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浓云浅
作品名称:风之候鸟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1-07-09 14:28:22 字数:4786
吉娟娅和宁冠锦从外面回来,见到安懿和宁冠初坐在院子里聊天,都愣了一下,继而都笑了。宁冠锦摘了一些野果子回来,洗干净放在小竹篮里递给安懿吃,兄妹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安懿,这更让安懿心生感动,这家人是好人。
吃过午饭,安懿拄着扁担移步回到屋里休息,她身后,是宁冠初闪着深深异彩的目光。安懿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她突然看到床头边放着一根做好的拐杖!天哪!她低叫一声,她把拐杖放到腋窝下,长短正好,走起路来方便多了。端详着做工细腻的拐杖,安懿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宁冠初的手艺。
厨房点了两盏煤油灯,宁冠锦进屋叫安懿去吃饭,安懿在屋里就着煤油灯看一本地图手册,宁冠初把她的背包送过来,里面的东西全都在,衣服甚至都洗好了,重新叠放在里面。
她拄着拐杖走进厨房,宁家人全都在等她。见她来了,宁冠初起身扶她坐好,宁冠锦端一碗鸡汤放在她面前。
外婆看着安懿的气色,点着头说:“气色好了,那几天真把人给吓坏了。”
“谢谢阿婆。”安懿诚挚地说。
“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能照顾你,是我们家的福气。”外婆说。
一句质朴的话顿时让安懿感动不已,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宁家人没想到安懿是个容易掉眼泪的人,马上换了一个话题,说到水渠修建的事。
一串脚步声跑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在厨房门外,安懿转头看去,是一个身穿少数民族衣服的年轻女子,她说着方言,宁冠初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
宁冠锦表情似乎有点不高兴,扭头和爸爸在低声说话。爸爸微笑着说了几句,宁冠锦低头吃了几口饭。再抬头时,与安懿的视线正接上。
“安懿姐,你们有多少人出来旅游?”宁冠锦亲切地称呼安懿姐了。
“五个。”安懿说,“三女两男。”
“全是大学生吗?”
“是啊,有两个是我的同班同学,另两个是别班的。”
“都学的是什么?唱声乐的吗?”
安懿笑了,宁冠锦问的有水平,这有点让安懿出乎意料。
“我专研的是琵琶,另两个别班的是二胡。”
“哇!”宁冠锦和宁冠祺发出一声惊叫,宁泰华也面露震惊,他放下筷子,直视着安懿说:“安懿的气质与琵琶是相得益彰,浑身充满了古典气韵。”
安懿笑了,宁泰华很会说话。
宁冠初和那个女子说完话,回来继续吃饭。
“哥,她找你做什么?”宁冠锦问。
“说明天晚上游方的事。”
宁冠锦突然生气地说:“游什么方?有什么好游方的?”
外婆说道:“你哥也三十出头了,走一走有什么不好?”
“那些女的没一个配得上我哥。”宁冠锦说。
宁冠初看了眼在喝汤的安懿,没说什么。
宁冠锦也看到了哥哥微妙的眼神,她嘴角抿着一丝慧黠的笑容。
“安懿姐,你这次出来是和男朋友一起的吗?”
安懿一怔,说道:“是同学,我还没男朋友呢。”
宁冠锦眼睛里顿时露出一丝惊喜,有意问:“为什么不在大学里谈一个?”
安懿不置可否地说:“我是讲究缘分的,还没遇到怎么谈?”
宁冠锦笑了:“没人追你?”
“大学里比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个个像朵花似的,而且我们班是女多男少,男的掉在花丛里都看花眼了,几时轮到我这种路边草?”
安懿说得风趣,把宁家人逗得全笑了起来。
宁冠锦说了一句,让安懿震惊住了:“你是遥不可及的琼瑶芝草。凡花俗叶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宁冠祺也开口问安懿:“你们班有多少人?男的有几个?”
“五十二个,男的才两个。”
厨房里一时间被笑声充斥着,宁冠锦笑得最开心,这个被哥哥救回来的女子前些时间弄得他们家人仰马翻,生活几乎被打乱了,可是现在,全家人发觉,这个女子是老天爷送给他们家最好的礼物,这个女子好得没话说。
一天下午,宁冠初从外面背一个方型木箱回来,安懿正坐在院子里看外婆、吉娟娅两人用石磨磨米浆。宁冠初小心地放下木箱,揭开木盖,里面爬出三三两两的小蜜蜂。宁冠初洗净手,拿着一把干净的水果刀,切下一块黄澄澄流着蜜汁的蜂巢蜜,盛在小碗里递给安懿。
安懿吃了一口,情不自禁地睁圆了亮亮的眼睛,这天然的蜂蜜好吃到爆!简直是天下美味!
