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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作品名称:地呀不要遮盖我的血      作者:岁月无言      发布时间:2021-07-17 10:09:41      字数:3610

  (一)
  就在自卫队增援张家口离开县城后的第三天,八路军主力部队就悄悄地开了过来,将县城团团围住,并攻取了它。
  仕云独自一人来到县城,他此行的目的是求白玉祥帮忙,找回那把小手枪。如今的独立团已经扩编为师,师长施成方,白玉祥也相应地升为团长。通过打听,仕云得知白玉祥的团部就设在“永德泉烧锅”。那里曾经是宋家的制酒厂房,后又成了宋秀文自卫队的队部。如今又成了白玉祥的临时团部。
  本就破败的县城,如今更是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但仕云熟悉每一条街道,不用走弯路就到了“永德泉烧锅”。站在大门口,仕云回忆当年自己遭到日本人中根的毒打,是秀文将其送到这里,然后坐着宋家的大马车回到家的。他还记得在小餐厅吃的那顿午饭,是面条。事实上,他是从这里开始走向革命的。从1938年他到农业补习学校上学,到现今(1948年)整整十年呀!他经历了多少生生死死呀!
  仕云见门口两名卫兵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就收住遐想,说:“我要见白玉祥。”那两名卫兵一愣,大概想:“看来这小子来头不小,要不他怎敢直呼我们团长的名字?”就问:“你是谁?”仕云说:“关仕云。”其中一名战士赶忙去通报。不多时,就见白玉祥急煞煞地出来了。他老远就看见了关仕云,便猛冲过来,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两人手牵手进了团部,白玉祥得知仕云还没吃午饭,就让炊事员准备一碗面条。看见面条,仕云就想起了十年前宋家的那碗面,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想:“不知此时宋秀文是否还在人世?”
  吃完饭,仕云说明来意,请求白玉祥为他找回那把小手枪。白玉祥曾经替仕云保存过那把枪,他了解仕云与宋家小姐之间的关系,知道那枪对于仕云的意义。因此二话没说,立马站起来,说:“我这就去给你找!”说完就出了屋,骑着马就走了。
  直到很晚,白玉祥才回来,见到仕云就笑了,说:“找到了!”
  仕云颤抖地伸出双手,白玉祥就将手枪放在他的掌心里。仕云看了一眼就贴在心口上,失声痛哭。白玉祥同情地说:“这么长时间了还放不下呐!”又安慰说,“别哭了别哭了!”仕云止住了,哽咽着说:“谢谢,谢谢你!”白玉祥轻轻地说:“谢什么谢!这么点儿小事!”过了一会儿又说,“明天一早,我们出发了。要不,你就跟我们走吧。”
  仕云问:“明天就走?去哪里?”
  白玉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又要打大仗了。”
  此时的仕云早已心灰意冷,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呆着。”
  白玉祥明白,大战在即生死未卜。他愿意在这里呆着就在这里呆着吧!或许能保全性命。
  白玉祥想通过回忆过去的战斗历程,引起仕云的兴致,可仕云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又想明天还要起早出发,就早早地睡了。
  
  仕云整日随县大队战士一起吃住。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元老级别的人物,只因为犯了错误才落了这么一个结果。所以没有人敢欺负他,当然也没有人搭理他。一天,仕云被一名战士带到县公署,进了县长的办公室后,发现敖喜正坐在椅子上。
  敖喜看见了仕云,就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噢——来了。最近好吗?”上来就和仕云握手。在这位敖喜看来,他和仕云之间根本就不曾有过半点儿恩怨情仇。可仕云的胸中却涌起一股巨大悲愤,这一情绪甚至使他丧失了意识,甚至没有感觉到手正被敖喜摇握着。
  敖喜指点着仕云快快乐乐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宋秀文,被咱们逮到啦!这可是快肥肉呀。所以嘛,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劝劝他,把家里的好东西都交出来。对于他来说,留着那些玩意还有什么用?还不如痛痛快快地交出来。他痛痛快快地交出来,我给他一个痛快。”
  仕云的怀里就藏着他那把心爱的手枪,有一个意识告诉他:拔出枪,毙了他。可是又有另外的意识说:“不要不要。噢——对了,宋秀文曾经是你的好朋友。无论如何,你应该去看看他。”仕云自言自语道:“我要去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
  (二)
  在仕云的要求下,这次见面被安排在一间办公室里。当宋秀文进来看到仕云时,登时就瓷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你们胜利了。”仕云没有说话,而是示意他坐下。靠窗子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盘子牛肉,一瓶白酒及两套餐具。宋秀文就一瘸一拐地来到桌子跟前,小心地坐在椅子上。他看看桌子上食物,问道:“这是给我准备的吗?”仕云点点头。宋秀文惨笑一下,像是一个乞求糖果的小孩子似的难为情地说:“我想洗洗脸。”仕云想:“少爷就是少爷,到什么时候了,还要讲究。”心里那么想,嘴上却喊卫兵,给弄一盆清水来。
  宋秀文的手上和脸上都有伤,他很小心地洗,生怕碰到伤处。洗完了,宋秀文重新坐下,端起一杯酒就闻了闻,又尝了一口,说:“比起我们家的玫瑰露,可差早了。”然后,吃了一口牛肉,又说,“不错,真香,很长时间没有吃上肉了。”他问仕云,“这是为我送行嘛?”
