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 第1章 阿拉芳邻
作品名称:上海屋檐下 作者:奇书 发布时间:2021-08-13 21:34:46 字数:9231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
白何腰杆一挺,手腕用力,童车狠狠抵在了摩托车的后架上。瞬时,对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他。
电梯里的空气,凝固了。
今天一大早,白何就醒了。
昨晚上调好的小收音机上的预定时间还没到,那鱼肚白却早露在天空。来到上海后,白何就发现上海的鱼肚白,和自己家乡的鱼肚白完全不同。
家乡的鱼肚白,那可是真正的鱼肚白。
真像一条硕大无朋的鱼儿,慵倦地漂在半明半暗的水里,露着有些发涩的微白肚皮,边缘还似有硬邦邦的鳞片,一层层地浸在暗蓝水里。
鱼鳞之上,是暗蓝无边的浮云,一直延伸到天边。
可上海的鱼肚白呢?一来,整个天空都亮堂堂的瓦兰瓦兰,瓦兰中不时还挟着柔白的浮云,让人瞧着就舒畅。
当然罗,白何也知道,这是因为上海的地理环境所致。
可不管怎样,这让白何时常不愉快的咕嘟:“嗨,这也算鱼肚白么?直接叫天亮算罗。上海滩,事儿怪着哟!”
在家乡的鱼肚白下,喜欢晚睡晚起的白何,在上海的鱼肚白下,却再无睡意。
因为,那阳光忽然就映满了屋子,直直地照射着他眼睛,不醒也得醒。再说,轮老俩口带小孙女儿的时候,总觉得事情太多太多。
不用任何人或任何方式提醒。
老俩口从晚上入睡起,就想着明早早起。
因此,来到上海不过大半个月,白何居然一改多年的习惯,变得晚睡早起,任劳任怨的“好老头儿”啦。
“好老头儿”这雅号,是老伴儿赐赠的。
要知道,在家乡家里,可怜的白何,却一直披着“偷奸耍滑,懒得像条蛇”诸类恶名的。“观音菩萨在心中,她叫我善待众生,做人要不贪不厌,常做善事心安宁……”
幽幽呀呀的歌声,从紧闭的房门后,隐隐约约漂来。
白何捂捂自己耳朵,不用说,老伴也早醒了,正在听她的观世音呢。踏踏踏!踢踢踢!隐隐约约的跑步声,透过貌似坚固无比的铁防盗门,一歇歇传进。
不时还伴着娇喘连连的问话声。
“爸,几点啦?”“还早,清晨5点15分34秒。”一个嘶哑的男中音回答:“囡囡,阿拉说过你不要这样辛苦,实在不行就辞职另找工作呀。”
踏踏踏!踢踢踢!
“哎呀爸,你不懂,阿拉好不容易才,”大约是忙着晨炼,女音有些喘息不上了,“你不懂,不跟你说呀。”
“阿拉不懂?我不懂?你老爸当年可是……”
又一个有些苍涩的女声响起。
“人家囡囡锻炼身体,你总是咕嘟咕嘟个什么的呀?有力气还不检查检查摩托车,看电充满没有?免得像上次半途没电,害得女儿迟到的呀。”
于是,问答声顿消。
踏踏踏!踢踢踢!却越来越清晰。白何有些气恼地扭扭头,瞟瞟门外,这每天清早必上演的一幕,让他总是不习惯。
这是一幢公租房,在自己家乡也有。
一溜儿八幢公租房,被半高带防盗摄像头铁丝栏的围墙包围着,散落在不宽的平地上。幢幢铁灰色,造型笔直,式样呆板,犹如高耸的长方型积木,颇具公租房特色。
奇怪的是有点滑稽。
其余的七幢,都是高耸入云的27层高楼,唯有白何这幢只有11层,缩手缩脚,探头探脑地蹲在高楼们的最右后侧,就如一个后妈生的弃儿。
白何从窗口望出去。
所谓的中亭一清二楚。不宽的地面上,成井字型的树冠浓荫,掩映着不宽的散步道,散步道一如既往的每隔几十米,就立着一块醒目的标牌。
上面写着:“您己步行了××米,祝贺您!散步是人类最有效的锻炼项目!”云云。
最醒目,也最让白何感到新鲜的,是耸立在中亭正中的儿童滑梯,撬板等锻炼器材。器材们披红挂兰镶绿,神气十足,沐浴着鱼肚白。
不!应当是阳光,瞧上去可爱悦目。
围墙外有保安亭守着,墙上挂着翠绿色的院牌“明月坊”,牌下是斗大的黑字“私家住宅,非请莫入!”总之,一切都昭示着上海特有的风格和细腻。
“啊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啊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你……”
踏踏踏!踢踢踢!
