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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满眼酸涩(十四)

作品名称: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      作者:羽佳一鸣      发布时间:2021-07-07 09:49:12      字数:8798

  随着“小丽君欣欣”的名号越来越响亮,丽霞的提成越来越多,每天到酒吧专门捧她场的客人比比皆是,点击率高小费也越给越高。她对吃穿要求本不高,住的也还是那间六十五块的楼顶小屋。邓光荣以她的名义办了个银行存折,她把买生活必须品以外的钱存在折子里。
  春去秋来,转眼间她已经做了一年驻唱。九月初,邓光荣带她找邹建兴,问什么时候可以做自己的唱片。邹建兴让她再等等,一方面酒吧离不开她,另一方面公司正筹备转型,稳定下来第一时间考虑她的事。她知道那些全是敷衍,因为不久前阿元还告诉她国庆节他要发行一张新歌加精选,而论人气和歌唱经验他都不及她。
  九月二十号那天傍晚,新兴和BEMI联合在酒店搞了个庆贺中秋的大型酒会,除了两边的领导和员工还有签约的新老艺人,场面空前盛大。丽霞表演过到后抬换衣服,正好遇到在培训班时的形体老师Gertie,就聊几句。“阿欣,馁嘅唱功咁喉,依嘎嗖山太赫斯嗝。(你的唱功那么好,现在收山太可惜)”Gertie问。
  收山在演艺界就是洗手不干,她连自己的唱片还没出怎么可能有这打算?赶忙也用广东话问:“冇啊,Gertie姐,边个冈我又嗖三?(没啊,谁说我要收山)”。
  Gertie也满脸的差异:“冇?嗰我扪森哼嘅银馁点冇报名歌桑带赛,佢哋冈馁又咖银。(没,那我问新兴的人你怎么没报名歌唱大赛,他们说你要嫁人)”
  “点合能?我都唔机有咩带赛!(怎么可能,我都不知有什么大赛)”她完全一头雾水,歌唱大赛的事从没人跟她讲过,结婚更是无稽之谈,就算有男朋友她和大志已经两年多没联系,即使他在身边事业有起色前也不打算谈结婚。她更慌了,敢情是有人欺上瞒下不让她出头,她急切地追问,“Gertie姐,边个冈我又伽银?丝伐冈我这给年眛唱歌连男朋友都冇谈。点会忽然伽银?(谁说我要嫁人,实话说我这些年连男朋友都没有谈,怎么会忽然嫁人)”
  “咁?冇算了,当我冇讲。(这样,没有算了,当我没说)”Gertie说着摇摇头,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说,“咦?搞咩?嗰佢哋点冈以带喽系佢未婚夫?(搞什么,他们怎么说二打六是她未婚夫)”
  这话她全听在耳朵,也明白了,简直要气炸。立刻怒冲冲地到前面把邓光荣叫外面质问,他竟吞吞吐吐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刹那间她感觉心要碎了,觉得所有的辛苦都被他的所谓保护给耽误了,亏她还一口一个大哥的尊重他。于是含着眼泪冲他吼:“邓光荣!从今个诶起你再也不是俺哥了!咱俩没任何关系!我是我你是你!我往后弄啥都不要你管!你走!我不想儿再看着你!一眼都不想儿看!”喊完不听他任何解释,转身就回住处,晚饭也没吃。
  邓光荣虽然被她骂并没有生她的气,他也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不会了解他的良苦用心,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大厅。活动在继续,他的思想却再难集中。傍晚的时候,宴席开始,他情绪不好想借酒浇愁就多喝了几杯。失意忘形居然喝醉了,满脑子都是她生气的模样和悲愤的话,而这一切来源都是他一贯的懦弱、忍让,还有因为爱她才表现出的自私,而造成这些的又是那个好色的经理邹建兴。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蹒跚着到邹建兴跟前将半瓶红酒砸在邹建兴脑袋上。结果邹建兴进医院,他被辞退。
