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疯人院（2）

林盛恩的死轰动了整个山南地区。
他在文革中是一个红人，从一个工人阶级造反派一路高歌猛进，最后坐到县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他生活俭朴，个性独特，虽居高位却仍然住在乡下的旧房子中，那旧房子还是他父亲盖的，离县城有七八里，每天上下班都得骑车，很是不便。好多人都曾劝过他换个住的地方，甚至连县委书记都动员过他，可他只是淡淡一笑，婉言拒绝了这个并不过分的提议。而且，他性格开朗，因为本身的原因，在工人阶级队伍中享有极高的威信，好多次他去县木材厂视察的时候工人们都是欢呼着把他抬进去的。虽然在最近的工作中他受到了一些挫折，被调离了县委常委的位置而改任县工业局副局长，可这也不能构成他死亡的原因呀！以他平日里的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怎么可能会去自杀？
所以，宛如一颗重磅炸弹投下，林盛恩的死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热点话题。
在林盛恩死了的第二天下午，一份加急文件送到了山南地区行署副专员莫云平的案头上。在地区行署的分工中，莫云平主管政法，所以他的话在整个事件的处理中有决定意义。他思考了片刻，在纸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着永南县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尽快处理此事，打消群众疑虑和不良影响。莫。
莫云平的签署意见转到了行署孟专员的手中，他写道：“完全同意云平同志的意见，请永南县公安局抓紧办理。”
地区行署两位官员的意见下到了永南县委和县政府，县里马上如获至宝，立刻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因为文革刚刚结束，头几年兴起的那种政治敏感性并未在人们心中完全消除，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现象人们至今仍记忆犹新，所以针对这么重大的问题，县里是不敢自作主张的，直到地区的意见下来，他们才敢依言办理。
县委书记是刚从外地调过来的，对县里情况并不怎么了解，所以会议主要由县长主持。县长先简要介绍了案情，他说尸体是今天早上被死者的妻子陈兰发现的，那时尸体已经僵硬，而林盛恩昨天还来上班，据此估计死者死亡时间大致在昨天晚上。因为死者身份地位特殊，所以要求尽快破案。说完后他将目光转向公安局唐局长：“老唐，有没有信心？”老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我尽最大努力吧。”县长道：“别尽最大努力，我要你一个月破了这个案子！”老唐苦苦一笑，没有接话。公检法系统头几年被彻底砸烂，人员遣散的遣散，回家的回家，至今公安局中的工作人员还不齐呢，而且好多还是毛头小伙，办不了什么事，他本人虽在公安战线上奋战多年，可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总不能件件案子都由他亲自处理吧？县长见他沉吟不语也猜知他的心思，又补充道：“这个案子你亲自挂帅，县里所有人员你随便挑！”老唐心想，县里的这帮人都不是干这行的料，全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更何况头半个月的连环杀人案、枪械失窃案我都是亲自挂帅的，现在连这个案子也要挂帅，我可能有那么多精力么？所以他只是疲倦地笑笑：“我服从领导的安排。”县长道：“好，等案子破了那天我请你们喝酒。”一直没有说话的县委书记也道：“老唐，任务重，时间紧，你得多上上心啊！”
老唐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回到局里，他坐在办公室中，对着局里职工的花名册，闷头想了半天，才颤颤地圈定了三个人选。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够重视这个案子，而是因为他手头委实无人可派，这三个人还是好不容易从其他两个案子中抽调出来的。他详细思考了一下三个人的基本情况，便将专案小组的框架定了下来。
组长：唐明国；
副组长：黎赤兵；
组员：花援朝，李菊。
其中副组长黎赤兵是他的老搭档，两人一块参加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相交莫逆。后来两人又一同脱下军装复员，在公安战线上兢兢业业合作过多年。有了这一层关系，老唐对他是十分放心。黎赤兵只比他小两岁，今年也四十七岁了，老唐相信凭借他的工作经验和履历，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花援朝则是刚从本地速成警校毕业出来的高材生，是目前局机关学历最高的。老唐怕黎赤兵文化浅有些东西弄不懂，特意叫花援朝过去给他凑个手。至于李菊，她原来是木材厂的保卫干部，调进公安局里一直从事文秘工作。女同志嘛，心细，能观察到大老爷们观察不到的东西。
