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昙花一现
作品名称:地呀不要遮盖我的血 作者:岁月无言 发布时间:2021-07-02 09:41:09 字数:11431
(一)
组建自卫队
战争初期,国军凭借军事上优势处于进攻态势,“收复”大量失地。在北平避难的宋家人听说卜克川被国军收复了,顿时欢欣鼓舞,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宋家的爷们儿并不敢直接回到卜克川,而是住在县城。因为乡下并不安全,还有八路军的区小队、县大队活动。在县城,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拼命结交国民党官员,积极参与反共活动。
一天,宋秀文受邀请参加在国民党县党部召开的祝捷大会。会上,县长的讲话让宋秀文激动不已。他说:共产党勾结老毛子(俄军)残害百姓。我们国民党以解放天下为己任,赶走了俄军,收复了失地……为了保卫我们的胜利果实,我们决定成立县警察大队(又称自卫队)。在座各位,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想想当年的曾国藩、李鸿章,他们就是我们的榜样……如果你能招到一个连,我就封你为连长;能招到一个营,我就封你为营长……
也就是说,像一些古代封建统治者一样,国民党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也允许地方地主招募私兵,组建民团。
“啊!政府允许我们拉队伍啦!”宋秀文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会议结束的当晚,他就网罗十几号人马。然后到县党部注册。组建自卫队。可自卫队属于预备役,政府不发军饷,甚至连武器弹药也不给,一切都要自行解决。没有军饷,队伍如何发展壮大?因此筹集军饷成了头等大事。
如何筹集军饷呐?宋秀文想:“听说我们宋家在卜克川的财产都被没收了。在县城的买卖也倒闭了。随身带着的那点儿钱财,只够逃亡时救急。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出逃时,曾经埋藏了两缸大烟干儿,听说八路没有找到。要是把那些大烟干儿挖出来,就能解决大部分困难。”可是大烟干儿在卜克川,那里很不安全。他把狐朋狗友们召集起来,问他们敢不敢去。大家伙儿一听说有货,纷纷表态,什么“死呀活呀”全都不怕了。既然大家伙儿都不怕死,那就回卜克川一趟。
他们一行十六人,七条枪,三匹马,走了两天,在傍晚到达卜克川。此时的宋家土城变成了荒场。杂草从各个角落、从各房的院子里、从甬路的边上甚至是甬路的砖缝里长了出来,只有宋善堂的院子还勉强看出来有人生活的迹象。现在,他们回来了,却发现已一无所有。他们的土地被分了,牲畜被分了,粮食被分了,家具、农具被分了,甚至连房子、土城在名义上也不属于他们的了。
宋秀文等急忙到藏匿大烟干儿的园子查看。只见园子里已经长满了齐腰深的蒿草,但还是能够看出曾经被人挖得坑坑洼洼的。宋秀文拿着一把锨首先进了园子,由于蒿草太深看不见地面,他一脚踩进一个土坑里摔了一跤,刚起来走上两步又被一个小土丘绊了一跤。他索性不起来了,连滚带爬地来到园子的西北角,发疯般地挖了起来。由于太过紧张,他的身体不停地发抖,手脚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但他还是只用几下子就挖到了木板,他知道木板下面就是那装满大烟干儿的两个大瓷缸。他扔下铁锨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猛然大喊一声:“有了!”
