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二四)
作品名称:岁月的歌 作者:上弦月 发布时间:2021-08-28 18:43:38 字数:5920
张寒在端午节之前去杜娟家探亲,又一次赢得了杜家对他的信任,他也把之前对她父母方面的疑虑一扫而光,全身心投入到农业生产上了。
小麦的抢收和秋粮的播种是在同一季节进行,社员们在这段时间里比鸡起的还早比狗睡的还晚,一个个都累的头昏脑胀,当生产队长就更不用说了。
张寒一会儿要去麦田里领着收割;一会儿要去场院里察看晒粮;一会儿又要去麦茬地里看播种情况;晚上还要通宵达旦忙着脱粒。他恨不能象孙悟空哪样拔几根汗毛一吹,立马分出许多个张寒一地方一个,轻松的管理着一帮帮的农民队伍,但这只是他一时的梦想,现实中的他只能是白天黑夜的连轴转着,顾了这头忘那头、忙了这头忙哪头,但既是这样仍有许多的事情不到位。有一天下午在路过自家菜园的时候,忽然见树上的杏子红了,由此想起来早该去看看杜娟了。他赶紧回家找了篮子,摘上满满的一蓝红杏,晚饭后匆匆的就去了郭家沟。
进了杜娟的家门,院子里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只见正房里一盏昏暗的油灯映在窗上,透过撕掉了纸的窗户,张寒看到了只有准丈母娘一人在灯下做针线。为不惊吓到老人家,张寒又向后退了两步,才轻轻的喊:“婶婶!”
屋里的吴桂英刚好听到院里有声音,“谁呀?”
“是我婶婶,我是小张。”
“哎呀,是小张,快进来、快进来!”
张寒进了门,“婶婶您好?”
“哎哟,小张,看你怎么又拿着东西,空手来就行了么。”
“自己园里的,我知道杜娟愿意吃这东西,也不知道您老是不是稀罕?”
“好、好、好,我也愿意吃。可是都拿到这里来家里还有你娘呢!”
“园子里的树上还有呢!”
“噢,你看看光顾说话,我忘了给你泡茶了……”
“婶婶您坐,我自己来。”说着张寒拿起了桌上的茶碗,从暖瓶里倒上了一杯水,递到了吴桂英面前。“婶您喝!”
“不!我不渴,是让你喝。不是说泡茶么?你看看茶在这里呢!”
“不用了婶,这样挺好!”
“你看看这孩子,到这里还是不实在呢……”吴桂英边埋怨边象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你看看我把正事忘说了——杜娟跟他爸一块去临沂了。”
“噢?我叔他已经走了?”
“一年的假,本来还能住几天的,单位上突然就来了个信,说给子女办理招工的事,没敢耽误立马就走了。”
“我叔还不到退休年龄吧?”
“不到、不到!按现在的政策计算还有七八年呢,到时候正好让你大弟弟国强接他的班。”
“哪……杜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好象是跟人家大领导沾了点光,出台了个内部的好政策,干部们可以在退休之前先安排上一个,您叔他虽然不是干部,但因为资格老再加上与领导关系好,余外给了个名额。
这三个孩子中只有杜娟够年龄,也没来得及跟你说,爷两个匆匆地就走了……”吴桂英只顾眉飞色舞的说,昏暗的灯光下,她全然不知道张寒的脸已经变了颜色,不过他还是坚持着,以平静的口吻违心的继续着与老太太的对话。
“这对咱们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啊!”
“是啊、是啊,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之前连做梦都不敢想啊!”
“这样……这样……”
吴桂英好象是觉察到了什么,下一句就安慰张寒说:“这事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就是小娟当了工人,也不会不认你小张!”
“我会尊重她的选择的。”
“选什么择呢,上哪里再找你这样厚道的孩子。”
“婶婶夸奖了。只是我的条件……”
“条件是差点,但是兴许以后还有发展,年轻人路长着呢!”
“婶婶您真有眼光,怪不得杜娟那么聪明呢?”
“还夸奖她呢,以前就是个傻妮子,自从跟着你看大书才多长了点心眼。要不……要不我说她是找对人了呢。”
“婶婶,她仅靠看两本书是不行的,还是有您的先天基因在她的身上呢!”