突然,一歇吊嗓子的高吭响起,啊啊啊!咿咿咿!白何烦恼的闭闭眼睛,一定又是那个徐娘半老的女票友。
果然声情并茂。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报晓鸡惊醒了梦里南柯。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他劝我把打鱼事一概丢却。”
一掀被套,白何悻悻儿地坐了起来。
揉揉眼睛,打个呵欠,中亭,阳光灿烂,树木浓郁,儿童乐园里早有老人带着孩子在玩耍,散步道上脚步疾劲,大多都是年轻人骄健的身影。
老人们呢?基本上都站在浓荫里,单人活动。
那个女票友身着大红大绿,丌自一面高吭地叫着,一面有板有型地走着台步……门开了,老伴儿双目炯炯地出来。
“准备好没有?”
“还没。”
“你看几点啦?”老伴像战斗前的司令员一叉腰,朝着柜上的小方钟,扬扬下颌:“彤彤早起床啦,我早说过,”
白何连忙闭嘴,一头钻进厕所,隔断了老伴的唠叨。
白何就感到奇怪,论年龄,离退几年的老伴也不小了,平时老嚷嚷着又忙又累,有空就睡它个几天几夜,每每晚睡且不断起床散步或方便的她。
早上醒来,总是这样精神抖擞,豪气逼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传来很大的响动,伴着隐隐约约的唠叨:“这鬼地方,嗨,要不是为了我的彤彤,跪下请我白住,我都不会来呢。”
白何似笑非笑,瞅瞅窄小而简陋的所谓厕所,摇摇头。
白住?这套不过60多个平方的小二室一厅,每月租金要嘎蹦蹦的3100块人民币,刚好花光自己每月的养老金。
31张百元大钞哇!就这样没啦!
可那上海房东还咕嘟咕噜的:“每月才3100块,没多大意思呀!”这话,是房东当着白何老俩口的面说的。
当时,白何刚到上海三天。
他屁股都还没住热,瞅着老伴把一大迭现金交给女房东,听着矮胖戴眼镜的女房东,边数钞票边痛苦的咕嘟,可怜的他差点儿没扑过去,狠狠扼住对方白皙的颈脖……
“白何,我先走啦,馒头和麦片在锅里,你最迟差一刻8点到,听到没有?”
“嗯。”
白何懒洋洋地回答,忽然感到肚子有点发疼,不禁一怔,坏了,又是到紧要关头拉肚子?须知,这交接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咣!防盗门重重关上。
响彻云霄的关门声,照例吓了白何一跳。大半个月了,这门就需要一直这样重力,才能打开或关上,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更怪的是,因为是公租房。
大约是为了节约空间,抑或是设计上的马虎?一层楼对开的四家住户,二家与二家的门,基本上是紧紧交加的十字型。
也就是说,这家要开门,先得鬼鬼祟祟的从猫眼儿后面,费力地瞅着外面。如果眼前一片棕色,那就暂且不能打开,棕色是隔壁家大开的防盗门,刚好遮蔽对方的大半个门坎。
如果眼前一片明亮,得,那赶快开门,溜之乎也!
