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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章 姥姥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6-18 11:08:14      字数:11388

  1995年1月28日
  上午收工回来,我一如既往地穿着脏烂不堪甚至都难以遮丑的破衣服往自己床边的地上一坐,等着值班犯人喊“开饭”的口令。正在这个时候,值班犯人在外面喊我的名字,并且很响地嚷着说要我去队部接见。
  我的心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里,家里来人了!!!
  值班犯人喊我的声音还没有落,黑皮焦亏已经急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尧克,你家里来人了,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你是文人脑子聪明转得也快,不用我再多交代了,最好多带些这东西。”说着他向我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在骂他娘的个B。
  “抓紧时间把脏衣服换下来,再洗洗手脸,别让家里人看到这幅酸相,不然家里人心里会难受。见到家里人什么苦啊、累啊,都不能说,说了会让家里人担心。”黑皮焦亏见我点头,猫哭耗子一样假慈悲起来。
  我没有衣服可换,也没有水可洗,值班犯人又在外面不耐烦地催命一样催着快一些。我就这样一身脏烂的衣服出去了。
  出了中队的大门,值班犯人破天荒地给了我一支烟,并且与我点上了。
  值班犯人为我点上烟之后,便开始东长西短地与我聊开了,很快他的话就进入正题了,言语里的意思很明显,要我多带钱物和吃的。我知道我现在成了一小块肥肉,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双眼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了。可是他们不会想到我会让他们失望的,在我来这儿不久,在我看清了这里的一切之后,我已经偷偷地托我的一个正在值班的半个老乡往家里私自发了一封信,在那封信里我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向家里的老父亲说了个明白。即使说这个半个老乡没有把我的那封信发出去,在见到家人之后我什么也不要,免得会回来分不均匀得罪这些大爷们。
  来到队部时,我才发现这里的接见室和入监大队的接见室不一样。入监大队的接见室和电影电视剧里的一样与家人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而这儿的接见室就是队部的会议室,与家人之间什么也不隔,被指派监听的也是值班犯人。是不是农业单位的劳改队被电影、电视和媒体忽略了?据一些在工业单位呆过的二进宫或者三进宫说,工业单位与农业单位有着天壤之别。工业单位一切都是按上面规定的条条框框来,什么福利待遇、工资奖金,等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点儿也不含糊。而这儿就很模糊了,可能不光是电影电视媒体忽视了农业单位的劳改队,估摸着政令也忽视了农业单位的劳改队。
  进了所谓的接见室,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白发苍苍的六十多岁的姥姥来看我。
  姥姥只有母亲一个孩子,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在姥姥的心里,我就是他血脉的延续。母亲不在了,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姥姥见了我,两行眼泪已经顺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汹涌而下。
  我怔怔地看着姥姥,泪水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开了我极力设置的纺线。
  姥姥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向我迎过来,两只干枯的手拉起我的手,止不住也痛苦起来:“孩子呀,你在这儿受委屈了!”
  姥姥一下子用她那两只干枯的手抱紧了我。
  我抱着姥姥,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哽咽。
  姥姥抱着了我的头,顾不得我满头满脸的泥,整个脸都在我的头上不停地摩挲着,嘴里也在不停地叫着我的乳名。
  “从你娘去了之后,你爹就把我接过去了。接到你的信之后,你爹打算马上就过来,没想到你爹又病倒了,可你爹一直在念叨着来看你。我琢磨着你爹这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马上又要过年了,我就跟你爹商量着我过来看看你。要不,怕是姥姥这个年节也过不去了。”姥姥干枯的双手摩挲着我的头和脸。
  我想在姥姥的怀里放声痛哭一场,可我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我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挣开姥姥抱着我的两手,看着姥姥,强装着笑了笑说:“姥姥,我在这儿挺好的。”
  “孩子,你骗不了姥姥!看你这一身糟蹋成这个样子,姥姥心里能不清楚吗?”姥姥擦了一下眼泪。
  “姥姥,别哭了,接见的时间紧。”我劝着姥姥。
  听接见过的同犯说,接见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不过时间的长短有监听的值班犯人来决定,这中间是有一定的弯曲的。我很明白这些弯曲,但我很不屑这样的弯曲。
  姥姥很艰难地停下了哭泣,抓起我的两手来回地看了又看,又硬着嗓子说:“看这手,原来细皮嫩肉的,现在都满手的老茧子了,比姥姥的手还显得老。这脸,二十四岁的人,看上去比四十二的人还老相。不苦不累能会这样?要是再这样熬上几年,到时候会是啥样呀。”姥姥又用两手摩挲着我的脸问,“听说在这里面常挨打,是这样吗?”