“还是你会说小张。嗨……你婶老了,这人没长大的时候呢盼望着快点长大;这长大了呢又一个个都要走……”吴桂英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子女,脸上的表情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忧伤。但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张寒的心情是多么复杂。为了不使老太太感到孤独,张寒坚持着一直陪着她说话,直到在外玩耍的两个小弟弟回家。
十天以后,张寒收到了杜娟从沂水寄来的信。他急忙打开,一见到信笺上那娟秀的字,就象是又见到了杜娟哪张粉红的笑脸。
我亲爱的寒哥:见信如面。因我走的实在仓促,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给您留,小娟这里给您赔礼了!
我突然被招工是一件很意外的事。一是因为上边的政策松动;二是队上新来的领导是我爸的老上司。所以运气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并且是工作任我挑选。于是,我大胆的选择了汽车驾驶。我更加幸运的是,我的师傅(教练)就是领导的儿子,他手把手的认真教我,现在我已经能倒桩进库了。两个月之后,我能独立驾驶的时候他就能被“提干”,这辆车的司机就是我了。
关于咱俩的既定关系我一定不会放弃,我向你保证我永远属于你!只不过今年结婚好象是不可能了。至于以后该怎么办,我回家的时候咱们再商量,好吗?
愿咱俩的感情如千里沂河之流水;象蒙山七十二峰之巍巍!
你的杜娟
信中,尽管杜娟说的非常动情,语言也比较流畅,但张寒还是从个别字眼上感受到一丝丝凉意。如:“领导的照顾”和“领导的儿子”及“手把手”以及延迟结婚等等,看似光鲜亮丽的措辞,实际上暗示着许多变数。多方面的疑虑和不确定性给张寒的心添上了一些堵。
时间对繁忙的人节奏特别快,一眨眼三个月又过去了。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张寒每时每刻无不在挂念哪个远方的她,这期间除了第一次的回信,张寒每星期都给她去一封信,信中的内容除了表达对她的思念,就是关心她的冷暖,并对她职业上的安全加以关心和提示,每一次去信都给她密密麻麻的写满三张稿纸。
杜娟在起初的两次回信中热情依旧,但越是往后回复的时间越慢,并且字数越来越少,到第五封信寄出去之后就杳无声息了。一种不详的感觉直冲张寒的心头,他接下来再去信,更如石沉大海了……
中秋节到了,在中国的大多数地区,中秋节是继春节之后的第三个走亲访友的节日,在这个节日之前,所有的人家都要带上礼品互访,尤其是出嫁的闺女走娘家。象张寒这样还没有把媳妇娶回家的,其重要性就更大了。
如端午节一样,张寒的母亲又提前几天就给张寒张罗:“寒啊,好准备去杜娟家出门了”地方语,出门就是走亲访友。
“娘,我想在中秋节当天去。”
“老规矩是要提前去的。”
“杜娟出远门了,所以我想晚点去。”
“噢……她过节能回来?”
“我觉着差不多。”
“不管她回不回得来都是要去的!”
“我知道娘,这事你就甭管了,我自己办好了。”
“可千万要把事给办稳妥了!”
“错不了,您就放心吧娘!”
中秋节上午,张寒提着礼品刚出家门,在门外与大脑袋差点撞个满怀。
“爷们,你看怎么办?”
“怎么了?”
“队里就剩了二百块钱,我要用这钱去买化肥,高林义却要去拉柴油,这钱只够办一件事,你说怎么办?”
“每样少办一点不行吗?”
“柴油和化肥票,今天都是最后一天,明天就过期了。”
“噢,哪样的话你去信用社办点贷款吧。”
“办也得你去办,这事我办不了!”
张寒考虑了一会,“哪好吧,咱们这就走!”
