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十）

到了农历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西北风也开始呼呼地刮起来，村子里的树木也早在凄风冷雨折磨下个个变成了光头头的树干。母亲这几天老是心烦意乱的，担心着还在月子里的大姐和孩子。父亲在几天前就买了木炭、柴火、米面油等，找了俩拖拉机送去了大姐家。二姐自从姐夫离开后就在母亲的吩咐下在大姐家伺候着坐月子的大姐。
大姐的儿子过了满月后，父亲就把大姐母子从她那个孤独落寞的家接回了娘家。大姐回到娘家，她和儿子躺在被母亲烧得热乎乎的土炕上，看着母亲弟妹个个乐呵呵地围在炕头，争着看自己襁褓中的漂亮儿子，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中，回想在婆家受的委屈、孤独，大姐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呜呜咽咽委屈地哭泣起来。
母亲看到炕上讨人喜欢的小外孙和伤心的大姐，竟很大度地安慰大姐说：“凤霞，别哭了，好儿不图家当，好女不图陪妆，你就想开些。你婆婆就不是个善茬，你也别和她那种人再计较，和这不讲理的婆婆趁早划清界限也好。看来人家原本就没安好心，哪个新房子就是她拿来给他儿子找媳妇时绕眼的幌子，就是为了少掏彩礼钱设的圈套，咱家也不稀罕他家的彩礼钱。多亏你挑的这个女婿石强军和他父母不是一路人，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就盼着他能提干，你的日子也就有指望了。”
父亲让大姐家的破事闹得很烦心，生气地朝大姐咆哮：“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挑来挑去的，挑花眼了，就选了这样一个野蛮、不讲理的人家。你挑来的这个好女婿，又远在千里之外，家里大小事又指靠不上他。如今在婆家受了委屈，就知道在娘家抹眼泪，让父母也要跟着你这个祸害精受气。”
“老头子，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这样大声喊叫小心吓着了小外孙。凤霞心里也不好受，你就别再埋怨孩子了。姻缘也是命中注定的，这也是咱孩子的命呀！”
秀云姨也买了花布，拿了红糖来家里看大姐和孩子，大姐见到温柔贤惠的秀云姨，就忍禁不住把在婆家受的委屈和憋了一肚子的怨愤都向温柔的秀云姨倾诉了出来。
“姨，我婆婆在婚前，亲口承诺娶我进她家后新房分给我，可把我哄着娶进了家门后，分家时她就翻脸不认账，心肠也实在是太狠毒。姨，你说她做的这事到底对不对？人有脸，树有皮，反正人家现在也豁出那张老脸不要了，为人父母的说话也不算话了，我还能把她咋样。她如今对我和孩子无情无义，我还在月子里就狠下心不照顾我和孩子。我婆婆如今她看自己身板还硬朗就无情无义在我面前耍威风，欺负我和孩子，等她将来老了耍不了威风躺在床上了，看她有脸让我伺候。她偏爱谁就让谁日后伺候她给她养老。”大姐就像一个受伤可怜的怨妇喋喋不休地发泄自己对婆婆的怨恨和不满。
“好外甥女，你就别在为这个事烦心了，你公婆虽然有错，但毕竟人家是一家之主，是强军的生身父母，你就不要再和他们计较这些事了。你公婆狡猾无情，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们家穷，才算计到自己儿子媳妇的头上。你那两个小叔也到了娶妻的年纪，看来新房子人家还要留着给她那两个小儿子招媳妇呢！我看强军倒是个懂事的人，通情达理，是个有心的好男儿，将来只要你两个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还愁盖不了新房子。人在月子里可不能伤心流泪，那样会伤身体的，身体伤着了留下了病根，那可就不划算了。”
秀云姨性格和气，说话和风细雨，倒很会开导人，一席话虽然并没有让大姐放弃对公婆的记恨，但想到眼前的窘况，仇恨愤懑的心到平和了不少。
大姐夫在回部队前就为儿子起好了名字，叫石勇。大姐在儿子石勇过了百天后就开始惦记自己家的日月光景。她如今可不再是个了无牵挂的大姑娘，她有了自己的家，不但要照顾儿子，还要惦记她和孩子的一亩多地。看来一个女孩只有出嫁后有了自己的家才会真正的长大、成熟。
冬去春来天气一天天的转暖，大姐也开始在自己家和娘家两地穿梭。大姐农闲时就住在娘家照顾儿子石勇，农忙时就把孩子留在娘家回自己家种她和儿子的责任田。分了家之后婆婆住进了盖在村边的新房子，因为在分家时和大姐闹僵，婆媳关系就变得相互仇视、形同陌路。大姐一个女人又要种地又要照顾年幼的儿子，日子也过得辛苦艰难。大姐在娘家生在人前，长在人前，一直受到父母的宠爱。但出嫁后却遇到这样一个蛮横、自私、阴险的母老虎婆婆。大姐也是年轻气盛，还不太懂与人的相处之道，对她不讲理的婆婆也是言语刻薄、绝不宽容。但大姐的婆婆倒是久经世故，根本就不屑搭理大姐。在她厉害的婆婆眼里，大媳妇如今娶进了门，又分了家，自己对大儿子和媳妇的责任和义务也就尽到了，后边还有两个眼看着要娶媳妇的儿子，她自己肩膀的胆子还很重，没必要再管大儿子和儿媳的破烦事，何况这个媳妇还像个刺猬般扎手。但在大姐眼里，公婆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特别是婆婆，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但苦于自己在婆家根基浅薄、势单力薄无力和婆婆抗衡，她自己又不懂迂回，就只能在公婆面前摆着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怨恨架势，因而和婆婆的关系就不断恶化变得形同陌路，势同水火。