原来宋善堂没有撒谎,宋家的大烟干儿就埋藏在那个园子里。只不过当时的工作组成员太过心焦,才没有找到。这则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人们纷纷用坚定的语气说:“宋善堂没有撒谎,人家告诉你们啦,大烟干儿就埋在那里,是你们找不到,那怨谁呀?”大家纷纷替宋善堂鸣不平。
他的狐朋狗友们听说“有了”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大烟干儿进口袋里。宋秀文又带着他们去另一个园子将自己藏匿的枪支挖出来。由于担心遭到区小队的袭击,宋秀文甚至都没有进屋去看看宋善堂,就急匆匆地溜走了。回到县城,立刻张贴招兵告示,凡是参加自卫队的青壮年,每人发二两大烟干儿。不几天工夫就有百十号人加入。遗憾的是,这些人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大烟鬼。但是没办法,能招到大烟鬼就已经不错了;又经过七凑八凑,最终凑了差不多二百人。秀文见人数差不多了,就在“永德泉烧锅”的作坊里召开誓师大会,挂牌成立县警察大队(自卫队)第三中队,又被人称为宋队(县里还有另外两支分别是韩队,即第一中队;卢队,即第二中队)。
1946年阴历8月14日,“永德泉烧锅”的大院子里,旌旗飘动。院子和街道的墙上,张贴着标语。什么“热烈祝贺XX县警察大队第三中队誓师大会胜利召开”、什么“赶走俄军消灭共匪”、什么“国民党万岁”等等。“永德泉烧锅”临街的街道上,都有士兵站岗。这些士兵都是宋秀文精挑细选来装门面的,因此都穿着军装,荷枪实弹。从8点多种开始,受邀请参会的人员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第一批受邀的参会人员就是老百姓,其实他们是被强迫来的。老百姓们紧张兮兮地进了院子,来到了原来的制酒厂房、制酒曲车间(如今改成了宿舍)前面的产地上,会场就设在这里。老百姓按照划好的白线,就站在外围。白线的里边则是宋秀文的士兵,他们列队站好。为了防止那些大烟鬼犯烟瘾,事先都让他们抽上几口,免得开会时发作。
第二批受邀参会的是社会名流,有本县的商人、教员、医生、有名的手艺人等,他们也是被强迫来的。试想,宋秀文是县警察大队第三中队长,他邀请谁敢不来!他们按着事前分配的钱数,准备在会上为“国家的勇士”们捐款。他们来到会场后,就坐在主席台两边的凳子上。宋秀文还请了一个戏班子前来助兴。
最后一批受邀参会的是县长及一批军政人员。他们的到来为本次誓师大会增加了无限的光辉呀!他们一走进会场,全场立即想起了热烈的掌声。一身戎装身佩大红花的宋秀文,带领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将这群人模狗样的贪官污吏请上了主席台。主席台的后面,是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主席台两侧,也分别插着三面国旗。
上午9点半,誓师大会开始了。其中一项是控诉八路的“罪行”。杨玉林第一个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家的不幸。他说,在满洲国时期,他爷爷把家里的粮食都捐给了八路(其实是卖给了八路军),可被八路却把他爷爷活埋了了(其实那是保安军干的)。可见八路全是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他大爷(伯父)被八路杀死了,大娘(杨玉山的母亲)被八路掳走,最后跳崖自杀。自己因反抗八路的“暴政”也差点儿做了八路的刀下鬼,是国民政府给了他生的机会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现在他无牵无挂,因为他已家破人亡了,他要一门心思去做好祖国的“光复大业”,他要将自己的全部包括生命都奉献给国民政府。
姜宏琳、姜宏利也在会上发了言。他们说:八路军竟然将他们的粮食、房屋全部没收了。这是要活活地饿死、冻死他们呀!原来,因姜宏琳曾是日本特务,协助千叶“围剿”过游击队。所以在“土改”时,八路军对他们姜家是格外关注,将其财产全部没收了。
关喜丰、关喜林也参加了自卫队。他们说:我家关仕云参加八路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可八路却一点面子也不给,把我们的家产也没收了。还把我们侄媳妇(关仕君媳妇)和我大爷(关德才)打死了。可见八路都是毫无人性的。
王连友的两个侄子也加入了自卫队。他们说:八路军就是一群狼啊!一群毫无人性的狼啊!我大爷(伯父)给八路送情报,被日本人给杀害了。我大爷是为八路死的,是八路的恩人呀!可八路却不考虑这些,竟然恩将仇报,也没收了我们家的土地,一点儿都不考虑别人对他们的恩情。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狼吗?
