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借力

　　李氏看得没错，那个在窗户外一闪的人正是小车氏。说起来也巧，这些天，她觉得有些恍惚，睡觉也睡不好，白天想着文耿被抓了，正在监狱里受罪，晚上想着文耿被李森杀了，就在三河口，大嫂劝她搭李贵的马车找朱先生号号脉。
　　到了三河口，沂河边站了一阵，祊河边也站了一阵，没见到有枪毙人的，她心里轻松了不少。朱先生号了脉，说不打紧，无非是忧虑过多而已，给开了几天的药，劝她不要胡思乱想。朱先生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脑子似乎也好用了。自己一个人河边走，李氏坐在摩托车里呼啸而过，把她吓了一跳，她稳了稳神，看到李氏和王副官在王家旅馆下了摩托车，两个人有说有笑进了旅馆，小车氏心里一惊：难道这个女人和王副官好上了？她站在一棵树后观察，看到旅馆的老板笑着出来了，看着旅馆的一扇窗户打开了，是李氏在里边，她为了看得清楚，专门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再躲到树后，随后看到王副官过来关上窗户。
　　一切都明白了，小车氏一阵冷笑，你逼得我跳了河，现在我倒要看看族规对你有没有效力！她提着朱先生开的草药，一直在后边等着，约略过了一顿饭工夫，旅馆老板提着两个麻纸包进了旅馆，过了一会，李氏和王副官下来了，旅馆老板提的两个麻纸包现在李氏的手里，她又上了摩托车，王副官一加油门走了。
　　这件事一定要揭发出来，小车氏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已经感觉到报复的快感。怎么才能报复她呢？直接向大伯禀报不合适，自从自己和文耿有了那事，大伯一直不高兴，再说捉奸要捉双，现在自己手里没证据。和刘姨说？她现在不当家，怕是没有效果。告诉文杓，有些让人下不来台。呆呆地站了一阵，她突然想起来，何不告诉文杼！他就在三河口，离得近，想捉双还不容易？！再说，他们的孩子因为李氏装鬼给糟蹋了，两口子一直恨着李氏。
　　快步到了油店，却发现文桐也在，他和文杼正在争论什么，她进去不方便，又不能离开，先在门外等一会吧。
　　里边兄弟俩吵得厉害。文杼埋怨文桐：“李森白抢了我们家的粮食，你还是国民党的党员，上边多少也认识几个人，就一句话也帮不上？再说，你不是有枪吗？”
　　“我能帮什么？我这个党员是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李森投降了南京政府，部队也改编了，可就是迟迟不关饷，人家几千人要吃饭，他收捐也是正常的。咱的粮食虽说损失了一点，好在临时也饿不着，你担心什么？我要告诉你，地多了，粮食多了不是好事，够吃的就行。不然，将来你们会后悔的。我的枪不是随便用的，一只枪能成什么世界？想改变这个社会，得很多人起来，大家都齐心了，才能改变这个世界。”
　　文桐对李森逼着二先生捐献粮食一事竟是这个态度！让小车氏在外边很失望，到底不比文耿爷们，人家文耿要是遇到这样的事，早已拍案而起了。
　　文杼捶了一下桌面，大声说：“这什么世道！成天这个捐，那个捐，挣点钱不够向政府交的。还让老百姓活吗？”
　　“适逢乱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文桐安慰他。
　　文杼不舍这口气，对文桐说：“二哥，你要参加民团，把民团争取过来，我们手里有了枪，就好办了，没有枪，在这个世上说话不硬气。我得去当兵，这是个当兵的说了算的世界，谁有枪谁是爷。这个油店的掌柜我是早就当够了，我晚上就去和爹商量。二哥，我是铁了心当兵，一定要为咱固家争口气，大哥、三哥老实巴交，咱不说了，我一直拿你当‘胳膊上好推车，脊背上能走马’的英雄，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窝囊，唉！我不出来，固家没指望了。”
　　店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文桐走了。他瞅了一眼小车氏，一句话也没说。