初来到的老俩口总是不习惯,闹出许多误会。嗯,还好,肚子虽然有点疼,可似乎还站得起来。白何连忙站起提溜着短裤衩,一面伸手捺马桶钮。
咣!响遏行云。
“对了,如果碰上隔壁的阿拉,你千万别理他。”是老伴有些喘气的嗓门儿,“你这个人呀,说话不知高低,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有道是……”
白何拉开厕门,打断她话茬儿。
“唉,我又不是三二岁的孩子,一大早,你唠叨个什么?”“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瞧着老伴认真的架势,白何皱眉提醒。
“彤彤早醒啦,亲家等着呢。”
“哇呀,瞧我这记性。”
老伴恍然大悟,拍着自己额头,一扭身跑了。白何瞅瞅她背影,把防盗门轻轻拉拢,忙着涮牙洗脸,不亦乐乎。
接着,在大小屋间蹦来跳去。
把两侧飞着二支白掠翼的帽子,有着一头浓发一捏其胳膊肘儿,就会发出逼真童声的布娃娃,塞进大挎包,然后开始吃饭。
上海馒头好吃。
上海麦片也不错!
肚子撑饱后,白何一面擦着嘴巴洗碗,一面想着刚才老伴的叮嘱。要说呢,老伴也不是瞎操心。嗯,是来这儿的第二天早上吧?
老伴刚拎包出门,咣!响彻云霄。
自家的防盗门,重重撞在了隔家的防盗门上。正在厨房里洗漱的白何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个嘶哑的嗓门儿,在不耐烦地呵斥。
“你们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呀?关门不可以轻一点的呀?”
接着,是老伴内疚的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你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哼,对不起?知道呀?凡事细心一点,用功一点,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的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哼哼,呀?”
听着平时心高气傲的老伴,低声下气的连声道谦,白何脑子一热,带着满嘴的牙膏泡,就冲出了厨房。好在他的手刚靠上门把手,总算冷静下来站住了。
记得来上海前,包括拢上海后。
老伴儿就严肃认真地打过招呼,要注意自己形象,控制自己脾气,不要和邻居发生冲突,远亲不如近邻嘛!
于是,含着一大口白花花的牙膏泡。
白何躲藏在半开的门后,躬身从猫眼后看去。一个瘦高的老头儿,身着蓝花睡衣,足趿绣花拖鞋,腊黄枯涩的脸膛上,皱褶重重,鄙夷地瞅着老伴,正神采奕奕地呵斥着。
“这是上海,上海,远东最大最繁华的国际大都市,懂的呀?在上海,需要文明礼貌,良好的道德素质,明白的呀?”
白何瞅到,本是谦恭的老伴,忽然站直了身子。
熟悉的傲气又回到了她脸孔,双手拉拉自己衣襟,定定地瞅着对方。白何暗暗叫到,好哇好,快回敬阿拉几句,打打他的威风。
“要不,出去街上满是外国人,还不让人瞧不起的呀?”
“爸,阿拉要吃饭呀。”
一个年轻姑娘出现在他身旁,四肢修长,脸蛋迷黑,焦急地看看自己手中的手机。瘦老头儿这才结束了训斥,不耐烦地对老伴挥挥手,转身进屋,轻手轻脚关上了大门。
事后,老伴声音幽幽地告诉白何。
老头儿,便是隔家的男主人,一妻一女儿一家三口,都是正宗的上海阿拉。“你瞧瞧,阿拉们是多么看不起我们外地人。”
老伴若有所思,认真看着白何。
“所以,要自律控制,不要让他们看不起。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人生地不熟,在上海除了儿子和亲家,举目无亲,要收个包裹什么的,也找不到人托付……”
哗啦啦!哗啦啦!
白何回过神,关掉水龙头,放好碗,又仔细看看电饭堡,标明着“熬汤”的指示灯,正红红的亮着,这才放心出了厨房。
脱掉短裤衩,卷起白背心。
白何再换上长裤衬衫,背起背包,推着童车拉开了门。咣!防盗门刚惊天动地关上锁好,白何正好瞅见电梯门大开着,忙吱吱嘎嘎地推着童车奔过去。
奔拢一瞧,一个瘦削背影躬着。
隔家的瘦高老头儿,正费力地把摩托车推进电梯;那个年轻姑娘,双手交掩在自己下腹,站在电梯角落,不出声地看着。
咳嗽声声,背影更躬。
老头儿好不容易把摩托推进了电梯,白何便推着童车,直奔摩托车边的空隙。他早看清楚,那空隙处,刚好放得下一辆童车。
再说,要抢时间。
必须在8点之前赶到儿子家,而这电梯,却实在让白何心有余悸。许是一乡一俗,这电梯常常是出了毛病,上下久等不回。
好几次,的确是好多次。
白何都看到,电梯在楼下或楼上久久地呆着,还听到有人在叫:“卡住卡住,等等×阿姨,还有×大伯,我们说好一起到超市淘货的呀。”
奇怪的是,有好多次。
不止是白何,还有同楼的住户,都这样久久地等着,听着上面或下面的人大呼小叫,除了白何越来越烦躁,其他的人,居然都安然无恙,神闲气定,一副见怪不怪模样。
白何暗想,或许,上海人就是这样?