……
最精彩的一项就是“赠枪仪式”。虽然自卫队的武器自行解决,但作为政府官员的县长,也不能空手参会呀,他带来一批武器,要无偿地赠给“国家的勇士”们。
赠枪开始了。那些穿着破烂的自卫队士兵,走上前台,双手接过县长交给他们的枪支,然后转身到一旁列队站好。最后是一个小队长接枪。他接过枪后,就带领全体“将士”们宣誓。宣誓刚一结束,突然有一身着戎装的漂亮女子,骑着高头大白马冲进了院子。只见她骑马到了主席台前,“吁”地一声停下了。然后下马,来到县长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声说道:“战士宋秀丽前来报道。”
宋秀文赶忙骂道:“一个女孩子瞎闹什么?我们在开会。”
县长忙拦住宋秀文问这女孩子是谁。宋秀文忙介绍说:“她是我妹妹。前几天参加了妇救会(妇女救国会),刚才她去妇救会开会去了。这刚回来。”
县长批评说:“什么叫瞎闹?不要小瞧女孩子!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我看这为女士,英姿飒爽气宇不凡,革命精神、报国情怀不在你我之下。她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呀!”说着县长鼓起掌来。顿时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宋秀丽说:“作为战士,我也需要一支枪去战斗!我也需要一支枪去杀敌!”说着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接枪姿势。
县长明白了她是来要枪的。顿时哈哈大笑,说:“是呀!作为战士,手里必须要有枪!”可是他已经把所有的枪都赠完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军官,伸手就把那军官佩在腰间的手枪抽出来,然后双手递给宋秀丽,郑重地说,“拿去!就用它战斗吧!”
宋秀丽给县长敬了个军礼,然后接过枪牵着马站在队伍傍边。顿时会场上又是一阵口号声。其实,这一切都是在演戏,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接下来就是捐款。有一个老百姓,快步地走上前台,激动地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宋家小姐,作为一个女流之辈,竟然拿起枪去战斗。我作为一个男人,深感羞愧。我老啦,扛不动枪啦,家里也没钱,但我也要出一份力发一分光。我把我的棉袍捐出来,给将士们御寒吧!”
所有的老百姓似乎受到了感动,纷纷拿出揣在怀里的东西。有的捐出一双鞋,有的捐出一小袋子米,有的捐出一件衣服,最怂的就捐出一盒烟卷……这些贫苦的老百姓都捐了东西,主席台两侧的社会名流更不能无动于衷啦,他们按着事先分配的数额,纷纷捐出款项。
此时已到了中午,那些老百姓被打发回家。军政人员和那些名流则留来吃饭。下午,就在“永德泉烧锅”的会场演戏,全城的百姓都可以前去观看,军民同欢。晚上还有夜戏。
到了晚上,整个“永德泉烧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附近的百姓都去看戏了。而宋秀文却带着他的自卫队悄悄地出发了。原来,所谓的演戏呀、军民同欢呀全是幌子,宋秀文要突袭卜克川。因为,他已得到了消息:有一支八路军的区小队,在卜克川一带活动。
(二)
仕云营救战友
经过一夜的行军,天明时,宋秀文带领他的自卫队就离开了公路,钻进了一小山沟里。那里有一个小村庄。他命士兵封锁消息,然后打尖休息一白天,天一黑,他们继续赶路。又是一夜行军,天明时,他们到达了卜克川,此时早已人困马乏。于是,他们又钻进了山沟隐藏起来,打尖休息,同时派出探子与当地的眼线取得联系。很快就有了消息,说那支区小队已经去了马场。宋秀文就连夜翻过卜克岭追到了马场。天亮后,在当地一位眼线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区小队。
这支区小队的军事教官就是关仕云。其实,区小队根本就不设军事教官一职。只不过仕云是个老兵,大家都这样称呼他而已。从独立团营长直降为区小队的教官,一开始,仕云的心里落差很大,但包括区小队长在内所有的战士都把他当成神一样的人物看待,他就慢慢地顺心了。他想的更多的是“土改”问题。他想:“‘土改’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将地主分子推向了八路军的对立面。很多地主的子弟都参加了国军,而且双方的仇恨十分强烈,那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呀!太残酷了。不知这场战争要打到何年何月?能不能有个替代方案代替‘土改’呢?比方说用税收的办法。对于土地多的地主,多征税;地少和无地的农民少征税或不征税。通过这种和平的方式能不能解决贫富不均问题呢?”
