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落幕（下）

　　第二天一早，沈永捷便收到了两个好的消息。
　　李江涛打来电话，投毒杀死谢志文的李明方，已经在新加坡落网，并对受雇投毒一事供认不讳。
　　另外段风丽也传来消息，就在昨天晚上他和陈元芳计诱赵长海的同时，西双版纳警方也在丰盛公园，成功抓获了朱立和陈小树。
　　沈永捷预感到，陶成业就快要顶不住了，那剩下的赵长海和徐建辉还能顶多久呢？
　　在正常情理下，徐建辉应该已经看过了赵长海带走的那些材料，此时的市委一号楼，又该是怎样的情景呢？
　　
　　赵长海一大早就被徐建辉叫到了市委一号楼，他满以为迎接他的是徐建辉赞许的眼光和褒奖的话语。可谁曾想到，扑面而来的竟是冷若冰霜的质疑。
　　徐建辉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那叠材料。
　　“这些材料你看过吗？”
　　“昨晚在来的路上，匆忙浏览了一下。”
　　“是谁在保管这些材料？”
　　“没有别人，材料一直在我手上。”
　　“中途去过另外地方吗？”
　　“没有，拿到材料以后，立刻就送到您这儿来了。”
　　徐建辉“啪”地一下，把手拍在材料上。
　　“那为什么是残缺不全的？”
　　赵长海没太听懂这里面的意思：“残缺不全？”
　　“你自己看看吧！”
　　赵长海拿起材料，仔细核对着里面的页码，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缺少有些页码！”
　　“你也看到缺少页码了？我数过了，整整少了十五页！”
　　赵长海一时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会这样……”
　　徐建辉冷冷地问道：“这缺少的内容，不会是在路上弄丢了吧？”
　　赵长海略一思索，随即摇了摇头。
　　“不可能，材料一直都放在文件夹里面，应该不会有散落的可能。”
　　徐建辉的话越来越冷。
　　“长海，我把话说得再明白点儿，这些都是和你有关的调查材料！”
　　赵长海愣了一下：“书记，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沈永捷连夜赶赴嘉州，向巡视组汇报工作，摆明就是掌握了关于我的调查材料！这个你我都清楚！可为什么你带回来的，却只是和你自己有关联的材料呢？”
　　赵长海想了想：“会不会跟您有关的材料，根本就没放在这里面！也许，沈永捷是打算口头汇报呢……”
　　徐建辉立即打断了赵长海的话。
　　“口头汇报？你认为这个说法站得住脚吗！”
　　“可除此之外，一时也找不到其中的原因啊！”
　　徐建辉敲了敲桌子。
　　“现实情况就是，你带回来的材料，少了整整十五页！这十五页究竟是不是和我有关的东西！”
　　赵长海大吃一惊，终于明白了徐建辉的疑虑。
　　“书记，您不会是怀疑……那十五页在我的手里吧！”
　　
　　当嘉州市纪监委的人出现在面前时，张祥云都不太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说好的提拔呢？说好的庇护呢？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水中花、镜中月吗？
　　“张祥云，你涉嫌为在押人员编织虚假口供，干扰执法，并收受贿赂，请跟我们回去，接受组织上对你的调查。”
　　张祥云心惊胆颤地站了起来。
　　“这……这从何说起啊！”
　　“走吧，接受调查的时候，会有机会说的。”
　　
　　徐建辉再次展现了他雷厉风行的一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长海已然不在他的信任名单之上了。
　　对于这样一个人，一个掌控着惊人内幕信息，却又敢于在背后算计自己的人，快刀斩乱麻还只能说是开端。
　　钟良国大吃一惊：“什么？你要撤换赵长海！”
　　徐建辉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
　　“也不能叫撤换，只是调整工作分工，他还是副市长，只是不再分管公安和国安范围的工作。市局局长的职务暂时由李江涛接任。”
　　“可这时间也太紧迫了吧，最起码还得由市委常委班子讨论、表决，还要上报省公安厅……”
　　徐建辉抬手制止了钟良国的话。
　　“情况特殊，必须特事特办！市委常委班子其他成员，我都已经打过招呼，省公安厅可以晚一步再知会他们。赵长海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不过了！他手里有人有枪，如果不快刀斩乱麻，谁能保证他不干出更出格儿的事情来！”
　　“那……这个……”
　　徐建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正式对外公布！”
　　
　　赵长海走在办公楼的走廊上，远远地看见几个陌生人从自己的办公室里面走了出来。
　　赵长海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向办公室走去。
　　此时，李江涛也跟着那几个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赵长海拉住李江涛，质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怎么在我的办公室里面进进出出的！”
　　“他们是来搜查你办公室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赵长海不禁勃然大怒：“什么人竟敢搜查我的办公室！”
　　李江涛压低了声音：“是顾主任带来的人，我拦不住啊！据说，还是奉了徐书记的命令！”
　　赵长海吃了一惊：“什么？徐书记的命令！”
　　顾文君也从办公室里面走了出来。
　　“长海，我正找你呢！你和书记闹什么事儿了？他非要搜查你的办公室，还一定要我来！”
　　赵长海长叹了一口气：“顾主任，一言难尽呐！”
　　
　　第二天，长州市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刊登了一条相同的重量级消息：
　　经市委研究决定，副市长赵长海同志不再兼任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公安局局长一职，分管工作调整为教育、科技、环保等领域。
　　赵长海站在市局大楼前的广场上，默默地看着几个人从办公楼里面，把自己的物品一一搬运了出来。
　　一个民警抱着几个鞋盒子走了过来。
　　“赵局，柜子里有几双旧皮鞋，还要吗？”
　　赵长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我还是赵局吗……扔了吧！”
　　看着那几个鞋盒子进入了垃圾袋，赵长海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如同这些旧皮鞋，终究难以逃脱被抛弃、扔掉的命运……
