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落幕（上）

　　随着陶成业的被捕，赵长海也似乎跟着戒掉了诸如花生米这类小零食的癖好。
　　监听工作一刻都没有停息，获取的信息也源源不断地向着徐建辉在传递，但赵长海却越发有了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监听巡视组和纪监委，本身就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游戏。但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巡视组、纪监委和徐建辉这两方之间的一场角力，自己充其量就是一个执行者和信息传递者，似乎并没有什么决策权和主动性。
　　最糟糕的是，如果出了什么纰漏，游戏的双方都有可能向自己发难。如果是前者发难，那后者会对自己进行维护吗？恐怕不会，在此特殊而敏感的时刻，徐建辉那身洁白的羽毛，是不容沾染上一丁点儿污垢的。
　　一想到这儿，赵长海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市局一个民警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赵局！赵局！巡视组的领导来了！”
　　赵长海吃了一惊：“什么？巡视组的领导？到哪儿了？”
　　“已经在楼下了！马上就上来！”
　　刚说到这儿，陈旭光和王志昌就走了进来。
　　赵长海愣了一下，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陈组长，王组长，是你们呐！欢迎来指导工作！”
　　三人握了握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赵长海笑着问道：“陈组长，王组长，今天……是特地来视察工作的吧？早就盼着巡视组的领导来给我们指导工作了！”
　　陈旭光笑了笑：“也谈不上什么视察和指导，就是想看看，市公安局在赵局长的领导之下，所呈现的精神风貌。”
　　“应该的！应该的！”
　　
　　沈永捷开着车来到市委办公区的门口，时逢前面有几辆车正在排队进入，沈永捷只好把车停靠在了马路边。
　　马路的对面停着一辆SUV，车里面几个身穿便服的人，不时地扫视着市委办公区的门口。
　　沈永捷看了几眼，皱起了眉头。
　　段风丽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
　　前面的车依次驶入了办公区，沈永捷也发动汽车跟了上去。
　　
　　李江涛走进会议室，“啪”地一个立正，向着陈旭光和王志昌标标准准地敬了一个礼。
　　“长州市公安局副局长李江涛，前来报到！”
　　“请坐吧。”
　　陈旭光马上就切入了正题。
　　“李江涛同志，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就单刀直入了。对于前卫北区区委书记刘松林，被人设局实施敲诈勒索一案，有证据显示，在视频公布前五天，就有知情人士通过邮箱向市局进行了报案，在此期间，市局为什么没有展开任何的立案、侦破工作呢？”
　　李江涛愣住了，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范围，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这里面是有一些特殊原因的。”
　　陈旭光笑了笑：“特殊原因？看来是够特殊的，如果不是存在某些特殊原因，这个案子也不会变得这么奇奇怪怪吧？”
　　王志昌说道：“还有，徐建辉的儿子徐冰洋涉嫌参与一起抗拒执法、致人死亡的案件，据说事发当晚，是你带着十几个民警，在半路上把徐冰洋给抢回来的，有这回事吗？”
　　“这……”
　　“看来这个案子你同样说不清楚，本来是可以正大光明调查、处理的案件，为什么都变成难以启齿、不明不白的案子了呢？”
　　李江涛有些窘迫：“陈组长、王组长，有些事情……我确实是说不大清楚啊！”
　　陈旭光严肃了起来。
　　“是说不清楚还是不想说清楚？我们看过你的履历，总体上说，你算得上一个能力突出、素质优秀的警务人员，不然赵长海也不会把你看上，把你提到市局二把手的位置上来。”
　　王志昌接着说道：“从这个角度来说，赵长海对你是有知遇之恩的。但不能因为有知遇之恩，就可以放弃原则、随波逐流吧？任何有违政治纪律、有违党纪国法的命令和任务，你都要毫不违抗、执行到底吗？”
　　李江涛面色泛红，一语不发。
　　陈旭光说道：“李江涛，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如果没有掌握一定的事实和证据，我们也不会轻易把你叫到这里来！你可以选择继续做你现在的事情，也可以选择明辨事理、弃暗投明。何去何从，我相信，你会有一个正确的选择。”
　　李江涛思索了片刻，果断抬起了头。
　　“感谢领导的批评和指正！你们说得对，赵局长虽然给了我这个职务，但我们的职责和使命是党交给我们的，手中的权力也是人民赋予我们的！我一定如实说明其中的问题！”
　　
　　陈小树终于又打了电话进来，这一次，林春华的手不再颤抖，也不再冰凉。
　　“林助理，这两天有没有空啦？兄弟们可是望眼欲穿呐。”
　　“这段时间已经忙过了，还挺闲的，随时都有空。”
　　“那就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怎么样？”
　　“好啊，没问题，地方选好了吗？”
