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边西海

　　圣洁的象牙塔时光即将结束了，校园里的香樟树开始掉叶子，银杏树也渐渐变黄。人工湖的长廊边，坐着三五成群的学生。长廊转弯处，有两个女生正焦虑地张望，一个披肩头发的女生在不时打电话。
　　远处匆匆跑来两个男生，他们向那两个女生跑去，少不了被披肩头发骂了一顿。
　　“宣宜宾，策辉煌，你们怎么老迟到？你们的时间观念太差劲了！”
　　“不是我们想迟到，是年级长临时找我们开会。”宣宜宾解释。
　　“每次都有借口，怎样？你们俩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同意你们的方案。”宣宜宾望了望四周，“安安怎么不来？”
　　“那家伙不给劲，吃一条鲶鱼被鱼刺卡住，现在在校医处取鱼刺。”
　　“你们怎么不陪她？”
　　“哟，宣宜宾，你好关心她呀。想追她怎么平时不见你有举动呀？临近毕业了，还不表态？趁这机会，赶紧的，别错过了。”
　　策辉煌说：“怎么我听方子娆的声音里有一股酸溜溜的味儿？”
　　方子娆脸一白，拍了下策辉煌的肩，说道：“别乱说话，我和宣宜宾是哥儿们。”她看了看表，说，“走吧，去买东西。”
　　“不等安安吗？”宣宜宾又问。
　　“她叫不等了，给了三百块我们，让我们帮她买。”留着垂肩长发的卞尚婕说。
　　瞧瞧时间不早了，他们离开湖边长廊，一块出街买登山用品。
　　校医室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校医在给一个女生取鱼刺。
　　“看到了，怎么搞的，你是怎么吃鱼的？卡得好紧，位置又深。”校医用长长的镊子慢慢地夹出一根带血的弯弯的叉型鱼刺。
　　“怎么搞的？这么大的鱼刺你也吃下去？”校医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发直。
　　“当时在吃鱼，同伴在后面突然叫了我一声，我一个不溜神呛到了，鱼刺就卡在里面了。咳又咳不出，大口咽了几口饭，感觉更痛了。”女生清清了嗓子，走到水笼头边上开水笼头，双手掬着水，低下头漱了漱口。
　　“这种方法更是错误的，以后吃鱼要注意了。”校医说。
　　安懿谢过校医，走出校医室，穿过几栋教学楼，回到宿舍楼。碰上宿管阿姨正挨着每间宿舍，大声叫着不许搞脏走道，把垃圾全搬走，保持宿舍的干净卫生。
　　毕业了，每间宿舍的人都在打包行李，宿舍乱哄哄的。
　　安懿走进宿舍，她的宿舍里没人，每张床上地上都堆放着整理好的行李。安懿坐在自己的下铺床上，倒了杯温水，随手翻看一本旅游集锦手册。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告诉母亲，可能要过两天，她和同学要买些旅游必备用品。挂上电话，她躺下身，喝了水，喉咙里辣痛辣痛的，有一种烧灼感，很不舒服，但总比鱼刺卡在喉咙里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好受多了。
　　她翻看着手册，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的脸被人拍了两下。睁开眼，是舍友向昳晨回来了。她喝着一瓶矿泉水，坐在安懿床边，问她怎么不上街？
　　安懿坐直身体，看了看窗边的闹钟，时针指到了下午三时。
　　“中午吃饭时不小心吞了一根鱼刺，在校医室弄了好半天。没心情，不想上街。”安懿下床倒了杯温水。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向昳晨问。
　　安懿喝了口水，说：“和方子娆卞尚婕还有宣宜宾策辉煌踩公路自行车做一次进川旅行，回来后再去乐团报到。”
　　“我听说宣宜宾准备去北京深造读研？你不去吗？”向昳晨问。
　　“不去了，家里没钱再供我继续学琴。玩音乐是最烧钱的，有了毕业证书考级证书，我可以找工作了，报答我的父母，我哥他为了我，参加工作七八年都没找对象。”安懿望着窗外在低空飞过的白鸽说。
　　向昳晨有些不解：“你哥怎么为了你不找对象？”
　　安懿开玩笑地说：“我家是重女轻男。”
　　很少听说有重女轻男的，这可不符合中国的风俗人情，向昳晨听了不觉笑了起来。
　　想到哥哥，安懿心里有着挥不去的愁绪。她五岁那年跟爷爷去老人剧团看演出，台上有位琵琶老师演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她头一次听，回来后哼下完整的调子给爷爷听，爷爷当场拍扳让她去学琵琶。爷爷是钢铁厂的电焊工，爸爸是针织厂的车间主任，他们都是二胡爱好者。奶奶和妈妈是食堂工人，工资都不高，为了培养安懿，全家人为了她可是节衣缩食。哥哥为了小妹，从小没少吃苦，可从没一句怨言。哥哥大学毕业，招聘进了城管部门工作，工姿有一半都给了安懿做生活费，另一半上交家庭开支。安懿学得是音乐，多次和老师同学去外地采风，喜欢上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和同样有这方面兴趣的同学一合计，决定毕业后来一次“自驾”旅游。原本说好今天去买些登山用品，一根鱼刺耽误了她的计划。
　　食堂开饭之前，方子娆卞尚婕回来了，两人买到了全部的登山必备品，一宿舍的人都围聚上来。方子娆把一个大背包交给安懿，大背包大的出奇，里面有十几层，能装得下很多东西。
　　“睡袋买了吗？”安懿问。
　　“在这里。”卞尚婕把未拆封的睡袋递给安懿，“背包和睡袋都是宣宜宾帮你选的。你给的钱不够，但他不用你还钱。”