  我向姥姥摇了摇头,心里的委屈像要爆炸的炮仗一样,但我还是克制着不让它发出一丝的声响。我强装着向姥姥笑了一下说:“姥姥,这儿有干部呢。”
  姥姥很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转脸看了看穿的一尘不染的值班犯人,目光深处的疑虑更深了。
  “我爹得的什么病呀?现在咋样了?”我转过话,企图打消姥姥心里的疑虑。尽管我知道我骗不了姥姥,毕竟姥姥见过的世面比我要久远,但我不愿意让姥姥为我担心,姥姥已经够苦的了,老年丧子,白发送走了我的黑发母亲,在姥姥的心里我就是她唯一的牵挂和心思了。
  “你爹说是老毛病,胸闷胸疼。本来说这次他也要过来,可你爹的病没有好透彻,千把里的路怕路上有个啥好歹。昨个你爹把我送到了早班车,现在路上人多车多,千把里的路走了一天一夜,一路上转来转去的。”姥姥一只干枯的手拢了一下她额前耷拉下来的几根苍白的头发,“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了,晚晌要是能赶上车,明儿这个时候就能赶到家了。这次来家里也没有啥,你爹还在病着。知道你在这儿吃不饱穿不好,就给你带了点儿吃的和几件衣裳。”
  “姥姥,我在这儿啥都好,回去跟而我爹也说一声,让我爹也放心。”其实我现在在这儿什么都不好,但是对六十多岁的姥姥,我能说实话吗?
  “这个箱子里是姥姥给你背过来的,里面有点儿年货,还有你爹说的你平时爱看的书。本来这些书你爹不要我这次往这儿带,说太沉了,我就琢磨着跟你爹说,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过来呢,就趁着这一趟把它背过来吧。”姥姥弯腰打开了旁边的那个箱子。
  这个箱子是姥姥带过来的?看着满脸的风尘,看着姥姥稀疏苍白的头发,看着姥姥一脸重叠的皱纹,再看看这个箱子,这样一箱子的东西,即使是一个精壮的劳力搬起来也会很吃力很吃力,特别是这一箱子的书,那份量更是不轻,姥姥这一路是怎样把它搬来搬去的呀!在不通班车的劳改队里面,姥姥又是怎样把它背过来的呀!
  “这个兜里是姥姥前几天炸的馓子,这个兜里是姥姥给你捣腾的几样咸菜,这五斤香油留着你平时拌点儿菜吃。这些书姥姥不懂,是你爹收到你的信之后收拾出来的,一直等着他来的时候给你送过来,这次姥姥给你背过来了,得闲你就看看。”姥姥翻着箱子一件一件地把带过来的东西指给我看,“另外,你爹还给你买了一条你爱抽的黄皮烟和你爱用的香胰子。”
  这是一箱子我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亲情债啊!
  我发现在我姥姥向我指点箱子里的东西时,值班犯人的目光一直在跟着姥姥的手。当姥姥指到黄皮烟的时候,他的目光晶莹地闪亮了。那是一道攫取的光!
  “你爹让我告诉你,家里的事儿别放到心上去,好好在这儿干,听这儿的领导的话。”姥姥把箱子里带来的东西向我翻了一遍之后,重新把箱子又给盖上了,看着我说,“姥姥在家也等着你早点儿回去,姥姥现在除了你也没有啥亲人了,姥姥的心都在你身上了。”
  没有接见的时候,心里觉得有很多的话要跟亲人说,包括各种委屈,各种波折,林林总总。现在见到亲人了,不是想不起来去说,真的是说不出口了!在这里面自己受到的委屈,受到的凌辱能说给六十多岁的姥姥吗?不能啊!即使不说,我也一样能看出亲人的担心和牵挂,我也一样能感受得到亲人的心酸与心疼!
