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兰溪的姑娘小山冲的郎
作品名称:蛊王 作者:老农 发布时间:2021-09-09 14:43:59 字数:7914
引子:说蛊
对于有些年纪的湘黔人,一般都知道蛊是怎么回事。就是离得远些的人,也从电视或是书中,听过蛊的传闻。蛊有很多种,如果以民族分类,当是苗蛊最出名了,什么穿心蛊、情蛊、恨蛊等。据说中蛊之人,非是施蛊者本人不能救。苗蛊,一般是和毒字联系在一起的,蛊毒蛊毒,无蛊不毒。毒呢也不是普通的毒,而是毒虫,蛇蝎蜈蚕蜂。传闻多有外边男子进入苗疆,被苗女下蛊,然后终生苗疆的。提起蛊,莫不令人谈之色变。
侗族人的蛊,叫侗蛊。(我认为汉人把侗人叫侗古佬,怕开始的时候是叫侗蛊佬的)侗蛊和苗蛊不同,侗蛊多是咒多。在侗家野外,常常堆放的物什,无人看守,只是在上面打了个茅草标结,叫号记。路人在边上过往,决不会动一丝,因为这号记就是告诉你,这东西下了“药”的,不能动的,“药”就是有法咒,也就是蛊,如有动的,轻则大病,重则丢命,或者是家室不安,或者是鸡犬不宁。茅草的结法也各有不同,行家眼里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哪门的手法,门外人不懂的,也只要一看那草标,也知道那是不能动的。所以侗家人鲜有乱拿别人东西的,民风淳朴是其一,蛊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
草蛊还没什么,多是为了防拿东西,或者是划地盘,立个标,告诉你这里现在是我在做事了,同行请换地方,闲人就回避。多是警告性质的,中了也好救。可是你如果在侗家野外,看到有什么红布盖着个什么坛坛罐罐的,或者是红布在什么东西上打了个结的,可千万不要好奇去打开看,碰都不能碰。红蛊可是要害人的。放红蛊者,多是谁家送鬼差怪,为了自家安宁,而让祸沾别人身,一旦中招,非有大法师不能解救,往往因此一命呜呼。放红蛊者多是恶意而为,为行内所不耻,行此法者,一般都断子绝孙,多是无后的人所为。
杨恭是小山冲最有名气的“姆入”,侗语翻译过来就是师傅或者老师的意思,方圆百十里内,小打取水、安神、放焰火,大到冲傩、围山、踩刀山,无不得心应手。且杨恭放的蛊,无人能解,是方圆赫赫有名的蛊王。不过杨恭平生极少放红蛊,而且多为救人。又因为道法高深,还解救了不少中红蛊者,所以杨恭不但有后,还子子孙孙加起来百来号人。
杨恭的技艺,来得颇神奇。据说是杨恭十三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个叫化子,后来叫化子走了,杨恭也就失踪了,害得他爹娘不知道找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水。五年后才回来,已经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了。杨恭对这几年的经历也一直不对人言。只是后来从杨家人口中,断续得知,原来杨恭在村外玩,看到那叫化子,用根麻丝在山脚放了个套,然后扣指念念有词完毕后,就躺在一边睡觉,不一会一只野鸡就跑下山来钻进那套里。小杨恭看了很是好奇,就跑去缠问叫化子,并要叫化子教他,叫化子说这是邪术,学了就跟他现在般,问他怕不怕。小杨恭说:“有甚么邪不邪的,用得邪就邪,用得正就正。”叫化子很诧异,仔细一看,说小杨恭福德厚,是有缘人,受得了此艺,然后就将他带走了,几年后才让他回来。不过到人知道他会蛊术,却是后两年的事了。
