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尾矿库施工村民愤怒 管理费涨价车主上访

　　临近元旦，上访一波接着一波，几个分管县长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开协调会，一会儿下乡摸底调查，很少见到他们的影子。如果有事想见他们得提前打招呼。
　　12月30日，早晨还没上班，城关镇镇长肖永利便哭丧着脸坐在政府总值班室，等着见刘玉国县长，恰遇高天虎也找刘县长汇报工作，二人借机聊了起来。
　　高天虎与肖永利是高中同学，两人在上学时就走得很近，这种关系一直保持到现在。
　　肖永利说，头一天城关镇梨树村的村民与川银公司因建尾矿库发生冲突，16名村民被打伤住院，川银公司有2人受了轻伤。从头天晚上到现在，双方人员一直在现场对峙，村民聚集了200多人，川银公司也雇了四台中巴，纠集了80多名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镇里出动了全部干警维持秩序，险些被双方的棍棒打伤，局面根本无法控制。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制止，很可能酿成人员伤亡的悲剧，后果不堪设想。
　　川银公司主要从事井下100米至200米深层的金银矿石的开采项目，开采技术处于国内领先水平，该项目是东川县委主要领导推荐的招商引资项目。老板是省外招商来的，据说很有钱，亲属是省里的一个大领导，因此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备受关注。县领导认为这个项目能够给地方政府带来经济效益，应积极争取项目早日落地，投入生产。
　　与外省老板的业务洽谈进展得很顺利，从选址、立项到新闻舆论造势，在2个月内基本完成。全市上下异常兴奋，普遍认为当地政府找到了一个财神爷。至于这个财神爷是否能给当地政府带来效益，以什么方式带来效益，则没有人关注。因为东川县的老百姓对政府领导充满信任，况且，招商引资的具体细节，是商业秘密，没有必要让外界知晓，老百姓也没有必要打探。
　　按照协议约定，其附属工程尾矿库建设，在元旦前必须开工。当挖钩机、铲车浩浩荡荡开赴工地现场作业时，却出现了意外。因为矿山机械施工，昼夜马达轰鸣，车辆在村民家门前往来穿行，常常堵塞交通，影响了村民的正常通行。施工中产生的噪音让村民无法休息，打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
　　附近几十名村民试图到工地讨说法，却被7、8个工人抡起棍棒一阵猛打。原来，企业老板急于赶工期，对村民的做法很反感，他告诉工人，如有人阻止施工，必须采取强制手段解决，否则，以后就会麻烦不断。工人有了老板撑腰，便无所顾忌。
　　实际上，这些村民就是想找老板讨要点经济补偿，没有与工人打斗的想法，也没有携带任何用于防身的器械，不曾想被一顿棍棒追打，村民四处逃散。追打中，一名40多岁的村民不幸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左腿不能站立，倒在地上大声嚎叫。见此情形，矿上的工人才住手，为首的工头扬言，这只是给村民点颜色看看，以后如果再来搅闹，让村民在地球上消失。
　　村民听到如此恐怖的话，知道惹不起他们，只好将受伤的男子背起来送往镇里的医院。经医生检查，村民左腿有两处骨折，需要拿2万元押金住院手术。这名村民家里平时没有积蓄，一时拿不出2万元住院费。家属怒气冲冲跑到镇里找领导，要求镇里协调矿老板拿钱治病。镇领导了解到情况后，答应帮助协调，可是找到矿上的老板后，老板态度强硬，坚决不同意拿钱。
　　村民异常愤怒，感觉矿老板有些欺人太甚。他们经过了解，知道川银公司这次施工是在建尾矿库。尾矿库实际上就是个大水库，是对金银矿石通过化学方法提纯后，用于存放废弃矿渣用的。排出的泥水中含有大量的有毒有害物质，如果饮用水被污染，对人畜会产生致命的危害。
　　尾矿库的选址位于梨树村的上游，而处于尾矿库的下游，却有4个村民组、居住300多户村民，900多口人。如果饮用水被污染，这900多口人及牲畜就是直接的受害者。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村主任李德成知道真相后，火冒三丈。他发誓，决不能让川银公司在这里建尾矿库。大多数村民虽然还蒙在鼓里，可他李德成不能当糊涂官、太平官，他不能昧着良心，作出对不起老百姓的事！