  “接见时间快到了!”值班犯人见姥姥在箱子里再也没有翻出别的什么东西,很失望,他阴声怪气地向我和姥姥提醒着说。
  姥姥听到值班犯人这样催,受了惊吓一样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忙打开了箱子拿出那条黄皮烟,拆开了大包装,打点给值班犯人两包,并央求值班犯人说:“我这大老远的路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就行行好,让我多跟我们家的孩子多呆一会儿多说几句话。”姥姥说着扑通一声给值班犯人跪下了。
  我的心也扑通一下,姥姥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给一个毛蛋孩子下跪,这是谁在作孽呀!
  我忙搀扶起姥姥。
  值班犯人也手忙脚乱地过来拉我的姥姥。
  我估摸他也怕折寿吧!
  “老年人,多说会儿话,行!你哪能这样呀?要是给别人看见了,或者给干部看见了,会说我作孽,对我不好呀!”值班犯人见我姥姥站起了身,把手里的两包黄皮烟塞到了自己的衣袋里,对我姥姥笑着说。
  “你是个好人!知道我这个老婆子的心思。”姥姥听了值班犯人的话,很感激地对值班犯人说,“这里面的啥道道儿我也摸不清,要不是你说这句话,我还把你当成这儿的领导了。你看,你白白净净的,穿的也利利亮亮的,跟我们家的孩子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我也求你一件事儿,以后对我们家的克儿多担待些。我虽说老了,可心里不糊涂,这次也没有带啥好东西,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准在家给你另外准备些好吃的带过来报答你。”
  “尧克在这儿也还不错,他又有一笔的好写,这儿也很缺这样的人才,你就放心了,他在大田里不会干很久的。”值班犯人很会说话,“这里面都一样,说不上谁担待谁,相互照顾吧。”
  姥姥很感恩地对值班犯人两手合十鞠了个躬。
  “姥姥,我也没有啥事儿,你和我爹在家就放心吧。回去告诉我爹,要他不要为我操心,我在这儿会好好干,能挣得减刑就挣减刑,能早一天回去就早一天回去。你在家也要多注意身子,年纪大了有啥不舒服的地方就跟我爹讲,不管咋说他是你半个儿子,你也别觉得难为我爹。”我很想就这样跟姥姥一直相守着说些家常话,可我心里一阵比一阵难受,姥姥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双小脚单是走劳改队里面这段没有公交车的路,也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工夫呀。再说了姥姥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这次倒是走得远了,是因为来看她犯了罪的外孙子走得远了。来了在这儿多呆一分钟,我现在的模样就会多让她担心一些。离开了这个地方,可能外面的事情会让她少考虑一些我现在的情况,心里就会好受很多。我紧紧地盯着姥姥那满脸的沧桑和风尘,真切地感受着姥姥那满眼的爱怜和痛惜,我知道我这个时候要姥姥离开很不近人情,可我再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份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偿还清楚的关爱了,我的心在剧烈地疼!
  “你爹的身子也没啥子大毛病,可能是天冷老毛病犯了,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就该好了。我这身子骨也没啥事儿,我估摸着还能等得到你回去。”姥姥看着我说。
  姥姥的眼里一直在流着眼泪。
  我伸出自己的这双脏手,帮着姥姥抹了一下眼泪。
  “姥姥,回去吧,现在坐车不方便,万一赶不上车,这大年大节的总不能在路上过吧。”我的喉咙又开始发硬了,其实我不想让姥姥马上就走啊!
  “没事儿的,刚才我来到的时候。你们这儿的领导跟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你们这儿的领导说你在这儿表现不错,我听了心里很踏实,知道你懂事儿了。领导说你们腰里不准藏有现钱,要是打算给你留点儿钱就交给他,他帮你上啥子大帐。我给你在领导那儿留了五十块钱,你要是缺啥子,就找领导要那五十块钱。”姥姥又伸出两手把我一把抱进了怀里,“孩子呀,姥姥现在也没有啥子亲人了,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了,你要听这儿的领导的话,好好改,好好干,能早点儿回去就早点儿回去,姥姥在家等着你,你不回去姥姥就不走!”