“太好吃了!”安懿抹着下巴上的蜜汁说,“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宁冠初笑了,告诉安懿,这蜜蜂是山里的纯种蜜蜂,他的外公生前就是养蜜蜂卖蜂蜜的。
安懿一听,难过地问:“蜂蜜是养人的,老人家为什么不在人世了?”
吉娟娅接过话茬儿说:“为了救人,被洪水冲到山下,我们找了整整一星期才找到我阿爸。”
安懿放下碗,吃不下蜂蜜。
安懿又梦见到大雨把大地变成一片混沌,洪水铺天盖地袭卷而下,一下子把手足无措的她卷进水里,拖向无底的冰冷的深渊。她惊恐地发出呼救,在绝望之际,她突然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抱起来,接着被紧紧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耳边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别怕,别怕”,她顿时心安,紧紧拽着那双有力的臂膀,靠着那散发着清新的气息的身体,她慢慢静下来,又沉沉睡去。
自从她苏醒后,每晚睡觉,她都习惯性地做噩梦,而梦里总被一双臂膀紧紧抱着,久而久之,她竟依赖起这双臂膀,这双臂膀就是她温暖的港湾,紧拥着才有宁贴感,才能入睡。
安懿还在睡梦里,被一阵声音给吵醒了。院子里,宁冠祺在赶着几只鸡,把几只芦花鸡赶得满院飞,宁冠锦从谷仓里挑出一担米,吉娟娅也挑出放满东西的两个背篓,外婆穿戴整齐,看似要出门。
院外有人进来,大声说着话,很吵,安懿轻轻翻了个身。突然,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她能翻身了!天哪!半个多月了,她可以翻身了!她的身体十多天睡同一个位置,都睡麻木了。她还以为保持同样的睡姿要一个月,想想都怕,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这苗家的草药太神奇了,她的小腿好了许多。半掩的房门被轻轻阖上,看一闪而过的身影,安懿知道,是宁冠初,他不想她被外面嘈杂的人语吵醒了,他的细心让安懿心里又是一动。
安懿睡到自然醒,她起身走出屋外,院子里静悄悄的,宁家人都出门了,院门是紧阖的。她漱洗之后,到厨房找吃的。揭开锅盖,锅里放着几个热乎乎的糯米糍粑,另一口锅里还热着小半锅粥。安懿打开碗柜,取出一只小瓷碗,盛了一碗粥,坐在餐桌旁吃起了可口的早餐。吃了早餐,安懿用勺子挖着瓦罐里的蜂蜜,舀了两大勺,津津有味地吃着。宁家人平时极舍不得吃蜂蜜,可是对安懿,却好得没话说,有好吃的全留给她吃,从不吝啬,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随意地在这个家走动,仿佛就像这个家的一份子。
她吃着简单又美味的早餐,想着宁家人对她的好,她内心一热,眼睛里潮潮的,吃着吃着眼泪掉下来,落在蜂巢蜜上。
她把用过的碗筷洗净,放在灶边一只有盖的竹笼里,里面是用过的碗,到时宁家人要全部煮沸消毒。她没事做,又照旧柱着拐杖坐在院子中晒太阳。
院门的锁开了,宁冠初回来了。看到安懿又坐在院子中间,问她:“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安懿说。他挽着裤脚,迷彩色的解放鞋上沾着一层厚厚的泥土,手里提着一个竹笼,笼里是收下的玉米苞。
“吃玉米吗?我煮两个。”他在水槽边洗着手说。
安懿说:“你煮我就吃。”
宁冠初笑了,露出一口漂亮洁白的牙齿,让安懿看呆了。他剥开玉米外苞,把几个带衣的玉米放进锅里煮。安懿拄着拐杖走进厨房,拉过一张小凳,和宁冠初坐在灶前煮玉米。
“水渠修好了?”安懿问。
“昨天下午修好了。”宁冠初一边添柴一边说,“洪水冲毁了两处地方,没及时修好,全村就用不上山里的泉水。就得到山下的河里挑水,河水没泉水清甜。”
“水渠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安懿知道修建水渠是一顶大工程。
“我爸爸来到这里的第三年,和村里人一起修建的。他是外省第一个来援教的大学生,全村人都很敬重他。”
“修建水渠用了多长时间?”
“历时三年,是从山里的一个瀑布潭里引水过来,要绕过两座山。水来到村里,把水储在一个大水池里,村民用水还得挑,不过比下山挑水方便多了。”
安懿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有水进到家了。”
宁冠初笑了笑说:“我当兵探亲回来,用多年积攒的钱和家里的全部积蓄买了水泥钢筋和水管水笼头,建了一个蓄水池,村里家家户户用上了干净的自来水。”
安懿彻底惊呆住了,瞪着宁冠初,愕然地问:“你们村有多少户人家?”