第一章:流兰溪的姑娘小山冲的郎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节气恰好是大雪,细毛雨一飘下来,就在枝叶上冻住了。清晨的马鬃岭上,烟烟雾雾的,一片银装素裹,晶莹剔透。尤其那几棵立在岭上的大树,更是像黑白素描,把个远山衬得隐隐约约的,直如仙境一般。那条山路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油光油亮的,侗家人,把这冰叫“杠窿”,客家人(侗家这边,把侗人叫扃,说侗话的地方叫“仡扃”;汉人叫“贾”,也叫客家人,说客话的地方叫“鲁贾”)就叫“油够”,是湘西山里冬天常见的风景。只是风景是好看,却是山里人最烦的天气。贼冷不说,还冻得枝断树倒,草枯菜蔫。跟霜一样,最是毁阳春。这还不算,更不好的是,路上还硬邦邦的贼滑。比雪滑多了,一不小心,能把人溜去丈把远,摔你个筋断骨折,让人门都不敢出。
可是对于烧炭客来说,这天气是卖炭的难得的天气,最能卖出好价钱。这不,马鬃岭下就上来四五条人影,个个挑着一担炭,头上冒着热气,敞开着对襟衣,包头的青帕围在腰间,下边灯笼裤,包脚布套着草鞋,更用稻草缠得结结实实,既是保暖,也是防滑。眼见快到岭上,走前面一个人忽然叫道:“大家小心,这路全冻起来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把担子放下,先挖挖路,莫把炭摔烂了。”顿时几个人把挑子放下来,从腰间拔出柴刀,在那路上按脚步挖出一个个小坑,好不容易一个个上得岭来,都大口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一个年纪大些的山民便道:“在这歇口气,等下再把下坡的路也挖一挖,要不那边也是下不去的。”众人听得,便在岭上一字排开,放下炭挑子,抽出扁担当凳子,寻个地儿便坐下歇息。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后生,虽然脸上黑黑的有些炭灰,又被汗水冲得如花猫般。却也掩不住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只是朔风如刀,把个耳鼻脸吹得通红。坐下喘了几口气,便解开炭挑子头上挂着的布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烤熟的红薯,掰成两段问道:“你们有谁要吃苕不?”众人都道:“我们自己有,你先吃罢。”那后生也不客气,剥了皮便啃,虽然冰凉冰凉,却是啃得极香。旁边一个汉子便笑道:“杨狗,等下下了马鬃岭到龙溪口,还有蛮长一段路,等卖完炭,又得半天,你现在那么早就把干粮吃了,等下莫饿哦!”那叫杨狗的后生嘴里含着苕支吾答道:“不怕,等卖了炭,就有钱买饭吃了。”众人笑道:“到底是年轻人,不扛饿。后生崽,第一回挑炭进城,吃得消不?”那后生笑道:“有点压肩膀,脚肚子有点抖。不过还好,还过得去。”
这个叫杨狗的小伙子,其实正名叫杨恭。本来家族兄弟是按“温良恭俭让”来取的,只是杨恭那名字忒烦人,恭和公谐音,侗家人习惯把爷爷辈叫公,除非是他孙子辈,没几个人愿意叫他名字,倒是打小看他长得结实。当地客话里,那“恭”字叫快了音一变,极像是“狗”音,就故意叫他杨狗,一来二去的就叫开了,农村人家孩子,打小也习惯叫什么阿狗阿猫的,叫得贱长得大,所以人叫杨恭杨狗,他家人倒也不介意。