  丽霞知道这件事是第二天傍晚,她到沿江路酒吧听乐队人说的。虽然没有波及她,但她也知道多多少少跟昨天骂他有关系,所以免不了有点过意不去,还有些担心。几天后,她向新兴创作部的人打听他的消息,才知道他们都把她当他的未婚妻,从去年训练班结束他就私下跟同事说她是他女朋友。有人说他已经被工作室除名,打老邹那天已经离开广州。
  没有他接送是有些不方便,后来她觉得这样也好,虽然自己辛苦一点,但不必继续欠他的情。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十月中旬的一天,阿元的唱片正式发行。公司安排她做他发行会的助唱嘉宾,同期出来的筝筝和杜雅丽也在,她们都已经大红大紫。那天回去后她喝酒了,说不上是借酒消愁,只是感慨颇多。总感觉成功的窗子对她关闭,心爱的人也渺无音讯,仿佛这个多彩多姿的都市里只有她是暗淡无色。
  一段湿冷的天气过后,天终于放晴了,春节也临近了。丽霞开始有些厌倦广州,不冷不热的天气湿度却大的惊人,大晚上骑车子也能出汗,虽然不多,但黏糊糊的特不舒服。她最近每晚要赶三到五个场子,每到一个地方都得用热毛巾擦,然后才赶紧换衣服,不然衣服粘身。讨厌天气主要还是对工作不满,她不想天天跑场迎合那些醉汉们,她想出自己唱片。前阵子新兴乔迁新地址时搞活动,她问邹建兴什么时候能给她出唱片,邹建兴居然装听不见,问监制却说要等公司进一步计划。梦想在期待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的信心也一天天在消磨。每天晚上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屋,那个闷湿又压抑的氛围让她感觉呼吸受限,整个人几乎要垮掉了。
  一月二十五号是腊月二十五,也不知道是公司照顾她还是阿元主动要求的,他的新唱片里有两首合唱歌曲要她来唱。无论如何她都很高兴,这个唱片里至少有她的声音,所以她很当回事,大早上就过去练习。以前在酒吧他们经常合唱,但录音棚唱和酒吧的舞台不一样,他也非常认真,该她唱的时候总会用眼神提示。中午开始录制,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大家听几遍都认为很完美。他邀她和大家一起吃饭,她笑着婉言拒绝,因为要赶沿江路的场子。她骑车子过两个路口,收到值班经理发的传呼,知道她今天录音已经安排人顶替她。
  她紧绷的精神瞬间轻松,就在附近一个小馆子细嚼慢咽地吃了顿饭,回房子休息。这几年她已经习惯半夜以后才睡觉,这么早躺在床上反而没有睡意,禁不住胡思乱想以前的事。回想以往的种种不顺,猜想大志的模样会有什么变化,凌晨过后才迷迷糊糊的沉睡。
  传呼机在枕边频频地振动,她睁开蒙松的眼睛一看是解放路酒吧发的,时间是刚刚,凌晨两点十分。信息内容是:“欣欣,快过来看看,有人闹着要见你。”她觉得应该是哪个熟客没点成歌滋事,还是决定穿衣服去看看。刚下床又收到一条信息:“速度,黄经理气得要报警。”再急也得穿衣服,要报就报吧,这种事早已经不新鲜了。她想着还是快速穿衣服、梳头,不管是谁在她看来都没必要让事情继续恶化。
  她紧赶慢赶,到地方已经过了两点四十,酒吧已经锁门。闪烁的霓虹灯下,鼓手王晓晨和保安李冬、段四毛正在门口低声劝一个人。显然,值班经理黄德全已经离开。王晓晨看到她老远跑过来在路边等,还没开口说话那人也看到她,直接冲过来喊:“丁丽霞!你个鳖孙妞!血鳖孙!你以为你换个名儿我就找不着你拉?你个血鳖孙!臭不要脸!腌臜菜……”一口浓郁的豫北口音,还是个女人,个头不大却中起十足。
  “咦?小妮儿?你弄啥咧你?邪豁啥咧你?”丽霞一下子听出来是邓小妮的声音,赶忙把车子一丢过去劝她。“中啦!嫑邪豁啦!你啥时候来哩?有啥好好儿说不中啊?”