　　此事涉及村民的切身利益，李德成决定不再沉默，他宁可不干这个太平村官，也绝不能出卖老百姓的利益。他连夜开会，让村里先垫付2万元药费，给这个村民住院手术。然后带领10多名村民代表，直接到城关镇找镇长要求停止建尾矿库。
　　镇里的领导也是一肚子苦水，他们说川银公司老板太霸道，人家根本不与镇领导接触，也不与镇领导对话，平时就连工人说话的口气，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还不断提醒镇领导，有事去找县里的领导。并且扬言，按协议规定，如果影响了工期，东川县政府将承担法律责任，他们会起诉东川县政府，要求赔偿经济损失，这些损失，东川县承担不起。
　　听到镇领导这么一说，李德成也没了主意。他们再次召开村民代表会议，统一了思想，他对村民代表说：“川银公司老板欺人太甚，太霸道，他根本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现在，镇政府我们也指望不上了，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要发动全体村民维权，维护我们自己的合法权益，坚决阻止外地老板在我们村子的上游建尾矿库。明天早晨9点开始，每户出一个人，带着工具，到矿区工地阻止施工，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村里负责每个人的饮食费用，村里安排专人将食品和饮用水送到现场。”
　　第二天上午9点，来自4个村民组的几百名村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施工现场，他们手持棍棒，高呼口号，要求川银公司滚出梨树村。被激怒的年轻人将钩机、铲车推翻，将正在施工的20多名工人围在现场一顿猛打，打得他们满地打滚、连声求饶。
　　工地负责人急忙向老板汇报了现场的突发事件。老板态度依然强硬，告诉他们要坚持住，他马上安排人员摆平。2个小时后，4台中巴客车，载着80多名社会闲散人员赶到了现场，这些人手持镐把和铁棍，与前期集聚在工地上的村民发生了正面冲突，现场是棍棒和金属的撞击声、叫骂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16名村民受了重伤，2名村民受轻伤被抬走直接送到了镇里的医院。双方打红了眼，场面僵持不下，当地虽然派了几名公安干警在现场维持秩序，但人员太少，根本不起作用。派出所负责人第一时间向县公安局汇报，请求增派警力。4个小时后，县公安局派出的20多名干警赶到了现场，面对现场几百人的打斗，也是无能为力。双方互不让步，对峙持续了一夜。
　　镇长肖永利对现场出现的情况，心急如焚，生怕矛盾进一步升级，出现难以想象的后果，他也难辞其咎。便多次打电话向县领导紧急请示，请求县里增派警力到现场制止这起群体性事件，防止事态进一步升级，出现人员伤亡后果。
　　经过一夜的煎熬，早晨刚上班，肖永利就来到县政府，向县长刘玉国详细汇报了尾矿库施工现场打斗的情况。刘玉国的心情更加焦急，他将副县长肖云峰叫到办公室说：“你马上带队，组织相关部门到城关镇梨树村现场工作，同时再增派一些警力，严防出现极端事件，工作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上午10点，高天虎及相关部门领导、梨树村和川银公司的领导20多人准时坐在了城关镇政府的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由肖云峰主持，肖永利详细汇报了近几天梨树村发生的情况。肖云峰又向公安部门、梨树村及川银公司的领导了解一下目前现场的情况。知道双方还有近二百多人没有离开现场，双方人员都很冲动，械斗随时都能发生。他们已经在现场呆了一天一夜了，有10多名村民已经被送到医院，他们都不同程度受了伤，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肖云峰听完情况汇报，对下一步工作做出安排：“梨树村和川银公司发生的纠纷，非同小可，我们不能轻视，必须引起高度重视，文浩书记和玉国县长非常重视川银公司这个项目，这个项目能够启动来之不易，目前遇到了难题，就是尾矿库的建设问题，国土和环保部门在设计时，是否还有第二套方案考虑，假设我们不在村的上游建尾矿库，能否将尾矿库地址选择在下游？”