这让白何,除了佩服老伴的先见之明,还暗自提醒自己,入乡随俗,莫此为甚。所以,白何岂能丢掉这宝贵的机会?
谁知,白何刚把童车推动。
那老头儿就朝他瞪起了眼睛,唬着脸膛,厉声呵斥道:“你等一会儿,你等一会儿,没听见的呀?”白何楞楞,看着父女俩。
见他发楞,老头儿嘴巴一瘪。
又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我让你等一会儿,没听见的呀?这儿是上海!”年轻姑娘先看看白何,然后骄傲地瞧着自己的父亲。
白何瞪瞪眼,脑子一热。
怒气突然冲了上来,一用力,咣当!童车狠狠抵在摩托车后架上,同时一扭身进了电梯,然后扭头,愤怒地瞪着老头儿。
“莫明其妙,我为什么要等一会儿?还上海哩,一点没教养。”
父女俩呆住了。
二人定定地看着白何,姑娘甚至害怕地往父亲身后躲藏。白何朝姑娘笑笑,捺动了电梯钮键。一分钟后,电梯落地,白何傲然地慢腾腾地出来了。
阳光灿灿,清风徐徐。
白何推着嘎嘎嘎响着的童车,赶到儿子家时,正好差10分8点。白何计算过,从公租房出发,从超市右侧车道穿过,过二条马路,一点儿不耽搁满打满算20分钟。
如果遇上红绿灯什么的,还要加上10分钟。
这样,先于他提前到达的老伴儿,基本上把彤彤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他到来,推车出发。因为早上8点,是个坎儿。
多一分钟或少一分钟都不行。
清晨8点,儿子必须从家里出发,小跑步冲刺三百米,乘地铁转公交,下公交再紧急小跑50米,花上一个半钟头赶到单位上班。
儿媳妇呢?也差不多。
她工作的国企大医院,虽然离自家近一些,可天天一大早,就得骑着电单车离家。因为,她是妇产科室的CT员,特殊工种,半天一转,早上就必须提前。
这样,如果白何老俩口没在清早8点赶到,睡着或醒了的彤彤,就得由隔壁的亲家带着。而按照二亲家的默契,基本上是各带半周的。
儿子家,二手房。
是一套上海典型的小二室一厅,60多个平方,装璜得小小巧巧,精雕细刻,处处透示着小巧细腻,温馨浪漫,细节做到极致的沪上装饰风格。
儿子白驹整装待发,见老爸来了就笑笑。
略略点点头,挎上背包往外就走。早醒了却躺在床上,正和老伴儿戏谑玩耍的彤彤,忽然翻身起来,朝着正推开房门的老爸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白驹重新返回,亲热地抱着女儿,呀呀咿咿。
好一会儿,老伴儿终于提醒道:“要迟到了,走吧。”白驹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彤彤,出了家门。老爸走了,可家的小孙女儿,却视一左一右的爷爷奶奶不见。
挥着小手,含混不清地哭嚷着。
要“爸爸抱抱”,这让白何和老伴儿哭笑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逗哄着,好容易才把一岁多的彤彤,重新哄高兴。
接下来,按照分工。
老伴儿替小孙女儿穿衣,白何则窜来窜去的,摇着个布娃娃哄她:“瞧,喜洋洋,喜洋洋多可爱哦,比灰太狼漂亮哦,喜洋洋灰太狼,都没有我们彤彤可爱哦。咕咕咕,嘎嘎嘎,你是谁呀?我是彤彤呀,我是可爱的小彤彤呀!”