他又从人性的角度去思考:“为什么农民如此地仇恨地主呢?就是因为地主们贪得无厌,他们得势时利用手中的资源巧取豪夺,引发了了仇恨。宋家、杨家、姜家,还有我们关家,都曾经利用手中的权势,欺负过了农民。如果中国的地主全是依靠自己的才能、勤劳致富,农民还会如此地仇恨他们吗?还会有今天的‘土改’吗?或许这种剧烈的革命就不会出现。可是,如何遏制地主们的过分贪婪呢?”仕云想起了文化人胡占鳌讲的“民主呀、法制呀、监督权呀、选举权呀”等等。“这些东西真得能解决人类的不平等问题吗?”
仕云的深度思考并不影响他的教官工作。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能够生存下去。要是被国军消灭了,啥想法都是虚无。今天天不亮就带着战士们进行了体能训练。他们快速地负重爬山、奔跑,现在战士们都累了,他们就回到河滩上,把枪架在一起,开始做徒手操。仕云受平等思想支配,他对待新兵,非常有耐心,就像对待新兄弟一样。所以战士们都很爱他。
仕云觉得,国民党正规军似乎对他们区小队不屑于顾,从内战爆发到现在并没有对他们进行“清剿”。其实,那时因为国军主力正忙于寻找八路军主力决战,顾不上他们。因此,他们感觉很轻松,也就放松了警惕。可他们哪里知道,危险正一步步地向他们靠近。
宋秀文趴在山脊上,看着那四十多个即将成为他枪下之鬼的区小队员,心里不免产生一阵阵快意。想不到第一次出击就是这样的顺利。他突然觉得,在旁边指挥做操的那个人就是关仕云。用望远镜一看,果然是他。“怎么是他呀?关仕云呀关仕云!事已至此就不能怪我手下无情了。你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们是各为其主,是不能徇私情的。”虽说如此,但宋秀文的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丝的犹豫和不忍。
这时姜宏琳凑过来说:“我们应派出两个小队,从左右两侧迂回包抄他们。我带一队,从南面包抄;杨玉林带三队,从北面包抄。”
宋秀文点点头,表示同意。
姜宏琳便一挥手,带领一个小队在树林里隐蔽下山,然后从南面迂回包抄过来。杨玉林则从北面包抄。
就在敌人眼看就要得手之际,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原来是区小队的暗岗发现了敌情,赶忙鸣枪报警。宋秀文见他们行动暴露,下令“打”,顿时枪声大作。在河滩上做操的区小队战士猝不及防,当场就倒下好几个。
仕云高喊着“我来掩护”,就趴在土坎下还击,区小队长则带领战士向东南方向撤退。这些年青的战士们没有经过战阵,枪声一响全乱套了,仕云平时教他们的战术全忘了。尤其是区小队长,撒腿就跑。他一跑,战士们也跟着他跑,有的人甚至连枪都没拿。仕云打了几枪后,见队长带人已经走远,就带着身边的八九个人向西北方向撤退。
宋秀文居高临下,河滩上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他见仕云往西北方向逃跑,就有意要放他一马,就命令士兵向南射击。这就使得了跟在仕云身边的战士竟无一人伤亡。而杨玉林由于贪生怕死,行动迟缓,没有完成对区小队从北面的包围,让关仕云从豁口处逃走了。
区小队长带领战士往东南方向逃跑,由于受到了敌人的格外关注,很多战士都倒下了。那姜宏琳对八路军更是恨之入骨,所以作战十分勇猛。他行动迅速,完成了对区小队从南面的包围,结果这些战士撞在了姜宏琳的枪口上。大部分都牺牲了,包括区小队长在内有十人被俘。