  姥姥的话像刀子剜在我的心里一样!
  我在姥姥的怀里向姥姥点着头,眼泪再一次冲开我极力设置的防线。
  姥姥紧紧地抱着我的头,我感觉到有泪水滴在了我的头上。
  我挣开姥姥的怀抱,擦了一下眼泪,很果断地告诉姥姥:“姥姥,回去吧。出了这个地方,先找个地方买点儿吃的,然后就抓紧时间赶路吧。要是不记得路了,你就多找人问问,千万别上错了车。”
  我从别人的传说中领略了不少值班犯人对待来接见的犯人亲属的手腕。他们借助干部给予的这点儿权利和这样的机会,能把许多来这儿接见的犯人亲属通过三炸五雷轰一对鬼吹灯的伎俩欺哄得惟命是从,让掏钱就掏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的家属甚至把亲人减刑的希望都寄托给了这些人。还有更肮脏卑鄙的值班犯人,他们还会打一些年轻的女亲属的主意。这些畜生利用的是世人的善良和那份对亲人割舍不了的亲情,什么事儿都敢做,什么事儿也都做得出来。我担心他们会让我姥姥连回去的路费也没有,甚至会让姥姥回去之后给我寄钱把钱寄到某处转某人收,这样的话,亲情就被别人利用和欺骗了。我催促姥姥说:“姥姥,你就放心去吧,我在这儿能照顾好自己,要我爹也放心。以后记住了,没有我的信你们就不要往这儿来了,我的字我爹认识。”我这样向姥姥强调,是要姥姥记住防止有人借助书信向家里实施诈骗,“以后我要是需要什么,再往家里写信。”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姥姥这才很不舍地决定要走了,但姥姥还是决定要把箱子帮我送到监舍去,说箱子太重了,从大队部到到这儿三、四里路,她背着扛着这个箱子歇了五、六次。三、四里的路,姥姥就歇了五、六次!从家里到这个地方千里之遥,姥姥这一路上又该是怎样的一个折腾法儿呀!
  我告诉姥姥社会上的人是不允许进入监区的。再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百十斤重的东西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搬了搬箱子,有三、四十斤重。俗话说:“远程没轻重”,即使是三、四斤,千把里路也是不轻的份量,何况三、四十斤重!
  姥姥见我搬动了箱子,忙上前扶了一把,嘴里提醒着说:“慢点儿,箱子重,别闪了腰!”
  我扛起箱子,从姥姥手里接过箱子上的钥匙。
  姥姥和我并排走出了接见室,两手一直在举起来扶着我肩上的箱子,尽管她用不上什么力气,但她还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
  我放慢了步子,免得姥姥的那两只小脚赶得急了会不稳。
  姥姥一直在叮嘱我要好好改,要好好干,要好好听领导的话,要好好跟别人相处。
  我也一直点头答应着。
  在外围大院子的门口,姥姥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目送我往大院子的深处走去。在我就要迈腿进中队大院子的时候,我止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外围大院子的门口,姥姥仍在那儿站着往我这里看着,并且在用袖子擦着眼睛!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我向姥姥挥了挥手,示意姥姥回去。
  姥姥也向我挥了挥手。
  我很决情地跟着值班犯人进了中队的大院子,可我的心留在了外围大院子门口的姥姥那儿!
  “箱子放下来检查检查,有没有违禁物品!带了多少现金赶快交出来入大帐!不然,搜出来就没收了。”正在当班的值班犯人见我进了大门,马上就没有好气儿地向我呵斥说。
  “一个穷鬼!”带我接见的值班犯人向当班的值班犯人撇了一下嘴,很不屑地说。
  “没有现金,现金给干部入大帐了,箱子里就是点儿吃的和一些英语书。”我不屑地回答。
  当班的值班犯人听说现金给干部入大帐了,很泄气,但又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带现金?”