　　小车氏没敢抬头看文桐，等他走远了，才悄悄进了店，把刚才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给文杼说了。心想，他听了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找李氏和王副官算账，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文杼以前对这个二嫂特别尊敬，甚至有种暗自喜欢，她的气质让他多少次着迷，高高的发髻，会说话的眼睛，得体的穿衣打扮……文杼羡慕二哥，也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娶个像二嫂一样的媳妇。现在，这个光辉的形像轰然倒塌，她竟然与文耿弄到一块了！丢死人啦。文杼第一次听了这事，差点恨不得替二哥杀了他们。现在又听她扯三嫂的事，顿时生了气，心想，你自己的事还没抖落清楚，管人家干什么！他不耐烦地对小车氏道：“二嫂，你快回去吧，李贵叔都等急了，他回去还有很多活要做。你看，我店里也很忙，没时间管那些风流事。”
　　小车氏顿时失望，心里生出一丝哀怨，说道：“怪我多嘴，你当作没听见，我寻思固家多少还有一条汉子，没想到你也是个窝囊的人。”她上了李贵的马车走了。
　　文杼听了恶狠狠一笑：你自己要是个好人也就罢了，自己不干净，还嫌别人肮脏。
　　晚上，文杼回固庄拿换洗的衣服，顺便和爹商量当兵的事。二先生一听这事，立马反对，说：“好郎不当兵，你现在管着油店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去当兵呢！我坚决不同意。”
　　听到爹反对，文杼没好气地说：“固家还能有一个能站着尿尿的人吧？爹，咱不能再窝囊下去了。这个兵我当定了，你反对不反对，我都要当。油店那边，我临时找了两个朋友帮忙，你要是信任他们，就让他们干，不信任，你别找人，我是不打算再干下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杜氏担心店里没人，文杼说早已安排妥当，油店先让两个朋友照顾着。杜氏忙说：“那就不急着回去了，在家住一天吧。钱也不是一天挣的，我觉得这几天身子轻松多了，你也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文杼笑了，听懂了杜氏的话，自然不回去了。他新交了两个三河口的朋友，一个叫李虎，一个叫王二壮，都是老实人家的青年，一开始说是到油店找活干，文杼不需要，渐渐来得多了，竟成了朋友，常常来店里帮着装车卸车，文杼给他们工钱也不收，文杼请着吃了几次饭，越来越觉得对方值得交往。
　　晚上两人亲热过了，文杼提起这些日子李森讨粮饷的事，一肚子意见，说还是当兵吧，这个世道，没有枪说话不硬气，在三河口，经常有扛枪的去店里骚扰，文杼敢怒不敢言。杜氏听了倒没有像以前那样坚决反对，她只是说：“当兵也不是不行，我这阵子也觉得想老老实实做点生意也难，得有个在部队上混的人帮着家里直直腰杆子。问题是当什么兵呢？现在是国民革命军当家作主了，人家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要不行，你求求大伯，他不是有个弟子当团长吗？当民团？我看当民团就没有必要了吧？文适当了民团，还不是那样？文遐也是，没多大出息。”
　　听了媳妇没有反对，文杼抚摸着她，道：“要是当李森的兵就好了，不要去外地，离家近，家里有事还能照顾。”
　　“当他的兵？你不是恨他吗？”
　　“想打败他，就得进入他的内部。这是二哥说的。”文杼很得意。
　　杜氏点着头，翻身坐起来，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文杼知道她一定有主意了，就让她说。杜氏道：“这主意高是非常高，就是有些太那个了……不大仁义，以后要是有人知道了，咱可就丢人了。”
　　“说说看。”文杼鼓励她。
　　杜氏还是说了：“白天，二嫂来说了一个事，三嫂和李森的副官，姓王的那个，好像有些不大清白，她随口提了一句，我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你想当李森的兵，何不在王副官身上打主意？我觉得我们可以这样……”