第一次出战就大获全胜,宋秀文心里乐开了花。他们押着俘虏回到卜克川后高调庆贺,然后报告县里。县党部更是给予他们优厚的精神和物质方面的奖励。
却说久经沙场关仕云突围成功,面对如此重大的伤亡,并没有消沉气馁。他知道,悲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有这么一位坚强的前辈,战士们更团结了。他们没有消极避战,而是积极行动起来,决心同敌人战斗。仕云知道,这支敌军肯定不是国民党正规军,经过侦查,才知道是宋秀文刚刚成立的自卫队。关仕云很吃惊,想不到宋秀文也拉起了队伍。如此说来,他们以后要在战场上真枪真刀地对着干了。哎呀!曾经的好朋友变成了仇敌,真是太遗憾了。
同时关仕云搞清了自卫队的核心成员,有姜宏琳、姜宏利、杨玉林、宋秀武等,其实,不用侦查,关仕云也能猜得到。不过,对于自己的两位小叔叔关喜丰、关喜林参加自卫队,他还是有些意外。这些人他太熟悉了,他们的性格秉性他都了解,他突然就有了营救战友的办法。他想:“既然姜宏琳、姜宏利成了宋秀文的左膀右臂,那么宋秀文就一定会在乎他们。我就把二姜的老爹抓起来,用他们去交换那些被俘的战友。这一招准成。因为宋秀文的性格和我一样,重义气。”又想,“事不宜迟。趁他们还未清醒,迅速行动,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关仕云就带领着这支小队,去了卜克川。行动前,仕云想了很多。他总觉得绑架把兄弟的家人,实在是太不道德了,但无论怎样想都没能动摇他营救战友的决心。
由于姜宏琳的原因,姜家在“土改”时受到了八路军的严格对待。他们的土地、房屋、牲畜、粮食被全部没收。姜殿臣老泪纵横,仰天长叹,说:“老天呀!这是要活活地饿死我们呀!”他们无处可住,就去了以前的羊圈屋。而他们的那两套大四合院却被几户穷鬼霸占了。那小羊圈屋只够三四个人容身,实在是住不下一大家子人,他们爷几个就动手搭建了一个窝棚,暂时住下。可是天变得太快了,国民党很快就打了过来。那几户穷鬼见势不妙,就悄悄地搬了出去,还向他们解释说:他们当时不得已,才住进去的,现在物归原主。但老奸巨猾的姜殿臣说:“人家八路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先不要动,等等看。”所以他们仍然住在羊圈屋里。
如今姜宏琳、姜宏利带着队伍回来了,姜家人无不欢欣鼓舞。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因此他们大张旗鼓地搬回老宅。昨天,自卫队在宋家土城庆祝胜利,姜殿臣等也在受邀之列。老家伙听说打死了三十多个八路,还俘虏了十个,高兴坏了。在饭局上,他以长者的身份,号召大家奋勇杀敌。“杀!杀光所有的八路。”
如何处置俘虏,宋秀文请示了上级。上级的答复是:由自卫队自行处置。因此,宋秀文决定,召开“公判”大会,当众处决这十名八路。他想:为了杀一儆百,必须将全卜克川的穷鬼们都召集到一起,让他们看看当八路的好处。这几年,我们宋家受了多少窝囊气呀!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因此这“公判”大会一定要办的有气魄,就像娶媳妇似的,要锣鼓喧天,要热热闹闹的办。把我们宋家多年的晦气一扫而光。
仕云一行十人到达卜克川后,从老百姓口里得知,第二天就要开“公判”大会了。因此,他们必须在夜里行动。可是,他们要抓的人是否在家?是否有埋伏?这些关键性问题并没有搞清楚。但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冒险行动。
