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辞官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6-28 09:28:18 字数:4206
驻军捐,是李森投靠南京国民政府以来兴起的一个新发明,原因就是现在他的部队爹不疼、娘不爱,吃饭成了问题。收捐的时候,当地的百姓有很长时间不适应,都说该交的税也交了,该纳的粮也纳了,怎么冷不丁又要交一个该死的驻军捐。
一开始这个担子压到县上的时候,宋东梧思前想后,自己屈尊降贵,动员各地大户,好歹摊派了下去,再加上驻军明抢暗夺,听说谁家粮食多,就扣一个通共的帽子,总算凑够了半年的饷。下半年,第二拨的捐又来了,大户们也不干了。只好向小户人家摊派,现在,小户人家也吃不消了。自己家的粮食已经没了,哪里还有余粮交捐呢?
接着,各村发起了农协,也不知道谁开的头,都藏着不交。警察局、税务局,能出动的人马都出动了,都提着铁钎子,挨家挨户挖地三尺,搜寻藏的粮食。
能用的法都用了,粮食还是收不上来,李森没了法子,向上峰请示,上峰从省里传了话来,说省里也是一个样,原来的奉系军队到现在都没兑现军饷,济南现在正走马灯似地换省政府主席,一会姓李的,一会姓孙的,现在听说一个姓韩的又要上任,哪里有心思关心军队的军饷呢!你自己想办法吧,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有了这个尚方宝剑就好办了,李森和众人一商量,现在改为按地交捐和按人丁交捐同时进行,哪个交得多算哪个。如果抗拒不交,就抓人。
通告发布下去,各乡镇完成情况仍很不乐观,有的镇竟然交了不到一百斤粮食。
“这是想让咱老李喝西北风了。”李森气得想骂娘。
侯子祥现在有了一个好习惯,宁愿每天不去宋县长那儿,也必到李森的旅部一趟,倒不是有什么事要办,就是让李森看到他曾经来过。渐渐的,两人关系越来越好,李森有了重用他的意思。侯子祥自然明白现在的形势,适时地给李森递上几句话:“捐不好收这是事实,不过,宋县长不愿意收才是最根本的原因。我听说,他在乡下和县城,对大户们一直标榜自己仁义爱民,说他是举人出身,自然与军人不同,我看他是有所指呀。还有……”
说着他突然不说了,瞅着李森的脸,李森摆摆手:“你倒是快说!咱老李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听说,大先生和宋县长有过同谋,因为你上次抓了文耿,伤了大先生的面子,而大先生和县长关系不一般,我听说,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各地都不要交捐,逼着李某人滚蛋。”
有点意思!李森拍着脑袋瓜,乐了:“奶奶,我也正纳闷,这些天各地收不上粮食,原来是这两个老怪物在捣蛋,有意思。看来,老子要请尚方宝剑了。王副官,给宋县长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王副官忙着去打电话,侯子祥又说:“还有一个事,我一直没敢给旅长大人说,上次,你释放文耿,听说是秦耀祖来要的人。你知道秦耀祖怎么知道你老家的消息吗?是宋县长传递的,宋县长现在没事就朝固庄跑,过几天就去一趟,你这边什么事都瞒不住大先生他们。”
“奶奶,原来如此!我还寻思,怎么那么巧,秦耀祖知道我老家是烟台,怎么就巧了,偏偏有一个徒弟在烟台,闹了半天,都是他们算计好的,大先生和老宋充好人,让姓秦的来充坏人,好,高,实在是高。”
到了下午,宋东梧来了,向李森禀报,说按地交捐,有的地是水浇地,种什么收什么,这好说。有的地是山岭地,种的庄稼遇到天旱,连税都不够交,哪里还能交上驻军捐,现在百姓要交地税,交人头税,交治安税,交教育税……还有捐,市政捐、天灾捐、民团捐,现在又加了驻军捐,仅一项驻军捐,数量比其他任何一种捐税都要多,不好收。
还说,上次交的驻军捐已经不少了,总数达到近百万斤,钱也收了几万,足够驻军用上一阵了,怎么还收呢?