  “真的没有现金,我现在要现金干什么?自己又不能花,家里又穷,少了又怕分不均匀给自己找麻烦,不如不带。不带就会少惹事儿。另外是一些咸菜疙瘩,还有我几件破衣服。”我不是刚来到这个地方三两天了,将近三个月了,对于他们这些值班犯人虽然不是很近距离地接近他们,但我三番五次的观察告诉我,他们不会吃咸菜疙瘩,不会穿破旧的衣服,我与当班的值班犯人说了这些,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发泄我对他们的不满和不屑,“带了几包烟,等会儿我跟你们分了,每人一包不偏不向。”尽管我对自己的这种做法很看不起,但这是我很无奈的一种很卑微的做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班的值班犯人听我把话说得明了,很丧气地向我一挥手,很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死不上路子的家伙!别忘了我的一包烟!”
  我刚把箱子搬进监舍,黑皮焦亏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问:“带的都是什么东西?这个带了没有?”说着,他向我捻了捻手指,“带了多少?交给我,我来给你买烟抽。交给别人就没准儿了,小知了子上次就是个例子。”
  我还没有向黑皮焦亏说明钱给存到大帐上了,小屌李明民这个时候也从外面冲了进来,嘴里还很响亮地喊着:“尧克,我的把子,我的朋友!家里来人了带些什么好东西呀?”
  “什么也没有。”我摇了摇头说。
  “去你的吧,我才不相信呢!平时跟我把子长把子短的,接见了就没有我这个把子了?箱子打开我看看。”小屌李明民十分不相信地对我嚷着说。
  “你凭什么让他开箱子?别忘了他的东西是经过你们值班犯人检查之后才允许搬进工棚的。现在在小组里了就有我们小组长说了算了!”黑皮焦亏可能估摸着箱子里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怕小屌李明民开了箱子之后跟他抢走了,就很不同意地冲着小屌李明民吵。
  “监舍里不准摆放箱子,这个你不知道呀?我要他把箱子打开检查检查,马上送到储藏室里去!这样不可以呀?”小屌李明民也是据理不让。
  我很清楚他们各自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可惜我即使现在打开了箱子,他们会为现在脸红脖子粗的争吵后悔的,除了那八包黄皮烟,每包四块钱,别的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明争暗夺的了。至于那几斤香油,我绝对不会让人给拿去了,因为我现在肚子里很缺油水,急需要补充补充。
  “你不就这么多权利吗?”别看平日里黑皮焦亏在我们面前咋咋呼呼地耍横,一旦进了这个大院子,一旦什么事儿真的上纲上线了,他就受制于小屌李明民他们这些值班犯人了。见小屌李明民说要检查我的箱子然后放到储藏室里,黑皮焦亏无计可施而又无可奈何地说。
  “就这么多权利就能治你,咋的?不服气就找干部去!”小屌李明民很盛气凌人地对黑皮焦亏翻了两眼,然后正鼻子正眼地冲着我嚷,“把箱子打开检查检查!”
  别看小屌李明民人小,大家公认他心眼子鬼精,真真假假的很会拿着干部压人,如果不是这样,就凭着他这个身子骨想在这个很复杂的大院子里站住脚,并且能呼几丝风唤几滴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小屌李明民能在这个院子里多少算上个人物,自然就会有他自己的手段。难怪别人说会利用手段就是聪明,小屌李明民的聪明就在于此。
  见黑皮焦亏对小屌李明民也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我只好依着小屌李明民的话弯腰去开箱子。更何况小屌李明民平时对我也算不错,他总是跟我说他在干部面前说了我不少的好话。对于小屌李明民,我心里也很感激。自然,他在我心里要比黑皮焦亏有分量。
  还未等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张铁龙在外面喊起了“出工”。
  我只好出去集合出工,开箱子的事儿也就只能等晚上收工回来再说了。
  任务仍是清理塘泥。
  出工的路上很多同犯说我太傻了,怎么不多跟家人聊叙一会儿,等出工之后再回工棚,那样这个下午就不用出来干活了。
  张铁龙破天荒地喊住了我,破天荒地给我递了一支烟,破天荒地有点儿人味儿地问了我:“听说家里来人了?”
