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永勋入狱

　　真让文桐说着了，第二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三河口逢大集，文宽替他爹去集上买一点烟叶，顺便替小侄子铁锁买点吃的，再看看要不要提前置备点年货，一家子高高兴过个年。爹从山上回来，手里有了五块钱的工钱，这可是一家子多少年没见到过的巨额财富，平时吃了一顿就得找下顿，从来攒不下钱。
　　在三河口溜达着，眼一下子就瞟到文桐的布店，文桐正推着车子要出门，看到文宽站在路边，急忙把车子扔在地上，把文宽拉到一边：“老天爷显灵了，文宽，快回去通知会员，撤离。警察们一会就上门，说不定李森的人也会去，越快越好。我正急得没法，准备去村里给你报信呢，可巧你来了。”
　　一听这话，文宽不及细想，撒丫子朝家里跑。
　　听到文宽捎信过来，永怀几个才慌了神，咬着牙骂这帮警察王八蛋，这就快过年了，存心不让人过好日子。生气归生气，不敢拿小命开玩笑，简单一收拾，投亲靠友，各奔东西。村里留下一片孩子哭、老婆号。
　　快到晌午的时候，警察们骑着车子，斜背着枪，赶着一辆大马车，在永功的带领下，一齐朝固庄而来。永功今天在侯县长面前表了态，一定把这十五个不安定分子抓来，让他们在监狱里好好过个年，反醒反醒，不然，他们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了。
　　进了村，按名单第一户到了永勋门上，永勋和文宝正在院子里编筐，这是农闲的时候挣点零花钱的小手艺。
　　看到警察上门，永勋没搭理他们，还是低着头编筐，心里却着实发慌，老天爷呀，文宽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警察们就找来了，可恨永怀，临走时还嘟嘟囔囔，说干革命怎么像作贼一样，偷偷摸摸，何日才能成功？现在好了，警察来了，你就是想偷偷摸摸也不成了。
　　永功见文宝爷俩不搭理他，心里窝火，站在永勋的小破院子里，皱着眉头，问道：“文宝，文宽呢？”
　　这回不能不说话了，文宝照旧干活，嘴里答着：“三河口逢大集，去给娃娃买点好吃的。”
　　“也是巧了，我们不来他不去集上，我们一来，他跑到集上去了。”永功一听，就知道是文宝扯谎。
　　文宝抓着话柄了：“保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这三河口大集，你们有钱人能去，我们穷人也能去，快过年了，给孩子买点吃的，不犯法吧？再说回来，你没来之前，文宽就去了，不是因为你来他才去的。”
　　让文宝呛了一个大窝脖，永功有些生气，但是，还是压住了，他对文宝道：“你快去集上，把文宽叫回来，警察局找他打听一点事，不要害怕，没多大事，不耽误他买东西。”他想着先拿话稳住文宝。
　　听了这话，文宝笑了：“保长二叔，不是我脑子坏了，就是您脑子坏了，你带着人来我家抓文宽，我现在还要去集上催催，我傻，也不至于傻到那处程度吧？我还要去大伯家喂马呢，没空。”说完他走了。
　　永功没法，只好把来人分成三组，按名单挨家抓捕。
　　警察们挨家跑了一遍，一个也没抓着，到永怀家，永怀媳妇说去三湖讨要木匠工钱了，年底了，也不给工钱，还让人过年不？
　　十几个警察都两手空空回来了，永功有些恼火，十五个人，好歹抓一两个也好交差，临来之前可是向侯县长打了包票。他脑子转得快，对一个警察小队长道：“好办，家里抓不住，就扒粮食，搜钱，只要能拿的都拿着，装到大车上，还有，房子贴上封条，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警察们一听可以抢东西，就兴奋起来，这可是他们最拿手的活，本来听说是抓共产党，一个个都缩在后边不想来，侯县长三令五申不敢不来，现在来了，还能顺手牵羊，弄点东西，也算是没白来一趟。一窝蜂散了，挨家搜罗东西。一刹时，村里鸡飞狗跳。