彤彤像没听见,站着纹丝不动。
把自己的右手指,含在嘴里津津乐道地吮吸着,像看小丑一样,莫明其妙地瞅着手舞足蹈的爷爷。衣服穿好了,又穿鞋子,小孙女却耍开了脾气。
突然向后一仰,在床上滚来滚去的。
小脚丫胡乱踢着,嘴里嚷嚷着:“涮牙歌,涮牙歌。”就是不让奶奶穿鞋。白何知道,彤彤嚷嚷着涮牙歌,是老伴儿在电脑上,下载的贝瓦儿歌中的一首。
制作者真是殚精竭虑。
为0—三岁的儿童量身制作,卡通人物,精美画面,配上真正的童声,足以令任何一个儿童过目不忘。可要命的是,它必须通过电脑或手机播放。
这呢,也就涉及到儿童眼睛保护的重大问题。
为此,白驹曾多次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打招呼,还为此引起大家的不快。所以,二亲家就背着小俩山口,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
涮牙歌也罢,拔萝卜,小兔子乖乖,两只老虎和大公鸡喔喔喔也罢,
每天只能限时听听,也就是在最需要它们发挥效果时听听,以保护可爱小家伙的眼睛。可眼下,还不是需要它们发挥最佳效果的时候。
“好乖乖,来,听话把鞋鞋穿上,我们洗脸吃饭饭,奶奶就给你放涮牙歌。”
老伴费力地逗哄着。
双手时而疾动,时而放开地抓扯着小孙女儿的双脚,累得满头大汗。白何也没闲着,除了更卖力地摇着布娃娃,左蹦右跳,还尖着嗓门儿,学着儿童声音,配合着老伴。
“哈哈哈,嘎嘎嘎,瞧呀瞧呀,多好吃的肉松呀,多好吃的蛋蛋呀,多好吃的面包呀,我都流口水啦,口水流到黄浦江啦。”
这一招真灵。
平时就喜欢吃肉松的小孙女儿,果然翻身爬了起来,一面含混不清地嚷嚷道:“松松,我要吃松松。”老伴儿趁机抓住她双脚,敏捷的把鞋子穿了上去。
这时,有人在身后轻轻笑。
“还是爷爷奶奶有办法哦,我们彤彤最喜欢奶奶做得松松了。”是亲家。亲家本来租住在外区,一个偶然探听到,隔壁邻居嫁姑娘买了新房,老俩口要搬去和女儿同住。
老俩口大喜,急忙赶到。
终以每月3000人民币的租金,租到了这小二室一厅,成为了自己女儿的邻居。有道是距离产生美!亲家住在外区时,除了表面的礼貌客气,谁也不太了解谁。
现在,成了芳邻。
不曾被对方知晓的举止动作,便不知不觉流露出来。那是白何到达上海的当晚,风尘仆仆刚放下行李,他就兴致勃勃的要老伴儿,带着自己上儿子家。
主要是想看看,几月不见的小孙女儿。
本来呢,白驹成家后,老俩口每年一次由家乡到上海,住在儿子家一月之后,就重回家乡生活。忽一日,儿子报喜,媳妇有了身孕。
于是乎,起飞吧。
老伴儿就飞到了儿子身边,和亲家一起担负起带养小孙女儿之重任。白何则时不时地跑到上海,陪陪老伴,看看可爱的小孙女儿。
终于有一天。
老伴儿作出决定,要白何带足行李,一起到上海租房带小孙女儿。独自在家乡感到无聊的白何,也就满口答应,欣然前往。
当晚,月明星亮。
白何和老伴儿子媳妇见了面,然后乐呵呵地抱起彤彤,笨手笨脚地逗乐着,一行人围着爷孙俩,有说有笑,其乐无穷。
好容易静下来,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瞧,我们彤彤多喜欢爷爷,亲亲的爷爷哦,来了就不要走了哦,陪我们彤彤哦。”白何骤然转身,一身素衣的亲家母,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
当晚临睡时,白何不悦地咕嘟咕噜。
“悄无声息的就站在了身后,我现在耳根子都发麻哟。”披衣端坐在被窝里,双目微闭,气定神闲,宛若观世音的老伴儿,没搭理。
好半天,幽幽开口。
“你才来多久?我可是背脊一直发麻,总感到背后有人站着呢。”“这习惯?”白何翻翻身,老伴儿霍然睁开了眼睛。
“这习惯怎么啦?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管得了自己,还管得了别人?我可警告你了,要和亲家搞好关系,亲家做得比我们多,比我们累,得罪了亲家,你那个儿子白驹,有好果子吃?”
