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怪叔和三妹子

　　过了不多久，五哥就带着老怪叔来了。这老怪叔就住在离龙标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子，一顿饭功夫便可走到。老怪叔五十几岁年纪，要说老倒还不算老，跟基叔年纪不相上下。身体也还不错，还能挑百十来斤的担子。老怪叔有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并已生儿育女，也算不错。想不到前年一场大病，夺去了老伴的性命，使老怪叔成了单身老人。老怪叔人蛮好，忠厚勤快，手脚利索，劳动是把好手。更难得的是，老怪叔年轻时在这龙标城一家饭铺里搞了十多年，学了一手烹调的好手艺。十年前，五哥托付一老者帮他物色一个厨倌，老者向五哥推荐了老怪叔，一搞下来就是十年了。三个多月前，这有点奇怪的一家三口说要离家一段时间，嘱咐老怪叔照顾一下房子。老怪叔当然不知道就里，只是常去房子边看看。其实那时候这一家三口能否回来连他们自己也是个疑问。当今天五哥找到老怪叔时，老怪叔先是有点愕然，接着就高兴起来。在这三个多月时间里，老怪叔忽然觉得有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他盼望着那奇特而善良的一家快点回来。随着时间的延长，老怪叔越来越感到失望。“也许这一家不会回来了。”他常常这样想。但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当老怪叔出现在四人面前的时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在老怪叔眼里，环儿是天使。尽管以前她的脸上很少见到笑容，甚至常常布满愁容，但并不妨碍她是天使。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偶尔从她的嘴里发出的一两句话语，在老怪叔听来都是美妙无比的音乐。如果运气好，碰上她短暂的莞尔一笑，那简直是上天赐福，让他老怪叔恰如一杯蜜糖下肚，直使五脏六腑甜了个透。他默默地爱着她，默默地疼着她。至于为什么爱她，为什么疼她，他倒从没想过，也根本不用去想。只要爱她疼她就行。十年，整整十年，老怪叔就在这种绵绵爱意中度过。为了她，他尽一切努力做好后勤工作，搞好服务。至于这两位后生，毫无疑问，他们是兄妹。至于为什么来到此地，谁晓得呢？只有天晓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有隐情。何必要问个明白呢？这世上有隐情的人多着那！不管它，现在他们终于来了。一个人空落落的三个多月终于过去了。我心中朝思暮想的天使又活脱脱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老怪叔本有满腹话要讲，但此时此刻，他竟说不出一句话，却像小孩子那样憨憨的傻笑起来。
　　“老怪叔，你好吗？”
　　老怪叔大感诧异，怎么这一次来这妹子变了样？过去十年，她从没这样甜甜地叫过一声“老怪叔”，但老怪叔来不及仔细思量，答话要紧。于是急忙满脸笑容可掬地说：“嗳，我好！我好！只不知环妹子走累了没？”由于太激动，老怪叔说话有点打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几个月盼得我好苦！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呢。走原路来的吧？”
　　“这一次啊，我们是从江湖漂流而来。见了大世面呢。”环儿一旦心情轻松起来，就没几句正经话。还是基叔打圆场：“这次我们是从沅江走水路而来，路上倒顺利。”
　　老怪叔忽听得这年长男子说话，声音是那么洪亮，再看看这男子相貌，心中暗暗吃惊。不知这男子是何等人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男子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正思量间，环妹子笑着介绍道：“不认识吧？他是我们的叔叔，以后就叫他基哥吧。”
　　老怪叔忽想起自己要做的事，于是打躬作揖道：“你们玩，我还得去准备晚饭呢。”
　　五哥说：“不忙，晚餐就到饭铺里去吃，来，我二人先到饭铺里去一下，做点准备。”说完，他就领着老怪叔向那家饭铺走去。看官，你说我说的饭铺是哪家？原来这龙标本就与洪州称着“姊妹城”，商贸繁盛，居民富庶。来往客商络绎不绝。每天来龙标的生意人不下千百。又加上龙标是县府，每天来龙标办理公事的人也很不少，所以这龙标的客栈饭铺也颇多。大致说来，略有名气的也不下百十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芙蓉楼附近的“明月楼客栈”。看官知道，这客栈和饭铺常常是连在一起的。当年五哥七哥携环儿初到龙标，就是住在明月楼客栈。后来他们三人也到进过几次餐，感觉确实不错。今天他们又同基叔一起第一次来到龙标，何不到“明月楼客栈”喝上一杯？五哥正这么想着，这“明月楼客栈”已出现在眼前。二人进了店内，要了菜单，点了几样菜，不过是一些山珍海味，当地特产。但五哥想起在洪州吃那“湘西毛狗肉”，基叔很感兴趣，味道也确实不错，于是特意指着菜单上的“湘西毛狗肉”：“堂倌，这个菜份量搞足点，搞火锅。”