  “你这一号儿下作人就得可劲儿哩骂!不要脸!破坏人家家庭……”邓小妮根本就不听,而且越骂情绪越激动,不是王晓晨在旁边拉着都能上手打丽霞。
  当然,她也不是无事生非找丽霞晦气,不是情非得已她不会从濮阳那么远赶来骂人。
  邓小妮是二十一号放的假,二十二号下午回到家里,还专门给父母和三个侄子侄女捎的烧鸡、油旋、麻糖。然而几个屋找遍也没见七岁的二侄子,大嫂也不在。她去厨房问母亲,话刚出口母亲就哭了。烧火的二嫂说大哥国庆节回来离婚了,说是跟大嫂没感情,要娶一个会唱歌的女孩儿,离婚时一个孩子判给大嫂。她听到会唱歌的女孩儿第一感觉就是丁丽霞,当时就骂上了。那天晚上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害了大嫂和侄子,第二天一大早乘车赶往新乡,又从郑州转火车来广州。
  胆大主意正是邓小妮最大优点,但是这次她却粗心了。首先是没提前联系大哥邓国荣,到广州后再打他的传呼没反应,她立刻就有了危机感——不认识路。花近三个小时好不容易找到他住的地方人不在,等到天黑有人回去却不是他,才知道他已经不在那住。从那家出来第二个问题出来了,没有钱,身上剩的三十多块钱吃顿饭还行,大晚上往哪住?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儿总不能睡马路?想想今天已经大年二十四,她却在离家几千里的街上游逛,向来自诩坚强的她竟忍不住淌下眼泪。她记得的地方本来就不多,溜来溜去居然来到西湖夜市,但夜市也开始收摊,遇到邓光荣的机会几乎为零。离开西湖路走两个街口遇到治安巡逻的民警,一问她没身份证、去哪不知道,就把她带到派出所详细询问。到底警察有办法,很快从工商注册信息里查到她要找的新兴工作室,已经变更为新兴娱乐公司。固定电话号码和详细地址都查到了,但凌晨三点多没办法联系。她就在值班室长椅上凑合睡几个小时,还有人给她条大衣当被子。
  二十五号早上九点,新兴的电话打通了,一听她找邓光荣直接说开除都快半年了。再问怎么联系他,对方说不知道,之前的传呼机是公司配的已经收回去。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最后问丁丽霞在哪能不能联系上,对方说没听过这人但公司有个丁丽欣。她赶忙追问,最终得到个不确定回答,说丁丽欣晚上在人民南路、沿江路、解放路、长堤大马路的几间酒吧赶场。她的劲头又卯足了:别说四个地方,再多几个也得找到她!只要确定她就是丽霞,即使不动手起码也得骂她个狗血淋头!而且到了这地步,还得靠她找到邓光荣,要不然只能沿路乞讨回老家了。为保险起见,她趁着白天就先把四个地方找见,中午把最后的十块钱买份米粉吃。然而从傍晚她开始在酒吧打听,到凌晨一点半她问遍三家酒吧,都说欣欣今天不上班,她真没体力再去第四家,就在解放路这家闹了起来。但那些人不是好惹的,听她满嘴方言更不待见,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孩儿只怕早已经挨揍。
  “邓小妮儿!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要再邪豁我可走啊!”劝了七八分钟仍不见邓小妮收敛,丽霞就有些恼。本来她今天的心情是一年多来最好的,却被这个忽然变成泼妇似得好姊妹来一顿臭骂,还骂得不清不楚的。说完见没用她转身装离开,边往自行车跟前走边扭头看那几个用普通话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先回吧,她如果再闹我就报警。”这话有一多半是说给邓小妮听,否则她会用广东话。
  邓小妮果然被镇住了,但与生俱来的倔强仍占主导地位,所以稍微停顿又跟近几步大声喊:“丁丽霞!你嫑走!我还没骂够咧!”
  丽霞听她这句话没带脏字,就停在车子跟前,转身沉着脸大声说:“要想儿好好儿说就过来,咱俩找地顶儿说去。要还想儿骂就己街搁诶这骂!大半夜给外边儿邪豁,你也不怕叫治安办哩拉走你?”