　　
　　与此同时，沈永捷和段风丽也赶赴临江县，对陶成业展开了最后的攻势。
　　“监委同志，以前谈过的事情，咱们就不用再谈了吧，你们这样跑来跑去的，也耽误时间啊！”
　　沈永捷笑了笑。
　　“该谈的事情始终还是要谈的，有些问题也是你无法回避的。陶成业，在事实、证据俱在的情况下，法律并不会因为你全盘否定自己的罪行，而放弃对你的惩处，这一点你一定要搞清楚！”
　　段风丽说道：“今天带来几条新的信息，或许你会感兴趣的。第一，远在美国的洛杉矶，徐冰洋的名下有一栋别墅和一家进出口公司。经查，这都是你花钱为徐冰洋置办的，这一点，徐冰洋和林春华已经分别作了供述和证明。”
　　陶成业吃了一惊：“徐冰洋？”
　　“没想到吧？这第二点也是和他有关的，经过临江县警方的审讯，徐冰洋已经供述了之前因口角纠纷、过失致人死亡的案件事实，还有你替他偿还三十万信用卡欠款，以及为他购买价值八万元的进口电动车的事情。”
　　陶成业目瞪口呆，一语不发。
　　沈永捷接着说道：“第三条就对你更不利了，你派去新加坡暗杀谢志文的杀手李明方，已经被抓获并认罪；朱立和陈小树也已经向西双版纳警方供述了全部的罪行，这主谋全都是你啊！”
　　陶成业的面色开始发红。
　　“他们……”
　　段风丽说道：“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们，你还打算否认这些罪行吗？李明方尚在新加坡，朱立和陈小树还在西双版纳，这一次，赵长海帮不了你的。”
　　沈永捷接着说道：“陶成业，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你继续坚持之前的态度，你将踏上的，只能是绝路！在你还有机会挽救自己的时候，做出你的选择和改变吧！”
　　陶成业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说……我交代……我要检举揭发……”
　　
　　一个星期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赵长海一直都是极有规律地看文件、找人谈工作，然后再按时地上下班，似乎他已经适应并开始享受这新的工作岗位。
　　至少，在旁人的眼里应该就是这样的。
　　直到这一天的下午，赵长海突然想起要去新落成的科技博物馆视察、指导工作。上了车，他给司机的指示是这样的。
　　“今天换一条路，走火炬大道，往长嘉高速公路的方向走。”
　　汽车疾驶在公路上，司机不时地看着后视镜。
　　“赵市长，后面那辆车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赵长海苦笑了一下。
　　“我早就注意到了，这真是不给我赵某人活路啊！别管它，一直往嘉州去，任何情况都别停留！”
　　另一边，接到消息的徐建辉也迅速对李江涛做起了安排。
　　“江涛，赵长海已经往嘉州的方向去了，马上连人带车给我追回来，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汽车终于驶上了高速公路，司机又看了看后视镜。
　　“赵市长，后面有警车追上来了！好像是市局的车！”
　　赵长海坐直了身体。
　　“他们迟早会来的，加速往前冲！被他们截住，你我就全完了！”
　　司机一踩油门，仪表盘上的数字慢慢地向140、150靠近。
　　
　　与此同时，后面警车上的司机也向李江涛做起了请示。
　　“李局，他们提速了，要不要赶到前面去？”
　　“注意安全，先跟住再说。”李江涛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徐建辉的电话打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
　　“我们正在全力追赶。不过，书记，有一个问题，再往前追赶一段距离，就要进入嘉州的境内了，这样的话……”
　　徐建辉毫不犹豫地打消了李江涛的顾虑。
　　“不用考虑这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追回来！其余的事情我来协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路边的指示牌开始显示：欢迎进入嘉州市。
　　李江涛忽然喊了一声“停车”。
　　几辆警车停在了马路边，众人纷纷下了车。
　　“李局，咱们不追了？”
　　“没看见马上就进嘉州了吗？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进去抓人，省委和省厅问起来怎么回答？”
　　“可是……徐书记那边怎么交待啊？”
　　李江涛想了想：“这样，进去之后别急着抓人，先找到他在哪儿，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汽车终于驶入了省委办公区。
　　赵长海匆匆走进会议室，尴尬地向陈旭光和王志昌点了点头。
　　陈旭光淡淡地说道：“赵长海，你总算还是来了。”
　　“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王志昌说道：“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坐吧。”
　　赵长海在陈旭光和王志昌的对面坐了下来。
　　“陈组长、王组长，我的情况是这样的……”
　　
　　顾文君心神恍惚地坐在办公桌后。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事、很多人。
　　她首先想到的是徐冰洋，机场一别，她与儿子此生还能再相见吗？
　　她想到了徐建辉，华宁省省委书记的位置肯定不会再属于他了。如果上不去，那退下来当个平民也好啊，只要能平平安安。
　　她想到了陶成业，她希望陶成业能坚持到底，也许那五千万的秘密能够守得住呢？
　　她还想到了孙赫，一个众人看好、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就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林春华走进办公室，轻轻地来到了顾文君的面前。
　　顾文君缓缓抬起头。
　　“春华，你来了，坐吧。我昨天晚上失眠，今天精神不太好……你知道吗？赵长海昨天跑到省委去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不知道在省委说了些什么……”
　　林春华在顾文君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大概知道他会说什么。”
　　顾文君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他会说什么？”
　　林春华苦笑了一下。
　　“总之是一些对徐书记不太有利的话。”
　　顾文君的手伸向了桌上的电话机。
　　“我还是得提醒一下书记，他的脾气比较急……”
　　林春华轻轻按住了顾文君的手。