　　国土局副局长苏来才接过话题说：“当初设计时，选择现在的地点建这个尾矿库，我们就担心村民一旦知道真相后，会阻止施工队不让施工。现在果然出现了我们担心的后果。我们当初提出要求，选择在梨树村下游建尾矿库，但需铺设2公里长的管道，方案出来后，川银公司认为增加了工程成本，同时工期还要延长，因此，不同意采纳这个方案。当时我们也没太坚持，毕竟县里的领导有话，不让我们人为设置障碍，应选择最佳方案，用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投入把项目启动了。”
　　肖云峰说道：“现在出现了特殊情况，现场闹得很厉害，我们必须考虑村民的利益和情绪，建尾矿库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方方面面的因素我们都要考虑周到，兼顾利害，别留后患。目前的情况基本清楚，如果强行施工，恐怕会出现我们预想不到的后果。我看这么办吧，我们今天来是处理川银公司与村民之间因尾矿库问题发生的冲突。来之前，我也与文浩、玉国同志沟通过，他俩均表态，宁可工期延长或重新谈判，也不要出现极端事件，要求稳步推进，出了问题我们对谁都不好交代。下面我提几点要求，也算是今天会议的意见，如大家有不同意见，我们可以再探讨：一是川银公司立即停止尾矿库施工，将人员及铲车、挖掘机等撤出现场，没有县政府领导和我同意，不得施工。国土局和环保局负责通知川银公司的负责人，如果有意见让他们找我。二是重新确定建尾矿库的地点，国土局一周内拿出方案。三是对梨树村和川银公司参与殴斗的人员进行调查，固定证据，对组织者、打人者必须依法处置，该拘留的必须拘留，否则以后还会闹。请公安部门立即上手调查，前期你们不是已经掌握了几个重点人了吗？如果证据到位，马上抓人，这样对控制局势会起到一定的效果。四是川银公司承担前期殴打致一名村民腿部骨折住院及相关费用。昨天发生的殴斗事件，产生的费用及人员受伤的费用，由川银公司及梨树村自行承担，请国土局监督川银公司落实。”
　　肖云峰说完，征求一下与会其他人员的意见，会场没有反对意见。
　　肖云峰说：“现在是上午11点50分，大家马上行动吧，立即到现场将双方人员劝离。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很容易出现意外，待我们把问题处理稳妥后，再回镇里吃饭。”
　　相关部门到达现场，立即开展工作，下午2点30分，聚集在现场的人员陆续离开，公安部门已经将4个重点人员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待将其材料上报审批后，拟对其采取治安拘留处置。一场因建尾矿库而引发的群体性事件终于被化解。现场没有出现人员伤亡的后果，大家都很庆幸。
　　元旦过后，经过多方协调，尾矿库的选址，终于按照备选的方案，确定在距离川银公司厂部2公里左右的梨树村下游建设。
　　
　　元旦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又是高天虎在政府办值班。与往常一样，他提前半个小时从家中出发，当走到新华书店的转角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新华书店通往政府门前的道路两侧，聚集了50多台出租车，他们停靠在道路两侧，一字排开，形成两条绿色的长龙。
　　为了探个究竟，高天虎从附近的人群中，找到一个司机模样的胖子问道：“哥们，你是司机吗？知道这些出租车，停在这里干什么？”
　　“还干什么？找政府说理呀！这交通部门真不讲理，太黑了，定好了我们每月上交公司8000元管理费，说涨就涨，这不，从一月份开始涨到了12000元，现在出租车的活本来就不好干，还让不让我们活了？”胖子司机很生气。
　　高天虎说：“噢，就这个事呀，我是信访局接访的，把你们司机的头找过来，我帮助你们协调一下，让运输公司经理来接待你们。”
　　“你恐怕不行吧，力度不够，必须把局长王忠学找来，就他一句话。”胖司机对高天虎不信任。
　　“不就是让王忠学来嘛，我答应让他来接待你们，请把你们的头找来，到我们信访大厅谈可以吗？”
　　“噢，你真能把王忠学找来？好，我联系一下。”胖司机持怀疑的态度，但他看高天虎也不像说假话。
　　不一会儿，过来10多人，其中一个高天虎认识，叫刘杰，见到高天虎很热情：“高局，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值班，正好看到你们搞了这个阵势，我了解一下，知道你们想反映什么事，不就是管理费从今年每月增加了4000元的事吗？”高天虎说。
　　“对呀，你能够帮助协调一下王忠学吗？如果还按照原来每月上交公司8000元管理费执行，我们立即就撤。否则，我们就不走，我们还准备去省里找。”刘杰说。