  “不怕!死我都不怕我还怕啥啊?我今个诶非得骂死你个鳖孙妞!我以前当你是亲姐妹你知道不知道啊?你就就这对我啊?凭啥破坏人家好好儿哩家庭?你个没良心哩半掩门儿……”说不怕是假的,要说憋几天的窝囊气没地方撒倒不假,被民警带走的感觉也真不想再体验,所以她边骂边往跟前凑外带仔细观察。
  那几个已经推了自己的摩托和自行车,看邓小妮还在骂也就没急着走,心想万一打起来还得拉。丽霞见她的脏话又来了也决定再吓吓她,直接弯腰拉起车子就走,不看她也不说一句话。这下她真慌了神儿,快步跑过去拉住丽霞的胳膊,眼泪迅速淌下来,嗓子也哽咽了:“你嫑走!我,我,我还没吃晧儿晌饭咧。”到这时候,邓小妮的底气全泄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后边的话声音越来越小。“你要走喽我咋弄啊?从夜晧儿到曜喔就吃一碗米线。”
  “你,你个小妮儿啊!”丽霞停住把车扎好了,从包里掏出餐巾纸替她擦拭眼泪,“没吃饭还怎大劲儿?你可真——走吧,我住哩地顶儿还有方便面。”
  “我吃饱了还得骂!非得骂够!谁叫你拆散人家好好儿哩家庭咧?”邓小妮见丽霞对她还是这么好瞬间感动,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好好儿说中,敢骂还给你撵出来。”丽霞对她是又气又怜,说着转身踢开车支架。猛然想到她提了几次“拆散人家好好儿哩家庭”,不由得回头又问,“哎,你说我拆散人家家庭?我拆谁了?”
  “俺哥——邓光荣个坏蛋!他为了娶你给俺嫂离婚了,俺大侄儿没娘了!”提到邓光荣,邓小妮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丽霞恍然大悟,但这事她丝毫不知情,而且从中秋节骂过邓光荣就再没见过,“我跟他啥都没!俺俩都闹蹬半年了,他要弄啥给我没一个钱哩关系。走吧,回去再说。”她说完左脚踩脚蹬准备滑行,猛然发觉不对劲,低头一看链子掉了,又扭头看看邓小妮说,“来扶住,我给链子按上。”
  听丽霞的态度似乎跟邓光荣离婚没关系,邓小妮对她的敌意瞬间减掉八九成,乖乖地走过去,语气也变了:“那你多会咋不说清亮啊?你嫑动,我按。”说着蹲下去歪着头看链子。王晓晨三人见她们的关系大转变,都上车离开。
  链子装好,丽霞载着邓小妮往回走。二十几分钟的路程里,两人基本把误会澄清,又回到学校时的那种亲密。天亮后丽霞又问几个之前跟邓光荣关系近的同事,都不知道他去向,自中秋节闹那次以后他再没跟他们任何人联系过。邓小妮见事情弄不出结果就决定回家,可她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跟丽霞借居然有点抹不开。丽霞看到她的扭捏,就从折子上取了五百块,排四个多小时队给她买张了一百九的硬卧,剩下的钱全塞她口袋里,送她进站时又买了些土特产。然而她这一路上翻来覆去的琢磨,仍觉得丽霞不是无辜,就算丽霞没有亲口让邓光荣离婚,他离婚的目的还是为了娶丽霞。她虽然受了丽霞的帮助但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丽霞还是伤害她大嫂和两个孩子的元凶,这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丽霞送走邓小妮就赶去沿江路上班,酒吧的客流已经明显减少,公司又按去年的方案开始轮休。回到住处已将近三点,她洗漱过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邓小妮的闹剧是揭过去了,后天晚上就能到家。可她什么时候能回家?事业一点起色没有她不甘心也不愿就这样回去,她怕父亲没完没了的骂,也怕他们不让她再出来,说不定还会逼她嫁人。可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呢?如果总不能成功怎么办?后来她又想起大志,按时间推算他七月份就该考大学了,能不能考上理想的学校?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一样想她?有没有长高些?那张俊脸上有没有冒出绒须?会不会更帅?