众人正待再开他玩笑,却不料杨恭一边说话一边吃苕,那苕太面,一不小心,噎住了,在那一个劲打嗝。岭上又没水,那年纪大些的山民一边笑,一边去路边砍了一枝小马尾松的枝桠。那马尾松针都冻成一根根冰条,针尖上略显圆圆的冰珠,拿给杨恭道:“满公今天给你吃个好东西,快含几根松树糖,就不打嗝了。”杨恭赶紧接过来,把那冰珠含在嘴里。那冰珠化下去,冰凉之外竟还有些甜味,果然过不一会,便不嗝了。众人又笑了一回,便挖路下岭去了。只杨恭皱着眉,伸出手掐了几下,便拔了炭挑子上几根稻草,打了两个结,绑在两头炭上,跟众人一起下岭进城。
等到得龙溪口街头时,已是辰交巳时分,龙溪口是湘西重镇,素有黔头楚尾之称。恰逢龙溪口赶场,几个炭客到得浮桥头时,街上已是好多人。两边一溜排开小摊,各种羊杂锅、牛杂锅、粉摊的香味弥漫着整条街道,令人忍不住直咽口水。几个炭客找了个空位,把炭搁下,等待顾客。
杨恭几个人这次挑的,都是上好的青钢炭,炭好自然不愁卖。不一会,就来了几拨人看,都说炭好,就是嫌贵。到得午时时分,来了一个富商模样的老头,看中了他们的炭,要全部拿,只是年纪大了,拿不动,愿一担炭多出二十文钱,让杨恭他们帮挑到家里去付钱。众人大喜,便对杨恭道:“后生崽,今天卖得顺利,等下我们带你去吃个牛杂锅喝几杯再回去,也好暖和。”说完,几个人起肩便走。刚走出街头,忽然十几个人横冲直撞地过来,杨恭避让不及,一头炭蹭上了为首的一个胖胖的公子哥模样的人身上。那胖公子大怒,瞪着杨恭吼道:“眼睛瞎了,走路不看路的?”边上十几个人,呼啦啦的一下围上来,把杨恭几个围住。
原来这人叫梁公子,是晃州城一霸,绰号梁肚子。父亲是晃州通判,晃州当时还是个直隶厅,通判就是最大的官。那梁胖子仗着他爹,带着一帮小喽罗,在晃州城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是个有名的痞子。今天来集市就是来敲钱来的,恰好这杨恭撞上了,这梁胖子一看杨恭几个对襟衣灯笼裤稻草鞋的,就知道是山里侗家人。欺负山里人来得远没见过世面,便一把揪住杨恭道:“你刮坏了我衣服,怎么的?不赔?”
没奈何,杨恭只好放下挑子,对梁胖子说:“对不住这位大哥,这人太多了,一下让不快,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了!”买炭的老头也跟梁胖子说道:“梁公子,这卖炭的确实不是故意的,他是帮我送炭过去,才不小心碰到你。”边上几个小喽罗看那老头说话,便过去一把推开道:“老东西,这有你什么事,还来多话,快走。”那老头知道梁胖子不好惹,心下恐惧,哪敢多话。那梁胖子这边抖着衣服对杨恭说:“看到这什么衣服没?缎子的。杭州来的绣花缎子,你晓得值好多钱不?五十两银子,这被你刮毛了,怎么穿?”
边上人听得,暗自嘀咕:今天要坏了,估计这几个炭客要倒霉了。五十两银子,好大的数目,一挑炭才卖几百个钱,这炭怕全抵了都不够个零头。杨恭几个一看,知道今天是被人讹上了。那年纪大的炭客叫杨昌序,是杨恭的满公,便上来跟梁胖子赔礼道:“公子爷,你看我们几个也是几个卖炭的,大老远来卖担炭也不容易,不小心弄脏了公子爷的衣服,不过幸好没什么破损,求公子爷高抬贵手,宽容一回!”那梁胖子拉起衣服说道:“来看来看,我这个人是很讲理的哈,你看这衣服都起黑毛了,还没有破损?”
众人看时,那衣服上被炭擦一下,哪能没点黑灰。杨恭一个同伴叫杨秀成的,气不过,就问道:“不就碰点黑灰嘛,那你讲咯,要赔好多?”那梁胖子斜着个眼睛看着说道:“哟嗬!还有气了?赔好多?看你们几个也没有什么钱,公子我就饶了你们,赔个十两银子算了。”听得梁胖子这一说,杨恭一行人不禁大怒。且不说没那么多钱,就是有,哪有赔那么多的?况且大街上走路,人碰人是常有的事,那秀成气不过,便道:“我们没钱,怎么的嘛?”