  我回答是。
  “听说就你姥姥一个人来的?”
  我回答是。
  “也难为她老人家了,千把里路吧?”张铁龙假仁假义地叹了一声,接着问,“给你带了些什么东西?有什么土特产没?”
  我很清楚张铁龙此时的“仁慈”在向我警示什么。
  如果知道接见后的复杂比人们传说的还要厉害,当初我真的不应该向家里写信,更不应该在信里面要求家里来人。从平时同犯接见后的情况来看,我现在碰到的这些只是复杂的开始,还有更复杂的事情在等待着发生!
  “谢谢你!”我对张铁龙说了声“谢谢”,尽管他是假仁假义,毕竟他说了一句有人味儿的话——“难为她老人家了”。然后我告诉他家里也没有送什么东西过来,就是一些书啥的,都在箱子里,我也没有细看。对于他们,我现在必须敷衍应付。
  “那好嘛,多带些书,趁现在这儿没什么负担,多学习学习,对以后有很大的好处。”张铁龙很人话地说。
  没什么负担?去你妈的蛋吧!单是你们这帮狼虫不如的东西,给我们的心理负担还少吗?说起人话来比人还像个人,做起事情来比畜生还要畜生!
  “是的,现在多学点儿东西,等刑满回到社会上做事儿容易一些。”我应付着回答张铁龙。
  “晚上到我那儿咱们叙叙。”张铁龙终于说出了他最真实的目的。
  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可以聊叙的?在我的心里时刻都对他们这些人怀着深仇大恨,有时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势力,一定会一刀一刀地把他们的皮给活剥下来,然后再趁着他们还没有断气儿的时候放到油锅里往死里炸他们!他这个时候要我晚上去他那儿叙叙,什么叫叙叙?是张铁龙要我晚上把东西送到他那儿去,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
  张铁龙刚让我跟上队伍,黑皮焦亏又追上来,露皮露骨地问:“你说没有带现金,我根本就不相信!家里大老远地来一趟,不给你留些现金,那来这儿干什么?”
  “我姥姥说五十块钱的现金给干部了,干部说给入大帐。”
  黑皮焦亏撇了一下嘴追问说:“你就没有向家里人要钱?”
  “我不要钱!”我对黑皮焦亏一直深恶痛绝。
  “不要钱?鬼都不相信!不要钱你让家里人来干什么?”黑皮焦亏穷追不舍地问,“是不是带的钱给别人吃去了?谁吃的?吃了多少?你不要害怕他们,跟我说!”
  “我真的没有带现金!”我有些不耐烦地告诉黑皮焦亏,“我很清楚这里面的情况,要是带了现金进来,自己不能花,别人那儿要是再分不均匀,我更倒霉了。不是我不混世,是狼多肉少,我六十多岁的姥姥过来看我,她一个老人家能有什么钱留给我呀!说不准怕连回去的车费都不一定有了呢。”
  “我就不相信!我知道你要把现金给谁。小屌李明民天天向你许他的那个位置,能会那么便宜吗?那是他刚接到手不久的位置,再说了,他的刑期还长着呢。他现在在干部那儿要求把他那个位置让给你呀?你想得美!他那个位置别人想争还争不到呢。他每天跟你说得天花乱坠那是哈你!他不在干部面前说你坏话就够你的了,你还想着他会拉你上去,做梦去吧!”黑皮焦亏有些气急败坏了,“不怕你嘴硬,一旦我发现你带有现金,我对你就不客气!”说完他气冲冲地撤到旁边,十分丧气地随着队伍往前走。
  黑皮焦亏心里对我不快活已非三天两天的事情了,今天这一遭他会在心里更恨我!不管他会怎么样,反正已是这个鸟味道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虽然他可以变本加厉地整我,可他还没有敢明目张胆地把我整死整残的的胆量。何况把我整得急了,我还会去找干部,我就不相信他黑皮焦亏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厉害,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个大院子里他比天还大?干部整他的时候,他一样龟孙子似的哭爹喊娘没有一点儿鸟相!