白何何尝不懂这道理?
只是这联想太没诗意,也太残酷,可又无法具体说出来,只得又烦躁地翻个身……现在,白何不由自主地皱皱眉,真的感到背脊发麻了。
“呵呵,是亲家母呀?”
“是我,她爷爷,彤彤该吃早饭了吧。”
亲家依然微笑着,转向了老伴儿:“我看肉松不多了。”老伴儿马上答道:“我晚上买来弄弄,明早拿来。”“还是黄牛肉最好,嫩,特别适合我们彤彤。”
亲家笑着,声音轻轻的。
“对了,昨天,我只在吃饭时给彤彤听了涮牙歌,这小家伙一天叽叽磨磨的,就是闹着要呢。”老伴儿脸色暗暗。
“当然,只能在她最需要时,才能让她听听,要不,白驹还不怪我们不注意保护彤彤的眼睛。”
二亲家,有一句无一句地唠叨着。
白何就借口烧开水,溜到了厨房,东摸摸,西找找的。因为是开间厨房,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俩老太太瞧在眼里。
亲家母呢,也确实比老俩口有办法。
在她的协助下,老伴儿成功地哄着彤彤吃了一小半碗小米粥,一片面包,这让俩老太太高兴得击掌而庆,仿佛是自己吃饱了一样。
俩老太太逗着彤彤,白何就忙着打扫。
他瞅着地下黄黄一片的肉松,觉得实在太可惜,弯几次腰,都半途中忍住了。最终,扫帚头朝它伸出,轻轻地扫进了撮箕。
几分钟后,老俩口一前一后,拎车抱孩下了楼。
出了铁楼门,白何深吸一大口气,顿感脑聪目明。老俩口把彤彤放进童车,骨碌碌骨碌碌和嘎嘎嘎的,朝院落大门走去。
出了大门,老伴儿就唠叨。
“说话不得体呀,什么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让亲家小看了哦。”白何不用细问或细想,就知道老伴儿唠叨的又是自己。
可是白何感到冤枉。
推着彤彤边走边想,实在是想不起,自己又哪点儿说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天高云淡,秋高气爽,一个大晴天啊。
去公园的路上颠簸不平。
可一丛丛的菊花开在墙根,黄灿灿的格外令人愉悦。左边,是一溜儿餐馆,大多关闭着,只有几间开着卖早点。
正是早高峰的上班时间,平时空旷的路上,此刻年轻人络绎不绝。
都在那几间张贴着“大眼包子”的餐馆前停下,排队购买,然后,一手捏着生煎大包子,一手端着豆浆,边走边吃喝,三三俩俩地涌进一道大铁门。
瞅着这沸腾景象,白何禁不住伤感。
“老啦老啦,真正的老啦。想当年,我也是这样早匆匆,晚匆匆,一眨眼,就变老啦。”一边的老伴儿,就嘲笑地瞟瞟他。
“不老,你还年轻,你还风流倜傥,浮想联翩,由人抬着哄着奉承着,继续当你的总经理副总经理。”
白何苦笑笑,扭过了头。
这老伴儿,说话总是这样挖苦难听,难道我当总经理副总理丢人?“什么口水都流到了黄浦江?什么比喜洋洋灰太狼都可爱漂亮?比喻也不知道要贴切合体?”