梁胖子那群小混混,听秀成说没钱,便围上来推推搡搡地嚷道:“怎么?一句没钱就打发了?你晓得你是跟哪个讲话不?这是梁公子,饶了你们几十两银子了,你们还罗嗦?皮痒了是吧?”几个小混混,伸手就想打秀成。杨恭几个见势不对,哗啦的都把扁担柴刀抽出来,站成一圈。梁胖子一群混混见杨恭他们拿起扁担,也各自腰间抽刀的抽刀,拿棒的拿棒,把杨恭几个,团团围了起来。
杨昌序年纪大事想得多,见对方人多势众,梁胖子又是官家人,真打起来炭保不住不说,麻烦还大了。便强忍住气道:“梁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就几个卖炭的,你真要把我们往死处逼么?”那梁公子一群人虽然把杨恭五人团团围住,但梁公子等人也素知侗人蛮狠,打架凶悍。眼见杨恭几个拿刀操棍的,真要动手,自己这边人怕也要伤着。看这几个炭客确实没什么油水,听得杨昌序这一问,正好借坡下驴,便道:“是我逼你们?弄坏别人东西要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走到哪不是这样?算了,看你们几个也是真没钱,可怜你们,不要你们钱了,把这几担炭留下来抵了。”听得这话,几个炭客更是怒气难忍,辛辛苦苦天不亮就挑炭出门,几十里山路,没想到一文钱没卖到,倒头来是给人送上门了。那个火气,哪压得住,秀成就用侗话对昌序说道:“满公,不跟他们废话了,打吧!哪有那么欺负人!”杨恭听得梁胖子这样一说,心里有了计较,便拦住秀成道:“等下,我有办法了,让他们把炭拿走,回头我让他把五十两银子给我们送到我们屋头来。”几个同伴怒道:“杨恭你怕是昏头咯,他们怎么会给你送炭钱来?”杨恭转头对昌序说道:“满公,你信我,我从来都不骗你的,我一定做得到的。”那昌序也是将信将疑,但素知自己这个孙子稳重,不乱说话,便问道:“孙崽你当真有把握?”杨恭回道:“满公你看那炭头上的草标没?孙崽这些年学得些技艺防身,这炭他拿去,用不了的。”
昌序看时,才留意杨恭炭上果然有两个草标,昌序是见些世面的人,见那两个标,约莫估到了几分,便不再言语。几个人见昌序都答应了,虽然气难平,但也不再说什么。梁胖子见几个侗古佬在那说侗话,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便不耐烦的问道:“怎么样?我够大量了吧?你们几个还要怎么的?要动手?”
杨恭听得,便答道:“好,这几担炭你便拿去便是。”几个人收起扁担便走,杨恭走过梁胖子身边时,拍一拍梁胖子道:“这炭要是不好用,就到小山冲来找我,我叫杨恭,你记好了。”那梁公子厌恶地拍着被杨恭拍过的地方说道:“把你那黑手拿开,莫弄脏了我衣服。”见杨恭几个走远,几个混混上来谄媚的对梁胖子说道:“梁公子,虽然这几个炭客没什么油水,不过这几担炭倒是上好的青钢炭,够烧这一个冬天了。”那梁胖子得意地道:“看把你们几个,几担炭值得什么,叫个车来拉回去。”众混混赶紧找车拉炭去了。
杨恭几个同伴,心下气极,炭没了,钱也没了,那牛杂锅是吃不成了,气呼呼地饿着肚皮往回走。只杨恭没事人般,走着走着还唱起歌来了,那秀成就恼道:“你是不是不晓得死活,这都还唱得出来。”杨恭笑道:“我都跟你们说过了,到时候他们会一担炭十两银子给我们送来,你们慌什么?不就今天吃不到牛杂锅,回头你们再请我吃就是。”众人半信半疑,一路愤懑回去不提。
却说这梁胖子把炭拉回去,到了晚上,怪事来了,那肚里如肠子断了般。疼得他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家人着了忙,赶紧送去看。那时候晃州已经有了西医,人们管叫洋医,只是不管西医中医,梁胖子到了郎中那就没事,白挨针吃药。只要一回到家,保证就痛得哭天喊地,后来甚至狂起来,抱起桌子就啃,把家人吓死。郎中摸不着头脑,实在没办法,梁通判就找了个法师来驱邪。那法师也还有点料,进来捣鼓一阵子,就问梁胖子最近有没有去过哪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梁肚子说没去哪,就县城,也没得罪什么人,他小子还压根没把拿那几挑炭当欺负人呢!对他来说,没打人已经是够仁慈的了。法师问不出什么,是通判公子啊!也不敢轻易乱说,就在屋子里乱走乱看,突然看到那几担炭上的草标,才赶紧问炭哪来的。得知来由后告诉梁胖子说:“你中蛊了,就是这卖炭人下的。不过我解不了,不仅仅是我,在我知道的人中都没人解得了,这是连环蛊,你得去找他解去。否则你就没救了,你知道他在哪不?”