虽然关仕云就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样蒙了面,但他还是不敢和姜家人打照面。他说自己在外面放风,让战士们进院抓人。那几位战士很给力,将姜宏琳、姜宏利的父母及姜殿臣都抓了出来。两个女人哭哭啼啼地不走,战士们就吓唬她们,说:“不老实就先杀她们的丈夫,然后再杀她们。”于是,她们就乖乖地走了。
有极个别胆子大的邻居出来看热闹。一位战士就对着人群说:“姜宏琳、姜宏利抓了我们的人,我们就抓他们的人。要是他们放了我们的人,我们也放他们的人。”又放出狠话,说,“要是他们虐对我们的人,我们也虐待他们的人。要是他们胆敢把我们的人腿打断了,我们就打断他们的人的腿。”说完这些话,战士们就押着姜家的人上了山。仕云则蒙着面远远地跟着。
现在把人抓了,可如何与自卫队交换俘虏呢?这是一个难题。如果仕云带着十人,去和自卫队面对面谈判,无疑是送死,必须和大部队取得联系。可是独立团早已转移,县大队也一时联系不上。还好,他们与另外一支区小队联系上了。那支区小队就前来增援。此时,他们合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多人。
仕云又让战士去长林沟将黄良捉来,让他去给宋秀文报信。同时,他把有限战士分为三组,每组八、九个人,分别在宋家土城南面的三个山头上时隐时现,给人一种兵力众多的感觉。
当姜宏琳、姜宏利听说自己的家属被八路抓了,顿时傻了眼,没想到八路行动这么迅速。几个人在一起研究对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最后,宋秀文说:“我和宏琳、宏利兄弟情同手足,他们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八路放了,我们可以再把他们捉回来,可是父母没了,可就永远地没了。”于是他答应了八路提出的交换条件,即:用五人换十人。姜宏琳、姜宏利见宋秀文如此重情重义,便对他感激涕零。
姜宏琳问前来送信的黄良,八路有多少人?黄良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看见远处的山上都有八路的人影,估计不少。
接着双方放人。八路这方先把两个女人放了,自卫队就放了四个人。双方确认无误后,再放第二批。最后,八路的手里只剩下姜殿臣,自卫队手里有区小队长和一名战士,双方同时放人。此时,仕云的心里非常紧张,如果他的虚张声势被宋秀文识破,不但被释放的人可能还会被俘,就是连他自己都有可能逃不掉。自己一旦被自卫队捉到,即使宋秀文想放过他,那姜宏琳、姜宏利能放过他吗?他想:“我竟然对我的把兄弟的父母下手,他们一定抓住这个把柄,把我活活打死。”还好,宋秀文等没有识破仕云的计策,他们没有出击。
因原区小队长遭到了毒打,需要养伤,仕云就接替了他的职务,成为一名代理区小队长。
(三)
反攻倒算
安全形势刚一好转,暂住在县城的宋家人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卜克川。看到土城一片破败的样子,男女老幼无不痛心疾首。尤其特是宋善堂受刑这件事,让宋家人怒火万丈,他们发誓要报仇。借机重新树立宋家在卜克川的绝对权威。
在卜克川,凡是拿过宋家财物的人都惶惶不安,他们慨叹:这天变得太快了。昨天他们还在抱怨分到的财物太少,可今天就后悔当时为什么见钱眼开呢?