　　听刘杰的口气，高天虎认为他就是这个群体的骨干，如果把他盯住，这些司机就不会有太大的闹头。
　　“行，你找5个代表，听我电话，一会儿到政府办二楼小会议室接待你们。”高天虎说完，拿起手机向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梁忠国做了汇报，并建议王忠学和运输公司经理李喜顺马上到县政府接访。然后又将情况向胡海涛做了汇报。
　　半小时后，王忠学、李喜顺及刘杰等5名司机代表坐在了政府办的小会议室。高天虎主持会议说：“梁县长让我主持这个协调会，你们5个代表先说说，然后李经理和王局长针对你们的诉求给予答复。”
　　刘杰说：“我们现在每天的营业额一直上不来，港田电瓶车、人力三轮车多数都没有营运手续，满大街到处都是，给钱就拉客，对我们出租车的营运效益影响非常大。我们被他们给顶惨了，营业额一直上不来，与前几年比，每天平均少收入100多元。去年运输公司与我们139台车主签协议，同意每台车每月向公司交管理费8000元，我们勉强同意。可是，最近公司贴出公告，让我们重新签协议。从今年一月份开始，管理费从每月8000元涨到12000元，这个我们不能接受。按照这个标准，我们每年又得多拿出接近5万元纯利润，139台车，公司一下子就增加了近700万元的利润，我们坚决不同意。”
　　“我这台车是去年5月份才从别人手里兑过来的，光出租车手续费就40万元，车还能跑两年就得报废，计划5年收回本钱。现在看来，10年、8年都难呀，我认为增加管理费不合理，我们不能接受。”出租车司机代表常青山说，他非常激动，气得脸红脖子粗。
　　其他几个代表基本雷同，没有新的内容补充。
　　听了几个代表发言后李喜顺说：“我们运输公司现有职工470人，每年需要支付他们的工资和交养老保险费数额很大，增加这些费用还是不够用，仍有缺口。同时，我们还需要给你们支付车辆保险，定期检车的费用等。你们拿这些钱也不多，增加费用的事，是我们向局里请示，经过局领导研究多次才定下来的。”
　　“运输公司这470人不能靠我们养活呀，他们也能够劳动，也有手，干嘛他们的开资和养老保险让我们出。他们整天不上班，还拿工资，公司还给他们交养老保险，怎么好事都成他们了。不上班就不应该给他们开资，至于单位承担的养老保险部分，社保局可以挂账。”一个司机代表非常气愤地说道。大家的情绪，都被他的发言鼓动起来，会场一时闹腾起来。
　　王忠学是220斤的体重，1.82米的个头，长得身材魁梧，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在东川县社会和官场很有知名度。听了几个代表的发言后，他十分镇静，向几个司机代表轻蔑地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拿起桌子上的一盒“软中华”，抽出了一颗点燃，刁在嘴里，轻咳了一声。然后使劲拍了一下桌面说：“怎么，想闹事？就凭你们几个？我告诉你们，少一分钱也不行，就这么定了，喜顺经理马上通知他们，半个月内签协议，谁不同意就取消他的运营资格，不给他们出检车手续。”说完，起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根本不理睬高天虎和司机代表。
　　高天虎和司机代表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还想与高天虎理论，只见高天虎摆了摆手：“还说什么，赶紧签协议，交钱吧。”说完也离开了会议室。
　　司机代表很没面子，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开了政府二楼会议室，来到政府大门口，与其他出租车司机，集中在一起研究对策。临近中午，聚集在政府门前、新华书店旁边所有的出租车有序撤离了。高天虎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同意运输公司对管理费涨价的意见。
　　晚上5点，快下班时，政府办电话通知，说高速公路口聚集有100多台出租车，可能是运输公司的出租车，他们正陆续通过高速入口往省城方向驶去。梁忠国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他让高天虎与交通局联系，马上安排人员去省城，跟踪控访。他也与刘玉国做了汇报，刘玉国让梁忠国带队，带领公安部门的30余名干警随后赶赴省城接访，防止出现对东川县有影响的事件。
　　胡海涛随后通知高天虎陪同梁忠国去省里配合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