那梁胖子才猛然想起,杨恭走时跟他说过,强忍住痛,告诉了那法师。那梁通判听说儿子是中了侗家人的蛊,直惊得目瞪口呆。知道事大,自己不好出面,便央求那法师来找杨恭,那法师推不过,第二天便带着礼品来到小山冲找到杨恭。杨恭见人找来,坦然承认,把过程跟那法师一说,也不废话,十两银子一担炭,银子拿来,自然解蛊。法师把话带回梁通判,梁通判无法,只能照办,仍叫那法师把银子送来。杨恭拿过银子分给了众人,回头跟那带银子法师说:“我知道通判老爷是官,你带话给他,若他记恨在心,还想再欺负我们的话,怕下回就没人救他儿子的命了。这里有我化的一碗水,你带回去给梁公子喝,喝下后三天就好。这三天的痛,他怕是要挨的了。只要以后他不起坏心,就不会翻病;要是再起坏心欺负人,那就不好讲得了。”那法师不敢不依,诺诺答应,把水给梁胖子带回去喝了。果然痛了三天就好了。从此那梁胖子见着侗家人,再不敢欺负,只怕又中了蛊。
经过这一次,寨里人便知道了杨恭会放蛊,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圆便很多人知道了,每次杨恭老爹杨盛贵出门,人见着就会说:“呀!贵麻子,你崽好厉害咧!”贵麻子是杨盛贵绰号,往常人叫,贵麻子会吹胡子瞪眼睛,如今见人夸儿子,那绰号听起来顺耳多了,竟咧开嘴笑道:“哪里哪里!大家夸奖了!”无比开心。
不过虽然杨恭出了些名,但那时候,找杨恭做大法事的人还是少,因为大法事要一帮子人,杨恭还太年轻,又没有竖旗,按理还不能带班子,所以开始周围人都还不大信他。不过山里人好打猎,侗家人打猎,必先围山,围山很有讲究,围得好的,猎物多;不会围的,猎物少。围山其实就是敬山神土地。在傍晚,备上祭品,香纸,先祭过山神土地后,然后念咒封山,并还指令:小的莫来,大肚莫来等等,小的幼山货,大肚就是指带孕的山货。猎人一般是小货不打,大肚货不打。因为那损阴德。围过山后,才开始放套下井。只要是杨恭围的山,山货出奇的多,山羊獐子野猪锦鸡角雉等,总是常人的两三倍。还好杨恭围一次山要过好久才围一次,要不,怕莫山货都要被抓绝了。尽管如此,杨恭名气还是越来越大了。
年少成名,总难免有点浮躁,杨恭也不例外。杨恭又正是二十左右年纪,侗家人,十八九岁开始论娶嫁了。于是杨恭便常和一帮子后生,常常去赶坳会唱山歌坐姑娘去了。侗家人坐姑娘,很有特色,一般是知道那个寨子里有姑娘了,后生就在傍晚来到寨前山坡上唱山歌,然后姑娘们也来到寨前迎唱。唱得合拍,估计事儿就成了,无论输赢,只要姑娘愿意让你进寨消夜吃东西,那就有戏了。这事儿只要你不失礼数,女方大人是不会说你的,是规矩。
杨恭那时候,最爱和伙伴们去一个叫流兰溪的地方坐姑娘。当地有个顺口溜:流兰溪的姑娘小山冲的郎,长龙的汉子老王寨的婆娘;牛栏坡的师傅十方坪的匪,杉木湾里一窠大木匠!说的是流兰溪的姑娘漂亮,小山冲的郎俊,长龙的汉子好力气的多,多出大力士,两个人就可以抬老杠;老王寨的婆娘不仅勤快会当家,还多有会看香放蛊的,厉害得很;牛栏坡的师傅多而艺高;十方坪的人蛮,做土匪的人多;杉木湾的木匠不仅多,而且手艺好。所以,杨恭他们去流兰溪坐姑娘就不奇怪了。于是在一个满是晚霞的傍晚,流栏溪村外山头,就响起了杨恭和伙伴们的情歌了:
唱歌嗨!