李森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问你,当兵的除了吃粮,还要不要买军火?要不要发饷?要不要添军装?这点钱能够吗?这点粮够吗?”
几句话下来,宋东梧不敢反驳了,只是嘟囔着:“沂州这地方,不好管呢,都知道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兄弟在这里多年,深深地知道这个情况。”
李森狠狠地说:“刁民不怕,怕得是内贼。和老子作对,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这就是你们文人说的阳奉阴违吧?宋县长,你这方面可是让咱老李长见识了,你是国民政府的县长,却和地方大户说不清道不明,听说关系不错嘛!我就怀疑,固文耿是共产党的嫌疑人,你老兄护着固家,你是什么呢?你同情共产党,还是……”
这句话让宋东梧头上出了汗,因为文耿的事,自己帮不上忙,现在见了大先生都不好意思,结果还是人家秦耀祖出面解决的,李森现在要把文耿的账算到自己头上,他是有所指呀!他现在已经受够了,这个县长不干也罢,何必为五斗米折腰!宋东梧冷笑道:“鄙人听说过株连九族,大明弄了个十族,把方孝孺的朋友、门生也株连了,难不成李旅长也要株十族吗?我与大先生相交,是因为我的同年王思年老先生与大先生是亲家,彼此意气相投,一起谈经说文,李旅长怎么着也不能给宋某套上通共的帽子吧!”
一向宋东梧软弱可欺,今天这家伙竟然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让李森有些惊讶,他怒道:“我他妈的还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收不上驻军捐,现在明白了,原来是你从中作梗。通共不通共,我查查就知道,老子驻军几千号人伸着脖子要吃饭,你这个当县长的一分钱弄不来,还要怪老子收捐,我看你这个县长怕是当够了吧。”
“那好,请李旅长另请高明吧。”宋东梧心里反而坦然了。
“那好,能者上,庸者让。我今天就招贤,谁能收上捐,谁就当县长,老子来个先斩后奏,哪个上司要是怪罪咱老李,让他把军饷给我送来,老李就听他的,有奶就是娘。”
第二天,侯子祥来了县政府,对宋东梧道:“宋县长,抱歉,抱歉,李旅长非让侯某代理县长,侯某哪有那个本事,还是您当为好,我帮你收捐、收税,把眼下这一关先过了再说。请县长把沂州县的公章交给在下,在下好去收捐。”
宋东梧冷笑一声,对文书说:“宋某昨日已经向李旅长辞掉县长一职,公章自然交与侯县长。现在公章就交给侯县长,老宋不伺候了。老子也硬气一回,回老家待着,种几亩闲田,比陪你们这帮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要舒坦。”
文书只好照办。
侯子祥一收下公章,态度就变了,对文书说:“起草公文,就说不按数交捐的以通共论处,我先去大先生那儿,让他和二先生再奉献一点,有人带头就好办了。另外,你去通知警察局胡队长,让他带人保护宋县长,宋县长以前有得罪的仇人,不能在沂州出了事。”说完,他像火烧屁股一般,急着走了。
见他走了,宋东梧大骂几声,也急忙回了家。家里还有些值得收拾的东西,趁警察们还没到,快快收拾一下,准备回乡。
公文贴出来了,大意是驻军军饷因为直鲁联军与南京政府正在交接之中,军费无着落,先由地方征收驻军捐,等上层军费到位,再返还等等,抗捐不交,视同通共,格杀勿论。
公文一贴,侯子祥觉得腰杆子硬了不少,他骑着车子先去固庄,去拜访大先生,实是让他带头交捐,说驻军也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李旅长的队伍,当时也是您老人家帮着调停,才加入了国民革命军,现在军饷没有着落,还得你大先生出面帮忙。
一听是这事,大先生当即怒了:“宋县长前前后后当了三任县长,没朝我说过一句混账话,你才当一天县长,就说话不中听。税收了这么多,还不够你们花销?百姓过不下去了,你们也不睁眼看看,三河口,沂州县,除了讨饭的,就是讨饭的,这是什么世道?百姓说什么话,你们听不到,我倒是听说,百姓传言,现在的世道,是土匪进城掌权了,百姓上山当土匪了。”
侯子祥见说不动大先生,已经有些怒气,自己县长上任第一天就来拜访你,面子也有了,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混迹上海的三番子吗?现在又听他说话不中听,顿时来了气,他冷笑着说:“大先生,面子是人给的,花花轿子人抬人,没人抬了,轿子也就坐不成了。”
大先生怒道:“侯县长,我就是一老百姓,没有什么面子,你愿意抓就抓,愿意杀就杀,沂州县冤枉的人还少吗?看张报纸也要枪毙,说句话也要枪毙,现在不交粮食就等同于通共,现在的共产党也太多了,遍天下了!你现在是县长,要杀要剐,你随便好了。”
侯子祥气哼哼走了,正遇着朝里走的二先生,对他说:“你也得交,你地比他还多。”
二先生不知所以,没敢接话,站在一旁,等侯子祥带人离开,才小心地问:“怎么了,是文耿的事还没了结?”