　　听到安懿的东西都是宣宜宾帮选的，大家的话题集中在宣宜宾身上，少不了把安懿也扯进去。安懿不以为然地微笑着，她与宣宜宾不过是好朋友而已，没什么更进一步的感情交集。
　　食堂里长龙排到大门口，安懿和方子娆、卞尚婕、向昳晨排在队伍后面，一起商量着吃什么菜。前面有人叫了两声“安安”，抬眼看去，是宣宜宾。他在招手叫安懿过去，安懿瞅了眼前面的方子娆眼中隐约掠过的一丝不悦，向宣宜宾摆摆手。
　　打了饭，又被宣宜宾叫住，他打着手势，他旁边有几个空位，安懿便和方子娆卞尚婕一道走过去，坐在宣宜宾对面。
　　宣宜宾从裤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张，他展开纸，上面画好了旅游攻略的路线图和行进图。大家边吃饭边商量，宣宜宾建议自行车必须是最高档次的，否则会在路上出现各种难以预测的状况。安懿心里开始动摇，公路自行车她哥哥有一辆，她不可能再买新的。可箭在弦上，她不能出尔反尔说出退出的话来。
　　宿舍在未熄灯时，安懿问方子娆：“你们打算买新车吗？”
　　方子娆的回答是肯定的，她不缺钱，安懿知道。自行车自驾游虽说是穷游，可各项费用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又得回去厚着脸皮跟家里人要钱了。
　　宿管阿姨打着手电筒来查房。看着那摇曳的光线，安懿心里有些乱，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大学几年，她都学到了什么？打工挣到的钱都不够演出的服装费化妆品费，还得家里贴补，觉得特对不住父母。而宿舍里的攀比之风又让她烦闷，平时的穿着不能太掉价，但也不能被比下去。宣宜宾曾在他的宿舍里把全院的同一年级的女生做了一个总评，给安懿打了一个最高分。宣宜宾的暗恋她不是不知道，但她觉得两人不合适，追宣宜宾的女孩子太多，太过招蜂引蝶，而且宣宜宾五官长得太柔美，偏女性化，安懿对他不来电。
　　天亮了，吃过在大学里最后一顿早餐，大家开始各奔东西。方子娆和安懿、卞尚婕把计划定好，相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宣宜宾赶来，送安懿去火车站。
　　安懿的家在江苏扬州。回到位于一个老旧的单位宿舍小区，单位宿舍又老又旧，是那种预制板的混砖楼房。楼上有人走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楼下有人说话，楼上也听得一清二楚。安懿家住六楼，一路上去，与左邻右舍的大伯阿姨都礼貌地打着招呼。晚上，全家人聚在一块儿吃个团圆饭。
　　安家住的是三房一厅，爷爷奶奶父母亲都在等她的归来，吃饭时，哥哥也赶回来，家里一共六口人，全家在商量兄妹俩谁住在客厅。安燊说他搬到单位集体宿舍住，留一间房给妹妹住。
　　安懿慢慢地吃着奶奶做的糖醋鱼，母亲看出女儿似乎有心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女儿碗里，顺便问女儿工作上的事。
　　“我和几个同学约好了，要做一次自行车旅游，回来后再去乐团工作。”安懿说。
　　一家人表情都怔住了，只有哥哥安燊乐起来。
　　“我读书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踩着自行车做一次全国旅行，参加工作攒了两年的钱买了一辆公路自行车，却没有时间用。妹妹就是了不起，哥那辆自行车就借给你。”哥哥说。
　　奶奶担忧地说：“哪有女孩子踩自行车去旅行的？”
　　安懿说：“真的有。各地还有自行车俱乐部呢。”
　　安燊说：“是有，市里有自行车协会，也有两家自行车俱乐部，我是没时间参加。”说完又补一句，“也没钱。”
　　两兄妹都这么说，哥哥支持，爷爷奶奶父母亲也不再反对。哥哥知道妹妹没钱，还赞助了三千块给妹妹。
　　“工作了记得还我，这可是你哥的全部身家。”哥哥说。
　　“你做的那份城管是呕气的工作，我知道你的难处。”安懿说。
　　爷爷夹了一只鸽腿给安懿，爷爷从来就爱养鸽子，退休后，在楼顶搭了一个小棚，专职饲养，目前养的鸽子有上百只，卖鸽子、卖鸽子蛋也赚了不少家用。鸽子虽吵，但爷爷经常分乳鸽、鸽蛋给邻居，周围的人不再反对安爷爷养鸽。
　　吃过饭，安燊带着妹妹来到楼下的杂物房，取出一辆还是很新的公路自行车。上油调档，安懿坐上车，在小区里踩了两圈，感觉还不错。
　　为了这次旅游，安懿做足了准备。哥哥也买了一些必需品回来，交代路上该注意什么，该防范什么。妈妈和奶奶尤其不放心，安懿长得太美，皮肤白皙，长发垂腰，五官标致，抱着琵琶坐在舞台上活脱脱就是古代一绝代佳人。女儿恬静似水的表面下有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当年全市几百人同时报考音乐学院，只录取几个人。安懿凭着扎实的功底和优异的文化成绩，过五关斩六将，顺利考上学院，给家人挣足了脸面。
　　在家休息了几天，宣宜宾方子娆不时打电话过来，询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到了出发的那一天，父亲和哥哥带着自行车送她到汽车站，千叮咛万叮嘱，临开车，父亲又塞给安懿五百块。
　　“每到一个地方，记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父亲站在车窗下对安懿说。
　　“爸，你放心吧。”安懿说。
　　父子俩站在车站门外，目送逐渐远去的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