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师兄弟结怨

　　“爷爷，您知道咱村有个叫胡仙枝的人吗？”罗海平忽然问道。
　　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袋的罗常贵突然睁开了眯着的眼睛，吃惊地瞪着罗海平。
　　“你怎么会问起她？”过了许久，罗常贵吐出一股浓重的烟雾才不紧不慢地问道。
　　“那天在县城里看见一个拾荒的老太太，说是咱们村的，叫胡仙枝。她嘴里一直念叨着疯子哥，疯子哥的，那个疯子哥是谁？有人说好像也是咱们村的人。”
　　罗常贵那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淌下了几滴浑浊的老泪。那个疯子哥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二哥。那个胡仙枝差一点就成了疯子哥的媳妇，也就是他嫂子。想不到当年那个痴情姑娘已经变成了耄耋老人，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一个孤寡的拾荒者。难道她始终在等着她的疯子哥？她还在坚守着她心中的那份爱？要不是那场可恶的战争，罗、胡两家也许不会结下深仇大恨，也许两家会结为亲家。
　　罗常贵想起了他的二哥，那个疯老太婆口中的疯子哥。那年他二哥随着大军南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有人说他二哥去了京城，也有人说他二哥在省城当了大官。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省城当了大官怎么也得回家来看看啊？家里边并不一定想沾上多大的光啊，只要得到点消息也就知足了，就连老母亲临终时还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儿子。母亲死不瞑目啊！难道你还在为铜锣湾那场血案耿耿于怀吗？虽然那场血案与你有脱不开的关系，可是乡亲们并没有怪罪于你啊！
　　罗常贵一家祖辈上就居住在铜锣湾，罗家虽然算不上家趁人值，但家里也有几垧地，填饱肚子是不成问题的。就在罗常贵的爷爷那辈开始逐渐败落了下来。就是因为罗常贵的太爷爷染上了大烟瘾。殷实的小康之家被败完了还不算，赖以生存的几垧好地也廉价卖给了胡财主家。当时胡家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财主。
　　罗家把地卖给胡财主家，只剩下了两亩沙荒地。为了生活，父子二人只好到胡财主家当起了长工，受尽了胡财主的盘剥。没过几年罗常贵的爷爷连病带气死了。为了生存，罗常贵的大哥罗常喜不到十岁就去给胡财主家放羊。罗常喜小时候因为发高烧，没有钱医治，后来病虽然好了，但不能说话了，成了哑巴。就因有话说不出，经常受到胡家人的打骂，有时候连一口饭都不给吃。就是这样，罗常喜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省下的一块窝头留给二弟罗常丰。小常丰为了吃口窝头就会经常去胡家找哥哥。罗常丰长大了后才知道，他吃了哥哥的窝头，他的哑巴哥哥就会饿肚子，那是他的哑巴哥哥心疼弟弟，才把自己的口粮省给了他。悔恨的罗常丰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胡财主家有一个闺女叫仙枝。因为胡家就这么一个女孩，也算是娇生惯养，要什么给什么，简直就是一个小公主。胡仙枝年龄和罗常丰相仿，罗常丰一到胡家，胡仙枝就缠着罗常丰和她一起玩。那天胡仙枝看到罗常丰手里拿着的半块窝头，那是哑巴哥哥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吃，却被东家小姐看到了：“二喜子，你手里是啥？”
　　父母或邻居都叫罗常丰二喜子，是随着大哥常喜排下来的。只是他不喜欢人们这样叫，但是他也左右不了别人。
　　“我叫罗常丰。”小罗常丰像是个小大人似的纠正道，更不喜欢一个小屁孩也这样叫他。
　　“你叫罗常丰？那我就叫你丰子哥吧。”从那往后丰子哥就成了胡仙枝的专利，也只有她一个人这样称呼罗常丰。
　　“丰子哥，你吃的是啥？”那天哑巴哥哥刚给了他半块窝头就被胡仙枝看到了。罗常丰想把那半块窝头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胡仙枝紧盯着罗常丰手中留有齿痕的半块窝头，歪着小脑袋问：“好吃吗？”
　　罗常丰使劲点点头：“嗯，好吃。”
　　“能给我尝尝吗？”胡仙枝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更不用说吃了。
　　罗常丰很不情愿地把那半块窝头递给了胡仙枝，胡仙枝咬了一大口。这是什么啊？竟然这么难吃？她连忙把吃在嘴里的窝头吐了出来，把剩下的窝头扔在了地上。