他将三个人综合比较了一番，觉得这还是一个很有战斗力的团队，便将名单上报给了县里，一面紧急招呼三个人前来开会。片刻后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他面前，老唐也不啰嗦，简单地将案情向他们介绍一下便催促他们道：“快去曲根乡看看！县里这会儿还没人过去，那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呢。”黎赤兵和老唐比较熟，顺便问道：“唐局长，你怎么不去啊？”老唐笑着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家里的事我都忙不完呢。那边的事你就全权代表了啊。”他说的家里指的就是局机关。黎赤兵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三人骑上自行车便向曲根乡赶去。
县乡结合部的土路特别难走，他们虽然骑着自行车却不能骑得太快。李菊率先忍受不住了，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嘛！那个林盛恩怎么会住到这里来？”花援朝知道一些内幕，便撇撇嘴不屑地道：“高风亮节呗！这儿多好，换个地儿还显不出大无畏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呢。”李菊又道：“也真是奇怪了，他离城里那么远，每天上班也没听说迟到呀！”花援朝道：“他原来是个工人，工人阶级哪有睡懒觉的。”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却见一旁的黎赤兵黑着脸道：“都闭嘴！少说两句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卖了！”花援朝调皮地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曲根乡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他们从来没来过这里，中间还走岔了一次道，因此正式来到村中比预想的晚了许多。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大堆人围在了一个小院四周，内里还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经常办案的黎赤兵脑袋嗡地一声响，叫声：“坏了！”便冲了过去。
果然不出黎赤兵所料，那个小院的男主人就是林盛恩。那些看热闹的人们见到几个大盖帽赶过来，轰地一声全散了。黎赤兵大踏步走进院内，叫道：“有人么？”屋内却是没有动静。他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发现屋内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林盛恩的尸体也不在---据陈兰上午报告说尸体就在屋中放着。可陈兰这会儿也不在，现场又被破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真见鬼了？
正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两个气喘吁吁的中年汉子，他们是这个村的村长和书记。两个人哭丧着脸，对三人道：“警察同志，不，不好了，林盛恩的尸体没有了！”黎赤兵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发火道：“你们怎么搞的？连个尸体也没看住！”村长怯怯地道：“我们本来组织了一个民兵排在这儿守着，可不知后来怎么这儿就来了不少群众，尸体也就没有了！”黎赤兵道：“大白天的，那么大的一个东西还能飞了不成？”村长诚惶诚恐地道：“是，我们错了。”黎赤兵又问道：“陈兰呢？”他上午曾见过陈兰一面，可那时因为匆忙，有好多细节问题她并没有说，他还等着找她过来仔细问问情况呢。村长和书记互相看了一眼，低头道：“不知道。”黎赤兵简直快要气疯了，他现在才意识到司法程序有很多不健全的地方，可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闷闷地他甩出一句：“还不快去把陈兰给我找过来？”村长连声道：“是，是，”一溜烟地跑了。书记也要走，却被黎赤兵留了下来：“别走，跟你探探情况。”书记道：“有什么话你问吧！”黎赤兵便借机询问起了林盛恩生前的一些基本情况，花援朝在一旁打开笔记本做着记录。这个书记是有问必答，可他平时与林盛恩联系不多，好多问题他也弄不清楚。
就在此时村长领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穿着蓝格子的确良布衫，斜纹混纺裤子，脚下一双圆口布鞋。黎赤兵定睛一看，见正是陈兰，便放弃了对书记的问话，改问她道：“陈兰，你到哪儿去了？”他的口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峻。因为他已经预感到，事实的真相远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