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昨日如梦

　　一
　　
　　一栋崭新的三层欧式别墅矗立在梅村村口的山脚，黄色的石材干挂外立面气派而威严。门前的景观错落精致，亭台楼阁、假山草皮一应俱全。别墅和景观都是由杭州的大牌设计师设计，由附近最好的施工队施工。现在工人正忙着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室内装修细节很重要，侍弄那些花草树木也特别费功夫。
　　解庭辉认真地查看每一处细节，热情地给工人打着香烟，不停地给他们交代着工艺细节。解庭辉四岁的小外甥开心地到处蹦蹦跳跳，给紧张严肃的施工环境增添一份轻松活波的气氛。解庭辉阿爸满身泥灰，四处走着，为工人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后勤服务。阿妈在一旁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忙着给工人师傅们做饭。解庭辉的宝马轿车满身红泥，像一匹刚经历过浴血奋战的战马在静卧休息。
　　“等房子弄好了，就把爷爷接到这边来住，奶奶走了，他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不行啊！”解庭辉往灶膛里添了一段木头，对阿妈说。
　　“我和你阿爸也是这样想的，到时把一楼那间大房间给他住，就怕他住不习惯啊，毕竟他在以前的屋里住了几十年了。”阿妈一边炒菜一边说，“你奶奶去了，他肯定打击很大，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
　　“你什么时候去杭州？”阿爸扛着一根木头，从窝棚外往里探着脑袋说。
　　解庭辉正在用木棍刮黑色皮鞋上的泥土，他抬起头道：
　　“阿爸，杭州公司里有很多事要忙，我明天就得走。你和阿妈不用牵挂，离过年没多久了，快过年时我们就回来了。你们不要太伤心，毕竟奶奶也算高寿了。你们也不要自责，发生这样的事，完全是意外，而且奶奶生前，在几个子女中，你们是照顾最多的。房子的收尾工作，你们不要着急，这两天我已经和工人师傅交代清楚了，他们会按我的要求弄好的，我还有尾款没付呢！乔迁的日子你们定就好，过年姐姐、妹妹她们也回来了，到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二
　　
　　告别父母，解庭辉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前几天在集市上英子对他说的话。
　　英子说，秋莲后来和厂里那个广西人结了婚，这你是晓得的，后面的事你可能不知道。结婚第二年，她生了一个女儿，由于不放心给粗心大意的婆婆带，就自己在广西农村老家带，没想到小孩不满十个月时，她老公在广东阳江出车祸去世。他老公开着摩托车停在机动车道上等红灯，被一辆左拐的大货车剐倒，车轮直接从他身上轧了过去，当场就死了。由于他老公也有责任，所以赔得并不多，可赔的钱她一分也没拿到，全被婆婆拿走了。秋莲不想和婆婆打官司要回属于她的钱，她想着就当做给孩子的抚养费好了，就把孩子交给婆婆，自己跑到深圳一家服装厂去打工了。在深圳那段时间，她工资不高，还要给孩子抚养费，所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个时候我也在深圳，我们一起喝酒时，她总说他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我知道那个人就是你。不过，我们差不多一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她有你的电话号码，给你打过吗？
　　没有打过，解庭辉说，她那么倔，不可能给我打电话，再说，打电话说什么呢？我知道她恨我，可我当初提出分手也是为她着想，觉得我们不会有结果，怕耽误她，并不是爱上别人而抛弃她。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们在一起，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还有，相隔那么远，你说谈恋爱现实吗？！提出分手其实我也非常难过，可长痛不如短痛嘛，我可以告诉你，大学毕业后好几年工作都不稳定，到处漂泊，吃了很多苦。事实证明，我当初选择分手没有错，至少对她来说，好处大于坏处。
　　我认同你的看法，英子说，我劝过她很多回，可她就是想不通，她老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你，我认为这是不客观的。哎，她也太痴情了！