　　“就在丰盛公园里面的得月楼吧，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陈旭光、王志昌前脚刚走，赵长海便立即赶到了市委一号楼。
　　“……陈旭光和王志昌来到市局，只是和我谈了一些党风廉政建设的事情，而且还是泛泛而谈，连一个具体的案例都没讲，我也觉得很奇怪！”
　　徐建辉皱了皱眉：“就没说点儿别的？”
　　“没有。我原来以为，会不会是技术侦听的事情被他们察觉了，但看起来似乎不像。”
　　“李江涛那边呢？”
　　“我问过李江涛，陈旭光和他谈的也是这些东西，没有其他的事情。”
　　“然后呢？”
　　“我一直派人跟着，从市局离开以后，陈旭光和王志昌丝毫没作停留，马上就去了嘉州。”
　　徐建辉自言自语了起来：“是很蹊跷啊……”
　　
　　沈永捷从打印机里面取出打印好的材料，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是时候了，引蛇出洞，斩掉蛇头。他要利用这一战，让最后一个利益集团彻底地土崩瓦解。
　　沈永捷拿出原来的那张sim卡，放进了手机的卡槽里。
　　“喂，元芳，材料已经准备好，马上就可以出发……明天？不行！这份材料非常重要，必须连夜向巡视组的领导进行汇报！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
　　
　　杜瑞匆匆走进赵长海的办公室。
　　“赵局，侦听到重要信息，沈永捷和陈元芳携带重要的文件材料，马上要赶往嘉州，向巡视组进行汇报！”
　　赵长海也立刻将此消息向徐建辉进行了传递。
　　“书记，刚刚得到的消息，沈永捷携带重要材料，要连夜赶去嘉州面见陈旭光和王志昌。”
　　“如果消息确实，那就不要再犹豫了。现在已经是生死关头，长海，你知道该怎么做。”
　　“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截留材料，看看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赵长海挂上电话，随即发布了命令。
　　“召集人手，马上出发！”
　　
　　陈元芳坐在副驾驶座上，沈永捷开着车，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面的情况。
　　陈元芳有些奇怪：“你老在看，有什么东西呀？”
　　“我在看后面会不会有人追我们。”
　　话音刚落，后面不远处便有两辆警车闪着警灯高速追了上来。
　　沈永捷笑了笑：“看吧，又被我不幸言中，真的有人追上来了。”
　　陈元芳把头伸出窗外，向后看了看。
　　“这是警车，难道还会追我们？”
　　“究竟是不是追我们，来了就知道了。”
　　两辆警车高速追了上来，赶到前面截住了沈永捷的车。
　　赵长海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沈永捷和陈元芳也下了车。
　　陈元芳显然对赵长海的这一做法吃惊不小。
　　“赵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纪监委的公务用车！在执行公务！”
　　赵长海看了陈元芳一眼，缓缓地走到沈永捷的面前。
　　“沈组长，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也没想到见面的时间、地点和方式，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沈永捷看了看赵长海带来的人，笑得还是那么从容。
　　“赵局长要想见我，那可真是有备而来啊！”
　　赵长海轻叹了一口气。
　　“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啊！我一直都认为沈组长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然也混不到国字号的部门里去。想必，沈组长也猜到赵某此行的目的了吧？”
　　沈永捷和赵长海就像一对相互知根知底的宿敌，虽然对话越来越简明扼要，但要表达的意思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大概能猜到。”
　　“那……能不能和平解决？”
　　“我说能猜到，并不代表就能做到。”
　　“那看来……需要赵某亲自动手？”
　　“最好不要动手。”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陈元芳却是越听越迷糊。
　　“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把话说清楚！”
　　沈永捷笑了笑：“行，不打哑谜了，赵局长的意思，是要我们把车上的东西交出来。”
　　陈元芳的脸色陡然一变。
　　“你……你想拿走我们的材料！赵长海，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样做的性质有多严重！”
　　赵长海皱起了眉，似乎对陈元芳的高声叫喊很是不爽。
　　“陈元芳同志，难道你没看出来，赵某此行是势在必得吗？我相信沈组长一定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没有像你一样大喊大叫！”
　　“赵长海，无论是以中纪委还是以巡视组成员的身份，我都要警告你，你的想法和行为是非常危险的！你要考虑清楚！”
　　赵长海白了陈元芳一眼，显然不想再和陈元芳继续纠缠下去。
　　“沈组长，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两人走到了一边。