  仕云摇摇头。
  宋秀文有些诧异,说:“嗯——不是?我明白了,你是看我在这里清苦,特地来给我改善改善伙食。不错,是好哥们。”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似乎很随意地问,“现在,你混个什么官衔呀?”
  仕云仍然摇摇头说:“什么都不是。”
  宋秀文又是一惊,摇摇头,说:“不可能!”他放下酒杯,表示严重地怀疑,说,“一名小兵,能有这个特权吗?来这里请我喝酒?请我吃牛肉?”
  仕云说:“真的什么都不是。”
  宋秀文看了一眼仕云,说:“我明白——你怕我求你活命,就说什么都不是。你放心,像我这种犯人,能活着出去吗?我不会求你活命的!那岂不是难为你吗?”
  仕云打断他,说:“别说了,我心里不好受。”顿了顿又明确地说,“真的什么都不是。”
  沉默了片刻宋秀文又问:“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当个官儿嘛!怎么混来混去却混成个大头兵了,是不是为了我们,你受连累了。”
  仕云点点头。
  “噢——我终于说对了。”过了会儿又问:“你来请我,是不是托关系来的。”
  仕云觉得这层纸无论如何都是要捅破的,就说:“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被俘了。这顿饭也不是我安排的,我是接到命令才来的。我们的头儿让我来劝劝你,把你家的好东西都交出来,免得受苦。还说你留着也没用。”
  宋秀文无语了。过了一会儿,他问:“如果交出来,我能活命吗?”
  仕云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找出合适话,索性就直说了:“给你个痛快。”
  宋秀文缓缓地点点头儿,说:“我就知道我活不成。”
  仕云说:“交出来吧,留着那些东西真的没有用了。”
  宋秀文说:“我就明跟你说吧,我们家早已空了。我啥都交不出来,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不过就是有,我也不交!”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都以为我家有钱!你想想,兵荒马乱的这么多年,今个儿贼兵来了打劫,抢走了不少;明个儿官兵来了勒索,拿走了不少。就是皇帝的家,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呀!何况一个百姓家。”
  两个人坐着无语。宋秀文刚才的乐呵劲儿也没了,也不喝酒也不吃菜。突然,他哭了起来,仕云也禁不住哭了。宋秀文说:“还记得当年我们结拜的事儿吗?想不到我们的结局会是这样!”又说,“我妹妹死的好惨呀!”一提到秀丽,仕云觉得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宋秀文猛然止住了,说,“还好,我们结拜一回,谁也没有辜负谁。就冲这件事,我们就没白活。来,咱俩儿干一杯!”
  仕云止住他,问:“姜宏利、杨玉林,在你那干活。他们怎么样啦?”
  宋秀文说:“都死啦!死了好呀!我要是在战场上战死该有多好呀!”
  仕云说:“如此说来,现在只有我们俩儿还活着!”
  宋秀文说:“我已经是个死人啦。咱们哥几个只有你活着。说起来是日本人中根改变了你。不然的话,你或许和我一样。”
  仕云不想再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了。因为每一件事都让他心痛不已。就说:“不说了不说了,咱哥俩儿干一杯吧!”就一饮而尽。宋秀文也干了。
  宋秀文抓住仕云的手,说:“好兄弟,哥哥求你最后一件事行吗?”
  仕云问:“什么事儿?”
  宋秀文说:“你能不能现在就给我一个痛快呀?”
  仕云坚定而又果敢地说:“能!”说着就从怀里取出手枪来。
  宋秀文忙拦住他,疑惑地问:“这把手枪……”
  仕云说:“这枪是咱秀丽妹妹的。我在你家养伤时,是秀丽送给我的定情之物。”
  “噢——”宋秀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问:“原来你们已经私定终身啦?”见仕云默许承认了,就高兴地说,“好!好!”又说,“这么说你是我的妹夫呀!”说完便哀哭起来,说,“你用这把枪结束了秀丽的性命。今天再用这把枪结束我的性命吧。”
  仕云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悲哀,他坚定地子弹上膛。宋秀文猛然说:“等等,我想到外面看看太阳。看看山,透透气。”
  仕云说:“好吧。”然后就对外面的卫兵大声说,“我们到外面放放风行吗?”得到卫兵的允许后,他就左手搀着宋秀文,拿枪的右手则藏在裤兜里,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秋风拂面,宋秀文一边走一边仰面望天,空荡荡的天空下唯见一行大雁南飞。仕云的右手悄悄地从衣兜里抽出来,枪口抵在宋秀文的右肋上。枪响了,宋秀文一头就扑在仕云的怀里,仕云小心地将其仰面放在地上。
  站岗的卫兵冲了过来,仕云一点儿都不慌张。他从容不迫地将枪对准自己的心脏,他想:“不能打自己的头部,那种死相太难看了。”等到卫兵几乎冲到了他的跟前时,又是一声枪响,仕云应声倒在他的朋友的身旁。
  地呀!不要遮盖我的血!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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