第一批来跪求原谅的人是宋家的那些长工。他们跪在土城外面大骂自己是见利忘义的小人。说东家过去对自己不薄呀!怎能随大溜儿分东家的财物和土地呢?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也是迫于无奈才做出这种无耻的行径的,求东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自己,并保证今后一定要对东家忠心耿耿。他们把分到的东西送了回来。虽然,宋家人对这群见利忘义的小人恨之入骨,但也不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呀!仁爱治国、收买人心、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些道理宋家人还是懂的。
第二批跪求开恩的是那些所谓的街坊邻居。他们也说自己是一时糊涂也是迫于无奈才做出这种无耻的行径的,他们愿意归还全部物品并做出补偿。为了收买人心,宋家将这两个批人全部“赦免”了。
对于归还的物品,如果完好无损,就不再追责。对于损坏或归还不上的财产,如粮食衣物等,必须赔偿。至于赔偿的额度,因人而异。有些人会讨东家的欢心,可能少些;有些人因被东家厌恶,就会多些。甚至是加倍。
为了替地主们挽回损失,宋秀文以国民党县党部的名义成立了卜克川各界人士财产损失评估委员会,对那些分到地主财产的穷苦百姓应赔偿多少,进行评估。这些评估人员大都由地主组成,对那些敢于分他们财产的百姓充满了仇恨,评估的结果大多都远远地超过分到的财产。宋秀文给这些评估人员配备一支武装小队,他们可以任意抓人,老百姓敢怒不敢言。
宋秀丽一向喜欢出风头、爱招摇。如今她的这一爱好可有了用武之地。她骑着大白马,挎着县长赠给她的那支盒子枪,耀武扬威地跟在评估人员的后面,为虎作伥。
她更是对那些胆敢动她衣物的“贱货”恨之入骨。她是被宠大的,也被宠坏了。在土城里,都很少有人敢冒犯她,她的父母都拿她没办法。可如今城外的那些穷鬼竟敢藐视她,动她的衣物,她哪里受得了。必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让她们知道我宋家的小姐不是好欺负的。
拿秀丽的衣服的那六个女人很快就查清了。更让她生气的是,这六户人家都是受过宋家恩惠的。他们租种宋家的土地,农闲时节,那几个女人还能到土城里干些零活挣点零花钱。能到土城里干活,那也是宋家人开恩才允许的,一般的人想去还去不了呢。那个时候,她们的嘴甜着呢,奶奶小姐叫个不停。可人一走,她们就变了,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
那几个女人都被“请”来了,在烈日下跪着,一个个羞愧满面。秀丽的奶奶等几个女人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秀丽站在老太太的身边,看着这几个忘恩负义的“贱货”。她们的罪证也就是秀丽的衣服都放在屋檐下的一张桌子上,
老太太宋夫人怒容满面,将宋家的种种恩惠细数一遍,然后质问宋家哪一点对不住她们。那几个“贱货”对于自己的不忠不义也是羞愧难当,一面扇自己的耳光一面辱骂自己不是人,请求老太太开恩饶恕她们的罪行。
秀丽看着自己的那些被糟蹋的破破烂烂衣服,心里这个气呀!在以前,自己的衣服即使被这些人摸一把,都是对自己的大不敬,可现在,竟然被她们穿在身上,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她突然冲了出去,挥起手中马鞭子就是一顿乱抽,打得那些“贱货”鬼哭狼嚎。后来,秀丽的母亲看不过去了,心想:一个大姑娘,竟像个爷们似的又打又骂,往后还怎么嫁人?谁敢要?于是就止住了她。
宋秀文整日把“国仇家恨”挂在嘴边上。他的死党也同样如此。他们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一大堆的“家恨国仇”。他们所仇恨的就是那些搞“土改”的首要分子、积极分子、农会干部。既然县党部允许他们自行处置共党分子,于是他们就大开杀戒。他带领自卫队四处抓人。抓到后,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他的自卫队的巡查范围,就和满洲国时期第五讨伐大队一样。在他所辖的区域内,那些积极参与“土改”穷鬼们都被他赶尽杀绝了。虽然在此期间与八路军的县大队和区小队接过几次火,但每一次他们都把八路打得“抱头鼠窜”。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只用了三五个月的工夫,就在自己巡查范围内全部恢复了“秩序”,八路的“土改”成果全部土崩瓦解了。
阴历腊月二十七,宋秀文从县里述职回来,心情格外兴奋,十三军军长石觉接见了他,对他说了许多褒赞的话,他的心情那是绝对的爽朗,甚至有一种欲仙的感觉。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军长也好县长也罢,都是开了些空头支票,所有的奖赏都是精神层面的,他最需要的物质方面奖励却偏偏没有。军饷要自己解决,甚至武器也要自己出钱购买。他明白,他买武器的钱其实都进了私人腰包。但他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情况很快就会好转。现在,在各个战场上,国军都捷报频传,时局对他是有利的。特别是,石觉军长向他透露说,已向上级建议,要将警察大队(自卫队)编入国军战斗序列,一旦入序成功,军饷和武器岂不全都解决了。现在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如果能多打几次胜仗,多消灭几个八路,说不定年后就能入序。
无论日子怎样艰难,但过年还是要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除夕之夜,宋秀文在土城内大宴军士。八路的“叛乱”已被基本平定,天下太平,何必要紧张兮兮的呢?宋秀文命所有的士兵包括哨兵在内都去喝酒,只派几个长工站岗放哨。士兵们平日里很少能吃到荤腥,都眼巴巴等着过年这顿酒菜呢。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哪能放过呢?而且都明白,自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命儿,能快活一天算一天,一个个都放浪形骸,没了人形。宋秀文也不理会。他知道,所有宋家人的身家性命、全部的家业以及自己的功名全靠他们的拼死效命呐,这点毛病又算得了什么呢?