在娘家大姐倒是挺悠闲，因为孩子小需要照顾，又有母亲的庇护，她也就很少帮着干家务，整天领着自己的儿子石勇在村子里东游西逛的，身边又老是跟着一群尚未进入学堂的小孩子，而她就好像是这帮孩子的首领，因此被村里的人们戏称为孩子王。二姐也随着大姐的出嫁早已升级为家里的掌门人，母亲的得力助手。家里的家务活、地里的庄稼都由她帮母亲辛勤操劳。如今个头已高出大姐半头挺拔精能的二姐，对大姐长期住在娘家很是不满。
“大姐在咱家一副大小姐模样，领着自己的孩子在村里东游西逛旳，还老是高高在上一副又自以为是模样。不但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还又懒又不懂事老是害父母生气。结婚后又和自己的公婆闹僵了，不被人家待见，就整天赖在娘家。她家里的用品物件大都是咱父母给倒贴的。别看她在在家就是个娇小姐，可她给自己家过日子，在自己家下地干活可能干了。如今粮食装进了自家柜子，就回娘家混饭吃。可咱家里的大小活计父母都让我干，不但要下地干农活，还要挑水做饭洗衣服，大姐就整天管着自己孩子在娘家当孩子王，东游西逛的，还一副挑肥捡瘦难伺候的大小姐模样。”
二姐不满意大姐，大姐对二姐也绝对不服气，在自己的娘家她倒是很有底气，也是针锋相对，绝不忍让：“我住在自己父母家，只要父母没意见，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也管不了。况且老二也是快出嫁的人了，难道会永远在娘家当家，我看她还能在娘家霸道多久？”
母亲对二姐和大姐亲姐妹总是相互之间不宽容和对立情绪很是不满和生气，就私下对二姐说：“老二，你姐夫没在家，你大姐住在咱家也是暂时的。何况如今家里的粮食装了几柜子，也不缺少吃的，你就别在和你大姐过不去了，她毕竟是你亲姐姐，吃亏占便宜都不在旁出，你就不能在言语上对她忍让一些！”
“哎，你大姐也是命苦没嫁到好人家，公婆就是一对自私刁蛮不讲理的恶人。当初在婚事上不听父母的话，多好的人家都让她给闹腾着退掉了。嫌人家王书生相貌不好、人老实。长的相貌好能吃能穿吗？石强军长的相貌倒是很威风，可如今你大姐自己还不是要受穷受苦，我看她如今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嫁到这种不讲理的人家，家世又穷，她这苦日子啥时候能磨出头呀？”母亲发出长长的叹息。
“老二，我可给你提个醒，你找对象时可别学你大姐不懂事惹父母生气，婚姻大事还是要由父母把关，才能找个好人家，将来也就不会遭罪受苦。”母亲若有所思地提醒二姐说。
说实话，我对二姐是又害怕又佩服。二姐虽然说话做事厉害，对姐妹弟弟有时候也很凶，惹得家里父母姊妹人人都对她又怕又恨。但却又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干精明。她长得高大结实，干活有力气，又吃苦耐劳。还很会干针线活，帮母亲操持家务，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在困境中帮母亲支撑着这个窘迫的家。其实在农忙时，我家的地里活干完后，母亲也会让二姐去大姐家帮好几天忙，二姐虽然嘴巴厉害，但心的确很善良，帮大姐家干活总是不遗余力，还在大姐生孩子时去大姐家伺候大姐。但大姐也许在娘家受宠惯了，心里就只装着自己，好像老是不领二姐的情，不念二姐对她的好，说话又很尖刻不让人，就好像别人帮她都是很应该的。对二姐的精明能干和漂亮她好像也很嫉妒，总是言语犀利地挖苦，就好像二姐不是她的亲妹妹，而是她心中的一个假想敌。
暑假，因为要回家锄玉米地，大姐就带我去她家帮她看孩子。炎热的夏天，大姐每天三晌去地里辛苦干活，我就在她家里当小保姆照顾着自己的小外甥石勇。大姐村口有一片很平坦的地，因为在河道边，有一条小水渠从地边经过，这块地就被改成了稻田，大姐队上每家都有一块属于自己家的稻田，各家各户挨着排次序轮流浇水。一天轮到大姐家浇水时，大姐就让我站在地边看着，提防排在后边的人家偷着把水放走。
我站在地边耐心等候着，终于看到田里的水浇满了。想到浇一次水可真不容易，我就自作聪明地让水在田里多流了会。大姐来地里查看时，我想大姐肯定会夸我聪明机灵。但大姐看到地里的水浇得很满，脸色顿时大变，说稻田里几天前才上过化肥。大姐气呼呼地埋怨我不长心，让刚上到田里没几天的化肥都翻过地畔流到了邻居家地里，白白损失了自己家的肥料。但她事先又没告诉我，她那凶巴巴的样子就好像我让她蒙受了莫大的损失。在大姐的指责中我终于懂得了啥叫好心没好报。大姐总是把自己的眼前利益得失看得很重，患得患失，吃一点亏就发火抱怨，已经变成了一个为生计而斤斤计较的小心眼村妇。难道一个人出嫁后为了生计都会变成大姐这个样子吗？我在心里想着婚姻就是一个可怕的牢笼，它可以把一个原本聪明、温柔、可爱的姑娘变成一个刻薄、爱计较、自私不愿吃一点亏的村妇，在利益面前斤斤计较，就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指责，埋怨。我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喜欢婚后已变得像个怨妇且自私刻薄的大姐。
生活真的难以琢磨，在贫穷的生活面前，在生计面前，原本情同骨肉旳家人都会不顾念亲情互相伤害，做出不可理喻旳事情。是人性原本就自私贪婪还是生活的窘迫改变了人们原本善良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