　　解庭辉把着方向盘，往左边的山坡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那片板栗林里那棵最大的板栗树，时隔多年，树好像高了很多，树冠也明显大了。他记得小时候，在秋天，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在那片林子里捡板栗，半天下来，可以捡到好几斤油亮亮的板栗，回去让阿妈炒熟吃，味道那么美，赛过天下所有的坚果！到了春天，大家把成群的耕牛放在附近山林里吃着肥美的牛草，小伙伴们在油茶树林里，仰着头寻找着茶泡，每当发现长满茶泡的油茶树，高兴的心情无法形容。除了茶泡，野蔷薇的嫩茎等等也是小伙伴们最爱的零食。油茶树林过去一点，就是一片油桐树。他清楚记得，那天他从油桐树上摘了一个未熟的绿色桐球，用一根韧性很好的细藤从中穿过，在末端打了一个结，细藤的另一端拴在一根放牛棍上，他抓住木棍用力转圈甩动，桐球便带着呼呼的风声在空中画着圆圈。这时附近传来一股难闻的大便味，解庭辉一边甩着桐球，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地上，生怕踩着大便。突然“嘭”地一声，桐球砸在桐树上，他一抬头就看到天赐正蹲在两三丈远的一棵高大的桐树枝上拉屎。被人发现后，天赐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摘了一片桐树叶擦屁股，也许树叶有些嫩，或者他用力过大，结果他把树叶弄破了，手指上沾了大便，他下意识地用力一甩手，却不小心把手指撞在树枝上，十指连心，他痛得大叫：嗷——。同时条件反射似的把遭受痛击、沾有大便的手指塞进嘴里，以减轻疼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自己拉的大便弄到嘴里了。这一切碰巧被解庭辉看得一清二楚。有一次仁英来解庭辉家借连环画，他把这件事不小心告诉了仁英。没过多久，全村人都知道了二牛的这件糗事，解庭辉因此和二牛结下了梁子。
　　车子往前开了没多远，解庭辉看到了东边那片松树林。很久以前，树林中间的一块坪上有个窝棚，他外公住在那儿守林场。因为经常有附近的村民来砍树，政府便出了点钱请人看着。家庭困难、老伴早逝的外公主动报了名，争取到了这份差事。他外公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神枪手，附近再恶的人也不敢欺负外公一家人，甚至外公村里的人也不敢不敢欺负。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外公曾经一人一枪杀掉十六个日本鬼子，但只用了十八颗子弹。附近深山里的土匪一直想得到他，但他一身正气，说情愿饿死也不愿做杀人货物的土匪。
　　解庭辉小时候亲眼见过他的枪法，那时村里的民兵队长有一把步枪，附近村子有五个自称枪法好的人聚在他家门口比枪法。用一张破旧的木锅盖放在大约三百米远的对面山上当靶子，靶子上用粉笔花了五个环，比谁打得最正。每打一枪，由专人进行检查，五枪过后，四人脱靶，一人打中锅盖边沿。这时外公走了过来，大家纷纷要求他露一手。外公端起长枪，专注地瞄准目标，屏住呼吸，然后轻轻扣动扳机，只听“嘭”地一声，远远地看到目标颤抖了一下，对面检查成绩的人大声喊道：
　　“正中靶心！”
　　守林场时，外公有一支火铳，一来用于防身，听说隔壁乡有个守林人，被偷伐的人打死，有了武器可以自卫，起码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二来可以用来打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外公那只火铳的子弹是用火药和细铁珠做成，因此他的好枪法毫无用武之地，这样倒也好，那时他已经年老，视力很差，这种几乎不用瞄准的猎枪很适合他。
　　在寒冷的冬天，解庭辉陪外公烤着炭火，吃着野味，偶尔喝几口米酒，听他讲从前十里八乡土匪的故事，解庭辉甚至有了立即参军剿匪的冲动。
　　和爷爷相反，外公在所有孙辈中最宠解庭辉，觉得他的外孙是天底下最听话、最好看、最孝顺、最聪明的孩子。小时候解庭辉每次去外公家走亲戚，尽管外公十分贫困，但他还是会送给他糖果、橘子、甘蔗之类的零食，而且会把帮人做衣服辛苦积攒的碎钱，给解庭辉一部分。解庭辉记得有一次，外公给盛了一碗饭给他，他发现米饭下面盖着两个荷包蛋，外公让他端到一边偷偷吃，怕他其他人看到不好。外公是他们村里最好的裁缝，收费却是最低的，碰到家境特别不好的，他只收材料费。解庭辉跟着外公也学到了一些基本的裁缝技术。
　　尽管已是冬天，但放眼望去，山林里一派生机勃勃。几只鸟儿在小林子里追逐着鸣啭着，勾起了解庭辉更多的回忆......
　　青山依在，昨日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