　　“骗人，一点都不好吃。”小仙枝气哼哼地说道。
　　罗常丰急忙把窝头拾了起来，掸掉沾在上面的泥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么好的东西，他可舍不得丢掉，不吃的话他会饿肚子的。
　　“丰子哥，你怎么不吃白面馍？”
　　“啥是白面馍？”
　　胡仙枝哪里知道穷人家有谁吃得到白面馍呢？甚至就连白面馍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多少年后胡仙枝才知道了穷苦人家的生活是多么地艰辛。不知怎的，从那天起，她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给她半块窝头的丰子哥，有时还会跟在罗常丰的屁股后面在村里疯跑，“丰子哥，丰子哥”地叫。村里一些玩伴们都把他俩称作小两口，当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小两口的含义，他们只知道在一起玩时非常快乐。
　　有一天罗常丰带着胡仙枝跑到了拦马河边，河里边有一群男孩子正在洗澡。胡仙枝非要缠着罗常丰和她下河洗澡，罗常丰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于是就带着胡仙枝跑到了拦马河上游没人的地方，脱掉衣服下到河里玩了起来。那天是胡仙枝玩得最为快乐的一天。谁知道她的任性却给罗常丰带来了一场暴打。因为他俩在河里洗澡时被胡财主的管家给看到了，管家报告给了主人胡茂才。胡茂才一听这还了得？罗常丰这么大点就不学好，竟敢对他的宝贝女儿耍流氓！于是就把罗常丰吊起来暴打了一顿，他那个哑巴哥哥跪在地上苦苦求情，他大哥的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他才没有被打死。从此再也不许罗常丰到胡家去了。至此，罗常丰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为了壮大门面胡茂才请了私塾先生教他的儿女们开始念书了，胡财主就再也不许胡仙枝出门了，罗常丰和胡仙枝见面的机会也就更少了。有时候胡仙枝会偷偷跑出去找罗常丰玩，在找不到罗常丰的时候还会哭鼻子，胡仙枝出来时还忘不了给小常丰带上一个白面馍。小常丰为了能够吃上白面馍，有时候还会盼着胡仙枝来找他。
　　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村里许多男孩子经常聚集在那里玩耍。村里有一个姓孙的老爷子算得上是文化人，坐在大槐树下给这些孩子们说书，什么《三国》啦，《水浒》啦，《岳飞传》啦，听得孩子们都入了迷，有时候竟然忘记了回家吃饭。评书里的那些人物，尤其是那些大英雄迷倒了这帮小伙伴们，有人立志要当英雄了。其中，罗常丰就是一个，从小他就幻想着当一个大英雄，做一个梁山好汉那样杀富济贫的好汉。
　　后来得知给他们说书的孙先生竟然还是孙氏太极拳的传人，就都缠着孙先生教他们练武。据说孙先生年轻的时候曾在京城一个王府里当教师爷，可想而知孙先生的功夫了得。不然怎能在王府里当教师爷呢？满清王朝覆灭后孙先生返回了家乡，在家闲着没事，就在大槐树下说评书讲故事。孙先生前半生都在练武，没有留下子嗣，他也想到了，自己死后总不能把这一身功夫带进棺材吧！后来就在大槐树下教村里孩子们武术。
　　开始的时候，孩子们觉得新鲜，跟着一起练武术，可是时间长了，来这里练武术的也就少了。都说是穷文富武，一点都不假，练起武术来体力消耗的就大，自然吃得也多，练起武术来不但不能帮着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吃的还多，家长们就不愿意让自家的孩子来练武术了，他们认为自己的孩子折腾半天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一直坚持在大槐树下练武的也就剩下了三个人，一个是罗常丰，一个是安家集的人，另一个是胡财主的三儿子胡鹏飞。安家集的那人父亲是个商人，常年不在家，他和母亲一起住在铜锣湾的外祖父家。
　　胡茂才想让自己的三儿子像大鹏鸟那样展翅高飞，故此，请了私塾先生教自己的儿女们读书。胡鹏飞不愿把自己关在家里跟着那个老头读书，他更愿意跟着孙先生练习武术。就这样，胡鹏飞和罗常丰成为了师兄弟，但是这对师兄弟本应多亲多近的，但是两个人却成了水火难以相容的冤家对头。就因为罗常丰一家是贫雇农，父亲和哥哥都在为他家扛长活，他从鼻子眼里就瞧不起罗常丰。可罗常丰坚持苦练，功夫又远远超过了胡鹏飞。一次，孙先生让几个师兄弟对练，胡鹏飞觉得好机会来了，他想借机好好地教训一下罗常丰。可是事与愿违，罗常丰本以为就是师兄弟间切磋，没承想胡鹏飞却下了死手。罗常丰见事不好，也没有客气，没几下子反倒把胡鹏飞打倒了。孙先生也看出了胡鹏飞的鬼心机，狠狠地训了他一顿，至此，胡鹏飞就再也没有来练过武，有时在大街上和罗常丰走个对面，他还会狠狠地啐上一口，罗常丰则是怒目相待，至此，两个人的积怨也就越积越深。