等张寒他们在信用社,和供销社办完了一系列的事之后,开着拖拉机向回走到郭家沟村东,后边一辆解放牌卡车按着喇叭一个劲要超车,高林义没来得及靠到路边,解放卡长按着喇叭“忽”的一下擦着拖拉机的车厢就过去了,路上扬起的尘土把前边的视线全掩盖了,差一点让拖拉机就掉进沟里。到郭家沟村后,张寒提着礼品下车的时候,时间已接近中午了。
张寒从村后的路上向大街一拐,猛然发现刚才发飚的哪辆解放车,正停在郭家沟大街上,一个梳着油头流里流气的大龄青年,正从驾驶座上刚下来,又急忙绕到了右边给开车门,伸手将一个两手提满了包包的女人给生抱了下来。哪女人咯、咯、咯的浪笑着在男人的怀里撒了撒娇,然后才落脚到地上,被哪男人搀着胳膊大摇大摆的进了杜家的家门,张寒早就认出来了,哪女人正是杜娟。
这时候他心猛的被揪紧了,眼前的现实告诉他,他苦恋了近四年的哪个杜娟,早就不是他的了……
张寒痴痴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的礼品唏哩哗啦的落了一地,香喷喷的美洒在地下汩汩的流淌着……
他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又是怎么一头扎在了炕上,这一切他都没有记忆,只知道他在十几个小时醒来之后,他的母亲和两个姐姐都守在他的身傍。尽管她们在一直安慰他,但杜娟的影子怎么也挥之不去,他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爱怜、羞辱、愤怒一次次冲出着他的心头,泪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生来他第一次放声地大哭了起来……
刘家庄虽然在打机井和修水库之后,小麦的种植面积增加了不少,但粗粮的种植面积仍然占很大比例。这其除了必不可少的花生和豆类油料作物之外,其余的麦茬几乎全种了玉米。这样一来,全年的收成除了夏收的小麦之外,大部分粮食全在秋季了。
根据北方气候特性,九月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收获时节。但在这一年里气候却一返常态,中秋节之后的二十多天里,连续的遭遇了两次台风袭击,刘家庄的东洼里,第一次台风留在地里的水还没有排干,第二次的又给灌满了,几十亩秋玉米泡在水里到晚秋了还没有收上来,即将到手的粮食,眼看着就要被洪水给烂掉了。
根据这一特殊情况,张寒立即动员全生产队除老弱病残之外的一切人员,冒雨从水里抢收玉米。社员们各自披着点简易的防雨物,拿着麻袋就下地了。
高林义开的拖拉机,是经郭家沟方向绕了一大圈,然后停在了这条唯一能通行的道路上,在地里干活的人,将一穗穗玉米从棵上拧下来装进麻袋,在水里一步步向前拖行,待麻袋装满了各自扛在肩上,出了水田然后再倒在拖拉机上。一经折腾,几乎所有的雨具都失去了作用,人们干脆扔掉了身上哪些多余的物件,任风雨在身上无情的肆虐。
当拖拉机上的玉米装了半车厢的时候,从生产路的东边,慢慢的驶过来一台披红挂彩的上海牌小轿车,在拖拉机的后面不停地按着喇叭,意思是让高林义赶紧给它让路。高林义回头看了眼小轿车,新娘子和司机并坐在前面,后座上塞满了各类嫁妆,哪油头司机显然就是新郎官了。
高林义向轿车上喊话:“请稍等一会,大约十分钟就好!”
但后面的车不买账,继续不停的按喇叭。高林义不再理会他们,只顾着地里人源源不断地扛出来的一袋袋玉米。
“哎、哎!你耳朵不好使还是怎么着?”高林义一看,那油头在他车边给吼上了!
“怎么了?”高林义问。
“你为什么不让路?”
“我已经靠到了最右边,你还叫我向哪让?”
“你把车开走!”
“你没看我正在装车吗?”
“你装车不能把路给挡了。”
“左边还有路,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等着!”
“你必须把路给我让开!”说着,他就想把高林义向车下拉。
这时候有许多人从地里抗着玉米出来,这其中就有大脑袋。“哎,你哪里人,敢在我们一亩三分地上撒野?”
“你们给堵死了道路,还不讲道理!”新郎官说。
“这是我们的生产路,是供我们生产用的,你懂不懂?”大脑义正辞严!
“哪你们不能先开走,住一会再装么?”
“我开走了就得再绕上一大圈,我们地里这么多人冒雨抢粮食,我们耽误得起吗?”高林义说。
看着哪人的熊样,大脑袋没好气的对他说:“有本事就从边上过,没本事就乖乖的等着!”
哪新郎官见势不妙,气呼呼的回到了车上向新娘子比划了几下,发动了汽车并狠狠的轰了两脚油门,将车子向后倒了一段,向左一把方向又加足了油门企图从路左边的草地上窜过去,哪知道看起来较平整的草地,早被雨水给泡透了,左前轮刚压上去就“扑哧”陷进地里。倒也倒不回,走也走不了,抛锚了!