唱首山歌到瑶台
瑶台唱歌约妹子喽
不知妹子来不来——
歌声一响,村寨里的老老小小就都听到了,姑娘们就三五相约,不一会村子里果然就走出来四五个姑娘,人未看清歌先到:
“问你哥
问你哥哥从哪来
问你哥哥有几岁哎
问你哥哥乖不乖?”
后生们一看姑娘们出来,不由得眉开眼笑。谁料的今天来的几个姑娘个个牙尖嘴利,尤其是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最厉害,松松的拢着个头发,穿着滚银边的蓝衣服,眉眼清秀灵动,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聪慧的姑娘。姑娘山歌唱得极好,声音轻灵,答得快,问得刁。唱来唱去,后生们就有点招架不住了,杨恭那时节脸上长着些个豆豆,那姑娘就取笑他:
“远看哥哥一朵花,
近看哥哥一脸麻,
等到哪年时运转,
借你麻子染印花。”
侗家自己织的布有一种叫印花布,蓝底或黑底上印白点,一脸麻子果然是像印花。那边姑娘大笑,这边后生哭笑不得。杨恭不服气,开口接唱:
“姐莫笑,
莫把粑菜当野蒿,
莫把禾蔸当稗子,
莫把人参当葛苕。”
话音刚落,那大眼姑娘就唱道:
“好个哥噢!
就像路边刺蓬蔸,
刺蓬杂乱有人砍,
哥哥人好无人求!”
直把个杨恭气得说不出话来,那边姑娘们又是大笑。边上有个后生不服气,起来唱道:
“妹莫笑,
莫笑山中种田人,
良田生金娶阿妹,
娶来阿妹戴金银。”
本意是想夸下自己家底殷实,水好田肥,娶了姑娘不吃亏,谁知刚落腔,那姑娘就挖苦道:
“对面哥你口莫白
你家家底我晓得
米缸放点苕把子
菜盆泡点老麻蕨
床上铺床烂棉絮
三斤蛤蚤五斤虱
拿到门外抖三抖
一坝屋场麻麻黑。”
这一唱,直把个杨恭一群人窘得面红耳赤。听着对面一群姑娘的笑声,杨恭一群人就很闷火,本想今天唱出个好事来的,谁知道遇上这么个丫头给搅了。看这边后生都无语了,姑娘们站起来准备走人,这边后生一看姑娘们要走,又激道:
“姐莫雄,
过我面前一阵风,
过我面前一阵雨,
拉你回来讲到通。”
那姑娘一听这边还嘴硬,回头就唱道:
“小小公鸡你莫雄,
慢慢围你进鸡笼,
围你鸡笼吃鸡屎,
问你鸡屎浓不浓。”
这一下,那边又是笑声连天,这边却是气得跺脚打跌。有个后生气不过,就挑唆杨恭,捉弄下那个姑娘。杨恭在恼羞中头脑一热,就放了个阴剪。姑娘们正得意地向后生们招呼走人,没料那清秀的姑娘的裤子突然一下自己掉下来了,露了个光光的下身,姑娘吓得连声惊叫,赶紧拉裤子。那时候的裤带可不像现在,或是卡或是扣。那是手工织的,系的。往上拉才发现,裤带好好的系着的,一时还拉不上来,解了半天。虽然说黄昏中看不清,可是毕竟是当作那么多男人,一个姑娘家哪招得住,当时就羞哭了。惹得这边几个后生哈哈大笑,不过也知道过分了,赶紧飞奔走人。
杨恭一看到那姑娘哭,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可是不知道自己闯的祸居然有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