　　不安定分子一个没抓到，永功来之前真没想到。如何向侯局长交差，他心里起了嘀咕，对还在编筐的永勋道：“我记得你让土匪绑了去，怎么回来了，快过年了，难不成土匪放你回来团圆的？”
　　“我被绑去不假，他们不图我钱，不图我人，无非是让我替他们做了几次羊汤，他们知道我手艺好，是那个三牛推荐的，现在快过年了，我回来不很正常吗？”
　　“正常，确实正常……”永功一边嘟囔，一边寻思，真是怪事，这年头还有土匪绑票不要钱的，谁信呢？你不花钱，最少也得大先生出面才行，人家才可能给面子，宋县长现在还在山上，大先生不也没一点办法吗？你就能完好无损回来了，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事。
　　永功一肚子气没处撒，瞅着永勋道：“你和我们去县城一趟吧，文宽不在家，你是他爹，你去，到那儿也没什么事，就是把文宽闹农协的事说一说，就回来了。二一个，你去说说你在山上的情况，我听你说得很简单，应该没大事，不过，你总得走走过场，我也好向上边交待，不瞒你说，现在政府实行保甲制，你们出了事，我要替你们兜着，我这保长也不容易。”
　　去就去吧，反正一个老头子还能有什么事？永勋想，去警察局把事情说明白了，也就没事了。免得这帮警察天天上门，连个年也过不成。
　　警察们赶着大车回来了，一个个都笑容满面。永功对他们说：“各位弟兄，闹事的不在，咱就抓他们的家人，一户一个代表，咱们也好交差。”
　　众警察们才不管你抓哪一个，让抓就抓，算上永勋、永怀媳妇，一共十五个，像一群羊，都被警察们驱赶着去了沂州。
　　过了几天，眼看快到年底，大先生和二先生亲自跑了一趟三河口，在李世营的茶馆找到睡眼惺忪的永功，他一身烟气，打着哈欠：“哥，你怎么来了，我正睡得香，这几天天天闲不着，帮着警察局审咱们村几个共党的家属，睏死我了，有什么事，哥，你快说，我还得补觉，晚上还要接着审。”
　　大先生抬腿要踢他，永功身子一撤：“哥，你看你，还是那个老毛病，哥，我现在是保长，不是普通百姓，你不能动不动就打我，我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你长能耐了，把咱们村的老弱病残都抓到沂州，你是造孽呀。”大先生气不打一处来，那天永功抓人，他在家里待客，年底了，朋友来的多，天天不得空，不是陪酒，就是陪饭，天南海北地聊，那天不小心就喝多了，等他醒了酒，文宝说他爹让人抓了，大先生一愣：这才回来，怎么又抓了，难道是那帮杆子又想喝羊汤了？
　　文宝说这次是永功带警察抓的，不是那伙土匪了。
　　大先生急着找到二先生，二先生也是愁眉不展，没有一点办法。
　　“解铃还得系铃人，永功带人抓的，当然找他了。”大先生没有乱了方寸。
　　永功却对此不以为然：“哥，我劝你不要管闲事，这事还真是大事，我开头以为不过是带过来问问话就放回去，现在可不得了，侯县长说他们是共党的家属，通共不是小事。还有文桐，老二，我劝你一句，县上还没开始抓他，他也跑不了，你们说说，他是哪一派的，手里有一张国民党证，还帮着共产党说话，侯县长可是发了话，正准备到省里核实文桐的身份，一旦弄明白了，照抓不误。哥，你们回去吧，通共的事不是小事，我不敢作主，现在我也作不了主，再说了，还有一个永勋，他不单通共，还有当土匪的嫌疑，他在燕住山住了好长时间，他不是土匪是什么？他的罪更大。大哥，现在政府实行保甲制，一人犯罪，亲近的人要受株连，老二，你也跑不了，我是保长跑不了，你是他弟，也跑不了。你再有钱，怕是你的那点家底捞不出永勋，好了，我得睡了。”