“两百多户。”
“这么多呀,我见昨晚来找你的那个女孩子穿的衣服款式不同你妈,她是什么少数民族?”安懿对少数民族的服饰没有研究。
“我们村是以苗族为主的聚集地,这里还有不少的瑶族、水族、布依族,那个女的是瑶族,汉族就我爸一人,我爸来到这里,给村里办了三十年的文化班,还给村委订各种报刊杂志,因为受我爸的影响,村民都会说普通话,基本上扫除了文盲。我妈的生活习惯也汉化了。”
安懿睁大眼睛,宁冠初的父亲很有故事,把她给吸引住了:“你爸爸改变了村里的用水难问题,那你是不是还要想着法子让村里通上电?”
“是的,我和爸爸每年都到镇上乡里送材料,希望政府能解决我们村里用电难的问题。可政府里的人说,我们县是特贫困县,没有资金拨下来。又隔着一条天堑大河,桥梁的事都没解决,何况通电?想摆脱赤贫得靠我们自己。我和爸爸跟村里的人商量了,我们虽然地处深山,但山里有取之不尽的干果坚果,这些都是城里人最喜欢吃的东西。我们现在每到圩日就挑到镇上叫卖,卖得的钱交一部份到村委,一部份用做生活费。桥梁和通电这两个项目我们要在有生之年一定要解决。”
“卖得蜂蜜的钱也交上去吗?”
宁冠初笑得有点不自然:“阿婆说,蜜蜂是阿公留下的,卖蜂蜜的钱得自己留着用。”
安懿微笑说:“留给你将来娶媳妇。”
不料宁冠初却说:“娶媳妇的事我还没考虑过,目前想着先建桥,让山里的孩子顺利到山下读书。”
安懿被宁冠初质朴的话给深深震撼了,同时也被他宽广博大的胸怀感动,一个装着全村村民生计的人一定是个善良纯正的人。想到她是被他从滔滔洪流中奋不顾身地救下来,她的心已经融化了。
“镇上远吗?”她问。
“不远,过了河,走一个小时盘山公路就到了。”
还是远,山里人以脚代步,生活艰难困苦,但从宁冠初的语气听出,他对待生活充满了乐观向上的态度,他热爱生活,尽所有的热情去改善生活改变状况,这不得不让安懿对宁冠初有了更深的了解,有了更深的好感。
她看着宁冠初的眼睛说:“让我也出一份力吧,以后我不再乱买东西了,我攒下演出的每一分钱送给你,让你们村尽快架上桥梁用上电。”
宁冠初震惊地盯着安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
安懿点着头说:“我还没毕业,就有乐团找到我,签了合同,演出费是很高的,若能出国演出,就更高了。”
宁冠初大喜过望,这消息太令人振奋了,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安懿的纤纤玉手,激动地说:“安懿,谢谢你。”
“谢什么,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给的。”安懿动情地说。
宁冠初激动极了,眼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安懿拍了拍宁冠初的手说:“我闻到香味了。”
宁冠初揭开锅盖,一股热腾腾的蒸气扑面而来,待热气散开,他从锅里拿出一个玉米,剥掉玉米叶,把饱满的黄灿灿的玉米递给安懿。
“烫,小心吃。”他说。
安懿不顾玉米还是烫的,张口咬了一口,玉米烫得她吃不下去,但玉米的香味充满了口腔,让她抵制不了诱惑,吹了吹,津津有味地吃着热乎乎的玉米。
宁冠初又剥了一个玉米,转头看到安懿吃得很香,几颗玉米粒还挂在下巴上,他伸手把安懿下巴上的玉米拿过来,直接吃进嘴里,安懿被宁冠初这一看似平常的毫不起眼的动作给惊呆住了,一股滚烫的潮涌直冲进她心房,荡涤着她整个心腔,让她心扉动荡不已。
“怎么不吃了?锅里还有。”宁冠初说。
安懿低下头继续吃玉米,她的心还未从那澎湃起伏的思潮中走出来。
“好香啊。”门外传来宁泰华的声音。
安懿转过身:“宁叔叔,我们在吃玉米。”
宁泰华放下手中的锄头,微笑地对安懿说:“自家种的玉米比外面施化肥的玉米好吃。你吃多点。”
宁冠初剥一个玉米,吹冷了递给安懿,也递一个玉米给父亲。
宁泰华看着安懿,问道:“这次你和同伴遇到山洪,除了你还有人遇险吗?”
安懿讶然地说:“我不知道,我被冲走时他们都爬到高处了。”
宁泰华说:“我刚才在地里干活,有村里人向我反映,说河面上有条大船,船上有不少穿制服的人,船行得很慢,好像在找什么。我估计是在沿河面寻找你。”
安懿和宁冠初惊呆住了,猜测不无道理。大学生进山旅游出了事,当地的警察和消防队接到报警是会出动人员来找人的。
宁泰华又说:“也没什么,你腿好了我们就送你回去。”
宁冠初转过身不再说话,自顾洗米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