“哪里是文耿的事!”大先生怒气还没消,“是收捐的,第二次捐又来了。收就收吧,侯子祥让我带头,这头我会带吗?你说!”
哦,是因为这,二先生放心了。人家交咱就交,人家不交咱就不交,二先生心里抱定了这个态度。反正自己的粮食已经藏好了,钱也藏了,你们能找到算你们的本事。他对大先生道:“光棍不吃眼前亏,你的粮食还是藏了吧,让文宝挖几个坑,不费事。”
大先生当然知道挖坑不费事,关键是他放不下这个面子,别人的粮食可以藏,他大先生的粮食怎么也要藏呢?!
二人说着话,门外文宝进来了,陪着一个人,正是宋东梧。
大先生、二先生忙起身迎接,宋东梧苦笑道:“万万不要客气,宋某人现在也是一平民而已,昨日我已经把县长辞了,公章也交给侯子祥了。现在,我与二位贤弟一样了。”
大先生也不再客气,请他坐下喝茶,宋县长见二先生在场,只拣着不轻不沉的话说,大先生明白,他肯定有事才来的,不然,不会专门再跑一趟,于是对二先生说:“你先回去吧,你忙得很,过一会我让文宝请你,一块陪着县长吃饭,也算是咱为他饯行了。”
二先生点头,向宋县长施一礼,走了。
见二先生离开,宋县长一下子紧张起来:“老弟,有一件事怕是要出幺蛾子。昨天,警察局已经把我的家围了,几个人不时地进去骚扰,说看见我家的东西实在不多,是不是已经藏了。我现在担心,东西放在你贤弟这儿也不保险了。”
听说了这事,大先生心里一惊,真是落时的凤凰不如鸡,才不当了县长,家就被围。好在,宋县长棋高一招,早早把东西藏了。虽说觉得放在这里没有风险,但是,宋县长话里有话,他不得不说:“我也觉得是,不行,等县长离开沂州回兰陵时,把东西一并带上也保险些。”
“你误会了,贤弟。我不担心放在你这儿,我是担心万一有人传出风声,警察们找上门,你就为难了,俗话说狡兔三窟,要是还有一个地方,换来换去,外人谁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就好办了,即便警察们上了门,也有腾挪的时机不是?”
原来是这个意思,大先生一阵释然,想了一阵,他对宋东梧道:“永劼的油坊里有一个地道,当年也是挖了以备万一,油坊倒是可以存放东西,那里最不显眼。”
这个主意不错,宋县长大喜,解决了家产存放的难题,也就万事大吉了,县长不当也就不当了,千里做官只为财,现在钱也有了,还求什么呢?
中午二先生陪着一起吃了饭,三个人说话到黑天,文宝套了马车,把宋县长的几个箱子分次搬到油坊,上边盖了粮食,人不知鬼不觉。路上只有几声狗叫,谁也没碰到。一切稳妥,宋东梧才放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