  年三十晚上丽霞不上班,一个人呆在房子过年。为增添点过年的意思,她买回来一幅春联和一包速冻水饺,还有几盒罐头、两瓶买一送一的红酒。天还没黑她就开始煮饺子,酒也倒了大半碗慢慢醒着。
  煮第二滚的时候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确定是脚步声但认为不可能,因为昨天下午上班前她亲眼见房东一家离开,还叮嘱她节日期间把门锁好。再仔细听确实无误,肯定是皮鞋踏台阶的声音,她赶忙从门后抄起笤帚打开门看,正看到一个人从楼梯口出来,朝她的小屋走过来。
  邓光荣,她一眼认出他,虽然他已经剪掉长头发,身上穿着得体的米白色西服还系着领带,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提两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她从未见过他穿这种正式装束,不免有些吃惊,刚要问个究竟就听见身后“呲——”锅开溢出的声音,她赶忙丢掉笤帚转身去看锅、拔电炉子插头,要用抹布擦干净才能再开火。她忽然想到几天前见到邓小妮时的情景,自然想到他这时候来找她肯定要说莫名奇妙的话,不知怎么又开始害怕了,甚至希望他就此离去。
  “欣——丽霞,我回来了。”邓光荣温和地用豫北方言说,人也已经站在房门外面。
  她仍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确定电炉子各部没水才插插头,炉丝红起来,锅里的饺子又开始动。其实她知道他在门口站着,甚至能感觉到淡淡的香烟残留味,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该不该开口,专注着锅里的饺子,因为暂停过,再点一次水①还需要敞开盖煮会儿才能熟。
  邓光荣见她不说话也不看他一眼,显得有些意外,勉强笑了笑又说:“我啥都弄好了,你能放心——”
  “不要!”她忽然大声打断他,眼睛还是不看他,把勺子扣着推几下饺子又点些水才淡淡地说,“你啥都嫑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也给你说过咱俩不可能。”
  “你知道啥了?”他更意外,不错眼神的看着她,却只是看到她后脑的青丝和半个耳朵。
  “我知道你离婚了。”她仍旧头也不回。
  “还有咧?”
  “还有我叫恁家小妮儿骂了半晌儿,还有——咱俩不可能,我喜欢哩不是你。”想到这些她不由得来气,把火一关往盘里盛饺子。
  “那你知道不知道你喜欢那孩嗷变了?你走没多长时间他就喜欢别人了?”
  “绝哩不会,他不是那号儿人,俺俩给一块儿——”她看也不看就笃定他在骗她。
  “他叫成大志对不对?他喜欢那妮儿是恁那块儿李家村儿哩,他俩今年夏天都辍学了。”
  她被这句话吓得楞了一下,刚走的床边还没坐又转回身,差异地看着他说:“你咋知道怎些?你瞎说咧是不是?”
  “我保证没瞎说。”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几个月没见她比以前更漂亮,生气的模样都美的难以形容。他稍微犹豫接着说,“我去恁那块儿打听过,国庆节朔办完手续去哩。他辍学以前给二中上咧,辍学喽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没给家,我给他村儿哩人打听哩。我敢赌咒我说哩都真哩!我早给你说过他还小,还不——”说到这他不由得停住,因为她的眼泪下来了,“啪嗒”“啪嗒”落在盘里,砸在饺子上。
  他赶忙把手里的包和袋子放地上,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在方几上,过去要扶她坐下时却被她推了一把。她瞪着噙满泪水的大眼睛大声吼他:“谁叫你来这儿咧?是不是还嫌我过哩不难受再来添把火?你凭啥说大志哩坏话儿?他招你了惹你了?你戳瞎话儿咧!他说过他爱我一辈咧!”
  在喊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疯狂的往外涌,刹那间把脸颊、脖子,鬓角的头发,领口下方的衣服浸湿一片。应该说她对和大志的感情全心投入,尽管是初恋又分开这么久时间,却还是抱着一生一世的想法,所以她难以接受他移情别恋而且已经辍学不知所踪的说法。
  “丽霞,嫑哭了,嫑哭了啊?凡事儿还是要往前看。”他弱弱地劝着,心里是又难过又欣喜,难过的是感情这种事虽然感同身受但无法替她分担,欣喜的是她对不成熟感情都如此至情至性,如果将来跟他在一起也必然会全心全意。
  “往前看啥?”她的眼泪不停往下淌,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唱歌儿唱了怎长时间也看不着头儿,啥百年才能唱己街哩歌儿?我想儿找大志问问他到底咋了?也不知道搁诶哪咧?你让我看啥?光看有啥用?”
  “唱歌儿有盼头了!真哩!”说起唱歌他兴奋了,过去打开行李箱从衣服下面的夹层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几十张纸抽出上面的几张,在手里晃了晃拿到她面前,“看看这是啥?我给百美(BEMI)香港公司签哩新合同,计划明年一年给你出三张专辑!头一张专辑哩作词儿作曲都弄好了,有两首是请陈继老师写哩。”
  “真哩假哩啊?”她哽咽着说,眼泪还在淌。一看上面有丁丽欣的名字,尾页有BEMI公司的红章子、还有邓光荣的名字和红指印,失去爱情的悲痛瞬间转向了事业上的兴奋,“这是不是假哩啊?”