车里的男女双双叹着气,下车来围汽车转圈圈,但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春天大老婆被杨春兰狠狠的教训过之后,那野蛮的个性对别人好象是没改多少,但在杨春兰面前服服帖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老婆见了杨春兰就一口一个杨姐。这不,这天从地里收玉米,两个人又双双靠在了一起,此刻,两人刚把背出来的玉米装上车,轿车上哪一双男女正下来了,围观者都在窃窃私语,只有大老婆的高音又放开了:“什么样的新娘子啊,结婚能坐这么好的小汽车,怎么能开到这小路上来了?”
“俺这不是按照老风俗么,从大路上来的就不能再走回头路,所以就绕行到这里了。”新娘子向她解释着。
“哟……你这新娘子长得好漂亮,怎么我觉得有点面熟呢!”
大老婆一提示,杨春兰才仔细看,心中“咯噔”一下象给什么东西堵上了。“哎哟,这不是郭家沟的杜娟妹子吗?你这是另攀高枝了?”
“我……我在工作单位上……”杜娟说话有些吞吐。
“你不是俺队长的未婚妻么,怎么转眼又嫁给别人呢?”杨春兰真的是一脸疑惑。
“哪里呢杨姐,我……我……”杜娟的脸一红,话更上不来了。
“有工作了就得这样?你这是把我们队长给‘坑’惨了吗?”杨春兰问。
“我……我……”
“还我什么我,两个人爱到了那份上,怎么能说扔就扔了,你的心也真够狠的!”大老婆一插话就带着火药味。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杜娟的脸由红变紫。
“难道不是吗?我年轻时跟人家谈了半年散了伙,结果被人家骂到现在还没有完;你跟人家谈了三四年说溜就溜了,你比老娘我可狠多了!”
“你……”
“我什么我?我只是跟人家谈了谈,还没有象你哪样跟人家钻松树林呢……”大老婆过激的话,引得边上的人一阵阵哄堂大笑。
“你……你……”杜娟浑身发抖了,正在这时,张寒满身泥水的扛着一麻袋玉米从地里出来了。“你们不快点干活,围着个汽车看什么看?二十年以后,我们都会有的……”
张寒话没说完,忽然发现了扮成了新娘子的杜娟,“你……”
“寒哥……”杜娟一声哀鸣,脸上早哭成了个泪人。她身子晃了两晃忙敞开车门一头就钻了进去,车里边传出了她的嚎啕哭声……
此刻的张寒,肩上还在扛着哪个麻袋,歪着脑袋张口瞪眼的立在原地,就象是定型了的一樽雕塑,一动也不动!
大家七手八脚的一齐围上来,有人去接他肩上的麻袋,更多的人都在安稳他,生怕他一时想不开!
还是哪大老婆没完没了,她指着车上的杜娟还一个劲的骂,“早知道是你这么个破货,甭说是俺们刘家庄,就是天下的男人没人想要你,眼看着要嫁人的人了,这山望着那山高,谁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倒了八辈子……”
没等大老婆骂完,杨春兰把她的嘴给捂上了。“走,咱犯不上生她的气,咱们干活去!来来来,大家都干活了!”关键时刻,杨春兰没忘了她是村干部,招呼着人们全下了地,拖拉机也开走了。只剩下了两个副队长,一左一右陪伴着张寒,但谁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在哪里干耗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张寒以极其低沉的声音说话了:“把大家都叫过来吧!”
“爷们,你要干什么?”大脑袋不解的问。
“快叫去吧!”
大脑袋与马略急忙去了地里,将一大群人喊了出来,等人都到齐了,张寒手指着哪轿车说:“大家帮帮忙,给把车抬出来吧。”
“什么?帮他们抬车,这不咱们都成傻子了!”马大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紧接着乱七八糟风凉话一齐喊了出来!但张寒挥了一下手,大家还是收住了口。
“大家看在我张寒的面上,什么也别说了。我只求大家一件事,把车给抬出来吧。拜托了!”说完,张寒向大家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地里去了。
虽然大家都气愤不平,但多数人还是能体谅张寒的苦衷,于是喊着号子把轿车从泥坑里给抬了出来,任哪一对男女再三向大家致谢,没一个人理会他们,大家头也不回的各自抄起地上的麻袋,下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