　　文杼听她讲了细节，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杜氏说：“三嫂做下丢人的事，也是她自作自受，咱不说破已经照顾她了，依她对我们的态度，现在把她抓来动用族规也不过份，我们不过是利用她一回，也不算……唉，不说了，做事不能十全十美，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也做不成。就是有一条，油店你要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不然我不放心。”
　　“那是自然。”文杼一切都答应，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亲热地搂着睡了。
　　过了几天，文杼正在油店里卖油，王二壮来了，对文杼道：“四哥，目标出现，在王家旅馆。”
　　文杼点点头，问道：“李虎呢？”
　　“他在那儿守着，防止他们跑了，我来报信。”
　　文杼对正在抽烟的李贵道：“叔，你帮着看一会店，我去去就来。”
　　他们两个跑了出去，到了王家旅馆，李虎正在那儿守着，看到文杼，兴奋地说：“进去一阵了，这时候应该结束了。”
　　文杼对李虎道：“等一会，我和二壮抓男的，李虎，你的任务是控制住女的，注意，把她关在屋里就行，不要打，也不要骂。等我们信号，你再撤。”
　　李虎点点头。
　　文杼两个进了旅馆，老板过来迎接，以为来了客人，文杼一把推开他，直接上了房间门口。他躲在对门房间，二壮咣咣砸门，里边伸出一个人来，光着上身，手里提着裤子，很不耐烦——正是王副官。二壮掐着他的脖子，拎到对门，文杼正在里边，二壮用脚抵上门，文杼抬腿一脚，踢在王副官屁股上。二壮一松手，王副官跌倒在地，吓得浑身筛糠。
　　李虎把李氏那间屋打开，笑笑说：“老实躺着，我不伤害你，否则……”李氏在屋内觉得不是好事，也不敢叫喊，只是蒙着被子发抖。李虎关上门，在外边蹲着，心想：不管那些，只要你不出来就好。
　　王副官看看文杼，不认识，又看看二壮，也是不认识。忙笑着说：“二位爷们，兄弟哪里得罪了二位？定是误会。”
　　文杼坐在床头，冷冷地看着王副官：“误会？我提示你一下，我姓固，叫固文杼。”
　　王副官立马明白了，扑通跪下：“文杼兄弟，我该死，我该死。”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脸，脸几下子打得肿了起来。二壮看看文杼，喝一声：“够了！姓王的，今天你落到咱们手里，想公了，还是想私了？”
　　王副官朝二壮又磕头：“这位兄弟，当然是私了，我有钱，我可给你们钱。”
　　“谁要你的脏钱。”文杼道，“我有一事，你要是能帮我办成，我今天就饶了你，要是办不成，我打断你的腿，扔到沂河里喂王八。你记着，我让你办的事很简单……”
　　文杼把想当兵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拿出一张纸，上边写满了字：“这纸上是你今天做下的事，我都写上了，事你帮我办成了，这张纸我就扯了，办不成，这张纸可以送了你的命。”
　　王副官接过纸张，一看，上边写着：本人鬼迷心窍，与有夫之妇李氏有染，今天被捉奸在床，保证以后再也不与李氏有任何瓜葛，否则任由处置……
　　“签上吧。”文杼瞪着王副官。
　　王副官哭丧着脸，签了字。文杼三个径直离去。
　　过了几天，王副官来油店传话，说事已办成，明天去旅部报到，编入三团二营工兵连，任一班上士班长，军饷每月五块。然后掏出五块钱放在桌上，说这是预支的第一个月的军饷，还把文杼的军服一起捎来了。文杼试了服装，还算合身，把钱扫到抽屉里。王副官张着手想要回欠条，文杼道：“不急，等我进了军营，安顿好了再给你不迟。我怎么能相信你这是真的，不是诳我呢。”
　　一天后，文杼到了旅部报到，果然当了班长，手下有十个士兵，知道这位新来的是三河口开油店的老板，都拼命巴结。文杼把五块钱的军饷先买了酒、菜，请连长、排长在他们班里吃了饭，剩下的钱又给两个上司买了沂州特产，连长、排长和一个班的士兵立马让他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