  “假不了!真哩很!丽霞,放心吧,这一回你肯定要火起来了!”说起合同他显得很激动,“我给你说我着几个月……”他兴奋地给她讲着合同细节,讲签订合同的过程,讲他这几个月里为之付出的努力。
  敢情他早打定主意要娶她,离开广州后先到她老家一趟,从侧面了解她家的情况。然后回家坚决离婚,二儿子判给前妻也不在乎,也不惜与父亲、兄弟闹翻。完事不放心又去了解成大志的情况。这次到广州他没停,从深圳去香港,通过以前认识的音乐人陈继结识BEMI的艺术总监吕卫东,软磨硬泡又花光所有积蓄总算说动BEMI总经理,答应捧红丽霞。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为她倾尽他音乐天赋以外所有的东西,老家再无他容身之地,事业也是最后一拼。
  刚刚还处于悲痛的她,眼泪还没来及擦又被他感动的一塌糊涂,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他把方几上的电炉子、盐袋、酱油醋等杂物挪下去,从他拿的袋子里拿出从深圳带的熟食,又取一只碗倒红酒,和她就着已经凉透的饺子吃喝起来。她几乎没有吃东西,一碗酒下去脑子愈发的混乱,意识里也不再是单纯的悲喜,而是努力让自己醉,好尽快熬过又一个离乡背井的大年三十。
  下身猛的一阵痛,她迅速灵醒过来,却无力也不想再挣扎,只希望这一切尽快过去。眼泪,迅速滑过脸颊,此时也只有眼泪清楚她究竟做些什么,失去了什么。这女人最重要的东西,本是要留给深爱那个人,可他居然移情别恋更不知所踪。从此她不能也不会再联系他,无论事业是不是能获得成功,他都将永远的失去她,尽管他还是她深爱的人。
  这天,丽霞失去的远不止这些。就在今天半下午,丁忠旺赶年前最后一个集回来,带回个熟羊头,又从家里拿两瓶别人送给他的绵竹大曲,来找大哥喝几杯。哥俩抓两把生花生,就着羊头肉喝起来。
  天刚刚擦黑,从村东面来一辆面包车,打听着来到他们家门口,确定这是丁丽霞家而且家里也有人,一进门就破口大骂。艳霞和母亲正在厨房煮饺子,听到动静赶紧出来看,两个女人带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都不认识。再一听骂的是丽霞娘俩更纳闷,因为丽霞已经三年多没跟家里联系,在哪也不清楚。堂屋里面正喝酒的丁忠民、丁忠旺闻声出来,这时候两瓶酒剩下来的已经不足二两,但都没十分醉,步伐略显蹒跚,还都叼着烟在抽。丁忠旺知道大哥脾气不好先开口问,可是小个子女人根本就不解释,只管扯着嗓子大骂,骂丽霞勾引她大哥破坏他们一家四口。
  丁忠民的脾气向来火爆,虽说有八九分醉意脑子却仍旧十分清醒,一听冲丽霞来的火腾一下就蹿上脑门,从门口拉个扫把就要打骂最起劲的小个子女人。丁忠旺赶忙拉住他,边拉还口齿不清的劝着,不管怎么也不能让他打人,起码先弄清楚事情原委,确定是找茬的送派出所都可以。
  前后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左邻右舍和后院的老四老五都来了,劝的劝拉的拉,毕竟是大过年谁也不忍看闹出大事。然而,人们越劝小个子女人劲头越大,似乎就是要把事情往大闹。丁忠民这下气得不得了,被三个兄弟拉回屋还是出来,扶着门框一句话没说先咳嗽,猛然咳出一大口血,人也歪坐在门槛里。
  这一来所有人都慌了,连正骂的两个女人也吓坏了。小个子女人都惊叫出声,招呼大家把他往门口的面包车上抬,赶紧送往县医院。
  凌晨一点,丁忠民的情况才稍微稳定,确诊为肺结核。他鼻子上吸着氧,挂着点滴,情绪依然激动,嚷着要跟丽霞断绝父女关系。三个兄弟不停的劝他先好好养病,有事情等好了再坐下来商量。她母亲在旁边低着头不停抹眼泪,既要顺着病床上的丈夫又忍不住为丽霞担心。艳霞在门外站着,心里非常难过,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她恨透了丁丽霞,就像一个多小时前小个子女人离开时扔下那句狠话:我这一辈也不会原谅她!
  
  注:①点水,这里指加少量的水,通常煮面、饺子需要点水使沸腾的情况少缓不至于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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