老伴儿话锋一转,又唠叨上了。
“让亲家听见了,还以为我们平时多馋嘴,连亲孙女儿的东西都要偷吃,你这是哪壶不开拎那壶呀。”
白何站住,烦躁地皱起眉头,这是哪跟哪啊?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老伴儿可不管他,自顾自地唠唠叨叨,“以为这是都是小事儿,都是女人无事生非,神经质?白何爷爷,你错了。生活就是由这些细节构成,一个人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要在小辈面前树立自己应有的形象,明白了吗?唉,我唠叨了你一辈子,你也烦躁了一辈子,结果还是这样。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彤彤的爷爷!彤彤的奶奶!”
奶声奶气的叫声,让老俩口都转过了脸孔。
一胖乎乎的小女孩儿坐在童车里,由一个胖乎乎的老年妇女推着,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呢。“哎,是阳阳呀,阳阳真懂事,真乖!”
老俩口立刻笑容满面,齐声招呼。
阳阳是彤彤楼上的邻居,仅比彤彤大一个月的阳阳,各方面都比彤彤强得多,成了彤彤的映衬和参照物。
大家高高兴兴,说笑逗乐一歇。
在自己外婆的引导下,阳阳主动伸出右手与彤彤握手,彤彤却害怕地缩回自己双手,还下意识地躲闪,瞪着眼睛尖叫起来……
看着阳阳一路走远,白何才推着彤彤继续向前。
前面不远处,就是川流不息的公路,阳光洒在大地,一片金黄,以致于让来来往往的车辆人流,都裹上了一层金黄色。
骨碌碌!嘎嘎嘎!
童车响得刺耳,响得蹊巧,这让白何忍耐不住时时停下,蹲下去仔细查看车轱辘,怀疑轱辘破损,或出了什么大问题?
倒是老伴儿不冷不热提醒他。
“别瞎看啦,一准是车轴磨损久了,记着滴上几滴油,不就好啦?”白何点点头,想这老伴儿,虽然嘴巴厉害了一点,可那生活经验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却是胜人一筹,不容置疑的。
这点,白何领教过许多次,基本上都是她说到了点子上。
“白何大伯,我总觉得我们彤彤有点不对。”老伴儿定定地看着远处,这让白何有种不详之感,“今天看到阳阳,我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想,我得说出来,尽管他们都不愿意听,也不高兴。”
白何怜爱地抚抚彤彤的小脑袋,掌心痒苏苏的。
“不会吧?你是自己多心吧?”老伴儿坚定地摇摇头,“相信我,我不会骗自己的,我相信彤彤有自闭症倾向,或许因为前期,可以矫正。”
白何不以为然,不愉快地看着她。
“自闭症?自闭症是什么东东?有这么严重吗?”“自闭症是一种儿童神经系统疾病,在心理学上又称之为孤独症心理障碍,主要表现是患者不会说话,不爱说话,发育迟缓,不善于交流。对于自闭症患者只有早发现、早干预、早治疗,才能缩短他们与正常社会的差距,让他们早日融入社会,所以首要的任务就是发现自闭症。”
老伴儿走上前,也怜爱地抚着彤彤的小脑袋。
缓缓说:“自闭症不可怕,可怕是讳疾忌医,硬不承认现实,自欺欺人。说实话,我早就怀疑了。前些天,我把我的怀疑和上网查到的自闭症证候,给亲家母讲,谁知刚说几句,她就满脸不高兴,根本不相信,反而一闷棒打了回来,弄得我下不了台。”
老伴儿拍拍自己胸膛,有些激愤的提高嗓门儿。
“我是彤彤的亲奶奶,难道我会害她吗?”白何想想,劝慰道:“也许是吧,我知道,你的直觉一向很准的。然而,这是件大事儿,没有决定性的把握,不要轻易下结论。”
老伴儿头一昂,大义凛然。
“我敢说,就敢负责。白驹要不相信,可以抱彤彤到医院检查嘛。”“检查什么?妈,爸,今天带彤彤上哪儿呀?”
老俩口一怔,慌忙转过身。
媳妇妙香正迷惑不解地眨着眼呢,与此同时,一个苍老且急骤的声音也响起:“对对对!全款下浮三个点子,房子包你满意,地段紧邻外滩,观浦江东流,赏明珠璀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