男人们闹翻了天,女人们则是别样的心情。这是逃难回来后过的第一个年,大家聚在一起再次诉说起逃难所经历的苦难,都不胜唏嘘。有人慨叹:以为今生今世再也回不来了,但苍天有眼,保佑她们又回来了。人人心里都很激动,但触景生情更多的则是凄凉。往年过年,各房的奶奶姑娘都要添置新衣,可今年大家全穿旧衣服,那些少奶奶自嘲说:她们是老虎下山一身皮。还有,往年过年土城里挂满了大红灯笼,可今年只有寥寥数盏。在他们逃亡期间,家里的大红灯笼都被穷鬼们拿走了,虽然找回来一部分,但很多都已损坏。
老夫人见土城里是混黑一片,便想起了丈夫,流着泪说:要是老东家活着,说啥也不能没有灯笼。哪怕是吃不上饭,也要挂灯笼。其他的女人安慰说:少东家太忙,一时疏忽这件事儿啦!不过,秀文已经派人到县城采购了,说正月十五一定要让老太太看上灯笼。又说:秀文真是个孝顺孩子,老太太没白疼。
说起宋善仁来,无论啥事都抠门,偏偏在置办灯笼这件事儿上却很大方。他喜欢大红灯笼,过年的时候,无论大门口还是城里的过道,无论是庭院还是屋里,统统挂上红灯笼。这当然要浪费很多蜡烛,但他认为红色象征着日子红火。除夕之夜,整个宋家土城灯火通明,远远看去是一片红光,这已成为卜克川的一道风景。
午夜时分,该放炮仗了,可却没有炮仗。宋秀文就让人传过话来说:打算让士兵放枪放炮来庆祝新年,大伙有个心理准备,千万别害怕,尤其是别吓着老太太太。不多时,后院和前院的炮楼上便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城外也想起了震撼的爆炸声;同时又有几颗信号弹倏然升空,宋家土城霎时被照亮了。随着光亮的熄灭和枪炮声的戛然而止,在瞬时的热烈和辉煌之后,宋家土城一下子就死寂黑暗了。
随着庆祝新年的枪声响起,宋家的女人们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安全感。现在的日子还很拮据,可眼瞅着家里的兵多了,比过去的护院多很多;枪也是好的,比过去的土枪土炮好很多,有机枪还有小炮,看一眼这些东西就让人感到心里踏实。而外面又有中央军(国军)‘剿匪’,以后无论是土匪还是土八路,都不会来骚扰了,能太太平平过几天安稳日子比穿新衣看灯笼不知要重要多少倍。
吃完晚饭后,秀丽的胸口就一直隐隐作痛,就在庆祝新年的枪炮声响起的一刹那,疼痛突然剧烈了,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但枪炮声淹没一切,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强忍着痛苦回到屋里,枪炮声又突然停止。一时间世界上是那样的平静,静得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似的。然而,一股无以言状的酸楚又袭上她的心头,疼痛更强烈了,她感到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喃喃地说:“仕云呀,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娶我?难道你忘了誓言了吗?难道你要做负心汉吗?”她平时表面上的放浪形骸,实则是在掩盖内心的孤独。
秀丽躺在炕上蒙头哭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疼痛才渐渐地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