　　“顾主任，来不及了！”
　　顾文君吃惊地看着林春华。
　　“什么来不及了？”
　　“巡视组和纪监委……什么都知道了！还有，冰洋和陶成业也已经把该说的……都已经告诉警方和纪监委了！”
　　顾文君的手慢慢放下了电话机。
　　“你……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有些是纪监委的人告诉我的，还有的……是我本来就知道的。”
　　顾文君急了起来。
　　“可这里面有些事情，你也是参与了的呀！那你还不快跑！”
　　林春华带着一脸诚挚的表情看着顾文君。
　　“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顾主任，以前，我就是为了躲避陶成业的追杀，才跑到您这儿来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该面对、要解决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跑的！顾主任，这个道理也同样适合您！”
　　顾文君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春华。
　　“春华，你是要我……去面见纪监委的人？”
　　“这是我反复权衡之后，所能找到的最好出路！”
　　顾文君的手和嘴唇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林春华深吸了一口气。
　　“纪监委的车就停在下面，他们告诉我，如果你和我一起走下去，就可以视为主动交代问题；如果让他们上来，那就要重新定义……顾主任，现在还来得及，选择那条更好走的路吧……”
　　
　　徐建辉也和顾文君一样，坐在办公桌后呆呆地发神。
　　他也想了一些人和事，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在孙赫、赵长海和陶成业的身上考虑太长的时间，对于这些已经远离自己的人，徐建辉是不屑于花费太多精力的。
　　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顾文君。他觉得自己有所亏欠，他不该为难她，把她放在一个既不喜欢又不熟悉的地方，像顾文君这样的人，或许就该永远和诗书歌赋并列在一起。
　　至于他自己，徐建辉已经无暇顾及了。
　　是上是下？是走是留？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沈永捷和陈元芳走进了办公室，陈元芳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中纪委陈元芳。”
　　徐建辉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的身份。”
　　沈永捷说道：“徐书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要我发挥应有的作用，我也向你表示过，一定会尽忠职守。没想到这些话，会应验到你的身上。”
　　徐建辉轻轻笑了笑：“沈永捷，我承认现在这个局面，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我也一直认为，你的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
　　“你是一个比我更优秀的领导者。孙赫曾经说过，徐书记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而是具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可是，看看现在的局势，你并没有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徐建辉还是笑了笑：“你能说说，现在是一个怎样的局势吗？”
　　“现在的局势就是，你曾经最信任的人、还有你的亲人，都和你一样，被卷入了这场难以回头的洪流之中！孙赫、赵长海、陶成业都已经交代了自己的全部问题。就在十分钟之前，你的夫人顾文君，也主动走进了纪监委的办公室。”
　　徐建辉吃了一惊：“什么？文君她……”
　　“徐书记，一切都该结束了！我知道，你也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来赢得这场战役，但你终究还是输了。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了党纪国法，输给了法律和正义……”
　　
　　
　　后记
　　
　　一、徐建辉犯受贿罪、滥用职务、徇私枉法罪，判处无期徒刑
　　二、赵长海犯受贿罪、滥用职务、徇私枉法罪，判处无期徒刑
　　三、孙赫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四、顾文君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五、郑奇伟犯受贿罪、挪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六、吴劲松犯受贿罪、挪用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七、刘松林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八、何朝阳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九、刘元庆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十、袁方舟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十一、张祥云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十二、王银珍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十三、陶成业犯故意杀人罪、行贿罪，判处死刑
　　十四、朱立、陈小树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十五、王大志犯协从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十六、赵长兰犯介绍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十七、徐冰洋犯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杨雨菲、唐文培、曾丽敏、黄丽芳、林春华、林斌另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