　　“沈组长，咱们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不至于为了一个胜负已分的局面搞得头破血流吧？”
　　沈永捷笑了笑：“赵局长很会分析局势啊。”
　　赵长海冷笑了一声。
　　“省掉那些豪言壮语，也不要讲什么大道理！力量对比摆在这儿，这一战你们输定了，那些材料我也要定了！沈组长，我能做的最大让步，就是可以让你们体面地离开。沈组长，不妨考虑一下。”
　　沈永捷回头看了看被数名警察包围的陈元芳，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也没什么选择了。”
　　赵长海却微笑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组长，我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那你就自己进去拿吧，反正，我是不会亲手拿给你的。”
　　赵长海笑了笑：“我懂的！”
　　赵长海朝着杜瑞做了个手势，杜瑞立刻钻进了沈永捷的汽车。
　　陈元芳厉声呵斥道：“你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两个警察伸手拦住了陈元芳，沈永捷也走了过来。
　　此时的陈元芳已是焦急万分。
　　“你就看着他们把材料拿走吗？”
　　沈永捷拉住了陈元芳，轻声说道：“他们有人有枪，我们打得过吗？这些东西我们保不住的。”
　　陈元芳气恼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杜瑞把材料拿下车，交给了赵长海。
　　赵长海快速浏览了一下材料，合上了文件夹。
　　“沈组长，多有得罪了！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不要再是这样的局面。”
　　
　　赵长海等人离开了。
　　陈元芳呆呆地望着离去的警车，懊恼地一跺脚。
　　“我们该怎么向领导交待啊！”
　　“该怎么交待，就怎么交待啊。”沈永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元芳随即把气撒在了沈永捷的身上。
　　“都怪你！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让别人把材料都拿走了！”
　　沈永捷分辨道：“我怎么会是傻子呢？最起码，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追我们的。”
　　陈元芳闻言大怒，一脚向沈永捷踹去。
　　“原来你早就想到了！那还不早做准备！你就是个傻子！”
　　沈永捷灵巧地躲开了陈元芳的一脚。
　　“起码我做了备份啊！”
　　“有个屁用！他们看了材料，就知道我们做过哪些工作了！”
　　沈永捷脸上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不！他们不知道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相反，还会陷入无尽的猜测之中！”
　　陈元芳很是疑惑：“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沈永捷笑了笑：“因为和徐建辉有关的材料都没有放在里面，那里面只有赵长海自己的违法违纪材料。”
　　“难道……你是故意让他们看到这些材料的！”
　　“没错。你想想，如果没有徐建辉的授意，赵长海怎么敢如此孤注一掷，公然截留我们的调查材料？因为徐建辉和赵长海都想看到我们究竟掌握了多少和他们有关的违纪违法信息！这样，他们才能做好后面的防御工作。”
　　“可现在，至少赵长海已经可以看到，和自己有关的那部分材料了。”
　　沈永捷摇了摇头。
　　“赵长海看到的也只是残缺不全的调查材料，因为纪监委的打印机最近老是出现打印跳页的现象，每隔一部分就会跳5页。”
　　“那你为什么不让徐建辉看到自己的材料呢？”
　　沈永捷笑了起来。
　　“这就是最有趣的部分！如果赵长海带回去的材料没有徐建辉的那部分，你猜徐建辉会怎么想？”
　　陈元芳终于恍然大悟。
　　“他会认为……和自己有关的材料，被赵长海藏起来了！”
　　“没错，赵长海虽然带走了材料，却不会产生任何有利的作用，反而会增加彼此之间的猜疑！以徐建辉的个性和风格，一旦对赵长海有了猜疑之心，那赵长海在他身边还能呆得住吗？”
　　“你是打算以这种方式，把赵长海也转化过来指证徐建辉？”
　　沈永捷点了点头。
　　“对，因为顾文君毕竟是他老婆，她虽然掌握了很多徐建辉的违纪违法事实，但未必肯配合我们的工作。有了赵长海，再加上孙赫，徐建辉就在劫难逃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计划的？还有，你又怎么知道赵长海会追上来？”
　　“是办公室那台老是跳页的打印机，给了我这个启发。赵长海派人在市委的门口盯着我们，里面有几个人，前不久跟我去深圳搜寻过谢志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空着急！”
　　沈永捷耸了耸肩：“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你能演得这么像吗？”
　　陈元芳又是一脚向沈永捷踹去。
　　“几个月不见，你也学会骗人了！还把我像猴儿一样地耍！”
　　沈永捷机警地躲闪开了这一脚。
　　“嘿！你踹上瘾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