　　把饭铺的事安排妥当，五哥道：“怪叔就在这里玩玩，我去找找三妹子。”老怪叔说，既然现在我没事，何不一起走走去？于是二人一起向三妹子家走来。
　　这三妹子原是临时请的环儿的丫鬟。毕竟环儿是贵妃娘娘，总得不能让她自己洗衣浆纱吧？十年间，五哥先后为环儿请了三个丫鬟，前面两个都已成人出嫁。这三妹子已来两年，人品倒是极为不错。不但外貌水灵，而且水灵中透出聪颖，在民间女子中，也可说是典型的“小家碧玉”了。两年中，环儿与三妹子相处得很好。在环儿的心中，他把三妹子当作妹妹看待。当然，三妹子也自然地把环儿当作了姐姐。每当环儿心中忧伤地时候，三妹子给了她许多安慰。三个多月前，当环儿要离开龙标的时候，在二人的内心倒也涌起一股难舍难分的情怀，但谁又有什么办法呢？唯一的办法不过是常常想念想念而已。“环姐怎的还不来呢？”“环姐今天可能要来了吧？”这三妹子就常常这样想着。可是今天，环姐真的就来了。
　　当五哥和老怪叔出现在三妹子家门口的时候，三妹子正在唱着环姐教她的《子夜歌》。老怪叔大喊一声：“三妹子，你看谁来了？”三妹子忙走出来，见是五哥，心里一阵激动，有点语无伦次：“是五哥，进屋坐！我……环姐呢？”
　　“你环姐在下面等你呢，还不快去见你环姐？”老怪叔有点急，早替五哥作了回答。
　　三妹子此时一下恢复了她那利索的手脚，只说得一声“等一会。”回到房间三下五除二的整顿了一番身上，转身出来：“走，见环姐去！”不过两三分钟，就到了原来环儿的“家”，但现在这“家”字的引号真的要去掉了。
　　五哥把老怪叔和三妹子都叫来了。环儿一见三妹子出现在面前，那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感觉。至于这种感觉怎样表达才比较合适，环儿一时也拿不准。是久别的姐妹重逢？说起来也不是。不过环儿确实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是富有恩义的主仆？也不是，环儿从没把她当作奴仆看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离别的这三个多月时间里，环儿确实常常想起她。
　　现在她们又聚在一起了，自然就有许多话说。“环姐，好想你啊！走累了吧？”
　　“累倒不累，靠轮子走呢。只是这几个月来，你也过得开心吧？”
　　“开心开心。你们来了就开心了，你们不来，心也开不起来。”说话间，三妹子已不知不觉地拉住了环姐的手。也许是过于激动，三妹子对于刚才环姐的一些微妙变化没去注意。其实，今日的环姐与三个多月前的环姐已经有许多不同。首先是那说话。原先，环姐说话虽然好听，但那话语中总带着几分忧郁。甚至在两年多的时候里，三妹子从没听到过环姐像刚才那样开怀的大笑过。但就在此时，三妹子被另一个人所吸引。原来基叔正忙着收拾一些东西，恰好被三妹子看见他的背。三妹子用手指着那背，轻声问环姐：“那人是……”环姐故意大声道：“你猜猜，那人是谁？”三妹子就有点不好意思。但基叔却发话了：“环儿，来好伴了吗？有好伴了可不要零落我哟。”
　　“三妹子，不要怕，他是我们的叔叔，以后就叫他基叔吧。现在敢叫叫吗？”
　　可此时三妹子倒还有点害羞，哪里敢叫呢？但不要紧，七哥出来了。刚才七哥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忙活，听见他们几人说话，知道他们几人都来了，于是放弃活儿来看看。“三妹子，你好哇，想着你环姐吧？”
　　三妹子此时有点奇怪，怎么今天都话多了起来。以前，除了有事要交代，七哥从没这样跟我打招呼，今天也可说是破天荒了吧？想到此，三妹子忙应道：“七哥好，怎不想呢？天天梦见她呢。”
　　五哥见大家都在，想此时可到饭铺去就餐了，于是招呼大家去明月楼客栈就餐。
　　“湘西猫狗肉”的火锅已摆在了桌上，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基叔看看大家，心里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他觉得眼下这六人倒像一个普通的民间家庭。美中不足的是还没有小孩。若有两个小孩闹闹，将会增添不少乐趣。这“天伦之乐”是不能没有小孩的，但不知以后环儿会不会……想到这里，基叔的心里涌起一股甜蜜。基叔是一个内心丰富的人，喜欢遐想。这不，就在此时，基叔又想起，这人啊，就是怪。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为了追求一些虚无的东西而放弃本来非常美好的东西。这民间的天伦之乐就很不错么。荣华富贵有什么好？我真的过腻了，早腻了。“陛下，”“孤”，“寡人”，“朕”，这皇帝就那滋味，一辈子的孤家寡人，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敬。有的只是成千上万的人对你的恐惧！有的只是成千上万双眼睛对你那龙庭宝座的觊觎！你只能心狠，不能仁慈。你不能做人，只能做神……
　　“基叔喝茶！又发什么呆？想起来什么心事了？”
　　“没什么，有你环儿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心事呢？”说话间，碗筷杯盘都已摆设齐整，酒也端了上来，一瓶茅台，一瓶龙标黄酒。现在，喝酒的队伍又大了些，四人喝茅台，二人喝黄酒。七哥当起了“把壶官”，将每人面前的杯子筛了满满的一杯，然后将黄酒瓶递与环儿：“黄酒的‘把壶官’就你来当吧。”但三妹子却争着：“这黄酒的‘把壶官’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