  走出外围大院子时,我发现姥姥仍在大院子的门口站着,并不时地对着我们的队伍看来看去。我很清楚,不管是哪个中队的队伍走出来,姥姥一定都是这样在队伍里寻找我在不在。
  我想冲出队伍跑到姥姥的身边,可是我不能!一旦我跨出队伍半步,马上就会有人扑过来抓住我说我脱逃。那样,我在这里面的日子就更难熬了。我向姥姥喊了一声,要姥姥快点儿回去。
  听到我的喊声,姥姥很快扭着小脚向我们的队伍走过来。可是,姥姥的小脚太慢了,怎么能跟得上我们风一样向前赶的队伍啊。
  我回头又向姥姥喊了几声,劝着姥姥快点儿回去。
  姥姥像是没有听见我的劝说一样,仍旧很快地扭动着两只小脚追赶着我们的队伍。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中队的干部刚好骑着摩托车赶上了这个场景。他把摩托车停在了姥姥的面前,下了摩托车拦着了姥姥。
  见有干部拦着了姥姥,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我知道,我的喊劝是阻止不了姥姥的,干部的劝说一定会让姥姥早一点儿回家。
  我的心一直在牵挂着姥姥。
  在我们清理塘泥的时候,忽然黑皮焦亏喊我,说有干部找我。
  我随着黑皮焦亏来到Z队副面前,Z队副告诉我,说我姥姥已经给中队干部用摩托车送去乘车了,要我放心干活。
  听到姥姥已经给干部送着去乘车了,我的心一下子落地了,有干部用摩托车送姥姥乘车,劳改队里的这段路姥姥就不用扭动着她那双小脚步行了!有干部送姥姥去乘车,我就不用担心姥姥会迷路了!
  下午,黑皮焦亏连续警告了我两次,说我抬塘泥的速度慢了。
  我很清楚因为什么。
  黑皮焦亏警告我说,一来是因为年节就要到了,不想让我带着熊猫眼过年,二来是因为我今天上午刚接见,怕整我别人会说他的闲话,影响他在中队里的形像和人品,就不整我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他一准会把我按到塘泥里去,让我喝几口泥浆。
  他还有人品?禽兽一样的东西也有人品?
  我并没有因为黑皮焦亏没有整我而心存感激,对于他们这些人,我无法用感激来代替深仇大恨!
  
  ********
  下午收工回来,小屌李明民早就在我们的监舍里等着我开箱子了。
  黑皮焦亏自然也就紧盯在一旁,唯恐我有什么好东西给小屌李明民占了便宜。
  我打开箱子,拿出了那八包黄皮烟,与小屌李明民和黑皮焦亏一人甩了一包,然后又扔给了王新一包,对他们说:“家里来人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来,每人一包烟吧。”
  黑皮焦亏把烟拿在手里上下翻着看了看,不满意地摇了一下头,还是把烟塞到口袋里了。
  我知道他的胃口已经被别人喂得大了,这样一包香烟已经不在他的眼里了。
  “还有鸡蛋呀!搞两个鸡蛋尝尝。”小屌李明民毫不犹豫地把烟塞到口袋里之后,两手又不停地在箱子里翻来翻去。当他发现有鸡蛋时,唯恐鸡蛋会飞走了似的一手抓起了两个鸡蛋。
  黑皮焦亏见小屌李明民像拿自己的东西一样抓了四个鸡蛋,他也毫不客气地抓了四个鸡蛋。
  小屌李明民剥了一个鸡蛋放到嘴里,口齿不清地让王新也过来吃鸡蛋。
  王新也怕吃亏似的抓了四个鸡蛋。
  我低头一看,只剩下三个鸡蛋了。如果自己的手再慢一步,不知道这三个鸡蛋又要进了哪个大爷的嘴里了。好了,自己也动手吧!我把剩下的三个鸡蛋全拿到手里,噼里啪啦地磕了两个。还没等我把磕破的鸡蛋剥开,小屌李明民手里的四个鸡蛋已经没了。是不是他有猴子抢吃东西时的本事呀!小屌李明民四个鸡蛋下了肚,两手又开始在箱子里翻腾起来。翻了片刻,他拎出一份炒菜,向我一扬手拎起来就走了。
  这是一份什么炒菜?