　　他走了进去，连脸也没转。
　　大先生窝了一肚子火，骂道：“你看他那小人得意样，六亲不认了。”
　　二先生只好苦笑，埋怨文宽：你们几个好好的日子不过，分什么地呢？分就分吧，我给你们几亩地也没什么，你们闹什么农协呀，这下好了，家家户户都进了牢房。
　　大先生摆摆手：“咱先回去再想辙吧。”
　　正要走，永功又出来了：“哥，还有一事，你别忘了，我过了年初六，给三个孩子办喜事，就在三河口办，三个孩子同一天娶媳妇，当年，老二给文杓、文杼同一天娶媳妇，沂州县都在传扬，我今天也来个要面子的事，一天娶三房儿媳妇，都说妥了，张庄、李庄、刘家河的，一说就成，人家一打听我是固庄的保长，侯县长和李旅长的红人，哪个不挤扁脑袋想嫁到咱家，哥，风水轮流转，现在到我家了。哈哈，你到时候要当大总管的，别人我不相信，乱花钱，你是我哥，我当然相信。还有，还有找厨子，最好是三湖的，他们办菜真是好，刘胖子死了，他要是不死，我准叫他来办菜，也让他开开眼，我固永功也有今天，让他明白，他那个时候，真是狗眼看人低。”
　　永功一个人说着，转身才看到，大哥和二先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走在路上，大先生跺着脚生气，文宝赶着车，关心他爹的情况，大先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二先生道：“要说这事有些怪，文桐是这伙人的头目，文桐没事，单单把这些人的家属抓了，他们要做什么？我想无非是几块钱的事，大哥，还得你出面，你和侯县长有交情，他也给你面子，事是文桐惹下的，我出几个钱就是了，也算是给文桐、文宽赎罪了，你看行不行？”
　　大先生一想到去求侯子祥那个狗东西心里就不高兴，那天侯子祥来固庄，让他出面交捐，他可是没给侯子祥一点面子，现在求到他了，他会给面子吗？可是，自己不出面，固庄哪里能找出第二个？
　　要是宋县长还当着县长就好了，这点事还是事吗？宋县长在哪呢？还在燕住山关着呢！大先生有些苦恼，当时李骋说欠着他三条命，为什么就没想到，先把宋县长换出来呢，现在后悔也晚了。
　　一路寻思着，到了晚上也没想出好办法，喝了几杯闷酒，二先生陪着烤了一阵火，见大先生要睡，他准备要走，永功却来了，提着两瓶酒，一盒点心，进门笑着对大先生、二先生说：“巧了，都在，这就好办了，哥，你去三河口，我虽说不答应你说的事，可我回去也想了，不答应怎么办，你是我哥呀！我就是厚着脸皮也得去求人家侯县长和李镇长，好歹他们松了口，十五个人，只能放十四个人，永勋除外，十四个人，一人交三十块钱保金，封条撤了，让他们快快去把那几个闹事的找回来，不然，过一段时间还要抓回去，四百二十块钱，你看看，在村里凑凑。”他一边说一边心里暗算得意，县上的条件是一人十块钱，他给加了二十，自己可以赚一笔了。
　　大先生和二先生倒没在意钱的事，他们关心的是永勋怎么不能放出来？
　　“他的事大了，县长说了，他可能是土匪在咱们县安的探子，往小了说，他通匪。恐怕不是几百块钱能放出来的，他的事，我不敢提，我看弄不好，他要在牢里过年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在里边过年。”二先生坚决地说，四百二十块钱，他心里已经认了，自己掏，不能让其他人出，他们也出不起，尽管他们几个闹着要分他的地，现在事是文桐惹下的，自己出点钱求个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