造孽,所以我们这些人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老乡,老乡……”
  听到这样的招呼我转头看了看,是菜园组组长。
  菜园组在这个大院子里地位要比我们好了一些,而在那些所谓的人物的眼里,菜园组的地位和我们差不多。不管菜园组的地位高也好低也好,但菜园组组长的地位还能说得过去,多少他在干部面前也算是一个红人了。对于他这样亲切地向我打招呼,我倒有些受宠若惊,他怎么会这样跟我打招呼?
  “老乡,跟你叙叙。”说着,他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其实,我们两个的老家没多远。”
  我皱了一下眉头。
  “老乡,劳改队这个地方苦啊!”他往整个大院子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对他的回应。
  “每天是不是能吃得饱?想不想搞点儿菜吃?”说着他递给我一支大炮,自己也燃上了一支,“没有烟丝抽就跟老乡讲一声,老乡帮你搞点儿烟丝。”
  我接过他的大炮燃上了,对于他这样的热情,我只是苦笑着摇头。作为一个男人,我不可能向别人嚷着我吃不饱,也不可能向别人叫苦,尽管我时刻被饥饿折磨着,尽管我时刻被一些欲望困扰着。
  “这半包烟丝你先拿去抽,要是吃不饱想吃点儿青菜就跟老乡讲一声。”说着他把半袋子烟丝放到我的面前,“在这个地方,需要老乡帮忙的地方就跟我讲一声。”
  早就听别人说过,劳改队这个地方老犯人哈新劳改的招数多了去了,对于他今天忽然这样与我叙话我心里戒备着,尽管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花心思哄和骗。从传闻中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他这个菜园组组长,虽然他在这个大院子里没有什么声音,但他在这个大院子里也算得上是个“富翁”,别人凭的是拳头,而他借助的是手腕。尽管他很会使用手腕,现在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动心思的呢。
  我瞅着那个白糖袋子装着的半包烟丝,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着今天他怎么会忽然这样。不管他在想什么,反正我现在是一无所有。我接过这半袋子烟丝,静静地看了他一阵。
  “我叫黄卢,我们两个的老家虽说不在一个县,但离得很近。在这个地方认识了,回到社会上咱们也能见得着面。”黄卢见我拿了那半包烟丝笑了一下说,“在这个地方做个朋友,出去咱们还是朋友,我黄卢为人怎么样,以后咱们慢慢处你就知道了。”
  “咱们就交个朋友吧!”我答应了黄卢。
  “我黄卢怎么样你也可以打听打听,老犯人组的那个黄毛,我跟他可以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了,他家也几年没有来人了,你可以打听打听我对他怎么样?可以这么说,就是他亲兄弟也不一定能这样对他,这两年他抽的烟丝都是我给搞的,这两年他吃的青菜都是我给他腌好了送过去的。平时他有个什么事儿需要什么,只要他讲一声,只要我黄卢能办得到绝不会闪了他的面子。劳改队这个地方你也清楚了,我觉得这样尽心照应他够意思的了。”黄卢眨了两下眼,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在炫功啥的,在这个地方给你一根大炮,不亚于在社会上送你一条阿诗玛。两年多了我从没有跟黄毛提过这些,只要我觉得他的烟丝快抽完了我就提前给他买一包等着。我不是在自己夸自己,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能这样做。这个地方没有谁真跟你讲什么情谊,绝大部分人嘴上跟你说的特别好听,但是在用嘴巴跟你玩心眼儿。我黄卢是不是这样的人,等咱们交往了一段时间你就清楚了。”
  我向黄卢点了一下头说:“我不喜欢跟玩心眼儿的人打交道。”
  正在这个时候,老犯人组的黄毛松松垮垮地绕过来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黄卢,叹了口气说:“把子,我的烟丝又要没了。”
  “烟丝?我刚把剩下的半袋子烟丝给了尧克。这样吧,这半袋子烟丝你们两个分着抽。明天出工我再给你们两个搞,一个人一袋儿。”黄卢转过脸看着我,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说,“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黄毛,你们先分着抽这半袋子烟丝。”
  “劳改队这个地方处一个人很不容易,我跟黄卢处两年多了,平时他对我照顾得很周到。其实说起来我跟他黄卢没什么关系,一不是老乡二不是亲戚,两年多了我也没有给他黄卢什么好处,大家也都知道我家都两、三年没有来人了,我想给他好处也没有什么好处可以给他的。”黄毛叹了口气说,“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我只认识黄卢,其他什么老乡,什么朋友,都是假的。”
  “黄毛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一直到现在,没有过上一天平安的日子,受的委屈比你要多,受的折磨比你要重。他没有碰到一个好组长,再说了他干活也不行,人又老实,每天组长都会拿他出气开刀。两、三年了,几乎天天都是这样。”黄卢很为黄毛心痛地叹了口气说,“每次看到他挨整,我心里都为他感到窝屈。”
  “要不是想着家里的老人,想着家里的老婆和孩子,我真不想活下去了。在这个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出了力每天还要遭人折腾。”黄毛绝望地摇了摇头,“早就想死了,一死就没事儿了,什么委屈都不用受了。”
  对于黄毛我真的很有同感。我盯着黄毛,心里酸酸的,不单是因为黄毛,也因为自己,我是不是有朝一天也会变成黄毛这样?
  黄毛卷上一支大炮,苦苦地抽着。
  黄毛的大炮真叫大炮,一支可以破成我嘴里的几支。看着他猛烈地一口接一口地抽,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似乎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将来。
  黄毛的大炮一支接一支地抽,不再言语了,只是每抽上一口,他就会很重地叹一口气。
  看着黄毛从嘴里吐出的浓重的烟雾,我忽然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尧克,你不用愁,等小屌李明民刑满了,他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了,再苦再累也就是到明年的八月份。黄毛不像你,他啥能耐也没有,干活也不行,要门子没门子,要路子没有路子,要在大组里蹲到刑满了。好在几年都过去了,再有七、八个月就刑满了,也算熬到头了。”黄卢看了我一眼,又转头安慰黄毛说,“七、八个月过去之后,重新回到社会上一切都好起来了。在这个地方,这七、八个月咬紧牙熬过去,就当自己在做恶梦,别的也没有什么办法。”
  是啊,别的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当自己在做恶梦。只是这恶梦一做就是几年呀!
  “有时候真的很想头天晚上躺下来,第二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黄毛重重地抽着大炮,有一句没一句地叹着气。
  我看得出来,黄毛想死的欲望真的很重,并且由来已久,真的说不准他哪一天受不住别人的折腾了,真的会自残或者自杀,或者作出更偏激的举动。在这个地方,不单是我一个人心里很绝望,还有人比我更觉得绝望,黄毛就是如此。在社会上,很多人都叫着活得苦活得累,这些人应该来劳改队这个地方看一看,这样,他就会真正地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苦真正的累。在社会上,不管他活得多么不称心,但他心里还有希望,即使这份希望很渺茫,但毕竟有希望。人,都是在为自己的希望活着,即使在社会上你觉得失望,但永远都不会绝望,你有时间,有朋友,有机会,最重要的是你有自由,你就可以重新找到希望。如果你能真切地感受到我们的生活,真切地感受到我们的感受,真切地感受到我们的心情,你就会更加庆幸你拥有的一切,更加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讲,我们在为什么活着?在我们的心里已经找不到希望的影子,换句话说,我们这些人是在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和欲望苟延残喘着。可我们还在活着,我们把所谓的希望寄存在遥远的看不见的未来,这个未来很有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就不存在了。更确切地说,我们只有现在,只有灾难重重的现在,根本就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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