  小屌李明民走到监舍门口,回头对我喊了一声:“把子,带来的馓子给我留一点儿,我夜里值班的时候吃。”
  黑皮焦亏见小屌李明民拎走了一份炒菜,他也拎了一份,并且另一只手拎着那只装着香油的油桶晃了晃。
  我很清楚黑皮焦亏是想把这几斤香油也拎走,忙止住了他说:“这点儿油我谁也不给了,留着自己拌饭吃。”
  黑皮焦亏见我不让他把油拎走很失望,也很生气地拎着那份炒菜走出了监舍。
  他们拎走的两份是什么炒菜呀?姥姥从千里之外带过来的,我却连看一眼也没有。
  箱子里只剩下几斤油和一份炒咸菜比较惹眼了,至于那些馓子,南方人不惯面食也就不怎么喜欢,安全系数相对比较大些。我忙把那只装着香油的塑料桶用脏衣服包起来放到床头柜里,然后外面堵上臭鞋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关上了柜门。
  在我以为这一切都妥当了之后,我把剩下的几包烟揣到怀里分别送给其他的几个值班犯人和张铁龙。尽管我知道自己这是在作贱,可我还是去作贱了。
  “怎么,家里来人了就这个表示法儿?”张铁龙看也不看那包黄皮烟。
  相比较黑皮焦亏来说张铁龙的胃口更大,因为他们不同的职位练就了他们不同的胃口。黑皮焦亏一口吃一个组,而张铁龙一口就吃一个中队。黑皮焦亏他们这些小组长一口吞一个兔子,张铁龙一口就要吞一头猪。
  “家里太穷,没什么东西送来。”我本来就很不情愿拿着家里送给我的东西作贱。
  “你以为老子是要饭的呀,一包烟就能打发了?”张铁龙瞪着我吼,“滚!”
  我拿着剩下的这包烟离开了张铁龙。
  姥姥从千里之外给我带来的这条烟我一支还没有抽,这包烟他张铁龙看不上,就留着自己抽吧。我拆开烟盒,自己抽上了一支。张铁龙不把这包烟当一回事儿,我以后的日子要比以前更难过了!反正已经如此,由他去吧!遇到这帮强盗,没有连姥姥送来的箱子一并掠去了,就已经是不小的幸运了!真的要是连箱子也掠去了,自己也没有办法。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原来,遇到强盗也是如此!
  忽然,我想到了同犯,他们家里来人的时候,都会每人发一支心情烟,我也该给同犯们心情一支吧。就这样,姥姥从千里之外给我带过来的一条烟,我只抽了四支!
  姥姥送来的吃的东西只有那些馓子、一份炒咸菜和香油了。至于书,他们这些大院子里的人物是不要的。把这些书看在眼里的是我的这些下大田劳动的同犯们,这个地方手纸没有,卷大炮的纸张也缺,平时谁要是捡到一张纸,不比捡到一张百元大钞的高兴劲儿差到哪儿去。所以,对于这些书,我更应该小心,全组十几双眼十几双手,只要我稍不留神,谁不准就会有一双或者几双手伸过来,把这些书当擦屁股的手纸或者卷大炮的炮皮了。馓子我可以不吃,香油我也可以不吃,但我绝不允许别人把这些书给糟践了。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读这些书,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被照顾的,总有一天我会像大院子里的值班犯人一样轻闲,那个时候,我就能读这些书了。
  我找到小屌李明民,除了留下两本书在春节期间阅读之外,其余的全让小屌李明民锁进了储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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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我心里牵挂着姥姥是不是坐上了回去的客车,牵挂着姥姥是不是在路上遭受什么委屈,我无能入睡。同时,值班犯人三番五次地找我要馓子吃,也让我无法入睡。
  天亮就是年二十九了,又一年要过去了,又一年要开始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承受的都是些什么?虐待,凌辱,委屈,一切一切,都不堪言说,也不堪回首和记忆!
  在又要到来的一年里,自己还会承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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